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罗汉

瞎罗汉

作者：范锡林

来源：《少年文艺》2009年第09期

他是一个瞎子。

从一出生，双眼就是瞎的，因此他从来就没有看见过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为了让自己能够看得见，他在漫漫无边的黑暗中苦苦修炼了五百年，终于修成了罗汉，但眼睛还是瞎的。于是他被称为“瞎罗汉”。

他来到了佛祖跟前。

佛祖问他：“需要我帮助你做什么吗?”

瞎罗汉合掌稽首，“望佛祖帮助我，让我能够看得见这个世界。”

佛祖说：“可以，但是，这还得要靠你自己。”

“靠我自己?我该怎么做?”瞎罗汉问。

“能让你自己眼睛变亮的，是你自己舌头上的口水，你只需将自己的口水涂抹在眼窝上，你的眼睛就可以看得见了!”

瞎罗汉听了，十分高兴，“这么简单，这么容易?我这就来试一试!”

“不，现在还不行。”佛祖说，“只有当你用舌头治好了五百个与你一样的瞎眼人之后，你舌头上的口水才具备治好你自己眼睛的功效。”

“先要用我的舌头去治好五百个瞎眼人?”

“是的，你自己是第五百零一个，记住，这第五百零一个被治好的必须是你自己，而不是别的任何人。因为，你修炼五百年得到的神力，注定你只能治好五百零一个瞎眼人。”佛祖叮嘱道。

“谢佛祖，我记住了。”

瞎罗汉来到了人间。

他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正中，合着双掌，像一尊雕像。

有的人嫌他挡路碍事，很厌恶地把他推到一边去了；有的人看他是个瞎子，便远远地绕过他，不去碰他，继续走自己的路；也有的人可怜他，掬出几个零钱，塞到他手里。

可是，他却摇摇头，说：“不，我不要钱。”

“你不要钱，那你站在大街上干什么?”别人惊疑地问道。

“我在找人。”他回答。

“你找谁?”

“我找与我一样瞎眼的人。”

“你找跟你一样的瞎子?你要干什么?”

“我要帮他治眼睛。”瞎罗汉坦然地说道。听到这话的人都笑了，“哈，你自己的瞎眼没治好，还想帮别人治，骗人吧!”

“我必须先帮别人治好了瞎眼，才能治好我自己的瞎眼。”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谁也不相信他的话，也就不再去理睬他了，可也有人看他那样子挺认真的，便果真去找来了一个瞎子，反正治不好也不要紧，就让他治一下试试看，看他是怎么个治法，那不也是挺有趣的吗?

瞎罗汉毕竟是个罗汉，虽然他眼睛看不见，但是，他能用心去感觉，这种感觉有时一点也不比眼睛差。

此时，他能感觉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跟他一样，双眼都瞎了的人。

这是一位流浪汉，他的眼窝里满是眼屎，淌着混浊的眼泪，脸上脏兮兮的，也不知多少天没洗脸了，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气味更是难闻。

然而，瞎罗汉却伸出手去，把他拉到自己跟前，再拉得更近一些，然后，伸出自己的舌头，去舔那流浪汉的眼睛。

舔一下，流浪汉感到自己眼睛上凉丝丝的：舔两下，感到眼睛里暖乎乎的；舔三下，眼睛就能看到一丝光了；舔到十几下时，流浪汉的眼睛一下子睁得亮亮的、大大的了。

他手舞足蹈地叫了起来：“天哪，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不再是瞎子了，我不再是瞎子了!”

现在，他要去洗个澡，他要去剃个头，他再也不流浪了，他要去找一份活儿，因为他能看得见了。能看得见，他能做的事就有很多很多!

这消息立即就如风一般地传开了：一个瞎子和尚，能够用舌头帮人治眼睛，只要舔几下，就能让瞎了眼的人看得见，而且不要一分钱!

城里的乡下的许多生来就看不见的，或者是后来失去了眼睛的瞎子们，都急急忙忙、跌跌撞撞地赶来了，他们或者由家人搀扶着，或者是自己拄着竹棒，络绎不绝地来到了瞎罗汉跟前。

瞎罗汉用自己的舌头一个一个帮他们舔眼睛，舔一个，好了一个；舔两个，亮了两个。

当这些瞎子们离去的时候，再也不要家人搀扶，再也用不着那些竹棒了，一个个都是双目炯炯，满面春风，满心欢喜。是啊，对于他们来说，这一生中，还有什么比这一时刻更喜悦的呢?

将这个地方的瞎子都治好之后，瞎罗汉又来到另一个地方。因为自己也是瞎眼人，他深知瞎眼人走路很不方便，更别说让他们走很远的路了，他得自己送上门去，让他们少一些翻山越岭、涉江过河的麻烦。

而他，每舔完一双瞎子的眼睛，就在心里默默地记着，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二，一百一十三……很快，就满了两百。没多久，就满了三百。

再过了些日子，就满了四百。

终于，这一天，瞎罗汉已经治好了四百九十九个瞎眼人，再有一个，就满五百个了，瞎罗汉就可以治自己的眼睛了。

然而，此刻来到瞎罗汉面前的却是两个瞎眼人，他们是一对夫妻，两个人虽然满面尘土，但每走一步都互相紧紧搀扶着。他们是拄着竹杖，从很远的地方，百般艰难地走了好多天，才到了这里。

瞎罗汉满怀歉意地说：“真对不起，我只能治好你们中一个人的眼睛，只能治一个!”

听到此话，这对夫妻很是失望，但很快，他们就又开心了起来，说：“好吧，能够治好我们中的一个，也挺不错了嘛，对不对?我们中有一个能够看得见，就等于我们两个人都看得见了，行，就治我们中的一个吧!”

‘

那么，该治这夫妻俩中的哪一个呢?

瞎丈夫抢先说了：“请你治好我的妻子吧!”

瞎妻子急忙说：“不，请你治好我的丈夫!”

丈夫说：“当然应该让你的眼睛亮起来，这样，你就可以看得见咱们的女儿长得什么模样了。你不是一直说，这一辈子只要能看到一眼咱们女儿的模样，就心满意足了吗?”

妻子说：“不，应该把你的眼睛治好，这样，你就可以看得见我是什么样子了，从结婚的那一天起，多少年来，你不是在梦里也一直念叨吗?”

丈夫说：“这一辈子，我从来都是听你的，这一回，你可要听我的了，把你的眼睛治好。我相信，往后，你一定会把我照顾得更好的!”

妻子说：“这一辈子，你一直都依我的，这一回，你更是要依我，把你的眼睛治好，你是男人，你可以比我做更多的事情!”

两人争了半天，仍是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在旁边的瞎罗汉听着他们俩这情真意切的争执，也很是为难，他踌躇再三，最后只好很无奈地笑着说：“你们俩别争了，没办法，我就将你们两个一起治好吧!”

“真的吗，那太好了!”

就这样，瞎罗汉用尽了他的神力，治好了五百零一个瞎眼的人，但，他自己的眼睛还是瞎的。

于是，他又来到了佛祖跟前。

佛祖见了，便诧异地问道：“我不是已经教了你如何治好你眼睛的办法，你怎么还是瞎的?”

瞎罗汉便将最后那一对夫妻的事说了一遍，并乞求佛祖发发慈悲，再教他一个办法，能让他的眼睛看得见。

佛祖慢悠悠地说：“办法，还是那个老办法。”

“什么办法?”瞎罗汉急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