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质朴的滋味与原初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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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质朴的滋味与原初的色彩
作者:唐等等
来源:《少年文艺》2004年第09期
向《少年文艺》的读者介绍日本儿童文学作家安房直子,是我长久以来的一个心愿。
然而很长时间内我觉得一筹莫展,不知该从何说起。
因为安房的童话故事是无法复述的,就像你面对一个美丽的细磁薄胎花瓶,你可以告诉别人它的颜色是多么纯正优雅,花纹是多么繁复精致,然而,你怎么对别人传达你抚触时的手感,还有它静静地立在那儿时,散发出的氤氲清淡的光芒?那样的光芒,只有因它的美而引起应和的心灵才能感知到,察觉到。
某个午夜我一直在读安房直子,读到《遥远的野玫瑰村》,三只小狗獾变成姐弟仨,来到开杂货店的老奶奶家,馋嘴地想吃豆沙糯米团子。
安房细细地描写怎么把红小豆煮得软乎乎的,加足砂糖做成好吃的豆馅;怎么用擂杵敲打煮得喧腾腾的糯米,把糯米捣碎做成糯米丸子,里面裹上小豆馅……豆沙糯米团子太香甜了,姐弟仨一口一个地吃着,饱得走不动路了,就东倒西歪地在老奶奶家睡下了。
第二天他们不辞而别,老奶奶在被窝里发现他们留下的棕色的毛;小狗獾们也知道自己身份暴露,羞愧得从此绝足不去老奶奶的杂货店了。
可是老奶奶非常想念他们,她来到遥远的野玫瑰村寻找三只小狗獾……
我读着这故事,突然间就觉得馋得要命,非要吃点什么,那种香香甜甜、软软糯糯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波一波地涌起,再也不可遏止。
什么临睡前不宜吃东西的告诫、发胖的烦恼之类的东西都被抛到了脑后。
我从床上起来,赤脚走过地板,去冰箱翻寻食物。
第一次发现,原来安房直子的童话会勾起人的食欲!这么细细一回想,才发现安房真的好喜欢在童话中写吃的!比如《酱萝卜之夜》就干脆以吃为主题,在严冬之夜,各个山头的野猪们呼朋引伴,从四方聚集在一起,只为守着红红的炉火,蘸着豆酱吃一顿热气腾腾的酱萝卜。
野猪们的萝卜一定要切成大块,这样才会有浓浓的白气升腾起来,在水汽当中,它们会看到思念的亲人化成白鸟远去的身影,梦想着山崖上的云彩与百合花,回味着身披雪花在寂静优美的群山中奔跑的滋味……还有《雪窗》,一个专卖杂烩的流动小摊子,有一个诗意的名字———杂烩·雪窗。
漫天飞雪里,只有雪窗那儿隐约显现出一圈光晕,窗子里弥漫着热气,那是用豆腐、魔芋、芋头、鱼丸等等加上汤汁炖成的大杂烩。
来吃杂烩的神秘雪女(日本传说中在雪夜出现的白衣女妖)令店家老爹想起了早夭的女儿美代,为了归还雪女遗落的一只手套,老爹不惜推着小车翻越冰天雪地的山岭……
安房笔下的美食都不是什么珍奇之物,而是最平常、最质朴的东西:酱萝卜、卷心菜、红小豆、白小豆、紫菜、芝麻、芥末与鱼卷……当她津津乐道地写来,不同的食物搭配着不同的情境,在那一刻,你会觉得她写的食品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那是一种“原味”,从大地、森林、海洋中生长起来,携带着充沛的自然的气息,与童年、亲情、友爱、幻想……这些人活在
世上不可缺少的元素息息相关。
你会回想起小时候妈妈包的粽子,奶奶动手擀的饺皮面片,姐姐用彩色丝线编织的网络悬挂起的咸鸭蛋……那样的食品是区别于工业化流水线上生产包装出来的产品的。
爱都是质朴的,所以与爱有关的食物也是质朴的。
真正的爱大约就犹如一锅大杂烩,汤汁充盈,热气腾腾,虽然里面每一样东西都家常平凡,和在一起却成了人间至上的美味。
有爱的人生,再有那些温暖的食品,谁说不是小小的天堂呢?
除了食物,安房直子还爱写一个东西,就是颜色。
她自己说,她的几乎每一篇作品,都是被一种颜色激发。
而其中,她最喜欢的是蓝色。
我相信所有的颜色里,没有比深蓝色更深、更美的颜色了……因为蓝是海和天空的颜色,是最深、最具幻想性的颜色。
只要一去花店,蓝色的绣球花、桔梗和龙胆便会在花丛中夺走我的目光;只要是一去服装店,我立刻就会在那么多色彩绚丽的衣服里,选择平凡的深蓝色连衣裙。
这的确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想,也许说不定,是我的身体里有一块吸引蓝色的吸铁石吧?
安房直子说,只要属于蓝色体系的故事,她就会写得特别轻松顺手,她认为“这也许是‘蓝’的神秘之力帮助了我”。
蓝是一种深邃安静的颜色,这样一种颜色恰好吻合了安房直子的童话独有的气质:单纯,忧伤,温情脉脉中还有几分慧黠与神秘。
虽然最喜欢蓝色,但其实安房直子的童话呈现了自然界各种各样的色彩。
但凡生命的原色,比如红色的野玫瑰、雪夜中亮着的橘黄色的灯、一片油菜花田或桔梗花田、孔雀羽毛的绿金色、在森林里歇息的一大群白鸟、浅绿色的落叶松的林子、鲑肉色的朝霞,甚至一团躺在夜路上的鲜红的毛线球……只要是纯正而鲜艳的生命原色,她都喜爱不已,痴迷不已,一一地写进自己的作品中。
《日暮时分的客人》,像一则关于颜色的教科书,教会了我们重新认识与感知颜色。
在初冬的一个日暮,卖纽扣、线、衬里的小店来了一位稀客———一只黑猫,为了应付严冬的来临,它决定给自己的黑斗篷配上衬里。
黑猫说这个衬里最好是红色的。
在这只颇有个性的黑猫眼中,红色可真是一种不简单的颜色哩。
虽说整个说起来,红色是一种暖色,但那种温暖,却又是各种各样的。
太阳的温暖、火炉的温暖,还有夜里窗口亮着的灯光的温暖……这全都不一样。
还有,即使是火炉的温暖,又有劈柴火炉、煤气火炉和石油火炉,我最喜欢的是劈柴火炉的感觉。
就是劈柴火炉一边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一边燃烧时的那种感觉……
原来,有的红色是夏天正晌午的火辣辣的太阳的颜色,有盛夏的晃眼和痛苦;有的红色会让人联想起像野玫瑰、梅花那样的小花,散发出亲切的、甜甜的味道;有的红色让人仿佛是坐在了葡萄酒的瓶底,烂醉如泥……
不管是哪一种颜色,都静静地睡着,一旦把他们拿下来展开,就全都会唱起各自的歌,飘出各自的味道似的。
这,就是有趣而挑剔的黑猫教给店老板的一件美丽的事情。
也许,我们对生命的感知渠道,有许多原本也在静静地沉睡着。
安房直子的童话,会唤醒我们的嗅觉、味觉、触觉……让我们成为既开放又内省的生命,让我们从生命的原味与原色中,细细体味生命的滋味。
许多人说,安房直子的的童话,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的确,死亡是安房直子的童话中经常涉及到的主题。
日本这个民族,对于死亡有自己一种独到的理解。
在他们的文化中,死是永恒的一种方式,带有一种凄美的诗意。
所以,对于死亡,他们似乎少了一点惧怕;思考死亡,以及,死,对于活着的意义,一直是他们乐于去干的一件事情。
记得自己最开始接触到安房直子的童话,是《白色鹦鹉的森林》和《狐狸的窗户》,当时心神大大地一震:清朗美丽的童话世界,居然也可以散发出那么伤感凄美的气息!两篇童话都是写活着的人对死去的亲人的怀念,写得非常忧伤,但又不知从何处弥漫出暖意。
《狐狸的窗户》中,猎人在蓝色桔梗花田中遇到小狐狸,狐狸帮他将手指染蓝,再教他将蓝色的手指搭成菱形的窗户。
我一边走着,还一边用双手搭起了窗户。
这回窗户里下起了雨,朦胧中我看见了我一直深情眷恋的庭院。
家里点着灯,传来两个孩子的笑声,一个是我的声音,还有一个,是我那死去妹妹的声音……我放下手,我太悲哀了。
那庭院早就没有了,被火烧掉了。
不过我想不要紧,我拥有了了不得的手指啊,我要永远珍爱这手指!
《白色鹦鹉的森林》,把生者对死者的思念,安置成了一个有形的东西———白色鹦鹉。
爸爸、妈妈、印度人……都为了某一个自己最亲爱的、死了的人,秘密地养着自己的鹦鹉,然后让它们充当自己的使者,把思念带给另一个国度的亲人。
小女孩水绘在无意中来到了死去的人的国度,发现了这个秘密。
森林中,栖满了白色的鹦鹉,简直就好像是点起了无数盏纸罩蜡灯。
不论是哪一只鹦鹉,都悠悠地抖动着长长的尾巴,嘴里奇怪地自言自语着。
像什么:
“你好!”
“后来怎么样?”
“身体健康!”
还不止是这些。
竖耳聆听,森林中是一个各种各样语言的涡流了。
有外国话,还有根本就听不明白的招呼声和断断续续的歌声。
一株树下坐着一个人,各人以各人的姿势侧耳倾听着自己那株树上鹦鹉发出的声音。
鹦鹉的数目,每株树上不一样。
有的树上挤满了鹦鹉,数都数不清,也有的树上连一只鹦鹉都没有。
没有鸟的树下面的人,一副落寞的样子。
生命是活生生的,有出生、成长和衰退的过程。
有生便有死。
正因为生之脆弱,它的美才更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正因为爱之温暖,它的熄灭才更令人动容。
四根桔梗花染过的蓝色手指搭成的窗户,成了生与死之间的通道。
像白色的大花一样的会说话的鸟儿,成了往来于我们这个世界和死去的人的国度之间的使者。
读安房直子的童话,总会使我们感到,也许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在那儿,存在过的一切从来不会消失;一切都会被记录在案:我们的生活、记忆、怀想、思念……
她是在寻找一条通道:当阴阳永隔,是否再没有道路可以抵达彼此,可以慰藉我们的心灵?我们彷佛看到安房直子忧伤而美丽地微笑着,说:不,不是这样。
死并不能带走什么,尤其不能带走怀念。
只要有怀念,生者和死者就从来没有真正分开过。
所以安房直子固然是细腻而感伤的,但我更倾向于认为她是一个热爱生命的温暖的作家,即便是最平实质朴的日子,她也能从中发掘出非凡的美感。
体味生命的滋味,是需要一颗安静的心的。
安房直子是个远离尘嚣的人,一直居住在山间,深居简出。
她的住处是一个落叶松环抱的地方,一到早上,安房直子就会在院子里那张铺着白色桌布的桌子上写作。
最后,她留下了满满“一山坡野菊花似的幻想作品”(译者彭懿语),在49岁那年(1993年)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