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弗吉尼亚_伍尔夫的现代主义时空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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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3月M ar.2004
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
Journal of T ianjin F oreign S tudies University
第11卷第2期
V ol.11N o.2
收稿日期:2003-09-05
作者简介:刘荡荡(1973-),女,博士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简论弗吉尼亚・伍尔夫的现代主义时空观
刘荡荡
(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上海200083)
摘 要:时空问题一直是伍尔夫关注和思考的核心问题之一。
伍尔夫接受了以柏格森的“纯粹时
间”为代表的现代主义非理性的时空概念,佐以“布鲁姆伯里学派”对艺术的精英主义理论,形成了她对物理时空、心理时空的独特认识。
她摒弃物理时空,拥抱心理时空,同时,不懈地寻求艺术地传达这种时空观的表现方式,创立了“重要的瞬间”这一形式,开掘心理时空的无限领域,实现对时空的驾驭。
关键词:伍尔夫;物理时空;心理时空;重要的瞬间;结构;
《墙上的斑点》Abstract :T ime and space remains one of the primary concerns in Virginia W oolf ’s entire literary career.Shaped by the elitism of the Bloomsbury G roup and Bergs on ’s concept of pure time ,W oolf cultivates her own understanding over time and space.T o her ,psychological time and space matters much m ore than physical time and space.She develops m oments of im portance as one of the effective m odes to tap into the boundless realm of psychological time and space.
K ey w ords :Virginia W oolf ;phychological time and space ;m oments of im portance ;structure ;The Mark on
the Wall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665x (2004)02-0047-06
伍尔夫处在文学传统新旧交替的时代,旧传统受到空前的怀疑与挑战,新的观念和形式尚未形成,她致力于文学的改革和创新,孜孜不倦地探索新的形式和技巧,形成了自己的创作理论,时空观是其中一个重要方面。
本文以文学时空观的嬗变为背景,探讨伍尔夫对时空的哲学认识、美学理解以及表达方式,并分析《墙上的斑点》中的时空处理手法,以期对她的时空观有一初步认识。
一、时空观的嬗变及其对文学创作的影响
作为一种先在(相对于人类而言),时间和空间一直是人类思考和认识的焦点问题之一,也是哲学思索和科学研究的基本对象之一。
在《创世纪》的开篇关于上帝创造世界的故事中,时间和空间已经作为上帝心中的一种本原存
在,成为他七日创造的开始。
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在《物理学》一书中提出,时间是物理
的、一维的,共时性不可能存在[1](P378)。
这种视时间为一种纯粹的物理存在,对其进行自然科学方式的研究而得出的唯理性认识在后世(尤其在牛顿的研究成果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和加强,成为主流的时空观。
它的确立和盛行对文学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因为艺术表现必须凭借一定的时空形式,诚如热奈特所言,叙事文“产生于时间当中,存在于空间当中,并且
本身就是一个空间实体”[2](P195)
;同时文学作为人类的精神创造,不可避免地受制于社会的总体认识水平。
与他的物理时空观相符,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分析悲剧的要素时,把情节放在六大要素之首,认为情节应随着时间的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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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展开,其发展应符合逻辑关系,“开端……能够自然而然地引出下面的事件。
而‘结尾’与开端相反,无论是必然或是按照常规,都应是前面事件的结果。
中间部分和前后都有因果联系”[3](P21)。
这种单向的,按照逻辑顺序发展的情节观与有序变换的空间观一直是传统文学遵循的时空标准。
英国早期的骑士传奇,欧洲大陆的流浪汉小说都是这种时空观影响下创作的典范。
到了19世纪,视“真实地反映现实生活”为圭臬的现实主义作家更加注重表现这种理性的时空观。
在他们的作品中,“钟表时间和地域空间始终是主宰作品框架、支配故事情节的统治力量”[4](P47)。
为了刻画“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他们把人物置于特定的地域,展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在性格、命运上发生的必然变化,旨在揭示作家和读者所共享并深信不疑的生活的内在规律。
这些以物理时空为基础的现实主义创作中虽然不乏传世佳作,但久受传统时空框架影响的文学创作到了现实主义后期似乎已陷入僵局,难以有大的突破。
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现代哲学和心理学的发展,传统的理性主义受到了严峻的挑战,非理性或反理性的思潮一浪接一浪袭来,叔本华的唯意志论,尼采的超人哲学,柏格森的生命哲学,弗罗伊德的潜意识理论,对理性主义传统形成了冲击和逆反,尤其是柏格森理论的创立和传播,极大地影响了人们对时间和空间的认识。
柏格森(Bergs on)认为,在刻板、机械、科学的“抽象时间”之外,还存在着一种“纯粹时间”,即人的心理时间。
它是自我的一种意志力的体现,同人的体验一样,是一股无休无止的绵延,是无规律的、不可计量的但却是唯一“真实的和自然的”时间。
这种“生命哲学”理论把时间确立为意识内部的一套独立的机制,使时间摆脱了科学理性认识中一维度的制约而具有主观化和多维度的性质。
它对非理性的主观时间的强调符合一战后欧洲人民普遍感受到的悲观、怀疑、虚无情绪。
而一批急欲突破传统的现实主义创作规范的作家欣喜地拥抱了这些哲学、心理学领域内对时空认识的突破,因为他们在其中发现了改造传统认识、突破写作枷锁的契机。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伍尔夫结合自己对现实的认识,吸收了这些现代哲学、心理学中的创新理论,开始在文学领域展开对时空的探索,形成了她的现代主义时空观。
二、伍尔夫的现代主义时空观
与哲学、心理学把人的主观世界提升到本体高度的思潮相符,伍尔夫所认识的时间与空间是一个分裂的双重时空:客观的物理时空与主观的心理时空。
重视心理时空,轻视物理时空这种时空观的形成源于她对现实清醒的认识。
伍尔夫所处的时代是一个激变的时代,随着世界主要的资本主义国家相继进入帝国主义阶段,世界开始分崩离析,传统的社会结构迅速解体。
激化的社会矛盾、纷纭的社会变化、浓厚的战争阴影动摇了传统的伦理道德和价值观念以及现存的社会秩序和人际关系。
伍尔夫对于这一严酷的现实有着清醒的认识。
她在《贝奈特先生和布朗夫人》中明确指出:“人与人之间的一切关系———主仆、夫妇、父子之间的关系———都已发生了变化。
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旦发生了变化,信仰、行为、政治和文学也随之发生变化。
”[5](P408)在伍尔夫眼中,维多利亚时代那稳固而整一的秩序,富于理性且充满自信的人以及把人联系在一起的价值和信仰纽带早已成为历史的陈迹。
现代社会是一个支离破碎、混乱无序的世界,孤独和异化是现代人普遍的生存状态。
“为什么生活如此像万丈深渊之上的一条小径?”伍尔夫在日记中问道[6](P37)。
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人究竟如何感受理解客观世界?这貌似永恒的、外在的物质世界对人类究竟有何意义?这是对生活、对生命、对创作持严肃态度的伍尔夫所提出的认识论方面的问题。
伍尔夫对以物理时空方式存在的外部世界不感兴趣,而把注意力集中在人的精神世界。
她把人生分为“非存在”(non-being)和“存在”(being)两种状态,“非存在”状态指人的日常生活方式,在她看来,它是“躯体的”而非“精神的”,人生意义的真正栖息之所在于精神活动,在于经历一个个“瞬间的幻象”。
轻视“非存在”的时刻,重视“存在”的瞬间,成为伍尔夫对时间和空间理解的核心内容。
她在著名的散文《现代小说》中传达了相同的观点,她说,生活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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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质主义者”笔下那些琐屑平凡、转瞬即逝的东西,不是“一连串对立排列的马车灯”,她呼吁:“向深处看去,生活绝不是‘这个样子’。
细察一个平常人的头脑在平常日子里一瞬间的状况吧。
在那一瞬间,头脑里有着数不清的印象———有的琐细,有的离奇,有的漂移,有的像利刃刻下似的那样明晰。
它们像是由成千上万颗微粒所构成的不断的骤雨,从四面八方袭来;落下时,它们便形成为礼拜一或者礼拜二那天的生活,着重点与往日不同,紧要的关键在此而不在彼。
”[5](PP86-87)可以看到,正是由于对生活的本质意义的认识发生了根本性变化,物质世界存在的形态———物理时空在伍尔夫眼中变得无足轻重,而意识活动运行的方式———无理性的心理时空成为她关注的重心。
抛弃物理时空,拥抱心理时空,不仅是伍尔夫认识论发展的产物,更是她在小说创作领域立志革新、上下求索、不懈实验的必然结果。
根据伍尔夫的理解,由于人们对现实的理解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文学创作应该紧随这种变化,在题材上关注经验主体的内在心理生活,在表现手法上应“以原子降落在心灵上的顺序原样记录它们”。
但伍尔夫发现,传统文学的暴君依然在这个改变了的世界大行其道,以它过时、僵化、刻板的规范束缚作家的头脑,阻碍表现“精神生活”的可能性。
传统文学所强调的复杂离奇的情节,自然主义的环境决定论观点,老套的悲剧喜剧模式,尤为她所诟病,她毫不留情地对它们进行嘲弄和攻击。
在《班奈特先生和布朗太太》一文中,她提出,班奈特先生对小说人物所处环境所作的细致入微的描写因为与人性毫不相关而“令人生厌”。
针对传统作家对情节的偏爱,她直言不讳地说,“故事似乎是世界上最沉闷、最不恰当和最无聊东西”[5](P423)。
在《现代小说》中,她宣布对这种以物理时空观为基础的传统写作规范的抛弃,“如果他能够以自己的亲身感受而不是以传统章法作为自己作品的基础,那么,就不必非有情节、悲剧性、喜剧性、爱情事件以及符合公认格式的灾难性结局不可”[5](P87)。
正如前文所述,钟表时间、物理空间对文学创作的支配作用主要体现在由情节、环境、悲喜剧模式所构成的作品的线性或者梯
子型结构。
伍尔夫与这些情节模式的决裂,意味着她与以时空为经纬结构人物行为活动、度量行为意义的传统文学时空观的决裂,转而实验以人的意识活动场所———心理时空为线索的多元结构,认为唯有开拓“心理时空”,才能做到按照原子落下的顺序来记录生活。
可以说,背离物理时空,重视心理时空是几乎所有现代主义作家,尤其是意识流小说家所采取的共同立场。
伍尔夫垂青心理时空,主要因为它能够容纳纷繁芜杂、千头万绪的精神生活之流,并且在技术上为作者提供了真实地表现这种精神之流的极大自由(尤其是在打破传统的写作结构,创造符合意识活动的结构方面)。
作为一名原创作家,伍尔夫的心理时空富有鲜明的个人特色,她创立了“重要的瞬间”(m oments of im portance)(也称为“存在的时刻”m oments of being)这种形式,作为对“心理时空”的主要表达方式。
“重要的瞬间”构成了伍尔夫“真实观”的核心内容,它指在某一时刻当无数生活的原子被人的心灵捕获时引发的意识活动。
这是一个极其普通而又非常特殊的瞬间,在这一瞬间,作为“非实体领域”的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相交,激活了“沉睡在心灵底壁上”的一连串的思想、情绪、观念和记忆,从而成为历史、现实与未来相融合的一个交点。
它可以仅仅是感受的瞬间,在这一瞬间,各种印象、感受,当下的、往昔的,一齐飘浮在心头,切合人物当时的心情;更多的时候,它是感性与理性相交融的瞬间,其时,人物在杂乱无章、支离破碎的感觉印象和断断续续的思索中获得对人生的感悟,生活的本质在这一瞬间结晶而出,对人物的未来生活产生影响。
这两种情况都是人物对现时做出的真实的反应,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却将对往昔的回忆,对现时的感触,以及对未来的预想,囊括其中,不仅“人物过去的生活在现在重新复活”,甚至人物的一生都在“现在”表现出来,实现了心理时间对物理时间的超越,展示了心理时间所蕴藏的强大动能和无穷魅力。
正因为在内容上的巨大包容性,伍尔夫才把它作为表现心理时空的主要方式。
她或者连缀某一人物不同时刻的“重要瞬间”,勾画人物一生的精神概貌(如对达罗卫夫人的表现),或者切割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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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多个人物的“重要瞬间”,反映一个混乱不堪的世界和一组支离破碎的经验(如《达罗卫夫人》中不同人物对相同事物产生的意识反应各不相同)。
同时,作为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的交叉点,“重要的瞬间”成为结构意识流小说的关键因素。
一方面,“重要的瞬间”集中表现心灵的流变过程,外部时空仅仅为内心活动提供了一副框架,作家可以在这个框架中尽情铺陈人物心灵中的隐幽和奥秘。
伍尔夫的很多小说都采用了这种框架结构;另一方面,根据伍尔夫的观点,生活中充满了一个个“重要的瞬间”。
在小说中,“重要的瞬间”的更迭,成为小说发展前进的契机,而触发瞬间思索的外部事物,成为小说发展的节点,从而编织出多个节点连缀起的意识活动之网,使小说摆脱了传统的线性结构模式,呈现出复杂的图像式或立体结构,即所谓的“有意味的形式”。
无论是赋予框架,还是创造“有意味的形式”,都体现了伍尔夫给原本杂乱混浊的意识活动赋以形式和秩序的努力。
在这种努力之后,隐藏着布鲁姆伯里团体对艺术价值的坚定信念,他们相信,艺术家的责任就是要构筑美的艺术形式,唤起观照者的美感,从而提高文明,改良社会[6](PP18-23)。
三、
《墙上的斑点》中的时空处理
《墙上的斑点》发表于1917年,是伍尔夫摒弃传统写作规范,采用意识流手法的实验之作,历来被视为意识流短篇的典范之作。
它集中展示了伍尔夫所开拓的新的创作方式和艺术风格,尤其是对时空的处理更是技艺高超,游刃有余,直接反映了她的现代主义时空观。
本文在此对这篇小说中的时空处理进行集中分析,试图见其一斑,以窥全豹。
首先,《墙上的斑点》是一篇完全由一个“重要的瞬间”构筑而成的短篇小说。
它完全抛弃了传统写作中的情节发展、人物塑造、行为摹写等物理时空模式,转而开掘人物心理的无限时空。
作品以无名无姓、无任何外貌表征描写的主人公静坐沉思开始,以她从沉思默想中惊醒而结束,全文记录了主人公在一几近凝固的时刻和固定的空间内意识在墙上斑点的触发下流动跳跃的全部内容,展示了心理时空的巨大包
容性和结构能力。
文章一开始,读者便被主人公告知看到墙上有一个斑点,于是直接进入到她的精神世界。
当斑点首次进入主人公的意识,意识把它解释为钉子留下的痕迹,主人公便联想到这里曾经挂过的肖像画,以及房屋原主人保守的艺术趣味;而后,意识突然对所作出的解释产生了怀疑,因为斑点看上去“太大,太圆,不像是钉子留下的痕迹”[7](1917),不由得感喟生活飞逝,充满偶然性与不确定性,而人类的认识则有很大的局限性。
主人公的思绪从丢失的日用品游移到受审日来临,想像自己在那一刻赤裸裸地站在上帝面前接受审讯,来世的幻影随即浮上心头。
斑点再次在意识中变换形状,成为一片夏天残留下来的玫瑰花瓣,开启了主人公对事实与想像,表面与深层,僵化的概括规定与个体的思想自由这些矛盾关系进行思索的过程。
当主人公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斑点上时,光线下的斑点似乎成为一个凸起物,主人公的意识便滑向南方平原上那些形似的古冢,哀怜那些勤奋的考古学家,进而想到所谓的学者专家,不过是僵化的知识,尊卑的秩序的维护者而已,思想需要的是没有学者教授的绝对自由;斑点可能是木板上的裂纹,意识再一次表现了它的多维性,于是,一棵树的生命的过程的图景,一幅幅地在主人公的脑海中闪现,生命的意义在此得以彰显;正在主人公沉醉于想像的空间难以自拔之际,外部世界插入,打断了意识的流动,谜底揭开,斑点只不过是一蜗牛而已,小说也随着意识活动的结束戛然而止。
可以看到,在这篇五千字左右的短篇中,内外两个时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外部时空停顿静止,主人公只在小说的开头交待了看到斑点时的具体时间和自己所处的具体方位,当时是“今年一月中旬的一天”,她坐在壁炉前,刚喝完茶,正在抽烟,小说结尾时有人告诉她准备去买晚报,自始至终,人物端坐在壁炉前,没有发生任何空间上的位移。
时间长度上,可能只有一瞬,最多也不过十几分钟左右。
其间,除了得知墙上的斑点是一只蜗牛外,没有任何行为事件发生,从这一意义上讲,这一物理时空不仅短暂凝固,而且毫无意义。
而“重要的瞬间”所包含的内容却异常丰富,既有对具体形象的描绘,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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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就艺术所做的深入思考;既有对陈规陋习的嘲弄,还有对生命意义、宇宙精神的感悟。
它们在表面上杂乱无章,非任何理性逻辑可以把握,非任何物理时空可以容纳。
作者主要借助“自由联想”的意识流手法技巧,让人物意识在现时“斑点”的触发下,信马由缰,畅游于无限的心理时空中,打破井然的时空秩序。
主人公的意识高度敏感,斑点在视觉上的任何细微的变化,都会引发一连串的思维活动。
它总是从斑点的视觉或感觉形象出发,进行接近性地感性联想,然后再由此生发开去,最后往往上升到理性的分析认识。
如当斑点以圆形隆起物的形象触及主人公的感官,她即刻联想到有着同样形状的古冢,继而又联想到发掘古冢的考古学家,对他们的工作作出理性的评价,然后道出自己的渴望:期盼一个没有权威、人人可以自由思想的世界。
遵循这种由近及远、由浅入深的运行机制,自由联想一方面用“杂乱”的意识内容构筑起一个“重要的瞬间”,另一方面,使主人公摆脱了时空的束缚。
在短暂的瞬间,主人公的意识忽而向前跨入飘渺的来世,忽而跃回遥远的古希腊时期,忽而停留在现今的内阁大臣与社论上,历史、现时、未来频繁交叉,造成时间上的颠倒错乱。
同时,伴随着时间的倒错重叠,意识在不同的空间自由穿梭:一会儿与友人相聚沙龙畅谈,一会儿站在莎士比亚的窗外,凝望沉思中的莎翁,刚刚还在南方平原的古冢前凭吊古人,转眼便漫步在伦敦的草地上。
更为重要的是,自由联想的运用,使小说完全按照主人公的心理流程,凭借她的意识活动来安排小说的结构,排除了一切情节、行为、悲喜剧的因素,摆脱了线性发展的模式。
作品总是以墙上的斑点作为现实的支点和叙述的主干,通过自由联想,不断从这个主干发散到非现实的意识深处去,如此不断循环反复,形成了一个以斑点为中心的“花朵般的放射型结构”[6](P63)。
意识活动就是这样滔滔不绝,奔涌而出,不断地扩充着心理时空的领地,在心理时空的领域自由展开,给人一种无边无际、无拘无束的感觉。
心理时空在作者的笔下仿佛具有了形象,它如同一只富有弹性的“封套”,随着意识的流动可以无限地伸展膨胀,也可以压缩为一点,与物理时刻(看到斑点)和空间地点(室内)重合,使读者充分领略了心理时空的自由性和无限性,体验到作家从中获得的创作自由。
正是基于此,詹姆斯・哈夫雷(James Hafley)评价说,伍尔夫的“幻觉的瞬间”,“从虚无中创造出了时间和空间,并从虚无中逃逸”[8](P234)。
其次,作者通过对小说时态的把握,打造一种时间共时的“蒙太奇”效果。
蒙太奇是意识流作家为摆脱叙事文的线性结构、突破物理时空限制、操纵时空而常常采用的手法,它能够创造绘画般的空间结构。
伍尔夫在《墙上的斑点》中也尝试采用了蒙太奇手法,通过时态的选择,剪辑主人公心理的各种画面,营造出一种时间上的共时性的效果。
小说只在首尾两段遵循常规的叙事规范,采用过去时态,告知读者故事发生的时间(如果这片刻的静思遐想还能称作故事的话),中间意识之流挟裹的所有内容,虽然在逻辑上从属于思考发生的时间(过去),作家却一反常规,全部采用一般现在时来记述。
这种明显偏离叙事规范的作法,造成了两种突出的效果:第一,加深读者对“内心世界才是真正的现实”的感性认识。
在主人公心目中,看到斑点这一事件本身无足轻重,它曾经发生过,便流逝在过去的时间中,而当时为斑点所触发的一系列精神活动,对主人公来说却是如此之真实,无论何时何地想起,都栩栩如生地呈现在眼前,从而突出了“重要的瞬间”的真实性及其影响的持久性:它一经发生,便永远以现在的时态存在于人的生活中。
第二,打破了时间的井然秩序,混淆了读者的时间概念。
事实上,意识一次次的回到斑点,又从斑点延伸开去,构成一个过程,时间上有先后性,但作者统一采用现在时把它们置于同等的地位,造成它们不是依次而是同时展开的印象。
经过这般巧妙地处理,读者看到,整篇作品从整体到局部,都拆毁了时刻与时刻、现在、过去与将来之间的森严壁垒,打破了时间的刻板秩序,构建了现实、回忆与预想重叠渗透,历史、现实与未来共生共存的时间状态。
在《墙上的斑点》中,伍尔夫运用“重要的瞬间”这一形式,借助自由联想技巧,通过对叙事时态的控制,无限地扩展了心理时空的表现能力,并创造出新的结构,她把过去、现在、将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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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景互相穿插、交织,“又把时间像一把扇子似地打开或合拢”,突破了物理时空的制约,这些成就为日后在长篇小说领域内对时空的探索奠定了牢固的基础。
四、结语
打碎时间和空间的枷锁,在创作中获得对时空的主宰权,这可以说是每一位现代主义作家的梦想和追求。
伍尔夫在实验探索中,形成了与他人相似但绝不相同的时空观念和表现方法。
她大胆抛弃物理时空,开掘心理时空的无限空间,主要借助“重要的瞬间”这种形式,实现对传统文学时空认识的革命。
她运用精湛的技巧,展现独立于物理时空之外的一个内容丰富、能量巨大的心理时空,它包容了所有有意识的、无意识的精神生活,能够消解过去、现在和将来之间的界限,把三种时间重叠在一个物理时刻,把不同的空间并列在一个时间点,借此,把一个人物或者是一群人物瞬息万变复杂离奇的感性生活表现得淋漓尽致,丝丝入扣,彻底突破了传统文学中一时一地一人物行为的限制,使小说呈现出诸如蛛网状、发射状等立体结构,从而从内容和结构上实现对传统的超越,并因此成为时空的主宰,同时也更新了读者对文学时空的认识。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主客观时空之间是一对永恒的矛盾,虽然意识流作家着力开掘主体意识的能动性,表现其在主观时间的长河中自由穿梭、任意驰骋时的那种无限的自由,但人显然不可能永远停留在想像的时空,谁也无法阻挡客观时间飞逝远去的步伐。
虽然在小说创作中,伍尔夫竭力淡化物理时空的影响,突出展现心理时空的重要作用,但这并不表明,伍尔夫的时空观是一种简单片面的厚此薄彼的认识。
相反,她对心理时空和物理时空这一对矛盾持一种辩证的态度。
在她的多部小说中,代表物理时间的时钟往往作为一主导象征,贯穿小说发展的始终,而时间问题经常在某个“重要的瞬间”萦绕在人物的脑海,这种处理艺术地再现了人类的尴尬处境,一方面是对自由的无限梦想,另一方面,死亡的阴影无时不在。
这就是伍尔夫的时空认识的高超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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