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雪国》为例浅谈川端康成矛盾统一的审美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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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雪国》为例浅谈川端康成矛盾统一的审美倾向
作者:聂志欣
来源:《西部论丛》2019年第30期
摘要:《雪国》作为川端康成的代表作,是川端美学的一座高峰,同时也是日本古典文化审美的缩影。
本文旨在通过对于文本的分析,结合日本民族传统审美及川端的生平,从文本中体现的“纯净与肉欲”、“虚无与万有”出发,探索《雪国》中矛盾统一的审美倾向。
关键词:川端康成;雪国;日本传统;审美;矛盾统一
在世界民族之林,大和民族是一个很独特的存在。
阴柔与刚烈,纯洁和猥亵等等诸多矛盾的因素在这个民族身上,交汇、碰撞、融合,形成了一种极端又和谐的审美形态,矛盾又统一的民族性格。
1968年,川端康成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颁奖理由是:“由于他高超的叙事性作品以非凡的敏锐表现了日本人精神特质”。
他的小说非常鲜明地体现了他矛盾的审美倾向——一方面,追求至纯至净,而另一方面追求一种在其他民族看来变态的、消极的美。
两种极端的审美在川端的作品中水乳交融,矛盾统一,成为了其传统的大和底色。
小说《雪国》作为川端康成最富盛名的作品,可以说是一部川端美学的百科全书,很好地体现了这种矛盾又统一的日式美学底蕴。
纯净与肉欲
《雪国》是以“多雪之乡”新泻县为蓝本而创作的,雪,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洁净、安详、寒冷,书中有大量对于雪国自然风光的描写。
作者用其优美的笔触,在描绘景物的同时,渲染着角色纤细、微妙的情感,使得风景与人物自然交融。
自古以来,日本便有“泛神论”的传统,相信万物有灵,而这种崇拜体现在文学作品中便是对自然的关注和体悟,人与自然合而为一:《万叶集》中关于四季的歌谣、《源氏物语》中情景交融的描写、松尾芭蕉从自然悟得的俳句、《竹取物语》中辉夜姬来源于竹子的传说……《雪国》中对于自然景物的描写也无不体现了对这种古典文化审美的传承。
作者好用“山峦”、“树”、“星”、“飞鸟”、“雪”、“枫叶”等意象,为读者构造了一个风景优美、深沉空明的雪的国度,为故事奠定基调。
文中对于雪国的自然风景有多处描写,和小说的情节、人物情感有机地融合,渲染了雪国空寂、深邃的氛围,如:“杉树亭亭如盖……树干挺拔,暗绿的叶子遮蔽了苍穹,四周显得深沉而静谧”,这是岛村第一次来到雪国初始驹子,在山中的相处时作者为二人所营造的氛围,显得古朴而深邃,衬托出二人关系此时的暧昧;“淡淡
的晚霞把整座山映成深宝蓝色,轮廓分明地浮现出来。
月色还很淡,但并不使人产生冬夜寒峭的感觉”,这是岛村第二次离开雪国时所见的景色,与他释然轻松的心情相适应。
以心体察,着物显出,这类描写在书中俯首皆是,具有日本古典的“幽玄之美”。
小说开头著名的“暮景镜”描写中,作者从岛村的视角出发,描绘了叶子的脸和暮景在镜面中重叠构成的一幅动态的画。
一动一静,一明一暗之间,叶子透明美丽的脸和窗外朦胧流动的暮色,超脱出了现实,构成了一个象征的、美的世界,自然美和女性美相互交织、映衬,达到了一个全新的美的高度。
小说中,通过“镜”,将人物和自然景色结合、使之相互映衬的描写不仅此一处,作者常透过岛村的视角,描绘镜子中的驹子和景色:“在镜中的雪里现出了女子通红的脸颊。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纯洁的美”,“也许是旭日东升了,镜中的雪愈发耀眼,活像燃烧的火焰。
浮现在雪上的女子的头发,也闪烁着紫色的光,更增添了乌亮的色泽”,“镜里映现出红叶的重山叠峦。
镜中的秋阳,明亮耀眼。
”镜子中的世界仿佛成为了现实中的“第二空间”,空明之中,白色的雪、红色的树叶,日本传统色彩与驹子构成了一幅浮世绘美人图,镜中景与镜中人交相呼应,表现了人物和自然的和谐统一的美,自然的美景衬托出人物美好的容颜,还映射了其心灵世界。
女性角色可以说是川端康成小说的中心。
他曾经说:“少年时代的我,阅读《竹取物语》,领会到这是一部崇拜圣洁处女、赞美永恒女性的小说,它使我憧憬、使我心旷神怡。
”这种来源于日本古代著作、传说、对纯洁女性的崇拜与赞美,在他的作品中表现得十分鲜明。
无论是《伊豆的舞女》中的薰子,《古都》中的千重子、苗子,还是《雪国》中的驹子和叶子,无不是美的。
她们大多地位低微,却坚韧、美丽、善良、纯真,且有一股纤细的幽怨之美,彰显了日本古典美的特征。
小说中,初次见面,岛村便感到“女子给人的印象洁净得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洁净的”,她打扫房间也十分细致,甚至到“神经质”的地步,岛村抽烟时烟灰掉落,她就“悄悄地用手绢揩净”,小说中,作者借驹子之口解释了她爱干净的原因:“大概是天性吧”,从多个方面,竭力表现了驹子天生爱干净的特点,也暗示着她心地的善良纯净。
为了医好行男的病,驹子成为一名山村艺伎,努力赚钱,身处社会底层,但并没有丧失生活的勇氣与追求,想要过“正正经经的生活”。
她坚持写日记、读小说,尤其能弹一手好的三弦琴,常年面对大自然的峡谷,孤独、不懈地练习着,“久而久之,她的弹拨自然就有力量。
这种孤独驱散了哀愁,蕴含着一种豪放的意志”。
驹子弹的三弦琴,让岛村这个来自东京的纨绔子弟都感到“完全被征服了”,称赞她“弹得简直跟在舞台上一样!” 坚韧、善良、对生活有热情有追求,驹子代表着作者对于底层女性美的寄托。
对于岛村,驹子的感情是纤细的、炙热的、单纯不求回报的,甚至卑微地告诉岛村“一年来一次就成,带夫人来也欢迎,这样可以持久”。
岛村一句无意的话,能轻易地拨动她敏感的
心弦,让她幽怨、哭泣。
这种爱,源自日本自古以来两性关系中女性的被动地位,却是川端心中最高爱情垂范。
飞蛾扑火、奋不顾身,但在那扑向火烛的一瞬间,也到达了美的高潮。
但毋庸置疑的是,岛村来到雪国与驹子相会并不因为他对驹子的爱。
肉欲的、官能的美在小说中也经川端委婉的笔触暧昧地表现出来。
这种对性、对官能美的书写源泉可以追溯到伊邪那岐、伊邪那美创造万物的传说,对生殖的崇拜造就了日本民族对性的不避讳,以《好色一代男》为代表的“好色文学”便很好地体现了日本人对于性、官能美的追求。
小说开头,岛村在前往雪国的火车上,去和驹子会面。
但是想到驹子,岛村却感到“越是急于把她清楚地回忆起来,印象就越模糊”,而只有左手手指,“才能让他清楚地感到就要去会见的那个女人”。
如果是两情相悦的情人,为见面翻山越岭,本应当是浪漫喜悦之事,但是岛村并非如此。
在会面后,岛村“突然把左拳伸到女子的眼前,竖起食指说:‘它最记得你呢。
’”而驹子“一把攥住他的指头,没有松开”“一下子连脖根都涨红了”。
通过食指,这种影射性的意象,作者隐晦地道出,驱使岛村开启这趟旅行的是性欲,他对一心倾慕他的女子甚至记忆模糊,并无爱意。
此外,小说多次以岛村的视角对于驹子的外貌尤其对嘴唇进行了细致的勾画:“玲珑而悬直的鼻梁,虽嫌单薄些,但在下方搭配着的小巧的紧闭的柔唇,却宛如美极了的水蛭环节,光滑而伸缩自如,在默默无言中也有一种懂的感觉。
……她的嘴唇却不是这样,而是滋润光泽的”,“后背袒露出的肩背,仿佛张开了一把白色的扇子。
那抹上了厚脂粉的肌肤,丰满得令人感到一种无端的悲哀。
看起来像棉绒,又像什么动物”,“她那贴身的红色内衣看不见了”。
这些细致的刻画,一方面展现着岛村眼中驹子的模样,另一方面又像是电影中的特写镜头,通过局部的放大,隐秘地渲染着情欲,展现着岛村对于官能美的体验与渴望。
川端康成推崇一休禅师“佛界易入,魔界难进”的说法,认为“没有‘魔界’,便没有‘佛界’”,“一个追求真善美的艺术家,对于魔界难进既有所憧憬,又感到恐惧”。
这种参悟,也让他晚年的作品力图摆脱社会伦理道德的藩篱,转向一种对官能美、变态美的描述,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姿态,在变态和官能美之间,探索真善美的真谛。
《雪国》中自然、女性的洁净美与肉欲的官能美在书中相互交融,体现了对这种“佛界”与“魔道”探索的倾向,而这两种来源于不同日本传统文化的美,也让书中所体现的“美”更加复杂、深刻。
虚无与万有
日本文学似乎有一种虚无的传统。
《源氏物语》中光源氏一生跌宕起伏,最终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作者以一篇只有题目没有内容的《云隐》暗示光源氏的死亡;《好色一代男》中,世之介悟得色道,在60岁的时候乘船向大海上航去……古代的日本小说多无头无尾,也几乎无圆满的结局。
这种传统的养成与日本的特殊地理位置有关。
日本群岛位于太平洋板块与亚欧板块交界处,灾难的多发。
生命的脆弱、死亡的无常,使得日本民族对于事物的残缺、消逝有着迥异于其他民族的理解与审美。
而这种开放的、走向虚无的小说结局,某种程度来说,是一
残缺的圆满,有着无言美,包含着无限的空间。
加之川端童年十分孤苦,父亲、母亲、祖母、姐姐先后离他而去,祖父去世后,十五岁的川端成为一个彻底的孤儿。
无常、虚无像幽灵一般笼罩着他的心灵和作品,即使是以纯洁、美好著称的《伊豆的舞女》也无法摆脱泛着淡淡虚无与忧伤的结局,但也正是这种“残缺”的结局也让川端作品中的“美”达到完善。
《雪国》中也无一例外地渗透着川端的虚无美学。
男主人公岛村,本身便是虚无的象征。
他是一个一无所成、半吊子的剧评家,花着父母的遗产,依靠从国外带来的资料,加上自己的想象来“研究”西方舞蹈,没有什么追求。
驹子和岛村之间的关系事实上徒有空壳。
对于驹子的爱,岛村一方面默认地接受,另一方面又有一种空虚感,“总把她的爱情看作是一种美的徒劳”,他没有回应也不想卷入她的命运中,同时还被叶子吸引着。
书中,“徒劳”被岛村反复提及了十二次,他评价驹子写日记“完全是一种徒劳”;认为驹子对城市的天真憧憬,是一种单纯的徒劳;对于善良的驹子卖身来照拂行男的行为,他脑海又泛出“徒劳”这两个字来;驹子刻苦练得高超的三弦琴弹奏技巧,在他看来却是“可以说是徒劳无益的,也可以说是对未来憧憬的悲叹”。
在岛村眼中,驹子认真、热情生活的姿态,都是徒劳的,他是一个十足的颓废主义者,有着虚无的人生观。
但是值得关注的是,岛村却总能在他眼中的这种徒劳、虚无中,感受到“美”与“纯真”:在评价驹子写日记完全是一种徒劳后,反而觉得“她的存在变得更加纯真了”;在觉得驹子卖身照顾行男是一种徒劳,甚至想劈头给她一句“徒劳”后,却又“总觉得她的存在非常纯真”;认为驹子努力练习三线的生活徒劳无益,却又能从她的琴声中理解她的感情,“愉快地投身到驹子那艺术魅力的激流之中”;他知道自己不辞劳苦登山,是“一种典型的徒劳”,却也正因为如此,从中感受到“一种虚幻的魅力”;他将驹子的爱情看作一种“美的徒劳”,但“驹子对生存的渴望反而像赤裸的肌肤一样,触到了他身上”。
虚无、徒劳对于岛村来说,有“一种虚幻的魅力”。
川端康成曾谈到过自己作品中的虚无:“有的评论家说,我的作品是虚无的。
但西方的‘虚无主义’一词,并不适宜。
我认为,其根本精神是不同的。
”川端笔下的虚无,正如他诠释禅宗的“无”时所言:“这种无,不是西方的虚无,是万有自在的空,是无边无际无尽藏的心灵宇宙。
”在他看来,“无”与“空虚”是禅意的,美的,万物皆包含在这种无之中。
《雪国》中这种虚无之美的展现在小说结尾处达到了高潮。
驹子和岛村奔向起火的蚕房途中,过程本应当是摇曳不安的、惶恐的,作者却突然从中荡开一笔,描写那夜的银河,并将笔触伸向了历史的时空。
他写道:“当年漫游各地的芭蕉,在波涛汹涌的海上所看见的银河,也许就像这样一条明亮的大河吧。
”无论是从空间,还是时间来看,银河的空寂、浩渺、深邃突然让叙述的视角变得极为开阔。
镜头的突然拉远,让人物置身到了广阔的宇宙天地之间,显得渺小、孤寂,似乎默示着在空无的永恒面前,人生的无常、短暂、空幻。
而这种空无感召着岛村,充盈着他,浸泡着他的身体,“漂漂浮浮,然后佇立在天涯海角上。
”
小说的结局处,叶子死了,驹子抱着叶子,发出疯狂的叫喊,岛村被推搡着撞到一边去。
无论是他与驹子的爱欲纠缠,还是叶子虚无美丽的音容,在火焰中都化为了虚无的灰烬。
岛村成为了一个命运的旁观者,当他抬头望去,“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
那一瞬间,他对虚无之美的体验达到了永恒的高潮,他和虚无融为一体,走向了“万有”的圆满境界。
从痴嗔爱欲到通往永恒的虚无,在叙述中作者笔尖透露出克制的哀戚,整部小说在虚无的美中,走向了高潮与结局。
纯净与肉欲、万有和空无,都不是二元对立,而是一种矛盾统一体,正如灰色,是黑与白的杂糅,却包含了二元对立中无法涵括的诸多暧昧难明的意蕴、体悟,而这也正是日本传统文化审美中最独特、玄妙之处。
对于川端康成,这种矛盾又统一的、耐人寻味的审美便是他作品的灵魂和成为经典的源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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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聂志欣(1999.09-),女,汉,湖南常德人,本科,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2017级,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