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王绩《野望》

读王绩《野望》
杨黎
野望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关于诗歌，白居易在《与元九书》里有精辟的论述：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

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

可见，情感是诗之根本，是诗之灵魂。

品读诗歌，最首要的任务是把握诗人的思想情感。

那么如何才能快速探及诗歌情感的脉搏呢？
《诗大序》有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

”诗歌是语言的艺术，又因其字数有限，故需诗人用高度凝炼的语言来传情达意。

所以，要读懂诗歌，我们就得反复咀嚼诗歌的语言文字。

王绩的《野望》，语言朴素而自然，情感含蓄却可感。

乍一读，似无高明之处；细细品，却发现字字皆是情。

“东皋薄暮望”，傍晚时分，诗人伫立东皋眺望。

首句交代三要素：时间，地点，事件，这是许多古诗起句的常规写法。

可诗人为何不写成“陌阡薄暮看”？改句平仄也完全合律呀！这里，我们就要揣摩诗人遣词的用意。

东皋：教材解释为地名，王绩家乡所在地；皋，水边地。

王绩，号东皋子，古代以居住地取号不足为奇。

那么东皋仅仅是一个朴素的地点名词吗？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就已用“东皋”一词，“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它描写了陶渊明归隐后自由自在的生活。

后来，“东皋”和“林泉”“鹿门”一样，成了“隐居地”的代名词。

所以，首句“东皋”一词表明了诗人当下的生活状态。

薄暮：傍晚，但又不仅指时间意义上的傍晚。

在我国古典诗词中，黄昏（傍晚）的意象多以“落日、夕阳、斜晖、日暮”等形式出现，常用来表达思乡怀人、迟暮叹老、怀古伤今、隐居避世等情怀。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此意象明显带有伤感情调，想到时间之暮，仕途之暮，人生之暮，谁能有个好心情呢？本课的《黄鹤楼》《使至塞上》，均把时间定格在日暮，就是想借此来烘托诗人心中复杂的情感。

为何用“望”而不用“看”或“见”？“看”“见”，无意为之；“望”，刻意观察，或有“盼望”“期待”之意。

王绩在隐居地期待着什么呢？
从结句看，诗人与当地牧民、猎人“相顾无相似”，只能独自长歌怀古人，所以他在渴望知音，渴望有一个懂他的人。

从诗人生平看：王绩生于隋末唐初，他清高自持、放诞纵酒，不愿被官场规则束缚，事实上也不被当权重用。

但他幼而好学，少有大志，加上家庭贫困等因素，又使他留恋仕途。

王绩创作《野望》时的心境大概如此。

虽已隐居，却仍渴望有所依附；虽有济世的想法，现实却又不给他机会。

于是，他身体隐居东皋，心却在流浪，在彷徨，没有归宿。

“徙倚欲何依”，化用曹操“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的句子，曹操表达的是求贤的渴望，希望贤才都来依附自己。

然而诗人呢，出仕？不得重用。

隐居？似不甘心。

于是就只剩下失意和苦闷了。

这种矛盾思想也导致他一生三仕三隐，最终忧愤而死。

颔联写秋日远景，写秋山夕阳。

“秋色”是哪种颜色？枯黄色、黄褐色。

为何不是“几树著秋色”或者“梧叶皆秋色”？说明此刻已是深秋时节，万物调零，没有生机，只有一派衰败凄凉的景象。

而斜晖涂抹近树远山，更加深了“枯黄”的色彩。

诗人用“树树、山山、皆、唯”，意在强调满眼都是荒凉和萧瑟的景象。

王国维说“一切仅语皆情语”，这两句诗分明着上了强烈的感情色彩。

颈联写日暮近景，写人物活动。

牧人赶着小牛回来，猎人也满载而归，整个画面一下子生动活泼起来。

这里用“驱”不用“牵”和“骑”，可见牧人归心之急切，之激动，之兴奋。

何也？因为家不单是身体的居所，更是心灵的归宿，那里有温暖，有幸福。

回家，就是要卸下一身疲惫，与家人分享劳动所获，想起暖暖灯火，袅袅炊烟，心中怎不激动？然而，诗人心灵的归处在何方呢？他不知道。

所以，眼前那份温馨快乐满足闲适只属他人，于己，唯有苦闷、忧郁和孤独。

此句与《天净沙·秋思》中“小桥流水人家”有异曲同工之妙，皆用温馨的画面反衬诗人内心的孤寂苦闷和悲伤。

尾联，再用典故，委婉抒情。

“相顾无相识”，有知音难觅的孤独，“长歌怀采薇”，有对古代贤士的追慕。

对现实彻底失望后，诗人终做决定，选择隐世，选择与古贤人为伍，也回答了第二句的问题，这样首尾呼应，结构浑然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