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摄与攀援:《逍遥游》与《齐物论》关系再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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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摄与攀援:《逍遥游》与《齐物论》关系再检讨
王征
【摘要】《逍遥游》与《齐物论》是《庄子》中最重要的两篇文章,它们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齐物论》"万物一齐"的篇旨应是在《逍遥游》所提供的哲学空间中
完成的.文章从对往哲时贤关于二者关系研究检讨的基础上,认为《逍遥游》所造"大境"提供了《齐物论》思想的容摄背景,《齐物论》的议题攀援着《逍遥游》的形象及思想设定.
【期刊名称】《西华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年(卷),期】2015(000)005
【总页数】7页(P1-7)
【关键词】《逍遥游》;《齐物论》;主旨;"大境";关系
【作者】王征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300071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I207.62
《逍遥游》与《齐物论》无疑是《庄子》一书中最重要的两篇文章。
冯友兰先生曾说:“庄子之所以为庄者,突出地表现于《逍遥游》和《齐物论》两篇之中。
”冯
先生还主张应以这两篇为主要线索,参考其他各篇对《庄子》进行全面研究。
[1]401-402历来学者对这两篇文章研究颇为深入,对它们的主旨及它们之间的关系
在认识上有较大分歧和争论。
本文在对往哲时贤《逍遥游》与《齐物论》关系研究检讨的基础上,认为《逍遥游》所造“大境”提供了《齐物论》思想的容摄背景,《齐物论》的议题攀援着《逍遥游》的形象及思想设定。
一、往哲时贤对《逍遥游》与《齐物论》关系研究检讨
《逍遥游》一般认为是讲“逍遥”即精神自由的,①这个主旨的得出又是建立在小大之辩的论述上的;而《齐物论》一般认为是讲“万物一齐”的,有齐“物论”、“齐物”论、齐物我等意义。
②两篇文章,一边讲小大之辩(区分),一边又讲万物一齐。
因此,从晋朝郭象开始,有不少学者都认为这是庄子的一个不可调解的悖论。
郭象在“蜩与学鸠笑之曰”一段后注曰:“苟足于其性,则虽大鹏无以自贵于小鸟,小鸟无羡于天池,而荣顾有余矣。
故小大之殊,逍遥一也。
”成玄英疏曰:“何须
时经六月,途遥九万,跋涉辛苦,南适胡为!以小笑大,夸企自息而不逍遥者,未
之有也。
”[2]卷1,9郭、成二氏都指出了小大之辩和万物一齐的矛盾所在,
没有看出《逍遥游》与《齐物论》的关系。
成玄英在《庄子序》中指出:“所以逍
遥建初者,言达道之士,智德明敏,所造皆适,遇物逍遥,故以逍遥命物。
夫无待圣人,照机若镜,既明权实之二智,故能齐大物于万境,故以齐物次之。
……”[2]7这里也只是指出《逍遥游》《齐物论》等内七篇的次序与各篇的主旨问题,没有言及各篇的关系问题。
进而有学者认为“各篇未必一定有严格的排列次序,即每篇都不需要到其他篇寻找思想前提或结论。
至少,《齐物论》一文是如此,所以可以独立阅读。
”[3]41在西方庄学研究界也有如此观点。
美国汉学家爱莲心
先生指出,“把庄子第二篇作为第一篇的延续,看来似乎很自然,可是,在评论家之中,情况并非如此。
”“不论什么原因,第一篇被相对地忽视,其结果就是,第一篇和第二篇之间缺乏可见的联系。
”[4]142如果这样理解的话,那么还是没有办法解决《逍遥游》篇的“小大之辩”与《齐物论》篇的“万物一齐”篇旨之间的矛盾问题。
我们既然通体的去研究庄子,这是一个不能回避的话题。
近年来,有关《逍遥游》与《齐物论》关系的探讨不断深入。
关万维《“逍遥”和“齐物”的价值悖论》一文认为,“《逍遥游》和《齐物论》暗藏着庄子自我设计的思想困局。
……排他的‘逍遥’与包容的‘齐物’让庄子陷入一种无法自破的价值悖论。
”[5]106果真如此吗?我看未必尽然。
我们一般认为《庄子》内七篇
的著作权属于庄子一人,③那么庄子为何要给自己设置这样一个悖论境遇呢?关文
认为正是这种悖论揭示了庄子世界观的复杂性和哲学属性,在这种论述中庄子呈现出来的批判精神具有超越个体经验的人道主义理想。
我们通体的去研读《庄子》
33篇,也许会发现内、外、杂篇之间确实存在着这样那样的悖论和矛盾,那是因
为这些篇目不是出自庄子一人之手,但是在内七篇中却很少有这样的矛盾。
庄子这样一个具有超常思辨能力的人,笔者认为他不会先把自己逼进一个狭仄的哲学空间,然后再在这个空间里去呈现他的批判精神。
王威威《庄子〈逍遥游〉〈齐物论〉合论》一文从两篇的论述结构切入,“认为两篇同样坚持‘小大之辩’的立场,遵循小大相对的论述结构,为我们展示了各种不同层次的境界和思想认识,这正是两篇共同的思想主旨。
”[6]88这样就抹杀了两篇文章主旨的差异。
我们认为《逍
遥游》与《齐物论》两篇文章,无论往哲时贤对其主旨做出何种解释,但其间的差异性还是比较明显的,不应该合而为一。
谢阳举从社会实践的角度切入,认为“《逍遥游》以自由交往为中心思想,《齐物论》以和谐人际关系为主题。
这两篇宗旨是追求人际社会之自由与和谐的统一,这是庄子思想的历史意义与本来面目所在。
”[7]97我们认为,庄子可能在其著作的某些篇目中讨论了社会实践中的
人际关系,但并非是其前两篇文章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
如果真如谢氏所论,那么庄子哲学也太世俗化了。
陈怡先生《读庄子〈齐物论〉的疑惑及其解析》一文,对《逍遥游》与《齐物论》的关系有较深入的研究,他认为“将‘小大之辩’作为功夫、作为途径,将‘万物齐一’作为境界、作为目标。
通过‘小大之辩’不断提高立足点,当达到相当的高度后,就会产生‘万物齐一’的效果。
”[8]35这是
较为公允的见解,从逻辑上讲,也比较符合庄子的本意。
可惜的是,陈怡先生这篇文章共涉及到14个问题,他一一叙及,限于篇幅,没有对此进行展开论述。
有鉴于此,本文从《逍遥游》和《齐物论》两篇文章的主旨、议题及论述逻辑等方面认为,《逍遥游》所造“大境”提供了《齐物论》思想的容摄背景,《齐物论》的议题攀援着《逍遥游》的形象及思想设定。
下面分别予以论述。
二、《逍遥游》所造“大境”提供了《齐物论》思想的容摄背景
《齐物论》所要表达的“万物一齐”的思想势必需要一个较大的哲学背景、较高的哲学平台,这个背景和平台,《齐物论》本身并没有提供,那么我们势必要从它的前一篇《逍遥游》中去寻找。
往哲时贤对《逍遥游》主旨的理解有较大的分歧。
但一般还是认为是讲“逍遥”即精神自由的,这个主旨的得出又是建立在“小大之辩”的论述上的。
“小大之辩”的展开,是以对立的事物见出境界大小的不同,那么庄子对这两种大小不同的境界的倾向性如何呢,也就是说,庄子是在追求一种小的境界还是一种大的境界呢?毫无疑问,庄子是在追求后者,他试图引导人们超越“小”的局限,追求“大”的境界,只有在“大”的境界中才能达到“逍遥”,亦即达到自由之境。
这或许是庄子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客观上也为《齐物论》“万物一齐”的思想提供了一个极大的哲学背景和极高的哲学平台、提供了一个容摄背景——“大境”。
《逍遥游》开篇就为我们展现了一幅至大之鲲化为至大之鹏、大鹏翱翔于无穷之天地间的震撼画面: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鹏之背,
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南冥者,天池也。
[9]1
从北冥到南冥的空间,看似有穷,实则无穷。
陆德明《经典释文》引嵇康解“北冥”云:“取其溟漠无涯也。
”梁简文帝云:“窅冥无极,故谓之冥。
”[2]2由此可见,
庄子所谓的北海、南海之间,就是一个无穷的至大空间。
④我们再来看鲲、鹏。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成玄英疏:“鱼论其大,以表头尾难知;鸟言其背,亦示修短叵测,故下文云‘未有知其修者也’。
”[10]卷1,1这样看来,鲲、鹏之大也是无穷的。
庄子让无穷大的鲲化为无穷大的鹏,让大鹏在无穷大的空间翱翔,这种浪漫主义的“大境”设置方式在中国古典哲学中实属罕见。
对《逍遥游》中所造之“大境”,自明末以来,许多学者都有较精到的表述。
明万历间吴默首次以“大”来解《逍遥游》,他在《庄子解》中指出:“此篇(指《逍遥游》)以大为纲。
”⑤清初林云铭沿袭吴默观点,在对《逍遥游》开头的“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处评曰:“总点出‘大’,‘大’字是一篇之纲。
”[11]林氏
称扬大鹏说:“盖其任意逍遥,一去一息,动经半年,则其为大年可知。
三千里言
其远,九万里言其高,六月息言其久,见其一大则无不大之意。
”由此看来,《逍遥游》篇中的大鹏是最能代表庄子所造“大境”的形象,其他如冥灵、大椿、彭祖之大也是“大境”的主要组成部分。
与大鹏相对应的蜩、学鸠、斥鷃和与冥灵、大椿、彭祖相对应的朝菌、蟪蛄、众人则是“小境”的组成部分。
“小大之辩”由此构成也由此延伸,由物及人,把“大境”的表现从物提升至人,从而探讨人生境界的高低。
庄子认为“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的宋荣子和“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
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的列子等人也还没有达到他所设想的“大境”层次,只有“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的至人、神人、圣人才是他所追求的至高至大的境界。
至此,庄子完成了他对“大境”的营造。
林云铭对庄子这一苦心孤诣的“大境”营造过程了然于心。
他认为大鹏代表“大境”形象,而蜩、学鸠、斥鷃等形象则是笑人之辈,“笑人则是此辈,若鹏必不笑人。
”随着庄子的思路,林云铭说“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
而征一国者”乃“人中之最小者”,宋荣子“重内而轻外,自知有真荣真辱”,但他不能自树立于世外,亦未大也。
列子御风而行,虽“超出于内外之分,荣辱之境,能自树立于世外矣”,但仍需待风而行,境界虽高于宋荣子,但仍非大之至也。
对于“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的至人、神人、圣人,林云铭评点说:“此是极大身份,极高境界,极远程途,极久阅历,用不得一毫帮衬,原无待
而成,此逍遥游本旨也。
”“惟夫乘阴阳二气之正,御六时消息之变,以游于不死之门,方可为大,即所谓至人、神人、圣人是也。
”笔者认为,林氏的确把住了庄子之文脉。
所以,他在《逍遥游》篇末对该篇前半总论部分总结说:
然欲此中游行自在,必先有一段海阔天空之见,始不为心所拘,不为世所累,居心应世无乎不宜矣。
是为大者,方能游也。
通篇以‘大’字作眼,借鹏为喻,意以鹏之图南,其为程远矣,必资以九万里之风而迟以六月之息,盖以鹏为大,非培风不能举,况南冥又非一蹴可至者。
沿此理路,林氏对《逍遥游》分论部分的评点也是以“大”为纲。
他总结说:
许由之不为名也,此“无名”之一证也;藐姑射之不为事也,此“无功”之一证也;
尧之窅然丧天下,此“无己”之一证也。
皆能用之,以成其大也。
然非致疑于大而无用也,故不龟手之药,得其用则大,不得其用则小。
居心者视此矣!抑非必求其
用而始为大也,故狸狌,斄牛,或以有用而致困,或以无用而免害。
应世者视此矣!大瓠也,大树也,又一鹏也,何不遂其逍遥哉?人为求其大而已。
由此可见,《逍遥游》从总论到分论通篇都没离开“大”字,对该篇“大境”的营造,庄子真可谓煞费苦心。
坚持《逍遥游》“大境”说的,吴默、林云铭之后,大有人在。
清代吴世尚《庄子解》、宣颖《南华经解》、刘凤苞《南华雪心编》等对《逍遥游》的评点,皆从“大”字着眼,以“大”为纲。
吴世尚《庄子解》于“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句下说:“‘大’字妙,所为道大、心大、世界大也。
‘不知’字更妙,大而可知
则犹非大也。
看他见地何等分明。
”[12]宣颖评说鹏飞南冥一节时说:“看此一节,大鹏之所以横绝南北,直具如此源委。
夫脱鬐鬣于海岛,张羽毛于天门,乘长风而薄霄汉,扩云雾而煽太清,斯其超忽,岂复恒境也哉!以上大鹏之逍遥。
”[13]卷1,1刘凤苞在“依桐城宣茂公(颖)义例”而著的《南华雪心编·逍遥游》总论中就直接点出《逍遥游》的“大境”,他说:“起手特揭出一‘大’字,乃是
通篇眼目。
大则能化,鲲化为鹏,引起至人、神人、圣人,皆具大知本领,变化无穷。
至大瓠、大树,几于大而无用,而能为无用而有用,游行自适,又安往而不见逍遥哉!”[14]1刘氏在“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句下评点说“‘大’字,
一篇之主脑。
”[14]2此评与林云铭氏“‘大’字是一篇之纲”直是同一声口。
《世说新语·文学》云:“庄子《逍遥篇》旧是难处。
”[2]1世人认为《逍遥游》篇难懂,所以自郭象、向秀以来,对其主旨的理解有较大分歧。
如果从它与《齐物论》的关系来看的话,它的主旨并不十分晦涩难懂。
陈鼓应先生说:“《齐物论》,包括齐、物论(即人物之间论平等观)与齐物、论(即申论万物平等观)。
”[9]32
也就是我们说的“万物齐一”。
《齐物论》这样的一种主旨的论定与得出,肯定需要一个“大境”,因为只有在够大的哲学空间里才有可能达到“万物齐一”的视野效果。
这种哲学空间,《齐物论》本身并没有设定,所以,只能从《逍遥游》中得来。
那么,从这个角度说,《逍遥游》的主旨不是郭象所谓的“适性说”,也不是支道林所谓的“无待说”,而是由“小大之辩”引申出至大的境界——“大境”,以便为《齐物论》“万物齐一”主旨的展开提供一个容摄背景。
先提供一个“大境”背景,然后,在这个背景下去展开“万物齐一”主旨的论定。
庄子后学颇谙熟于庄子这一哲学理路。
《庄子》外篇的《秋水》篇,开篇就给我们营造了一个“大境”——“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
牛马。
”[9]411在这个“大境”下,河伯的自以为多与海若的未尝自多不也是一组“小大之辩”吗?这一组“小大之辩”与《逍遥游》中的若干组“小大之辩”
一样。
通过河伯与海若的不断论辩,得出“物无贵贱”、“万物一齐”的结论:
以道观之,物无贵贱。
[9]420
以道观之,何贵何贱。
是谓反衍;无拘而志,与道大蹇。
何少何多,是谓谢施;无一
而行,与道参差。
严严乎若国之有君,其无私德;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无私福;泛
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其无所畛域。
兼懐万物,其孰承翼?是谓无方。
万物一齐,
孰短孰长?[9]424-425
笔者认为,《秋水》篇的这种哲学路径可以反证《逍遥游》所造“大境”为《齐物论》提供容摄背景这一观点的正确性。
杨义先生说:“庄子的第一次思想放飞,收
获了‘逍遥论’;第二次思想放飞,收获了‘齐物论’”。
上有鲲鹏,下有海洋,
在天覆海涵中揭示‘齐物论’的要义在于使天地万物生命化,达到物我齐一的境界。
”[15]228也是看出了“齐物论”要义的揭示是在“上有鲲鹏,下有海洋”的“大境”中完成的,而这个“大境”正是《逍遥游》所营造的。
三、《齐物论》的议题攀援着《逍遥游》的形象及思想设定
《齐物论》一文主旨为“万物一齐”,主张万物平等。
庄子试图从物性平等的立场出发,将至人、神人、圣人之外的人们从自我中心封闭的困境和局限性中提升出来,以便以开放的心灵去观照万物,达到“道通为一”之境。
通篇来看,《齐物论》的逻辑理路非常清晰,在《逍遥游》篇所提供的“大境”中横陈竖议,恢恑憰怪。
随着《齐物论》理论结构的展开,我们会发现,《齐物论》的许多议题都攀援着《逍遥游》篇中所设定的形象及思想。
《齐物论》一开篇,就设定了一个南郭子綦和颜成子游对话的场景: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
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
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9]33
文中的南郭子綦是庄子心目中的得道之人,即《逍遥游》篇中所谓的至人,他已经达到一种形若槁木,心如死灰,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境地。
“吾丧我”一语,参悟天地,玄机自张,侍者颜成子游对此困惑不解,遂以发问。
这种场面,与《逍遥游》篇中肩吾不能理解狂人接舆之言而向连叔发问如出一辙。
颜成子游与肩吾皆是连叔所谓“知盲”者也。
“吾丧我”,一般来讲,“我”是偏执的我,是有“成心”的我,“丧我”就是摒弃偏执的我;“吾”才是本真的我,是摒除偏见与“成心”
之后的真我。
这样讲来,“吾丧我”之表达与《逍遥游》中所谓“至人无己”之提法也如出一辙。
陈鼓应先生解“无己”说:“指没有偏执的我见,即去除自我中心;
亦即扬弃为功名束缚的小我,而臻至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境界。
”[9]17这与他
解的“吾丧我”是一个意思。
《逍遥游》篇总论部分到提出“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结束,至人、神人、圣人是庄子心目中的理想人格。
《齐物论》中攀援着这种形象设定,多次描述至人、神人、圣人的形象,界定他们的品性。
如果说《逍遥游》中“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是对他们的品性概括描写的话,那么这种概括在《齐物论》中则得到了展开:
(1)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
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
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9]81
(2)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
[9]84
(3)(圣人)旁日月,挟宇宙?为其脗合,置其滑涽,以隶相尊。
众人役役,圣人愚芚,参万岁而一成纯。
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
[9]85
第(1)段是齧缺问王倪的故事中王倪的回答。
王倪说至人神妙极了,山林焚烧、江
河冻结、雷霆撼山、狂风激浪都不能使他感到惊恐。
这样的至人,驾云乘日而游于
四海之外,生死的变化都对他没有影响,何况俗世中的些微厉害呢。
这种描写不就是《逍遥游》中对藐姑射山中神人的描写吗?第(2)段是瞿鹊子问长梧子故事瞿鹊子问话中所引的语言。
第(3)段则是长梧子的答话。
瞿鹊子问长梧子,说他曾听孔子
说过圣人不从事琐细的事务,不追逐私利,不回避灾害,不喜好贪求,不因循成规;没说什么又好像说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说,因而遨游于世俗之外。
长梧子回答说,圣人都是依傍日月,怀藏宇宙。
跟万物吻合为一,置各种纷争于不顾,把卑贱与尊贵都等同起来的人。
圣人浑朴相安,精纯不杂,与熙熙攘攘的众人不同。
接着长梧子提出了著名的“梦觉说”: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
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
梦之中又占
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
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
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
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
[9]85
长梧子说,当人在梦中,却不知道是在做梦,有时梦中还在做梦,醒了以后才知道是梦,只有非常清醒的人,才知道人生就是一场大梦。
那么这么复杂的梦觉说,有谁能来解释呢?也就是说这个“大觉”者会是谁呢?长梧子期待着“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也就是说,长梧子认为只有圣人才能解释这种
梦觉说。
至此,《逍遥游》篇中至人、神人、圣人的形象和品性得到了完美的展现。
崔大华先生说:“庄子人生哲学里的理想人格的精神境界,就是实现了对人生困境
的超越的那种精神状态。
”[16]149至人、神人、圣人的形象就是这种精神境
界和状态的完美表达,它们一再出现于《逍遥游》和《齐物论》篇中,可见庄子对它们的重视。
除此之外,《齐物论》中惠子、昭文、师旷、齧缺、瞿鹊子、颜成子游等形象也和《逍遥游》中惠子、宋荣子、列子、肩吾等形象一样,他们都是小成之人,都是“蓬之心”(心灵茅塞不通)者,亦即《天下》篇所谓“一曲之士”。
此种形象攀援,较为明显,兹不赘述。
《齐物论》篇旨为“万物一齐”,这种思想在《逍遥游》中也已经设定,《齐物论》一文通篇论之,攀援迹象甚明。
下面略举两例以证之。
《逍遥游》开篇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清人郭庆藩此处释文解“鲲”为大鱼之名,而此名是借助于小鱼之名,并引《尔雅》《说文》等字书为证。
他赞同明末方以智“鲲本小鱼之名,庄子用为大鱼之名”的说法,并进而说到:“庄子谓绝大之鱼为鲲,此则齐物之寓言,所谓汪洋自恣以适己者也。
”[2]3后世对此说或有非议,笔者却极为赞同。
“鲲”,《尔雅》《说文》等字
书皆释为鱼卵、鱼子,如果庄子不是想表达齐物之意,那么又为何用它来称北冥的那条大鱼呢?而且,这条鱼又能化而为鹏,徙往南冥(天池)。
这样一只在无穷的空
间里翱翔的大鹏,其原本就是一鱼卵,让人不可思议。
所以,庄子谓绝大之鱼为鲲是“齐物之寓言”的说法可以成立。
如果说孤证难立,我们还可以找到北宋王安石之子王雱的说法。
王雱在《南华真经新传》中“齐谐者志怪者也”句下释:“庄子
之言同彼我、一小大也。
故同彼我者,不得不齐,一小大者,不得不和。
此所以制‘齐谐’之名也。
夫齐者,齐其所不齐;谐者,谐其所不谐。
……鲲鹏非有而寓言之,故曰志怪也。
”[17]173由此可见,王雱也认为鲲鹏之寓言是为“齐物”而设。
他甚至认为“齐谐”之名也是为“齐物”而制。
此其一。
其二,《逍遥游》篇中连叔回答肩吾,描述了姑射山神人形象,其中有云:“之人也,之徳也,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
”[9]21“旁礴”,司马彪、成玄英皆解为“混同”,后人颇宗之。
成玄英进而疏此句云:“言圣人德合
二仪,制驭百灵。
”[10]14成氏用“道齐群品,混同万物”等语来解“旁礴万物以为一”一句,真可谓得庄子真谛。
庄子谓圣人能够从“道”的层面上对万物等齐视之,这与《齐物论》中“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道观之,何贵何贱”等说法何异?
基于对《逍遥游》形象及思想的攀援,《齐物论》的理论结构之展开颇为顺利。
首
先开篇讲“吾丧我”,即《逍遥游》总论部分结束时提出的“至人无己”。
接下去描述“三籁”——天籁、地籁、人籁,看似无关,实际上,“三籁”是对“丧我”的具体描述。
陈鼓应先生说:“其时三籁并没有价值的区别,它们都是天地间自然
的声响,犹如一曲交响乐,天籁与人籁相应,自日月星辰、山河大地至于人身是一个大和谐。
”[18]31这是“丧我”的“吾”与天、地三者之间的和谐欢歌。
与此相对,接下来,庄子给我们描写了一个由于被“成心”遮蔽而形成的沉重悲哀而又颇为苍凉的人间百态: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搆,
日以心斗:缦者,窖者,密者。
小恐惴惴,大恐缦缦。
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
其杀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
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
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佚启态。
乐出虚,蒸成菌。
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
已乎,已乎!旦
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9]41
非惟“成心”可以遮蔽自由的生命,在庄子看来,“形”也能遮蔽本真的心灵和生命:
一受其成形,不化以待尽。
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
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
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
是以无有为有。
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9]46
面对这样的沉重悲凉的世间百态,这样悲哀迷茫的人类生命,庄子提出了“莫若以明”的认识论,“以明”是消除无尽的是非、彼此、生死、贵贱之争的最好的办法,以空明之心,“照之于天”,那么,一切世俗私见的是非、彼此、生死、贵贱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