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永恩生平考略 - 【国史】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

段永恩生平考略
朱玉麒
一段永恩的前期研究与新材料
由于敦煌吐鲁番学研究的深入，清末民初任职新疆的武威籍文人段永恩，逐渐从历史的尘埋中走出而为人所知。

最早对段永恩生平作了记录的，是苏裕民、谭蝉雪《永登县博物馆藏古写经》的记载：段永恩，字季承，甘肃武威人，《武威县志》有简单记载：“光绪丁未(1907)会考，曾任新疆莎车等县知县。

”著有《养拙斋诗草》，编辑《武威李郭二家诗草》，为《新疆图表》的编纂成员之一1。

其后荣新江教授追踪流散在日本的吐鲁番文献，又进一步对文书的题跋和收藏者段永恩做了研究，其《海外敦煌吐鲁番文献知见录》列出了当时所知段永恩题跋、收藏的海内外敦煌吐鲁番文书，并对其生平作如下记载：
段永恩，字季承，甘肃武威人，“光绪丁未会考，曾任新疆莎车等县知县”。

[22]他还是1911年成书的《新疆图志》一书的分纂之一，[23]著有《养拙斋诗草》，[24] 是当时新疆官场上颇通书法文翰之士，因此当地官人常请他题跋，除以上所举者外，尚有其为张晋三藏卷所题跋语存世。

[25]
[22]见《武威县志》。

[23]见《新疆图志》所列纂校衔名。

[24]笔者曾请西北师
范大学李并成先生向李鼎文先生请教有关段永恩事迹，李先生告知段氏系李于锴先
生的学生，与李家相交甚密。

他多年在新疆作官，抗战时回乡，约在1944年逝世。

其《养拙斋诗草》现藏武威市博物馆。

段氏藏书甚富，也有吐鲁番敦煌文书，惜“文
革”中悉数抄去，至今下落不明。

谨此感谢两位李先生的教示。

[25]见苏裕民、谭
蝉雪《永登县博物馆藏古写经》，《敦煌研究》1992年第2期，82-83页2。

在《新疆图志》的研究中，魏长洪、高健的文章提及了列名“分纂”的“新疆即用知县段永恩”在《新疆图志》中的实际工作：
段永恩字季丞，甘肃武威人，曾任阿克苏县知事。

自称纂有藩部、金石、职官诸志。

藩部志原创于方鋆观察，因案卷未全而缀（辍），后由段氏完成。

金石志由段氏创作于前，文笃周又续末篇3。

此后，在敦煌吐鲁番文书的研究中论及段永恩的还有邰惠莉4、王素5、陈红彦/林世田6，但有关其生平的考订没有超出以上范围。

王冀青《斯坦因第四次中国考古日记考释》在考释
1苏裕民、谭蝉雪《永登县博物馆藏古写经》，《敦煌研究》1992年第2期，84页。

其言《新疆图表》当系《新疆图志》之误。

这一生平记录，由武威县志编纂委员会所编《古诗话凉州》中也做了大致相同的记载，武威县印刷厂，1985年内部印刷，265页。

2荣新江《海外敦煌吐鲁番文献知见录》，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191、193页。

3魏长洪、高健《〈新疆图志〉各分志作者摭拾》，《新疆地方志》1999年第2期，36页。

这一记载，缘自冯永轩1935年岁末在乌鲁木齐撰成的《评〈新疆图志〉》一文，载作者著《新疆史地论丛》，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民族历史研究室，1981年内部油印本，105-106页；余婉卉选编《冯永轩文存》，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4年，129页。

4邰惠莉《甘肃藏非敦煌文献的真伪、来源及相关问题》，《敦煌学辑刊》2000年第2期，71-78页。

5王素《敦煌吐鲁番文献》“段永恩旧藏”条，北京：文物出版社，2002年，108-109页。

1930年11、12月斯坦因在和阗县逗留期间所结识的县官时，提及这位“Tuan, Hsien-kuan”可能指段永恩，因此摘录《新疆职官志》中段永恩的任职7，对其在新疆的履历作如下记载：段永恩，近代新疆官员。

1913年至1914年任温宿县知事，1917年任昌吉县知事，1917年至1918年任浮远县知事，1921年至1923年任洛浦县代知事，1927年先继潘季鲁后任阿克苏县县知事，随后任巴楚县县知事，1927年以后的活动不详8。

即使通过以上学者的努力，我们对于段永恩的生平履历，包括其最基本的生卒年在内，仍然留下许多空白。

但是这样的一个生平梗概，对于在晚清民国政局多变的西北边疆社会来说，已属不易。

类似段永恩这样的风尘小吏多如过江之鲫，他们的命运浮沉在风雨飘摇的动荡年月，在历史的长河中，更多的人最后是生死未卜而不知所终。

由于段永恩题跋和收藏的吐鲁番文书的不断出现，也由于《新疆图志》整理工作的需要，段永恩的生平研究引起笔者的强烈兴趣。

笔者在荣新江教授的研究所提供的线索指引下，于2012年有兰州、武威之行，对于段永恩生平资料续有所得，因将其中新的信息公布出来，为新疆地方史和敦煌吐鲁番学术史的进一步深入研究提供便利。

对于段永恩的探究，荣新江教授提及的西北师范大学李鼎文先生转告“《养拙斋诗草》现藏武威市博物馆”是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因此笔者经由武威市文广局许建武局长的安排，造访武威市博物馆。

但是接待我的梁继红副馆长告以博物馆并没有收藏这一诗集，可能的原因是李鼎文先生的记忆有误；或者即使过去收藏，而在文革前后流失了。

她向我展示了博物馆收藏的段永恩为友人题写的诗作条屏和由段永恩于1911年纂修、1914年付梓的《武威段氏族谱》（以下简称《族谱》），这对于我们了解段永恩先辈及其在1911年以前的经历无疑是第一手的资料。

《族谱》四卷，是段永恩在其伯父段枢未竟的族谱上纂修完成，并从新疆驰寄京师，由时任国会议员的弟弟段永新校对付梓9，刊印一百部，在族中流传，至今自然是非常稀见10。

其书套红印制，一函四册，遍请当时名人如甘肃提学使马邻翼（1865-1938）、新疆布政使王树枏（1851-1936）等题签或作序、写传11，非常考究。

因为当时已经有了照相技术，因此我们从这个族谱里可以看到身着官服的段永恩肖像（图1）。

其后我造访武威市凉州区图书馆，这里也没有收藏任何与段永恩相关的古籍，而图书馆的老书记董巨林见告段永恩的弟弟段永新（1881-1961）是武威的名人，其女儿段静容还健在，应该了解其父辈的情况。

我因此在董先生的陪同下，于2012年12月5日访问段静容女
6陈红彦、林世田《敦煌遗书近现代鉴藏印章辑述（上）》，《文献》2007年第2期，37页。

7胡正华主编《新疆职官志（1762-1949）》，乌鲁木齐：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政府办公厅等内部印刷，1992年
8王冀青《斯坦因第四次中国考古日记考释》，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2004年，300页。

浮远当作孚远，今新疆吉木萨尔县。

9段永恩《武威段氏族谱自序》：“丁未，永恩筮仕新疆，听鼓之暇，时出族谱遗稿反复卒读，世次昭然，而传记间有缺略，引以为憾。

乃更征文于通人达士以补之，……凡若干篇，合之遗稿，共成四卷，名曰《武威段氏族谱》，书成，就正于新城王晋卿方伯，承题序言，弁诸卷首，是亦家乘之光也。

兹将谱稿驰寄京师嘱吾弟永新详雠付梓。

”《族谱》卷首叶一○。

10秦多文《段永恩传略》据段氏后人回忆记载：“（段永恩）遍请名人为之序言，全然纂就，将谱稿驰寄京师，嘱其弟永新详细校对，付梓刊行一百部，族中成年人各发一部，其余藏多寿堂一待续发。

……时逾半纪，历劫数起，百部族谱，后来族中人竟找不出一部。

” 《武威段氏家族续谱》卷三，2000年段氏自印本，6页。

笔者由武威考察回来查检，方知《武威段氏族谱》已经由《中国西北文献丛书》影印出版（兰州：古籍书店，1990年，第66卷）。

11王树枏又序言收入其《陶庐文集》卷四，乙卯（1915）冬月陶庐丛刻刊行本，叶六背至叶七背。

题作“武威段氏家谱序”。

士，她和丈夫张世瑾、二子张建勤热情接待了我。

从这位年届78岁、与段永恩有过共同生活经历的后人那里，了解到有关段永恩的许多掌故。

此后一年，2013年8月，我又通过电话采访段静容女士，并承她告知其在西安的姐姐段静瑜女士的联系方式，从曾经在新疆与段永恩也有过接触的后者那里，也了解到更多段永恩在新疆前后的事迹。

图1，《武威段氏族谱》书影及其中的段永恩照片（武威市博物馆藏本）更令我意外的是，武威段氏在段静容这一辈的九世孙段涛和十世孙段培强等人组织下，2000年新修了一部《武威段氏家族续谱》（以下简称《续谱》），也是一函四册，作为自行印刷的非卖品，流传在段氏后人手中。

这些材料补足了1911年以后段氏家族以及段永恩本人的发展历程（图2）。

图2，左图，《武威段氏家族续谱》书影（段家自藏本）；
右图，采访段氏后人，右起：段静容，张建勤，张世瑾，笔者，董巨林在兰州，甘肃省图书馆西北文献中心果然是西北地区地方文献首屈一指的收藏中心，在刘瑛主任的协助下，我找到了段永恩、段永新（榜名维新）兄弟的会考试卷12。

虽然二人的会考已经是科举废除之后清政府给予旧有举贡生员的补偿性出仕考试，但是这个自费印制的考卷，由北京宣武门外的文芳刻字石印铅印店承印的本子，仍然像当年的进士试卷那样，列
12段永恩、段维新《会试考卷》，甘肃省图书馆西北文献中心藏，编号573·332/179·0893。

交游的重要见证（图3）。

图3，段永恩、段维新《会考试卷》书影（甘肃省图书馆藏本）
本文即依此三种材料及采访段氏后人的记录，结合相关历史文献，对段永恩的一生做初步的探讨。

二段永恩的家世与出身
关于段永恩的家世，今存《段永恩段维新会考试卷》（下简称《试卷》）、《族谱》、《续谱》均曾提及，特别是《族谱》的一张武威段氏十世世系表，将其始祖由清初从太原迁徙武威定居以来的世系交代的非常清楚。

我们将这一世系表中直接与段永恩有关的直系转录如下：
始迁祖洪斗公
|
文秀
|
从以上的列表可知，段氏在武威的五世祖段鏸门下有积善、积庆二子，积善的二子段楫无子，遂将堂弟段桐的第三子段永恩过继为后嗣。

故《试卷》中的履历上段楫、段桐均称父，而在段桐名下标记“永恩本生”字样。

武威段氏的家族兴旺，王树枏在读过《族谱》而作序时，有一个概括：
盖自五世祖鏸，始以贾起家，鏸之孙七人，有名枢自号斗垣者，善治生，其家始大。

其从弟宗儒登壬午贤书，从弟桐生子五人，永龄、永恩、维新相继以功名显13。

综合《族谱》的记载可知，段氏家族自始迁祖以来务农为生，五世祖段鏸经商起家，六世祖段枢经营田产，家族因此兴旺。

由于这样的基业，子弟纷纷读书入仕，以科名传家，获得荣封。

从段枢这一辈起，段宗儒（或作森、宝森，积善堂兄弟积穗二子）是第一个在光绪八年的甘肃省乡试中式第七名举人的。

到了段永恩这一辈，相继有三人获得拔贡、优贡与举人称号，段永恩是其中的佼佼者。

所惜他们的时代已经到了晚清，在迎接进一步的进士考试时，科举制度被废除。

段永恩本人的生年、字号与出身，《试卷》、《族谱》也都有明确记载。

《试卷》载：段永恩，字季承，一字补之，号北园，行五，光绪乙亥年七月二十日吉时生，系甘肃凉州府武威县学增广生。

民籍。

庚子、辛丑并科乡试中式第四十名，覆试一等第一百十名。

会考中式第一百十八名，保和殿覆试三等第一百四十名。

钦点知县分发新疆即用14。

《族谱》上段永恩条的记载则是：
永恩字季承，一字今生，号北园，行六，济川公继嗣子，凤山公四子也。

光绪辛丑科举人，丁未举贡考职，钦点知县，分省新疆即用。

生于光绪元年七月二十日吉时，现年三十七岁15。

《续谱》中段永恩的传记，由当代人秦多文撰写。

作者深惜段永恩资料的稀缺，径于文中感叹说：“因先生生平事迹知者无几，又无资料，仅以现有口碑等撰之。

”其生平超出《族谱》的内容并不太多。

其中敷演成文的，只是根据能够见到的三首诗作和《族谱》，称道其文采与修谱对段氏家族的贡献；关于其主要的新疆履历，也仅以“于新疆为官多年，因路途遥远，家乡人亦不知其详情”带过。

但其中如“卒于中华民国三十六年四月十八日申时”的细节，当是得自其后人的口述，因而非常重要，为我们补足了《试卷》、《族谱》这些段永恩在世时不可能有的材料。

由上面的记载，我们可以确定段永恩的生卒时年，即生于光绪元年七月二十日，卒于民国三十六年四月十八日，享年七十三岁。

按照公历的换算，是1875.8.20～1947.6.6。

段永恩的字号和家族排行，《试卷》和《族谱》的记载略有不一。

综合而言，是字季承，一字补之或今生，号北园；排行的变化，可能与是否计算早夭的一位兄长有关。

从目前能够接触到的文献看，他后来的姓名段永恩没有改变过，字亦多用季承，有时又被写作同音的季丞16、积丞17，或自号季老18；补之、今生、北园，则未见。

13《族谱》卷首，叶一背。

14《试卷》“履历”，叶一正、叶五背。

15《族谱》卷二，叶一九正。

16李晋年《武威段氏族谱序》有“季丞任志局分纂，明文章体例者也。

其纂述当与古人吻合。

余忝叨莫逆，知无不言，故敢贡其一得以为之序，季丞其谓然否。

滦州李晋年”句。

《族谱》卷首，叶四背。

又邓缵先《赠段季丞明府》，详下。

他的仕途出身，是按照科举时代的人才培养途径而逐步应试通籍的。

从《试卷》可知，他以武威县学增广生的身份，参加了“庚子、辛丑并科乡试”，即光绪二十七年在兰州举行的甘肃乡试，获中81人中的第40名19。

以27岁的年龄乡试中式，无疑是科举历程的美好开端。

但从乡试到后来参加光绪丁未会考而出仕，却蹉跎了六年，个中蹊跷，《族谱》卷三上李宗讷《段笃天先生传》（《段积庆传》）下张铣（？-1911）的附识帮助我们揭开了缘由：余入庠，应天梯、雍凉两院月课，段君季承亦应童子试，辄冠其曹。

未几，以榜首为诸生。

余始知为太公之孙、凤山公之子，遂订交焉。

辛丑秋闱，相约必为同年，已而果然。

癸卯，余连捷，官刑曹。

季承以外艰未出。

甲辰会试河南，卷已中，旋以额满见遗。

自是诏罢科举。

丙午，余以知府改外，分省新疆，丁未举贡考职，季承亦以知县分发新疆20。

这一科名情况，在《族谱》附录的张发彩所录《武威段氏科名记》中，也有简洁而更为准确的记录：
段永恩，字季承，光绪十九年县试案首，二十年入县庠，二十五年岁试，考列一等，补增广生员，二十年，应辛丑补行庚子恩正并科本省乡试，中式第四十名巨人。

三十年，甲辰科河南会试荐卷。

三十三年丁未科举贡考，中式第一百十八名，覆试三等第一百四十名。

钦点知县分发新疆即用21。

从张铣附识和科名记，我们可以了解到段永恩确实是个读书种子，从童子试到为县学增广生，都是以第一获得晋阶。

但乡试中式之后，却因为丁艰服丧而错过了光绪二十九年癸卯的进士恩科考试。

来年服阕，参加光绪三十年甲辰的正科考试，卷已荐而额满落榜。

在期待再一年的科举及第之梦时，清政府却在光绪三十一年八月发布了废除科举制度的上谕，延续了1300多年的科举考试制度戛然而止。

于是，段永恩只得参加了作为对旧式贡举人照顾性质“举贡考职”试，于光绪三十三年丁未获得进一步的出身22。

在科举废除之前，晚清的科举也已经根据历史的进程而进行了有效的改革，在光绪二十七年七月十六日，曾经发布上谕，规定自明年起，乡试、会试头场考中国政治史事论五篇，二场考各国政治艺学策五篇，三场考《四书》义二篇、《五经》义一篇，而以上一切考试，策论均应切实敷陈，凡《四书》、《五经》义，均不准用八股文程式23。

段永恩的乡试试卷目前没有见到，但是他在光绪上谕下达之前应考，因此是按照传统的四书五经八股制艺中式的。

17王树枏《唐人写经卷子》题跋有“辛亥孟夏，积丞出此属题，爰为考订之如此”句，即指段永恩。

参笔者《王树楠吐鲁番文书题跋笺释》，《吐鲁番学研究》2012年第2期，89-90页。

18段永恩《碎锦册》第二纸下题跋有“癸丑五月十七日，季老跋”句，参《中国历史博物馆藏法书大观》第十一卷，杨文和分卷主编，京都：柳原书店，1999年，209页。

19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庚子岁是乡试之年，也是光绪帝三十寿辰之年，循例将庚子科乡试作为恩科，正科乡试递推至辛丑（光绪二十七年）举行。

但因光绪二十六年正月义和团起义和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清廷下诏停止是年乡试，改在光绪二十七年与辛丑岁乡试一并举行。

是年在兰州举行的甘肃乡试称为“辛丑科补行庚子恩科”，共考取举人81人。

参邓明《“群贤毕至”中蕴藏的历史信息》，《档案》2007年第1期，37-39页。

20《族谱》卷三上，叶八正背。

21《族谱》卷四，叶二三背
22相关论述，可参皮德涛《废科举前后关于旧有举贡生员出路初探》，《上饶师范学院学报》2005年第1期，77-81页。

系统的研究，可参关晓红《科举停废与近代中国社会》，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

23《清德宗实录》卷四八五“光绪二十七年己卯”条，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412-413页。

不过这个光绪上谕确实被雷厉风行地实行了，现在流传下来的癸卯、甲辰会试试卷都按照上谕调整为从因循守旧的思想和程式中解放出来、关注经世新学的变化24。

毫无疑问，科举废除之后的“举贡考职”自然也顺延这种考试制度的新改革。

前述光绪三十一年的上谕，就规定对举贡人的考试“试以经义、史论一场，专门学一场，共为两场”25，从《试卷》保留下来段永恩的试卷上，即可见其贯彻。

其会考试卷的题目先后是：《不宝远物则远人格所宝惟贤则迩人安义》、《唐李泌请德宗释怨结回纥论》、《单税及复税学说纷如究以何种制度为优试详其说》。

第一题是《尚书·旅獒》中强调政治品质的名句，是对考生经义的测试；第二题则是唐代政治史上的事件，自然是对史论的考验；第三题讨论财政税收的决策，则为经世专门学问的考量。

以上题目，确实照应到了测试一个即将成为官员的士人在旧学、新学方面的综合修养和能力。

段永恩的新学知识获得，我们也可以从《族谱》中张得善所撰《姑臧段济川先生传》（《段楫传》）中了解一二：
光绪三十有一年，诏郡县各举品端学粹才优识卓者二三人，征集各省师范学堂，藉以开通知识，灌输文明。

时甘督开馆，延儒我镇，适以菲材应选。

途次姑臧，同年友段君季承与之俱。

季承年最少，而老成持重，无一毫虚憍气，于是恨相得晚。

至兰，居同斋，习同业也，乃益领其言论，知其志趣，余固钦佩莫名26。

对旧有举贡生员入师范学堂以接受新学、适应新的人才应试内容，也是光绪三十一年上谕中拟定的出路安排，这一点，看来在甘肃省也得到了很好的贯彻。

在社会思潮剧变的时代，段永恩从乡试的传统到会考的新学考试，先后都能应试中式，脱颖而出，无疑是一个在旧学、新学和文艺、经世方面都能够融会贯通的文士，因此他的试卷也得到了座师、房师的褒奖，其第一场经义、史论得到的批语是：“引证妥适，议论中肯。

”第二场专门学得到的批语是：“晰理既精，择言尤雅，是财政学极有悟会者。

”这些似乎也都不是虚与委蛇的泛泛之评。

他后来能够在新疆动荡的岁月里历任南北疆知县克尽职守、全身而退，分纂《新疆图志》并在吐鲁番文书方面留下精美的题跋，这种吏治、文学的全面素养，都可以从当时的出身考试中寻出端倪。

三段永恩在新疆的任职
段永恩在新疆的履历大概可以分成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辛亥革命前的晚清时期，自光绪三十三年“举贡考职”分发新疆即用知县起，至宣统三年晚清覆灭。

这一个时期，从现有资料来看，他得到了以往甘肃师范学校总办、现任新疆布政使王树枏的关照（参下节），被留在迪化参加了《新疆图志》的分纂工作。

有关《新疆图志》的纂修，是王树枏在新疆布政使任内重要的文化建树，其晚年所撰《陶庐老人随年录》记载：
光绪三十三年丁未五十七岁
新疆僻处中国西偏，蒙哈缠回种类庞杂，通知汉人文字者甚稀，自开辟以来文献
24相关研究，可参范沛潍《清末癸卯甲辰科会试述论》，《历史档案》1993年第3期，105-110页；王瑶、李银良《清末最后一次会试考述》，《黄河科技大学学报》2013年第1期，87-91页。

25沈桐生辑《光绪政要》，台北：文海出版社，1985年，2152页。

26《族谱》卷三上，叶一二正。

寥寥，无可征信。

时桐城方绎民希孟、醴泉宋芝洞伯鲁随长庚将军出关，霍邱裴伯谦景福谪戍新疆，皆方闻博雅之士。

余于是创修《新疆图志》，设局于藩署之西偏，志例皆余手定，分门纂辑。

余无他嗜好，公余之暇，借此消遣而已27。

在辛亥末年竣工的《新疆图志》原本名《新疆通志》，所以在布政使署“设局”就叫新疆通志局。

最后完成的《新疆图志》由二十九志合成、一一六卷、二百多万字，辉煌的通志工程在当初需要大量的人才分工合作，因此段永恩的到来自然是适逢其时，当即留在志局从事了编纂工作。

前引张得善的记载：“今年秋，余以宦游，浪迹乌垣，当道正设局编纂《新疆通志》，命供分纂差。

比至，则季承操笔经数年矣。

”可见当他于宣统三年秋到达迪化时，《新疆图志》仍然在招聘人才完成最后的工作，而那个时候的段永恩已经是志局的元老了。

《族谱》的自序署名还透露给我们段永恩在通志局分纂之外的一个职官信息：“宣统三年岁次辛亥秋九月，八世孙永恩谨序于迪化咨议局。

”28所谓咨议局，是清政府为预备立宪而设立的地方咨议机关，是晚清新政的产物。

《新疆图志·民政志》载：“咨议局，建筑藩正街忠义祠东旁，于宣统元年九月初一日成立。

议长一员，副议长二员，常驻议员四员，议员二十三员，满营专额议员一员。

谨案：光绪三十三年九月十三日，上谕令各省督抚于省会立咨议局。

新省即于三十四年五月初一日设局开办，并遴选官绅承充议员。

又于七月十九日奉宪政编查馆文……，遵即改为咨议局筹办处。

……至宣统元年九月初一日，咨议局成立后，详请裁撤筹办处，以符定章。

”29其中附载的《议事细则》还提及“一切议员皆由三司详请派委”。

因此作为“新疆即用知县”的段永恩到达新疆之后，即受王树枏赏识而留在藩司编纂《新疆图志》，又适逢咨议局这个新生事物的设立，遂将段永恩委任为议员而顶替其分发知县，得以在迪化帮同完成其文化、政治事业。

段永恩作为《新疆图志》得力的编纂人员，完成了藩部、金石、职官诸志的编纂工作30，而且段永恩参与编纂，一直持续到了图志的最后完成。

《新疆图志》卷八九通志局本《元敕赐西宁王忻都公神道碑》条记载：
此碑于宣统三年冬月经西凉段子永恩始访得之，碑在在凉州永昌县东北乡，今名曰高碑沟，建有碑亭，下以螭支之，数百年来完好如故。

上有碑额，系篆字，长以汉虑俿尺度之，长二尺五寸，横一尺五寸31。

由以上记载可知，在《新疆图志》付梓的最后一刻，由于段永恩回乡探亲而从永昌拓得《元敕赐西宁王忻都公神道碑》，因为事关吐鲁番畏兀儿在元代迁居永昌故事，所以被收录在《新疆图志·金石志》中。

张得善的《段楫传》在表彰段楫厚德荫人时，还专门提及“今季承以功擢同知升衔”，同知在清代是知府、知州的副职，或者设于少数民族聚居地的厅（如吐鲁番直隶厅）的正职，州同和厅的同知为从六品衔。

段永恩的情形，应该是分纂《新疆图志》有年，而获得王树枏
27王树楠《陶庐老人随年录》，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63页。

参蒋小莉《〈新疆图志·建置志〉的成书及版本研究》，《西域文史》第5辑，北京：科学出版社，2010年，159-183页。

特别是其中“新疆通志局的设立”一节。

28《族谱》卷首，叶一○背、一一正。

29王树枏等纂修《新疆图志》卷四五“民政”六，1923年东方学会印本，叶三正背。

30参注3。

31《新疆图志》卷八九，乌鲁木齐：新疆通志局活字本，1911年，叶三二背。

这个内容在1923年东方学会天津印本中删除。

而两本均有记录碑阴拓片保存在段永恩处的文字：“其碑阴五十二行，行四十四字，额字四行，均畏兀文字……现在碑阴拓本犹存段大令永恩斋中，其行路尺寸比较前碑，略无差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