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副词“横竖”的语法化

该学者扩大了例（25）中“不出三日”管辖的语义范 构成的标准韵律词，顺应了汉语词汇双音化的大趋
围，即“临近某个时间点”的语义是由“不出三日”承 势，人们容易将其看作一个整体来使用，使“横”
担的，而不是由“横竖”表达出来的，该例中的“横 “竖”之间原有的界定叫你们见着十 融合，反义并列短语“横竖”最终凝固成词。
从六朝到唐宋，“横竖”都用作反义并列短语， 尚未发展出副词用法。值得注意的是，在宋代《朱 子语类》中，我们发现了“横”“竖”对举使用的大量 用例，并且“横”与“竖”的意义发生了变化，即“横” “竖”不再单纯地表示“横的”“竖的”这一形容词义， 而是联合起来表达一种“任指”义，“横”与“竖”的词
主观上认为不管条件怎样变化，其认定的结果始终 不变。我们在这一时期仅找到一例，摘录如下：
第 41 卷 第 4 期 2020 年 7 月
肇庆学院学报 JOURNAL OF ZHAOQING UNIVERSITY
Vol.41, No.4 July 2020
语气副词“横竖”的语法化
武远佳
（温州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温州 325035）
摘 要：“横竖”最早是一个反义并列短语，在六朝时共现充当谓语，表示空间上的横与竖。在韵律制约、句法位
第五十六回） （24）嫦娥一得此药，想道：管它灵不灵，横竖自己难免一
死，不如吞了它的。（《八仙得道》第四十九回） （25）老爷拈须笑道：“你娘儿们先不必急着问，横竖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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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庆学院学报
第 41 卷
三日，一定叫你们见着十三妹，如何？”（《儿女英雄传》第十四 出语气副词的用法，表示一种坚决的语气，即言者
明代时，语气副词“横竖”的用例仍旧不多。直 至清代，“横竖”的语气副词用法才大量出现，既能 用于已然句中，也能用于未然句中，语气副词“横 竖”在这一时期发展成熟。当“横竖”出现在已然句 中时，表达的是言者对既定事实的肯定和强调。例如：
（19）安老爷道：“我见城外头好几处戏园子呢，那里听 的？”邓九公道“: 我也没那大工夫留这些闲心，横竖在前门西 里一个胡同儿里头。”（《儿女英雄传》第三十二回）
置改变、主观性逐渐增强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横竖”在元代时被重新分析为语气副词，表达言者主观上认为不管
条件发生什么变化，其认定的结果始终不变。随着使用频率不断上升，语气副词“横竖”在清代发展成熟。隐喻和心
理组块是“横竖”语法化的重要机制。
关键词“：横竖”；语气副词；语法化；动因；机制
中图分类号：H146
第4期
武远佳：语气副词“横竖”的语法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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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9）是“横”“竖”在线性序列上紧邻共现的最 说”，而是表达言者在主观上强调“不管怎样说，结
早用例，但此时的“横竖”并未凝固成词，仅为两个 果都相同”，后一句的“翻来覆去说，都如此”可作为
反义形容词的连用，表示“纵横交错”，即“横的与竖 佐证。再如例（15），我们联系上下文可知，句中的
（1）“我不知道。横竖汽车站不远，我们撞去看。有缘， 的本义是“门框下部的横木”，用作名词，后引申出
便搭了去；倘要下午开，我们再去玩西湖。”（丰子恺《半篇莫 干山游记》）
（2）她眯缝着眼望着他，这些年来她的生命里只有这一 个男人，只有他，她不怕他想她的钱——横竖钱都是他的。 （张爱玲《金锁记》）
以上例句中的副词“横竖”都表示一种坚决肯 定的语气，在句中作状语。其中，例（1）中的“横竖” 表示言者对“汽车站不远”这一既定事实的肯定，例
观强调“宝玉会明白”这一结果的必然性。因此，我 对“横竖”虚化为语气副词起到了促进作用。
二、“横竖”语法化的动因与机制
对未然事件的主观肯定判断。如例（23）中，“横竖
有人前来救你”强调的是言者主观上认为有人救他
“横竖”由反义并列短语语法化为语气副词是
这一未然事件终究会发生。从已然到未然，言者的 一个复杂的过程，多种动因与机制在这一过程中起
主观态度和情感更加突出，主观能动性大大增强。
到了重要作用，促成了“横竖”的语法化。
以后发展成熟[3]，但“横竖”是怎样由短语逐渐演变 为副词的过程，徐复岭未作探讨；范良慧从语言使 用者的认知角度考察了副词“横竖”的语法化过程[4]， 但未能深入地从历时层面呈现语气副词“横竖”的 成词过程，“横竖”语法化的动因与机制也未展开讨 论。因此，我们将基于汉语史，深入探究“横竖”的
（6）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全 宋文》卷二十）
值 得 一 提 的 是 ，有 学 者 认 为 例（25）（26）中 的
（一）“横竖”语法化的动因
“横竖”应为时间副词，其中，例（25）中的“横竖”表
首先，韵律制约是“横竖”语法化的重要动因。
示“临近某个时间点”，例（26）中的“横竖”表示“早 “汉语的两个音节构成一个标准音步，一个标准音
晚”的意思。我们对上述观点持怀疑态度。首先， 步就是一个标准的韵律词”[7]，“横竖”是由两个音节
（13）又 云 ：“ 夫 一 切 问 答 。 如 针 锋 相 投 。 无 纤 毫 参 差 相。事无不通，理无不备。良由一切言语一切三昧。横竖深 浅隐显去来。是诸佛实相门。只据如今一时验取，珍重。” （《景德传灯录》卷二五）
以上各例中的“横竖”都只能看作词组，两者间 的句法关系明显，结构松散，语义还未凝固融合。 例（10）中的“横竖”在《佛学大辞典》中被释义为：横 与竖也。例（11）（13）中的“横竖”分别与反义并列 词组“疏密”、“深浅”对举，也表示“横与竖”。在例 （12）中，联系语境可知，“横竖”依然是形容词“横” 与“竖”的连用。
（7）引叶成帷，即树为柱，石砌危横，崖阶斜竖。（《全梁 文》卷十三）
（8）披东郊之寥廓，入蓬之荒茫。既从竖而横构，亦风除 而雨攘。（《全梁文》卷二十五）
（9）非竞小山，宁论大庾；岂学土龙，讵须石鼓。緅色斜
语法化历程，并分析“横竖”语法化的动因与机制。 临，霞文横竖。（《全梁文》卷十三）
收稿日期：2020-08-20 基金项目：温州大学 2019 年度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3162019033） 作者简介：武远佳（1995-），女，四川泸州人，温州大学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2018 级硕士研究生。
（20）铁拐先生道“: 这没什么大关系,不过怜她薄命、敬她 贞节,横竖人已死了，魂当转世，这等碎肉有甚用处？任意替 她留下一些纪念儿。”（《八仙得道》第四十八回）
（21）宝玉笑道：“好一幅‘冬闺集艳图’！可惜我迟来了 一步。横竖这屋子比各屋子暖，这椅子坐着并不冷。”（《红楼
义开始虚化。例如：
梦》第五十二回）
“横竖”主要用作语气副词和时间副词，并通过历时 西汉后才出现用例，我们在此不赘述。六朝时期，
考察加以验证[2]，但我们对其所举例证与观点并不 “竖”的假借义由动词引申出形容词用法，表示“从
完全赞同，我们认为“横竖”没有时间副词的用法； 上到下的”或“与地面垂直的”，与“横”相对，常对举
徐复岭认为副词“横竖”始见于元杂剧中，并在乾隆 出现，并在这一时期出现连用现象。例如：
《说文解字》：“竖，豎立也。从臤，豆声。”许慎
（2）中的“横竖”表示言者主观上认为“钱都是他的” 认为“竖”的本义为“竖立”，但根据董志翘、赵家栋[5]、
这一未然事件无论如何都会出现。
张文冠[6]等人的考察可知，此处为误释，“竖”的本义
学界对“横竖”一词的研究较少。徐晓蕾认为 应为“地位卑贱”，“竖立”义为其假借义，用作动词，
的交叉在一起”，其语义是两个词义的简单叠加。 “横解竖解”表达的是“ 不管怎样去思考”。“横”“竖”
我们在六朝时期仅找到这一例。直至唐宋，“横” 在这一对举形式中衍生出的“任指”义为副词“横
“竖”共现的用例才逐渐增多。例如：
竖”的产生奠定了语义基础。
（10）对云：“是什摩问和尚。”峰云：“问有横竖，是你因什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8445（2020）04-0056-04
《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对“横竖”的释义为：
“<口>副词，‘反正’”[1]。“横竖”表示一种坚决的语
一、“横竖”的语法化历程
气，常用于口语中，表达言者对某种事实的肯定或
主观上认为某种情况无论如何也会出现。例如：
《说文解字》：“横，阑木也。从木，黄声。”“横”
事实深信不疑的语气。如例（19）中，“横竖”突出的 是邓九公对戏园子在前门西一个胡同里头这一事 实的主观肯定态度。
当“横竖”出现在未然句中时，表达的是言者主 观上认定某种情况无论如何也会发生。例如：
（23）忽听丁二爷道：“张开口!”早把一块衣襟塞住道： “小子，你在此等到天亮，横竖有人前来救你。”（《七侠五义》
三妹”这一未然事件的肯定语气，强调的是未然事
其次，句法位置的改变为“横竖”的语法化提供
件发生的必然性，“横竖”的语义重心在结果上而不 了句法条件。“实词的虚化以意义为依据，以句法地
是在时间点上，因此，我们认为这里的“横竖”应是 位为途径。也就是说，一个词由实词转化为虚词，
语气副词。其次，我们虽然认同例（26）中的“横竖” 一般是由于它经常出现在一些适于表现某种语法
说话人基于客观事实的主观强调，带有言者对既定
（16）须是把来横看竖看，子细穷究。都理会不得底，固 当去看；便是领略得去者，亦当如此看。（《朱子语类》卷一百 一十三）
（17）只是觉得如此苦口，都无一分相启发处。不知如 何，横说竖说，都说不入。（《朱子语类》一百一十四）
以上各例中“横”“竖”对举使用的形式皆为：横 V 竖 V，即“横”与“竖”的修饰对象相同。人们在认 知上倾向于通过反义语素修饰同一对象来表达“任 指”义，反义词“横”“竖”便在这一对举形式中衍生 出“ 无 论 如 何 ，不 管 怎 样 ”的 意 义 。 如 例（14）中 的 “横说”“竖说”实质上并不是表达“横着说”“竖着
形 容 词 用 法 ，表 示“ 从 左 到 右 的 ”或“ 与 地 面 平 行 的”。这种用法的“横”在先秦时已有用例，例如：
（3）蓺麻如之何？横从其亩。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 《诗经·齐风·南山》
（4）不开寤而难道兮，不别横之与纵。《楚辞·七谏·沉江》 （5）行人烛过免胄横戈而进曰：“亦有君不能耳，士何弊 之有？”《吕氏春秋·贵直》
可释义为“早晚”，但我们认为这里的“横竖”和“早 关系的位置上，从而引起词义的逐渐虚化并进而实
晚”皆为语气副词，表示言者主观上确信某件事情 现句法地位的固定，转化为虚词。”[8] 一般而言，补语
终有一天会发生，语义重心仍然是在结果上，例句 和状语的位置最容易发生虚化。元代时，“横竖”出
中的“横竖”并不是客观强调时间的早与晚，而是主 现在句首状语这一句法位置上，远离句子中心，这
回） （26）黛玉笑道：“说这些倒也开心，也没有什么劳神的。
只是怕我只管说，你只管不懂呢。”宝玉道：“横竖慢慢的自然 明白了。”（《红楼梦》第八十六回）
主观上认为不管条件发生什么变化，其认定的结果 始终不变。清代时，“横竖”语气副词的用法大量出 现，在这一时期发展成熟。
例（23）—（26）中的“横竖”用于未然句中，“横 竖”不再是对客观事实的主观肯定，而是强调言者
（14）分明一层了，又一层，横说也如此，竖说也如此。翻 来覆去说，都如此。（《朱子语类》卷二十二）
（15）思量此章，理会不得。横解竖解，更解不行，又被杜
（22）心上想：“横竖事已如此，也不想他甚么好处，我且 乐我的再说。”（《官场现形记》第十三回）
例（19）—（22）中的“横竖”用于已然句中，表达
鹃叫不住声。（《朱子语类》卷四十九）
元代时，“横竖”开始用作语气副词，表示言者
摩与摩道，学人不会。”（《祖堂集》卷六） （11）骑官，旧三三又列并均，今其星有疏密，有横坚，亦
有斜不均。（《大唐开元占经》卷一百八） （12）宋永初中，北地傅亮为护军，兄子珍，住府西，夜忽
见北窗外树有物，面广三尺，眼横竖，状若方相。（《太平广记》 卷一四一）
（18）我如今到元帅府，则说是我射死了耶律万户来。横 竖我的面皮比他大些，这功劳都是我的。《全元杂剧·无名氏· 阀阅舞射柳蕤丸记》
以上例句中，“横”与“竖”之间原有的句法关系 已经消失，“横”“竖”降级为词内成分，“横竖”的结 构凝固，语义融合，虚化为表示“无论如何”义的语 气副词。但由于这一时期仅此一例，我们只能将元 代看作是语气副词“横竖”的萌芽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