211102714_由《彭八百先生书画册》谈彭八百其人其艺兼及文史馆轶事

艺术道路上的第一位引路人。

1962年国庆节期间，画舫斋举办了在京名人书画展，参加者多为北京书法研究社成员和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如陈云诰、溥雪斋、徐石雪、彭八百、钟刚中、郭风惠、秦仲文等，梁志斌在观展时被一幅“始终听毛主席话，坚决跟共产党走”的行书对联所吸引，这时一位戴眼镜、拄手杖的老者翩然而至，工作人员说这就是彭八百先生，他身边跟着不少学生，梁志斌也跟进了这个“队伍”，边观展边听彭先生讲解，而且一跟到底，临走时梁志斌表示非常喜欢彭先生的书法，彭老热情地
一、彭八百的三件宝
彭八百（1882-1971）原名彭鸿恩，字溥皋，号耕兰山人。

河北邯郸曲周南街人。

自幼酷爱书画，勤奋好学，是20世纪以善画兰石著称的书画家。

他早年生活贫苦，经历坎坷，几度辗转到济南、苏州、太原、宜昌等地做文书，曾任巴东县令，虽从政但不废翰墨。

1943年出版《彭溥皋石兰画册》。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被聘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

毛泽东、周恩来、朱德、斯大林等中外领导人都藏有他的多幅作品。

据彭八百的学生梁志斌回忆，彭先生是他
画奇书老足怡神，矍铄真符不老身。

祝与彭篯同寿数，年过八十正青春。

—郭风惠题《彭八百先生书画册》并彭八百八十三岁肖像
《彭八百先生书画册》收录了中央文史研究馆资深馆员陈云诰、彭八百和钟刚中的翰墨丹青，以及诗人、书画家郭风惠的诗句和对彭八百的评赞等。

此册以书画为载体，承载着一段鲜为人知的过往和真实可感的情谊。

如今过去了半个多世纪，再观此册，别有一番纪念意义。

□ 梁 鸿
由《彭八百先生书画册》谈彭八百其人其艺兼及文史馆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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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老崇文CHINESE A RTISTS I N P AINTING & C ALLIGRAPHY 2023 04
.总第 期162陈云诰题“彭八百先生书画册”
郭风惠题“曲周彭八百先生八十三岁
肖像”
《彭八百先生书画册》
梁志斌题跋
《彭八百先生书画册》
郭风惠题跋
说：“好啊，年轻人喜爱书法好啊，你有时间到我家来……”于是就从上衣兜里拿出写好了家庭地址的字条递给他，很真诚地希望与年轻人往来。

第二天，梁志斌按地址拜访了彭八百，彭先生询问了梁志斌的临帖情况，当他得知梁在临写钱南园、华世奎的书法时，便指明要临习颜真卿的《勤礼碑》，他说这是写颜字最正宗的方向，并拿出他自己收藏多年的民国年间西安出土的最早拓本，这是当年喜爱书法的吴佩孚送给彭八百的，上面还有张大千的题跋“大千拜观”，说明该拓本很珍贵，彭先生慷慨地让梁拿回家临摹。

梁志斌十分感动，也非常勤奋，每日临写不辍，为写好颜字打下了扎实而规范的基础。

不久，彭先生给梁志斌寄来三幅书法作品，梁志斌喜不能寐，立即赋诗一首：“一树亭亭满院凉，虫声隐隐入纱窗。

晚风无限殷勤意，缓缓南来送墨香。

”以示对彭先生的尊敬与感谢。

当彭八百得知梁志斌擅长作诗后，便热情地先后引荐梁志斌去拜访北京书法研究社社长陈云诰先生、“河间才子”郭风惠先生，希望得到这两位大家的指点。

梁志斌回忆说，当年80高龄的彭老不辞辛苦，乘坐公交车，跟梁一起去拜访郭风惠先生，一进门就对郭风惠说：“我给你带来一位好学生！”每每回忆起此情此景，梁志斌都心存感念，前辈的无私提携，毫无门户之见的相互引荐，让学生受益终身。

这恐怕是那一代学者多有的胸襟，也是令后人敬仰的高尚之处。

梁志斌1963年有诗二首，其一《雪后访郭风惠先生》：“踏破喧嚣访轶群，茫茫人境雪如云。

寻常巷陌寻常宅，藏有回肠荡气文。

”其二《拜访陈云诰先生》：“榜书
昔日满京华，教泽当年惠馆娃。

两袖清风陈紫老，数行修竹翰林家。

”读此诗，当年文史馆老先生们的儒雅风采如在眼前。

1963年，82岁的彭八百又在北京和平画店举办书画展，梁志斌购得彭先生的一幅四尺七言对联和一幅兰草图斗方。

梁志斌拿着这两幅作品去彭先生那里题字，彭老欣然取出自己收藏多年并引以为豪的“巴东知县”印章盖在作品上。

那个时期师生之间亦师亦友的真挚情谊，令人深为感动，这也是今天难再体味的境界。

彭八百很欣赏梁志斌的诗书才华和勤奋好学，便为梁志斌作12张书画小品，经中国书店装订成册，彭先生让梁志斌拜请陈云诰题签，请钟刚中赋诗。

梁志斌说当时怀着极其崇敬的心情，在西单一带的一所四合院内拜访了清末翰林陈云诰先生。

院内修竹交映，优雅清静。

80高龄的陈老鹤发长髯，精神矍铄，颇有古高士之风。

梁志斌说明来意，陈老当即题写了《彭八百先生书画册》，在下边写两行小楷“志斌存，蛰庐题”，并钤印“陈”。

其后不久，梁志斌拿着这本册页和彭老的介绍信，忐忑不安地拜访了钟刚中先生。

梁恭敬地说明来意，请钟老在册页里题诗。

钟老坐在小院里，话不多，留下册页，让梁过几天来取。

几天后，册页里便有了钟刚中先生珍贵的墨迹：“池馆峥泓榜镜清，衰翁萍聚亦前因。

郑虔旧是同游侣，投老相看作幸民。

”钟老此诗集中表达了文史馆同仁们的共同心声，对中央文史研究馆给予的荣誉和待遇深感欣慰。

当梁志斌取回册页让彭先生看时，彭老十分高兴，讲起陈云诰和钟刚中两位老友的过
往。

据说1951年陈云诰受聘成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首届馆员及北京市政协委员。

1956年与张伯驹、徐石雪、溥雪斋、郭风惠等协力成立了新中国第一个书法组织—北京中国书法研究社，陈云诰被推举为社长，为书法艺术的发展及中日书法交流做出了重要贡献。

梁志斌回忆说，陈老的追悼会由同为清末翰林的著名学者陈叔通先生主持，彭八百等老友纷纷写了挽联，并由梁志斌送往追悼会现场，梁志斌对这位德高望重的陈老由衷敬佩，也写下挽联“风清禹世，德厚尧天”以寄托哀思和敬意。

彭八百向梁志斌介绍说，钟刚中自称“三子”，即孝子、才子和浪子。

作为孝子，钟刚中当年定居北平后，将父亲钟德祥的遗骨迁葬于北平西郊钓鱼台。

作为才子，他才华横溢，诗书画印，无所不通，尤以治印闻名。

他桀骜不羁、卓尔不群，自嘲“浪子”。

据钟老的学生王任回忆，钟先生曾任直隶成安县知事，而王雪涛正是成安人，雪涛先生曾托人带话，想求钟先生一方印，愿拿自己的作品相赠，而当时的王雪涛在京已然是知名画家，想必不会不行，但钟老对此却不以为然，且直言谢绝，足见其与众不同的鲜明个性。

彭八百出身贫寒，经历曲折，没有科举背景，没有老友陈云诰、钟刚中、郭风惠的“资历”，属于自学成才一路。

他一生存有三件宝：一是曾任巴东知县的印章，二是毛泽东主席的亲笔信札，三是周恩来总理的文史馆聘书。

这三件宝承载着彭八百引以为豪的殊荣。

谈起彭八百的这三件宝，梁志斌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
彭先生出于对毛泽东的敬
彭八百 梅石图 纸本设色 1956年款识：永言仁兄法正。

丙申夏五月，曲周彭八百，时年七十有五。

钤印：巴东令彭八百
（白）
仰和对新中国的热爱，即作兰草和梅花四幅以示敬赠。

之后，有两位工作人员带着盒装点心前来看望他，并带来了毛泽东的亲笔信，信上写到：“八百先生：惠书并大作四幅收到，甚为感谢，祝你健康长寿。

毛泽东，七月七日。

”这封信的原件自彭八百去世后，由中央档案馆保存。

两位同志询问了彭八百的生活情况，不久，毛泽东亲自批示，于1952年由周恩来颁发聘书，聘任彭八百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并经有关部门批准，彭八百与老伴邹莲英住在北京东四马大人胡同38号的两间平房里安度晚年。

这对古稀之年生活无靠的彭八百来说，是精神上的鼓舞和生活上的保障，令彭八百更为由衷地感谢毛泽东和新中国，也由此孕育了彭八百于1962年在画舫斋举办的书画展上他的自撰对联“始终听毛主席话；坚决跟共产党走”。

在当年大多书写古人诗句的参展作品中,这是独一无二的，是彭八百以对联形式表达的心声，给当年的观者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二、彭八百的书画特色
彭八百喜画兰石，兼写花卉杂品，取材多为民间风物，画法苍润老道。

他的兰石曾得到齐白石、张大千、郭风惠等名家的赏识。

齐白石评道：“自古画兰者有之，精者只有八百老人，神乎技矣。

”张大千有言：“求之古人，尚无其敌，
况今人耶？”郭风惠有诗赞他：“使墨真能五色宣，长条密箭郁风烟。

知君最爱天然稿，曾坐深山看一年。

”三人诗文均见于此册，可以佐证诸位大家对彭氏兰石的一致认可与赞赏。

作为兰石画家，彭八百说屈原对他的影响最深。

他欣赏石的坚毅刚强和兰的清新淡远，屈原将兰石喻为正义而高洁之物，是仁人志士的象征，所谓“一从屈子行吟后，千古高风说到今”，所以彭八百画兰石，既是敬仰屈原，也是自勉。

1962年他在北京和平画店举办画展时，其题画诗“屈原去后无知己，谁续离骚作楚辞”即是这一追求的体现。

彭八百喜爱画石，而且不同于历来文人画中以石为辅的画面处理。

他笔下的石奇异威棱，铁骨铮铮，笔墨韵致也颇具书卷气和金石气，再配以点睛的题诗，更提升了画面的文化内涵与高度。

综合而言，这在同侪画家中并不多见。

此册页中就有以八块文石为题材的作品，构图聚散得宜，错落有致，笔墨富浓淡干湿变化。

其一题画诗道：“荆山一片晶莹石，美玉中含太璞全。

价值连城人不识，我今写向画图边。

”由赞美文石的古朴进而联想到人才之宝贵、慧眼之可贵，这正是文人画的点睛之处。

还有一帧，仅画怪石一块，章法奇异而稳重，颇显古意，笔墨凝重，空白处透出空灵之韵，题诗云：“玲珑墨
妙最怡神，体势岩岩气象尊。

惟取太湖为艮岳，我挥大笔写云根。

”写出了怪石形态的可爱、品格的可敬，字里行间流露出彭八百对石之价值的充分肯定和自己的偏爱。

“苍石生成几万年，苔痕绣满自贞坚。

莫言沦落荒芜里，留待娲皇好补天。

”则赋予了彭八百画作的文化韵味和积极进取的价值观，也体现了文人画特有的联想与迁移之妙。

再如：“秀奇逸石伴幽人，磊落英多信有神。

艮岳流风仍韵事，画来一室满生春。

”这些诗作都起到了升华主题的作用。

作石不易，画兰尤难，正如郑板桥所言“半世竹一世兰”，即点明了画兰难度。

为了在兰石上有所突破，彭八百经常带着干粮到山中写生，对着怪石兰草潜心揣摩，几近痴迷，这也应了郭风惠诗句中“知君最爱天然稿，曾坐深山看一年”的写照。

彭八百也十分注重从古人画中汲取精华，其中极具气节的宋末元初诗人、画家郑所南对彭氏画兰的影响最深，彭八百的画上常题有“所南宗法”即出典于此。

彭八百笔下的兰草写意得神，造诣尤高。

兰草画得生动泼辣，密而不乱，兰叶挺秀，不乏骨感，富于浓淡变化，而且穿插自然；写石以墨为主，辅以淡赭，苍劲秀润，再配以三两荆棘，使画面充满生机和野趣。

其有题画兰写道：“本是清高品，常怀隐逸心。

独居幽谷里，荆棘亦知
音。

”“不受尘埃半点侵，骚人词客入山深。

兰清石秀常相伴，无辱无荣自赏心。

”表现了文人墨客不染尘俗的兰石之心，赞美了兰石的清高出世之节，诗画中的“荆棘”也颇见其平民意识，不同于以往画兰石者多为清高隐士或亡国遗民的借物排忧之意。

郑所南所作墨兰，花叶萧疏而无根土，意寓宋土沦丧，无从扎根；明末的朱耷同样也是愤世嫉俗的画家，他的兰草寥寥数笔，苍劲率意，风格疏简，意境荒凉，用来表现自己孤傲不群的亡国之恨。

虽然彭八百也汲取了众家之长，特别是受郑所南画法的影响更多，
但他表达的思想内涵却完全不同。

彭八百 文石图 纸本设色 1961年
款识：大笔纵横等巨灵，遥瞻华岳亘苍冥。

天风吹下三峰秀，玉女飞来一片青。

耕兰山人彭八百作于述珍琴室。

钤印：彭八百（朱） 耕兰山人
（白）
梁志斌 怀念陈云诰先生 68×45cm 纸本 2014年释文：榜书昔日满京华，教席年年惠馆娃。

两袖清风陈紫老，数行修竹翰林家。

怀念陈云诰先生。

先生字紫纶，号蛰庐，清末进士，翰林院编修，解放后为北京书法研究社社长，余曾师之。

甲午之秋，梁志斌。

钤印：梁志斌（白）
彭八百的兰石章法讲究，布局简约，聚散有致，富于妙曼之趣，题字也颇具书卷气，可以代表彭八百绘画的最高水准。

这主要得益于他的书法功力。

其楷书主要取法颜真卿的《勤礼碑》《颜家庙碑》，行书取法《争座位帖》，隶书取法何绍基临摹的《张迁碑》。

晚年多作行书，朴厚圆劲，苍润中不乏秀逸之趣。

北京陶然亭公园存有一块彭八百的兰草石刻，上面还刻有吴佩孚的墨竹及诸位名人的题跋。

彭八百对当时的书法状况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在册页中题写道，一般人看书法只图一时热闹，追求秀丽艳冶或奇险怪异，至于笔
墨、气味、神韵等漫不经心，彭八百认为这不可能长久传世。

他进一步阐明，书家虽多，只可一看，能做到百看不厌者，唯陈云诰、钟刚中、郭风惠等大家。

这套《彭八百先生书画册》记录了四位资深宿儒的翰墨往来和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其中三位都是新中国初期中央文史研究馆的资深馆员。

尽管他们都不是家喻户晓的所谓名人和大师，但都是德高望重、德艺双馨的20世纪中华文化的守护者和承传人。

（作者为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
责任编辑：高胤园
彭八百 兰石四屏（之二） 146×39cm 纸本设色
1953年
中央文史研究馆藏
款识：芳兰丛丛产鲁阳，肥芽嫩蕊散幽香。

花香触我挥毫兴，还笑为花写照忙。

耕兰山人彭八百写意并题。

手搴国卉怀香祖，自抉云根胜米兄。

旧识茗斋西浙法，忽亲兰室曲周氓。

修成身健笔尤健，到此心清镜亦清。

秋满上林蟾月朗，来归二老有篯铿。

癸巳中秋节，宗弟主鬯拜题。

无多色相供渲染，品与寒梅迥不同。

一任人间看当草，国香原不媚春风。

柔翁钟子年。

钤印：彭溥皋印（白） 八百里驹（朱）
主鬯信鉨（白） 钟子年（朱）
曲周老彭（白）彭八百 兰石四屏（之一） 146×39cm 纸本设色
1953年
中央文史研究馆藏
款识：画蕙画石五十年，洒笔题诗敢狂言。

同好观摩齐努力，共游香国意翩翻。

一九五三年岁次癸巳秋，彭八百所作，时年七十有二。

七二稀龄老画师，善将兰石写幽奇。

披图触我家园感，湘草湘山绕梦思。

长沙陈继舜漫题，时年七十有六。

大叶幽花丛蕙美，美人写出爱肥周。

老彭饶有延年趣，只画芳馨不画愁。

唐周昉画美人多肥，八百画丛蕙，其肥颇似之，兹因属题，戏以书此，以博一笑。

癸巳仲秋，竹逸。

时年七十有六。

钤印：老彭（白） 耕兰山人（白） 陈继舜印（白） 杏骢（朱） 竹逸吟草（朱）
述珍琴室（朱）
彭八百 兰石四屏（之三） 146×39cm 纸本设色
1953年
中央文史研究馆藏
款识：高文典册马班扬，屈宋阳春发古香。

画蕙画兰骚雅志，要同词客共流芳。

曲周彭八百作于耕兰轩。

秋风袅袅水生波，望远怀人意若何？欲赠国香还护惜，神州兰蕙已无多。

松全老人钟子年。

我笑屈灵均，树蕙须百亩。

又怜郑思翁，写兰无片土。

丰啬贵适中，知君两无取。

落落
三五盎，芳馨满庭宇。

裁石作屏障，宁畏风兼雨。

聊以遗所思，抱瓮长终古。

邢端。

钤印：彭八百（白） 八百里驹彭（朱） 彭八百七十岁以后所作（朱） 钟子年（朱） 邢端长寿（白）
蛰人七十后作（朱）彭八百 兰石四屏（之四） 146×39cm
纸本设色
1953年
中央文史研究馆藏
款识：填海莫偿精卫愿，已非香草忘当门。

天涯虽远无栽处，郑所南兰总露根。

曲周彭八百。

萧艾昌披哀郢作，至今遗恨满江潭。

问天自是灵均志，莫漫伤心郑所南。

癸巳中秋后五日，八百先生属题即正。

柔翁弟钟刚中。

钤印：溥皋（白） 老彭（朱）
钟子年（朱）
耕兰山人（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