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老院长袁雪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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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老院长袁雪芬

作者:薛允璜

来源:《文化交流》2011年第04期

今年刚过元宵节,尊敬的上海越剧院老院长袁雪芬永远离开了我们。

悲痛的消息是上海越剧院当天深夜用短信传来的,我在第二天打开手机时才惊悉。忙打电话问:我能为老院长的后事做些什么?上海越剧院要我拟写挽联。我任哀思流淌,默默追忆老院长的坎坷人生,难忘她对越剧事业的巨大贡献,脑子里跳出了这么一副挽联:清清白白做人列危是人民氏表认认真真唱戏堪敬为艺术大师

“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唱戏”是老院长学艺时的人生格言,通过影片《舞台姐妹》的传播,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社会流行语。用这两句概括她的品格美德,应该恰当。仔细想想又不太满意,艺术家的特点不足。于是又拟一副:

雪声悠悠气韵端正千古绝唱

芬芳朵朵心血凝成一代丰碑

后来追悼会告别大厅里,选用了后一副挽联,表达了大家对老院长的敬意。

我认识袁雪芬院长,是从1962年她演《祥林嫂》开始的。1961年戏剧学院毕业后,我到上海越剧院担任编剧。我是江苏启东人,对越剧一窍不通。初到越剧院时自觉浅薄,见到袁雪芬等领导和著名演员,常常敬而远之。直到1962年初夏吴深副院长要我写篇《祥林嫂》的文章时,我仍不敢当面采访袁雪芬,仅从艺术欣赏角度尽情抒写,这便是后来发表在《戏剧报》上的《袁雪芬新演祥林嫂》—文。

也许是袁院长看到文章后,开始主动关心我;也许是我喜欢《祥林嫂》后,开始对扮演者产生了亲近感。反正从此以后,拉近了距离,我开始熟悉越剧,了解袁雪芬。就说《祥林嫂》吧,上世纪40年代越剧改革时,袁雪芬第一次把它搬上越剧舞台,被誉为“新越剧的里程碑”。从题材到表演,对演惯才子佳人的女子越剧来说,无疑是重大突破。那时袁雪芬才24岁,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做出了开创性的大事情,那需要多大胆识!1956年纪念鲁迅先生逝世20周年时,袁雪芬又不满足十年前的“里程碑”,竟又推倒重来,这需要多大的艺术勇气啊。1962年第三次演出时,又作了许多修改、加工,这才使舞台上的祥林嫂血肉丰满,感人至深。越剧的精品艺术原来是这样锤炼而成的,这使我更加敬佩袁雪芬永不满足、精益求精的改革精神。袁雪芬院长推出了一批越剧精品:《梁山伯与祝英台》《红楼梦》《追鱼》等,在全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有的还在国际上获奖。

拓展越剧题材,提高越剧的表演能力,是袁院长的一贯想法,是体现改革创新精神的一种执着追求。1965--年我参加中宣部组织的文化工作队,和战士们共同生活、战斗了半年多,回到上海时已经年底了。袁院长听了我的汇报后,听说同去的还有一位作家,她马上对我说:“你跟那位作家联系一下,约个时间我们去拜访他。”袁院长要去拜访的目的很清楚,就是想创作越剧现代戏。记得是1966年刚过春节,我陪袁院长去了那时,袁院长怀着第三个孩子,估计已有六七个月身孕了,行动有些不便。我有些担心,她却不当回事,我们从复兴西路越剧院,转乘几辆公交车,近两个小时才到杨浦区。那位作家一见袁院长挺着大肚子而来,十分感动,艺术家的敬业精神和真诚态度使他深受鼓舞,当时一口答应好好跟我合作,为上海越剧院写个现代戏。

可哪知天不遂人愿,没过多少日子,袁雪芬生下孩子后没几天,“文革”的洪流冲击了越剧,也冲击了袁雪芬。

十年动乱一结束,袁雪芬等艺术家就满怀激情,演出了一台悼念、歌颂周总理的越剧小戏专场《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我去湖南长沙等地深入采访后,写出了歌颂杨开慧烈士的现代越剧《忠魂曲》。1977年底该剧投排时,谁来演杨开慧成了个难题。袁院长最后决定让王文娟扮演杨开慧。这一决定出乎我的意外。当时“文革”刚结束,总觉得王文娟演得好林黛玉、鲤鱼精,但离杨开慧远了点。后来事实证明,这一看法错了,袁雪芬的大胆决定是正确的,王文娟在越剧舞台上成功塑造了杨开慧烈士的艺术形象,‘狱中示儿”等王派唱腔至今还在流传

在排演《忠魂曲》的同时,袁雪芬重新排练演出了《祥林嫂》。这是第四次公演了,袁雪芬说:“当祥林嫂捐了门槛回来,以为自己赎了罪又可获得做人的权利、劳动的权利了,含着热泪抚摸着祝福祭祀用的桌帏、蜡台时,激动的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因为我经历过与祥林嫂类似的遭遇,‘文革’中我也被剥夺过做人、演戏的权利。”老院长多次说过、写过,祥林嫂、崔莺莺这样的艺术形象,是值得花毕生精力去塑造的。永不满足,决不放弃,不断创新,日臻完美,这就是越剧表演艺术家袁雪芬的创作态度,改革精神。

这种精神不仅体现在她一生的艺术实践中,还体现在她晚年的艺术总结和越剧理论建设中。她的几十万字的回忆录《求索人生、艺术的真谛》,是她自己一字一句亲笔写出来的。有一天我接到她电话,问我“吆喝”的“吆”字怎么写。一个卓有成就的表演艺术家,到了晚年还如此执着认真,为了一个字不写错,特地打电--话虚心请教,这实在令人感动。她亲自抓《越剧艺术论》的编写,我虽是这本理论著作的编委之一,但g信心不足,总觉得很难写出越剧自己的个性来,因此开会时常常给老院长泼冷水,甚至劝她放弃。可她毫不动摇,一次次拜访院外专家教授,一次次抱病研讨,十四年锲而不合,十四年自发频添,2010年《越剧艺术论》终于出版。没有袁院长的那股精神,那种毅力,就不可能有这本开创性的越剧理论著作。

去年听说老院长身体不大好,我去中山医院看望她,见她消瘦了好多,但精神还不错。我顺便向她汇报了退休后这几年的创作情况,顺口说出“我也老了,不想写了”。这话立刻引出她

的一番教诲:不能放弃,自己认定了的就要坚持到底,自己选择了的歙要写出好戏,决不言败,决不放弃!她又滔滔不绝地说起当年越剧改革的艰难,初演《祥林嫂》时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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