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名典《雪桥诗话》批评研究

八旗名典《雪桥诗话》批评研究
郑
升
(重庆工商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重庆南岸400067)
摘
要:《雪桥诗话》为迄今所见规模最大的诗话巨著,是研究八旗文史、清代文史的重要文献,蕴含着
比较丰富的批评学信息,主要涉及批评的标准和性质、批评的目的和意义、批评的形式和方法等。

对这些批评学信息进行梳理和阐释,可还原《雪桥诗话》作为话体批评文献应有的样貌与价值。

关键词:《雪桥诗话》;批评;阐释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365(2022)02-0111-09
收稿日期:2021-11-27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一般项目“晚清民国新旧体诗话批评文献整理与阐释研究”(21BZW048);重庆市社会科学规划项目“近代名士杨钟羲别集整理与研究”(2020YBWX161)。

作者简介:郑升,男,陕西宝鸡人,重庆工商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副教授,博士。

《雪桥诗话》由清末民初著名旗籍学者、诗
人杨钟羲撰辑,总计四十卷九千余则百万余言,
为迄今所见规模最大的诗话巨著,历来被认为是研究八旗文史、清代文史的知名典籍和重要文献,如陈三立序赞:“留坨所为《诗话》,掇拾所及,比类事迹,甄综本末,关于政教、学术、风俗,及其人行谊遭遇,网罗放失,彰阐幽隐,俨然垂
一代之典,备异日史官之采择。

”1〇缪荃孙序评:
“此虽名诗话,固国朝之掌故书也。

由采诗而及事实,由事实而详制度,详典礼,略于名大家,详
于山林隐逸,尤详于满洲,直与刘京叔之《归潜
志》、元遗山之《中州集》相埒。

”2
〇作为一部诗话,《雪桥诗话》具有话体批评的属性和特点,杨钟羲自跋言:“纪事十之七八,论诗十之二三。

”“论诗”即批评。

鉴于《雪桥诗话》巨大的体量,十之二三的论诗部分集合起来也有不小的规模,蕴含着比较丰富的批评学信息,主要涉及批评的标准和性质、批评的目的和意义、批评的形式和方法,以下分别论之。

一、《雪桥诗话》批评的标准和性质批评需要遵循一定的理念、标准,这是批评得以进行的一个基本前提。

《雪桥诗话》主要提出了“持论允正”的批评标准,呈示出佳、妙、上等价值性的批评性质。

(一)批评的标准:“持论允正”
《雪桥诗话》认为批评活动需要注意的标准
和原则是“质厚为宗”“持论平允”“持论要正”。

这样的关键词和类似意思在诗话中出现的频率最高,兹举数例。

《初集》刘承干序从“说诗”的角度指出杨钟
羲的批评观,其论:
是书之作,盖卜子夏所谓“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

政教既失,不纠言妖,记事之书,如谈异域。

昔者西河序诗,谓四始为王道兴丧之所由,生乎今日,由变风变雅国异政家殊俗之后,而上溯夫列祖列宗,厚人伦、美教化,以其成功告于神明之盛轨,固有茫乎其不知,知矣而不能言,言矣而不能信者,岂不痛哉!先生是书,纪旧闻,发潜. All Rights Reserv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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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具文见意。

其说诗以质厚为宗,其述事以有依据为断,自以多识前言往行于怀旧之蓄念为加详焉。

后之览者,其亦有过尘雾而振霜雪之思乎?3〇
刘承干与杨钟羲交游密切,了解杨氏的性
格及思想,其对杨钟羲的许多评点往往被视为
公论。

在这则材料中,他认为杨钟羲说诗“以质
厚为宗,其述事以有依据为断”。

“说诗”是一种
批评活动,“质厚”“有依据”即是杨氏进行批评
的一种标准和理念,本质上是儒家“诗教”雅正
质实思想,宋诗注重出处特点的体现。

张寅彭
曾援引道光年间潘德舆《养一斋诗话·卷三》中“吾学诗数十年,近始悟诗境全贵‘质实’二字。

盖诗本是文采上事,若不以质实为贵,则文济
以文,文胜则靡矣”的表述,提出真正贯穿清代
始末的诗学观是“质实”这样一种观点。

4〇可见,杨氏“质厚”说诗观与清代“质实”诗学主潮密切关联。

《续集》卷一第112则的记载代表了杨钟羲对开展批评活动时要遵循原则的基本看法:持论平正。

其称:
邹大孝直,为孤山慵隐仲锡之长子,居西谿泊菴。

尝同陈康侯晋明被劫,质在盗中,伪与康侯为兄弟称,请先办赎,卒就兵闲营救得归。

康侯未能偿金,赋诗言谢云:“豺虎巢中那长策,脊令原上赖深谋。

舞钱欲乞朱家买,让死非关赵礼留。

竟自黄金酬部将,遂令黑索免纍囚。

执勤但可身居作,庑下从君学饭牛。

”康侯与兄贞倩、允倩,诛茅偕隐,选有《八代诗钞》《初盛唐诗》。

其论诗谓:“王、李但揭高华,锺、谭专搜冷隽,两者均失。

”亦持平之论也。

5〇
可见,他赞赏的是一种“持平之论”的批评,
即全面客观的评论,类似“王、李但揭高华,锺、
谭专搜冷隽,两者均失”这样的评论,既指出各
自的特色,又不回避各自的缺失,评论的指导性、客观性由此显现。

再如卷七第77则:
秦留仙《专诸塔》诗:“千秋让国尔为
改,一死壮夫何代无。

”郑寒村《羊流村》诗:“当年史已忘臣魏,今日诗惟颂灭吴。

”皆能独持正论。

6〇
《三集》卷十一第95则:
南清河吴古音明经以诫,为稼轩比部从父行。

就潘四农问诗法,告以作诗之道不当求之于诗,工夫自在诗外也。

其诗激宕沈雄。

晚年为《淮阴鹳鹤楼题壁》二十章,比之张船山《宝鸡题壁》诸诗,尤为蕴藉。

……四农亦谓其“一扫袁、赵之习,惜乎学不博、资不深,以云古人堂奥尚未逮”。

皆平允之论也。

7〇
卷十二第25则评江弢叔《论古》:
持论极正。

至论扬子云云:“名山业未完,骫道求全躯。

所以不免归,实恋中秘书。

”未免曲为解免。

8〇
《余集》卷一第78则:
冯钝吟为钱牧斋高弟,其《严氏纠谬》一卷,专驳羽卿以禅喻诗之非。

王贻上极诋其诗,几等自《郐》。

赵秋谷则自称私淑门人,议论显与新城树敌。

曹剑亭《读钝吟集》二绝句云:“剪彩裁琼苦用心,平生蒙叟是知音。

西崑亦有传衣派,持论新城太刻深。

”
“沧浪禅喻未容嗤,纠谬千言枉费词。

不解能诗赵中允,党同伐异果何为?”信持平之论也。

9〇
以上诸例均表明杨钟羲主张要以平和、公允、辩证的态度和原则去品评诗人诗作,不偏激,不片面,不浮华,质厚、平和、雅正为上。

(二)批评的性质:价值批评
性质是一个事物、活动和现象本身具有的或表现出的普遍的内在规定性及其特征。

《雪桥诗话》批评的内容、标准、形式及方法虽然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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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样,但共性仍然是有迹可循的,由诗话摘句批评语言的实际来看,其共有的性质表现为价值批评。

价值最主要的涵义是指主客之间一种反映主体对客体态度、客体对主体作用的关系问题。

就此而言,《诗话》中的批评以肯定性的正面评价为主,兼有反例、好坏参半等评价,也就是说,《诗话》中的批评大都表明了一种对批评对象的态度、立场和倾向,或揭示对象的特点,或判断对象的属性,或断定品评对象的好坏优劣、高下得失。

类似意思在作品批评部分已阐释,此处不再赘论,这里主要通过举例,以进一步认识《雪桥诗话》批评的性质及特点。

《初集》卷二第27则:
佟勤僖凤彩《过襄城首山》云:“泉声冲石落,鹤唳隔烟听。

”《过辰州石门关》云:“人迹半空惊语坠,马蹄隔涧带云跻。

”吴留村《舟次浔州》诗云:“饥鸢掠水去,老牸负云归。

”佟蔼怡公《游盘山用壁间韵》云:“猿收春落果,虎送夜归僧。

”其写荒寒之景,皆能造意造句。

怡公号雁湄,其《岁暮诗》有句云:“戍楼乌鹊聚残年。

”亦佳。

10〇
卷四第64则:
纳兰容若《江行》云:“不见系缆石,寒潮没瓜步。

”纳兰克明《题浮青岭》云:“树罅白云流,浮动青参差。

”梦文子《瓜步》云:“日上京口云,月落广陵树。

”纳拉笠民《夜发酉阳》云:“夜色归冷溪,搴帷放晓绿。

”朱子颖《游白鹤庵》云:“皓月升遥峰,泼汞忽千顷。

”皆天然好句。

11〇
《续集》卷三第91则:
溧阳彭桂爰琴《丁巳元日用除夕韵》云:“遥想庭梅发,家人又望归。

空劳储腊酒,定孏寄春衣。

铁马嘶方急,寒鸦冻不飞。

那堪头白泪,竟日洒慈帏。

”语极真挚。

彭极建初《得爰琴都门信》云:“绝不待人惟岁月,最难为客是风霜。

”亦佳句也。

12〇
《余集》卷五第123则:
嘉庆戊午,唐六枳转饷赴秦边。

……
《郭汾阳祠》云:“大人望重冠同侪,独善居功是雅怀。

音乐散尊杨仆射,旌旗新让李临淮。

鸦盘竿杪风鸣铁,松老楣前雨堕钗。

夜夜长庚照祠屋,千秋知己感天涯。

”钱辛楣称其笔力横绝,字字心花,结撰抒写怀抱不虚也。

《雨后晓行永寿山中》云:“云眠横涧碧于海,草上巖腰青到天。

”亦天然好句。

13〇
类似这样一种直接表明态度进行裁断,而非隐而不发、模棱两可的批评,表现出强烈的价值批评和独立意识,批评对象的好坏、优劣、高下、得失、作用、效果明确呈示出来,批评者的喜好、观念、倾向、立场也随之显现,给读诗者、学诗者传达出鲜明的信号与导向。

可见,杨钟羲所要保存的文献是以具有正面价值为主的文献,其摘句批评不仅在于保存文献,更在于提供范本,为人示法。

上述过程,也就具有了这样一种客观作用和意义:以佳句佳作为主要选录对象、批评对象,展示和建构的是清代政权消亡之后,清代诗歌、诗学曾经正面的、积极的、精妙的形象和特点。

这些诗作之所以能成为佳句、妙句,主要在于“造意造句”,即立意、语句皆有新意,有创造,这是《雪桥诗话》价值批评属性的潜在意义。

二、《雪桥诗话》批评的目的和意义
(一)批评的目的:读诗解诗
提到诗话之批评,学者周庆华的一番论述颇有启发性,其言:
摘句批评透过批评的语言,达成评估某些特殊诗句价值的目的,这个现象只显示它在从事批评,并没有透露它为什么要从事批评,以及为什么要这样批评……一般说来,摘句批评所以形成的原因,只有透过批评者的心理历程,或决定批评者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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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程的历史环境,才能找到。

……我们认为摘句批评所以要发生,除过和有句可摘这一内因有关外,更为关键的是和批评者所怀抱的诗教使命,以及摘句批评者所理解的实际批评有关。

14〇
在此,他指出摘句批评者所怀抱的使命——
—“诗教”是指“教人作诗”,在创作的经验、技巧、规范、本源等方面给予读者、学者以启迪和引导。

杨钟羲在《雪桥诗话》中所进行的具有价值色彩的批评也有这样的目的和特点,笔者谓之“读诗解诗”。

《雪桥诗话》没有明确提出“读诗解诗”的概念,其批评性文字却明显蕴含和传递了“为人解诗”这一信息,这也符合中国文学、文论一直以来的一个重要传统:许多思想、意旨、情感或标准已在实践中大量存在,只是暂时还没有用相关的概念、范畴或命题来命名而已。

因此,考察中国文学、文论不仅要从理论出发,更要从实践出发,将研究对象说什么和怎么做结合起来看。

遵循以上前提来观照《雪桥诗话》的批评目的,可以看出其批评具有让读者、学者明白、理解所选诗句、所叙述人物、所记述事件的背景、含义、特点、意义或风格以及所选诗句、人物、事件、时代诸因素之间是什么关系的特点和意图。

具有这样意图的解释、说明或者阐释之批评,反过来又和所评对象构成一种类似互文、互见和对话的关系,进而形成一种合力,导引和帮助读者来读诗解诗,知人明人,知事明事。

这方面最为显著的一个标识便是《雪桥诗话》写人选诗纪事中不时参以注释,部分条目还使用了考辩,如《初集》卷五第40则先录文肃《吉林道中》诗句:“双轮不碾辎车异,一木孤浮渡艇长。

”然后杨钟羲以注为评:“谓爬狸及威呼也。

爬狸如车,无轮,有床无厢,马牛皆可驾,尤宜于冰雪,可以载重行远。

威呼,小舟也。

剖独木为之,狭而长,虽巨流可济。

”此处解释了所选诗句关涉的背景性知识。

之后,对所录的《东行杂诗》诗进行注解,揭示诗作的主旨:“辽海以东为祖宗提戈创业处,数诗于邠、岐风土,略得大凡,读第四首,尤感不绝于予心也。

”15〇
另如卷六第23则评后笠民奉敕更名国梁,笠民字丹中,那拉氏集中律诗时,进行了注考,便于读者理解所选的诗作,兹选录片段如下:间有两韵通用者。

考之杜诗,如《奉赠鲜于京兆》《崔氏东山草堂》二首,皆真、文通押。

常建《闲居》,则庚与侵通。

章孝标《骆谷》,则青与侵通。

李长吉《始为奉礼忆昌谷山居》,则真、文、元通。

东坡《汲江煎茶》,亦庚、青并用。

元人律诗,通韵者尤多,不足为笠民病也。

16〇
通过对杜甫、常建、章孝标、李长吉、东坡等诗人相关诗作的考察,得出“两韵通用”,“通韵者”是一个常见现象的结论,为正确理解笠民诗之不足提供了背景性知识。

再如《续集》卷一第14则选录了吴日千的《感时书事寄计子山陆孝曾》诗,杨钟羲如是评:“此福王时作,目击南都,盖知其无能为矣。

与亭林《金陵杂诗》用意略同,而此尤披露,录之以为鉴戒。

”17〇这样的评论明显带有读诗解诗的色彩。

此外,从批评性文字本身来看,也大都在揭示所选诗作在风格、主旨、诗法、结构、语言、本事诸方面的特点或涵义,客观上为读者阅读理解诗歌提供了条件和基础。

如《初集》卷三第71则记述“竹枝词”源流之后,杨钟羲通过评点指出:“都门人家于正月二十五日大啖饼饵,名曰填仓。

此皆叙承平旧事,可录为《春明梦忆》。

”此处点明了所选诗作的主旨是“皆叙承平旧事”18〇。

《初集》卷四第70则列举了名臣、经学家、文学家三类当朝名流及其诗作后有如下评点:“格意不同,皆能自出机杼。

其以世眼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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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至谓不读书不识字为豪杰者,非吾所敢附和也。

”19〇卷八第28则记述自康熙开始“逢腊月朔日”时开笔“书福”赠与王公大臣的典制,并录御制诗,末有杨评:“亦皆岁时之胜事,而梦华之雅谈也。

”20〇《续集》卷一第1则评《元夕》诗:“则易代之感也。

凫盟截句最佳,已见前集,兹复录其《燕京即事》四首。

”21〇第11则评韩经正《雨中送
春》《九日》等诗:“含情绵邈,诗之以韵胜者也。

”22〇卷四第3则评西林相国《赠又上》诗:“其为人之高迈,可想见矣。

”23〇卷七第125则评:“刘楚桢经学名家,诗慕三唐。

……学人之诗,所谓无事模镌,自然声振者也。

”24〇《三集》卷六第98则评授衣《脚冷》《冬日过田家》诸诗:“出入白、陆,自觉清气沁人。

”25〇《余集》卷一第72则评江阴陶孚尹诞仙捡拾的诗稿:“多苍凉沈郁牢骚激楚之音。

《谒孝陵》云:‘临濠一剑终黄土,建业千山又夕晖。

’《村社》云:‘枌榆社火原风俗,箫鼓巫阳自岁时。

’《春夜》云:‘深院有人初度曲,绮楼何处更调笙。

’盖鼎革时名宿,宜乎铜驼石马,感慨系之。

而作者姓氏等于子虚、亡是之流。

见所着《欣然堂集》。

”26〇
(二)批评的意义
首先,《雪桥诗话》的撰述以时间为序,以人物为纲,以条目为结构,人、诗、事、史结合,叙述、描写、抒情、评论结合,希冀借此实现见人、见心、见事、见时的目的,而原本分散于不同时空或者缺乏联系的人、诗、事、论能够联系起来,并具有可以解读、可以理解的可能性,批评是其中一个关键环节。

可以说,正是通过批评性文字,我们才可以更为便利地进入到《雪桥诗话》文本中,相对有效地去阅读和认知《雪桥诗话》中这些或陌生、或深奥、或隐微的人、诗、事、史。

其次,《雪桥诗话》的批评客观上也达到了这样一个效果:“诗中见人”“诗中见事”。

通过批评,晚明以降主要时期的主要作家、非主要作家的经历和佳作既在一个个“条目式”的微观体例中得到呈现,也在条目的集合、串联或呼应中最终建构和呈现整个长河或百花园的宏观形象与图景,即:最终呈现的是关于清代文学、诗学的宏观图景和整体形象,尤其是清代诗歌作者、作品的特点以及批评者们的嗜好、取向等信息。

于是,读者便可以随着杨钟羲的撰述,认识清代诗文、诗人以及批评的风貌、特征。

当读者有了这样的阅读效果时,作者杨钟羲便借助《雪桥诗话》实现了建构清代文坛、文人、诗歌及诗学总体上趋于正面、尊经、守正、通变、中正、质实这样一类价值取向的期望、目的或者说理想,而这正是《雪桥诗话》批评者(诗话作者杨钟羲)主观上所希望的结果,正如他在赏评中时常出现的字句:“八旗老辈质直好义之风,可以概见。

至今日而故家遗俗尽矣”27〇“老一辈风范可见”“观二公之言,可以知其人矣”28〇“遇物写心,皆见性情
之正,不得以制义竟之”29〇。

第三,如前所论,《雪桥诗话》的批评主要属于价值批评,往往揭示出所评对象的特点、意义或者好坏,特别是在歧说纷纭的时候作出倾向性评说,所谓“郢说歧途,扫除净尽,于诗学亦甚有裨益”30〇。

这在门户、派别、各种思潮兴盛的清代诗坛,对于后学者、初学者在面对众说之时,无疑具有明辨、示法、导向等作用,体现出“以评显义”“以评示法”的客观效果及意义。

此外,其“持论允正”的批评主张虽无多少创见,却是接续中和之诗教传统的体现,与其雅正质实的诗学观是一致的。

三、《雪桥诗话》批评的形式和方法《雪桥诗话》的内容是丰富多样的,其摘句批评的组织结构和呈现方式也是多样的,下面逐一分析。

(一)批评的形式
总的来看,《雪桥诗话》的批评呈现出来的形式主要有以下几类:
1.交代所评诗句、诗作背景或来源。

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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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卷一第19则选录诗作后,如是评:“此为曹
秋岳侍郎作也。

”紧接着它又介绍了作者“曹秋
岳”的字号、仕历、性格等信息,之后再选录诗
作,并有评价:“亦可哀其志矣。

”31〇卷二第23则在批评中介绍诗作主旨:“文起尚书顾八代,伊
尔根觉罗氏,谥文端。

其《敬一堂诗钞》,多咏平
定滇南用兵之事。

”32〇卷二第48则先选录诗作,然后评点道:“此三藩发难时作。

”33〇卷二第61则先叙述明清“松山会战”的过程、结果,然后选
录文贞的《松山》诗,寒晓亭的《杏山行》诗为旁
证。

34〇卷三第12则先选录诗句,然后评点:“此咏孔定南诗。

”35〇《三集》卷三第3则评李武曾《鹧鸪怨》三首“为曹澹余作也。

……澹余出抚贵州,
引武曾为助。

既闻三藩同撤,知乱将作,遂力辞
归,既抵家,而云、贵告变。

澹余陷贼,此诗盖深
惜之”36〇。

如此,则诗与史、诗与本事形成互征。

2.解释、说明所选诗句、诗作题目中所涉及到的人物、事件。

如《初集》卷二第77则对朱竹垞《席上留别陆兄》诗题中“陆兄”进行解释:“陆名世楷,字英一,号孝山,平湖人,戊子以贡授平阳通判,迁登州同知,擢守南雄,历思州府……竹垞少与同学,为《孝山墓志》,称其于诗,归风合雅,不堕叫嚣之习。

”37〇《卷三》第1则解释王渔洋《寄邓州彭中郎直上兄弟》诗中的“直上”:“戊辰馆选,官至阁学。

禹峰女亦能诗,渔洋尝序其《蝶龛集》。

”38〇《续集》卷二第63则介绍朱竹垞《金缕曲·送陈参议祺公之官广西》诗中的“祺公”:“名上年,清苑人,顺治己丑进士,官广西布政司参议。

逆宼破梧州,迫以官,毅不受,幽抑以死事闻,优恤。

”39〇《三集》卷三第72则:“皆书怀遣意,苦语较多。

其《与茶村夜话》云:‘心过三更小,情归百代浓。

’则感时之作也。

西崖《赠云渐》诗:‘志士秉高节,甯知道方穷。

出处理匪齐,离心抱忡忡。

’……可以见其高志。

”40〇《余集》卷二第30则载:“鲁水当是吾乡志节之士。

”41〇各集中的这些例子均为由诗题或选诗引出作者,然后予以叙述或评介,为读者提供了与解诗相关人、事的背景性信息,既是解题,也是解诗。

3.描述、概括创作或思潮的源流,包括诗派诗社、诗史流变的情形。

如《余集》卷四第69则评:“盖源出剑南者也。

”42〇《初集》卷三第
38则评述喻武功尚书成龙:“诗学少陵,有《塞上集》。

”43〇卷三第70则评品语言特色、风格渊源:“清辞隽句,超然于尘埃之表,查田目为宗室高人,洵不虚也。

又其《无题十首》为证……缘情绮靡,亦义山、致尧之遗。

后之为艳体者,言之惟恐不尽,风斯下矣。

”44〇第47则评魏默深《都中吟》诗:“香山讽谏之遗也。

时宣宗恭俭,裁伶工,罢南府,惟园居则仍干、嘉之旧焉。

”45〇第90则评高密李卓庵:“诗格清痩,深入郊、岛间。

……句如:‘舟行疑地转,树近觉山低。

’‘髙巖得月早,老树受风多。

’……‘疏篁扫窗影,高果堕池声。

’‘情因住乡懒,诗比古人寒。

’皆二李一派也。

”46〇卷五第17则选录归安姚荃亭《论诗绝句》序,杨钟羲评论:“其于乡先生诗学源流,可谓尽心。

近世学者师心蔑古,于前辈辄一意抹杀,其用心之厚薄不侔,而世道随之矣。

”47〇诸例,侧重于创作渊源的评论,便于读者进一步理解师承、源流等问题。

4.揭示、概括所选作品及人物的风格、品格或者意义、主旨。

如《初集》卷三第15则揭示其诗作风格:“俨若言作诗以性情深厚为本,集中感事怀人之作,缠绵悱恻,具见根性之厚。

吾尤爱其《横林雨夜访邵之莱夫子宅四首》。

”48〇卷五第9则揭示说明意旨和背景:“杨评诸襄七《行路难》一诗‘辞意若近若远,隐然为侍郎颂冤。

’……常侍郎,叶赫那拉氏,以漕使改抚浙中,乾隆丁卯见法,非其罪也。

全谢山谓其有事于进奉,属吏争任之,以是招物议,语亦不详。

”49〇《余集》卷二第42则评吴梅村《拙政园歌》诗的风格及相关本事:“悲凉顿挫,一时传诵。

此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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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王某。

张升衢极言其缔构精工,歌舞并绝,不久化为冷烟蔓草。

王农山为作《后拙政园歌》,抒写盛衰之感,亦可传也。

”50〇卷五第55则品评
“小度芳辰只一年,漫垂人字炷香烟。

坐望塞外千峰雪,梦到江南二月天。

旧雨有时来夜话,流莺更不搅春眠。

可能作伴还乡去,照眼浓阴草色芊”等诗句“音节极为高亮”51〇。

这样的评论,言简意赅,揭示出所选诗作的特征,便于读者理解。

(二)批评的方法
杨钟羲在《雪桥诗话》中使用的批评方法最为广泛的有两类:比较批评和源流批评。

(1)比较批评的方法
比较批评的方法源远流长,早在汉代文学中就已出现,扬雄就当时赋体文学的创作风格予以辨分,其《法言·吾子》言:“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

”52〇魏晋时期,文学创作日益自觉,比较批评作为一种批评方法开始广泛运用到诗歌批评中,钟嵘《诗品》、陆机《文赋》、刘勰《文心雕龙》等诗学名著均不同程度使用了比较批评的方法,后经唐宋元明,至清代,比较批评方法的认识和运用更为全面丰富。

陈廷焯是清代运用比较批评最为广泛的词论家,如《白雨斋词话》评:“冯正中词,极沉郁之致,穷顿挫之妙,缠绵忠厚,与温、韦相伯仲也。

”53〇“晏、欧词雅近正中,然貌合神离,所失甚远。

盖正中意余于词,体用兼备,不当作艳词读。

若晏、欧不过极力为艳词耳,尚安足重!”54〇“白石,仙品也;东坡,神品也,亦仙品也;梦窗,逸品也;玉田,隽品也;稼轩,豪品也;然皆不离于正。

”55〇其将比较批评进一步落实到细节批评上,且具有审美批评的特色。

相比之下,《雪桥诗话》中的比较批评也有类似的特点,如《初集》卷一第61则:
诗以五绝为难工。

邢孟贞《客思》云:“客心如游丝,偶堕青苔上。

一受东风吹,晴空即飘飏。

”《江南词》云:“向晚扬尘起,青
门旧路斜。

御沟流水尽,日日过牛车。

”……
宋未有孝廉佚《山中夕照》云:“林壑有余色,夕阳犹在山。

浮云休乱起,还让照人间。

”李香河同知恒焴《渡钱塘江》云:“一櫂吴兼越,秋风江上生。

江潮多少恨,常作不平鸣。

”均有唐音。

56〇
不同作家作品的相似风格比较,属于异中求同的比较。

第82则:
宋湖州诗人吴仲孚……作一绝云:“白发伤春又一年,闲将心事卜金钱。

梨花落尽东风软,商略平生到杜鹃。

”上元孙文川,咸丰乙卯避乱居上海新闸,遥和其韵云:“故国烽烟年复年,客游销尽卖文钱。

东风又老
梨花瘦,愁听催归到杜鹃。

”同一凄断。

……
“何事催归鸟,钩辀唤我频。

故园经战后,归去巷无人。

”此与宋南渡李御史粹伯《菩萨蛮》词:“杜鹃只管催归去,知渠教我归何处。

”哀音激楚,较仲孚作又深一层矣。

57〇
卷二第37则:
李武曾良年,与兄绳远斯年、弟符分虎,称三李。

渔洋《送武曾之凤阳幕》诗云:“故人惆怅《题襟集》,好句玲珑《散水词》。

”竹垞称其于诗持格律甚严,于词爱姜尧章、吴君特诸家。

曹澹余侍郎出抚贵州,在其幕中。

……澹余《春尽赠武曾》……
投荒念乱,与《武陵杂诗》同一凄惋。

58〇
卷三第45则:
广甯方伯兴祖,为元美司寇弟(《雅颂集》作辉祖兄,误),有《课慎堂诗集》。

《夜坐和友人韵》云:“兴到书空非怪事,诗来道故已前尘。

”《丙寅春日判端日三过访琅邪署》
云:“买山惟乞分司俸,饷客还余博士钱。

”
《冬日杂感》云:“性不习官休屡出,身难遗
世且从同。

”《丁卯元旦》云:“兴阑厌展《三姑记》,眼暗慵看《九老图》。

”伫兴而作,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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