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梦象的书写与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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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卷第2期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21年4月Journal of Changzhou Institute of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 Edition)Vol.39No.2
Apr.2021
doi:10.3969/j.issn.1673-0887.2021.02.009
《左传》梦象的书写与流变
陈超男,陈洪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摘要:《左传》梦象,学界历来众说纷纭。

《左传》梦中之象可分为鬼神之象、人物之象、动植物之象等,人神关系贯穿梦象的始终,其虚构笔触与史官实录共同反映先民对人事的认知。

史传故事化的叙事手法使同一故事在先秦两汉叙梦典籍中互见,有些梦象在流传过程中对后世小说叙事产生了重要影响。

关键词:《左传》;梦象;互见;流变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0887(2021)02-0047-06
《左传》以事解经,作者在再创造的过程中,以故事化的叙事手法书写历史。

据统计,其中富有神秘色彩的梦境描写多达30例。

早期史传中,《左传》记梦可能最早最多。

本文尝试通过梦这一视角探索《左传》梦象书写的流变及启示意义。

一、梦象分类
《左传》梦象折射出原始宗教崇拜与巫史占梦文化。

先人重视眼目所观物象以外的生命体验,而要揭示这种神秘联系,则需占梦。

殷人之梦,多占凶梦。

至《左传》,凶梦之外,所占也包括吉梦。

30个梦的梦象,既有鬼神、人物之象,也有动植物之象。

当然,梦的性质并非单一的,如僖公二十八年晋侯梦与楚子搏,占梦方法上可归为“反说占梦法”,从心理角度讲可归为惧梦,从梦中之象来看,亦可归为人物之象。

(—)鬼神之象
《左传》阐春秋大义,用巫史叙事的笔法讲述了大量的鬼怪异象。

僖公三十一年卫成公梦到康叔祭品被夏朝祖先相掠夺,醒后想祭祀却未成功,“公命祀相”[1]532,与所谓“鬼神非其族类,不歆其祀”[1]532的祭祀法相矛盾。

祭祀祖先仪式应由夏朝后裔杞国国君主持,外族祭祀不合礼法。

文化差异起因于信仰的差异。

僖公十年,狐突白天遇到太子,申生说已向天帝请求,将晋归秦。

因晋惠公未按礼法安葬申生,申生便预言将在韩原惩罚晋惠公,最后晋惠公果真在韩原一役被秦穆公俘虏,预言应验,透露出叙事中的因果论思想。

祖先有时也担负保佑宗族兴盛的使命。

成公二年,齐晋战争前夜,韩厥先父在梦中显现说“旦辟左右”[1]866。

次日,当韩厥驾车驱逐齐王时,齐王见他坦荡屹立于战车中央,便认为他一定是君子。

当时,射杀君子是不合礼法的,于是齐王令弓箭手只射杀两侧驾车的士兵,韩厥因此平安。

《左传》梦象构造十分巧妙,存在以梦解梦、梦梦相合和一人多梦的叙事结构。

“以梦解梦”是《左传》梦例叙事建构上的首创。

昭公七年,昭公去楚国庆贺前,梦见襄公祭祀路神,梓慎认为此梦为凶兆,而惠伯则视作吉兆。

古代出行必祭路神,史朝与孔成子都将襄公梦周公作为依据,以梦解梦。

梦梦相合共两例。

一是昭公七年,史朝与孔成子同梦康叔要求将国君之位给元。

因宣姜无子,嬖人婤始所生孟絷为长子。

史朝与孔成子为立元还是立孟絷为太子而争论,之后通过占梦来
收稿日期:20200730
作者简介:陈超男(1995—),女,江苏徐州人,硕士研究生;陈洪(1959—),男,江苏连云港人,博士,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早期小说史、佛教与中国古代文学。

基金项目:2016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6BZW042);江苏省研究生科研与实践创新计划项目(KYCX20_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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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这个问题。

孔成子两次占筮结果和梦境吻合,元遂被立为太子。

另,襄公十八年,中行献子欲征讨齐国,他梦到与晋厉公辩论,自己的头被割下。

几天后,他遇到巫史,二人的梦竟然相同。

梦中的恐怖画面是对中行献子道德上的审判。

这一点与晋侯梦到厉鬼、卫侯梦见浑良夫诉冤有异曲同工之妙。

以上的梦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同梦。

这一元素早在《诗经•齐风•鸡鸣》中就已出现:“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

”[2]213据考证,“同梦”一词最早出于此。

由夫妻同寝而梦衍变为素不相识的二人同梦,虽已不是“甘与子同梦”的本义,但就“同梦”而言,仍出于此。

“一人多梦”发生在成公十年。

晋景公先后梦到厉鬼与两个孩童,又有小臣梦背晋侯登天,三梦层层递进。

晋景公因不义杀死赵同、赵括,梦赵氏祖先前来索命。

晋侯又梦疾病化为儿童躲在膏肓上下。

当初巫师曾预言景公吃不到新麦,景公于是将厨师做好的麦饭给他看并杀了他。

正要吃时,景公突感不适,如厕而卒。

有一小臣梦见从厕所里将景公背出,于是晋国人便让其陪葬。

桑田巫最初预言晋侯“不食新矣”[1]928,使三重梦境前后呼应。

晋侯如厕而卒,未尝到新麦,巫师的预言还是应验了。

巫师的被杀体现了景公的残暴,正如赵青藜所言,“献麦杀巫,景岂能贤”[3]9。

《左传》记梦并非全是“鬼神崇拜”,僖公四年君梦齐姜这一权谋之梦就体现了史官实录精神。

《周礼•春官》筮人云:“凡国之大事,先筮而后卜。

”⑷⑸而《左传》中多处记载为先卜后筮。

龟占卜筮皆通过“象”获知天意,韩简云:“龟,象也;筮,数也。

”茁观献公想将骊姬立为夫人,意愿与卜筮结果相反,但仍持己意。

等到奚齐要被立为太子时,骊姬以晋献公梦见齐姜为借口,骗申生去祭祀,进而加害于他。

最终申生自缢而死,卜辞之“不吉”应验。

骊姬得逞,还与梦见先人必先以食物祭祀祖先然后才能进食的民俗有关。

《吕氏春秋•任数篇》云:“孔子起曰:’今者梦见先君,食洁而后馈。

’”[5]448这一风俗,对于理解《左传》中这一梦的深厚背景具有重要参考意义。

(二)人物之象
从梦所指对象来看,鬼神之外,还有人。

一般所梦之人与做梦者存在恩怨关系。

僖公二十八年晋侯梦与楚王博斗,画面极具象征性:晋侯在下,被楚王趴在身上吮吸脑髓。

从表面看是凶梦,而子犯却占卜解为“吉”。

焦循认为“齿,刚也。

我以脑承之。

是有以柔其刚,故云柔之''[6]3「。

城濮之战,楚举“刚强之兵”攻晋,而晋侯却能以智谋之脑善察战机,以“脑”胜“齿”,为终成霸主奠定基础。

《左传》有两首独特的梦中之歌。

哀公十七年卫庄公梦见一人蓬头垢面向北而鸣,“登此昆仑之虚,绵绵生之瓜。

余为浑良夫,叫天无辜”茁1909。

卫侯亲自占筮,胥弭赦预言没有不测。

卫庄公要封城邑,胥弥赦不答应并逃至宋国。

卫侯再次占卜,繇辞隐喻赤色鱼尾象征卫庄公的暴虐,此梦为凶兆,后卫庄公果遇害。

胥弭赦因恐惧不敢说出真相,梦占表面是借卜筮之象以求神灵预示,但吉凶有时并不取决于做梦者与梦本身,而取决于释者为保全自己的圆解。

《左传》先筮后卜,仅此一例。

除“浑良夫噪”,《左传》还有一处梦诗:“济洹之水,赠我以琼瑰。

归乎!归乎!琼瑰盈吾怀乎!”[1网5此《梦歌》见于成公十七年,子叔声伯吃了别人给的琼瑰,哭下的眼泪也变成了琼瑰。

《左传》梦象中的这两首歌谣依史而作,从诗歌创作角度来说虽不成熟,但蕴含占梦的因素,可以说是文学史上梦诗的开端。

(三)动植物之象
动植物在《左传》梦象中往往具有象征意蕴。

宣公三年,郑文公之妾燕姞梦祖先伯鯈送来兰花。

此梦之前,《左传》已交代“冬,郑穆公卒”[1]735。

此梦的叙述方式为倒叙,交代穆公名为“兰”的缘由。

该梦表面是以兰香寓意美好,实则是子嗣之梦。

燕姞梦天使,天使即燕姞的祖先。

昭公四年,叔孙豹梦到被天压住,远远走来一个壮汉,“黑而上偻,深目而貑喙]1391,听到叔孙豹呼救后,壮汉竟把天举了起来。

之后叔孙豹回鲁国,发现梦里的牛竟是落难时的私生子,最终牛因贪慕遗产,竟将叔孙豹饿死。

此梦恰好弥补了先秦文学对外貌缺乏细致描写的缺憾。

昭公七年,晋侯梦黄熊进入寝门,在梦境构成的虚象中,门具有象征意义。

门被破坏,意味着安全感的丧失。

晋侯认为黄熊可能是鬼魂所变,于是找来子产占梦。

晋侯听从子产的意见,让韩宣子祭祀鲧后,其病渐渐痊愈。

熊,这一物象写出了梦境的变化性,并由此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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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象征意味,“阻穷西征,岩何越焉?化为黄熊,巫何活焉?”[7]100屈原在《天问》中对鲧神化为黄熊有疑问,后来王充也对此提出质疑,《左传》这一梦象对屈原的创作产生了一定影响。

人神关系贯穿梦象的始终,《左传》梦象反映了祖先对梦的迷信和理性认识。

先民在宗教崇拜中并不忠于一神。

梦占表面借信仰求得神灵预示,其实已演变成王权的操控。

当时,人心不受制约,私欲泛滥,子孙背离天道敬鬼魅,常用活人殉葬。

至战国中后期,人神关系发生变化,个体意识被重视,社会中盛行无神论思潮。

这一时期的《战国策》、诸子百家很少记录梦占,即便是《庄子》《韩非子》有所涉及,大都别有用意。

原始宗教崇拜与占梦、卜筮之间的关系不言而喻,人表面是崇拜祖先、动物等,实则却是崇拜内心的贪婪和欲望。

二、《左传》梦象与先秦两汉典籍的关系
故事化的叙事手法使同一故事在先秦两汉典籍中发生不少互见现象。

我们统计后发现,《左传》30个梦象因其叙事的故事化存在互见现象的达11例,其中,《史记》《论衡》各出现7次,《国语》《说苑》各出现2次,《穀梁传》《吕氏春秋》《潜夫论》《汉书》皆出现1次。

详情见表1o
表1《左传》梦象在先秦两汉文献中的互见
序号梦象互见文本原文
《左传•僖公四年》君梦齐姜
《国语•晋语二》今夕君梦齐姜
1君梦齐姜《史记•晋世家》君梦见齐姜
《穀梁传》吾夜者梦夫人趋而来
《吕氏春秋•上德篇》往昔君梦见姜氏
《左传•僖公十年》狐突适下国,遇太子
2狐突适白天遇太子《史记•晋世家》狐突之下国,遇申生
《论衡•死伪篇》其仆狐突适下国,遇太子
《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晋侯梦与楚子搏
《说苑•权谋》吾又梦与荆王搏
3晋侯梦与楚子搏
《论衡•异虚篇》文公梦与成王搏
《论衡•卜筮篇》晋文公与楚子战,梦与成王搏
《左传•宣公三年》梦天使与己兰
4燕姑梦兰
《史记•郑世家》梦天与之兰
《左传•宣公十五年》夜梦之曰:“余,而所嫁妇人之父也
5魏颗梦结草老者
《论衡•死伪篇》夜梦见老父曰:“余是所嫁妇人之父也
《左传•昭公元年》当武王邑姜方震大叔,梦帝谓己
《史记•晋世家》梦天谓武王曰
6邑姜梦天帝《史记•郑世家》梦帝谓己
《汉书•地理志》武王梦帝谓己曰
《潜夫论•卷七》梦帝谓己
《左传•昭公七年》今梦黄熊人于寝门
《国语•晋语八》今梦黄熊人于寝门
7晋侯梦黄熊人于寝门
《说苑•辨物篇》今梦黄熊人于寝门
《论衡•死伪篇》今梦黄熊人于寝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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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1(续)
序号梦象互见文本原文
8穆子梦牛
《左传•昭公四年》
《论衡•纪妖篇》梦天压己
鲁叔孙穆子梦天压己者
9郑人梦伯有
《左传•昭公七年》
《论衡•死伪篇》或梦伯有介而行
人或梦见伯有介而行
10孔成子与史朝梦康叔
《左传•昭公七年》
《史记•卫世家》孔成子梦康叔谓己……史朝亦梦康叔谓己梦有人谓曰:“我康叔也……”
11曹人梦众君子立于社宫
《左传•哀公七年》
《史记•管蔡世家》曹人或梦众君子立于社宫国人有梦众君子立于社宫
这种流传似乎显示,故事性越强,其流传越广。

如晋献公梦齐姜,不同文本载录见表2:
表2“君梦齐姜”在先秦两汉文献中的互见
出处起因情节1情节2情节3结局
《左传•僖公四年》姬谓太子曰:“君梦齐姜,必
速祭之!”
公至,毒而献之与犬,犬毙
姬泣曰:“贼由
大子厂
缢于新城骊姬以君命命申生曰:“今
《国语•晋语二》夕君梦齐姜,必速祠而
归福厂
公至,召申生献骊姬与犬肉,犬毙无未写死法
《史记•晋世家》骊姬谓太子曰:“君梦见齐
姜,太子速祭曲沃
宰人上胙献公
骊姬从旁止之,曰:
“胙所从来远,宜
试之
骊姬泣曰:“太子
何忍也!……”
新城自杀
《穀梁传》丽姬欲为乱,故谓君曰:“吾
夜者梦夫人……”
丽姬以酰为酒,药
脯以毒
丽姬跪曰:“食自
外来者,不可不
试也
丽姬下堂而啼呼
曰:“天乎!……”
刎脰而死
《吕氏春秋•上丽姬谓太子曰:“往昔君梦太子祠而膳于公,姬曰:“所由远,请
无遂以剑死德篇》见姜氏丽姬易之使人尝之厂
事件起因上,《左传》与《国语》的记载大致相同,《史记》点明地点曲沃,而《穀梁传》中的情节为:丽姬告诉晋献公自己梦到齐姜需士兵守墓-晋献公告诉申生T申生建筑宫殿T丽姬再次告诉献公自己梦到齐姜需祭祀T晋献公告诉申生T申生祭祀。

《吕氏春秋》则只点明献公梦齐姜,并无其他,申生接下来所有行为皆是自发行为。

作案时间,《吕氏春秋》指出骊姬将无毒祭品换成有毒祭品,其他文本相似。

待事件高潮,众人发现祭品有毒时,骊姬城府之深再次显露,其语言在《左传》中只有4字,在《国语》和《吕氏春秋》中均无记载,在《史记》与《穀梁传》中有数句。

关于申生的结局,更是众说不一。

其死的方式并非史官有意虚构,结局不同,大概是史官所依据的“传闻”不同所导致。

对于这些文本,虽然不能直接判断谁影响谁,但其互见是显而易见的。

城濮之战,《说苑》中文公云:“吾又梦与荆王搏,彼在上,我在下。

吾欲无战,子以为何如?”[8]33'与《左传》相比,《说苑》增加了龟熠、迎岁、操彗标三事。

《论衡•异虚篇》:“晋文公将与楚成王战于城濮。

彗星出楚,楚操其柄。

以咎犯。

咎犯对曰: '以彗,倒之者胜。

’”⑼218《论衡》提到彗星,与《说苑》不谋而合,而《左传》中并未记载。

关于燕姞梦兰,《左传》《史记》亦有记载:
初,郑文公有贱妾曰燕姞,梦天使与己兰,曰:“……”既而文公见之,与之兰而御之。

辞曰:“……”公曰:“诺。

”生穆公,名之曰兰。

[1]735—736(《左传•宣公三年》)
二十四年,文公之贱妾曰燕姞,梦天与之兰,曰:“……”以梦告文公,文公幸之,而予之草兰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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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

遂生子,名曰兰严2130(《史记•郑世家》)同是记录燕姞梦兰,并得文公宠幸生子,两段文字存在两处差异。

一是事件进展顺序不同,《史记》记为:燕姞做梦-燕姞将梦告诉文公-燕姞受文公宠幸。

燕姞先告诉文公梦象,然后被宠幸。

《左传》中事件顺序与《史记》所记载相反。

《左传》中,燕姞梦兰与被宠幸之间是一种偶然关系,并非如《史记》所载燕姞精于算计,以梦作为翻身诱饵。

另一处差异是《左传》“梦天使与己兰”茁735,“燕姞梦天使”与“赵婴梦天使”中的“天使”为一个词,即天之使者。

《史记•郑世家》记为“梦天与之兰”[10]2130。

司马迁在编纂时出现了脱字,错将“使”理解为动词,这可用程苏东先生提出的“文本失控说”["]解释。

正如邑姜梦天帝这一梦象,《左传》记为“梦帝谓己”[1]1347,《史记•晋世家》记载为“梦天谓武王曰”[10]1977。

杨伯峻先生已指出“梦帝谓己”中的“己”当指邑姜而非武王,司马迁载录时出现错讹。

《汉书》所记也是武王梦到天帝对自己说,这一梦象大抵是抄《史记》而来,此梦源头为邑姜梦天帝,并非武王梦天帝。

《汉书》记载此梦言辞平实简短,并不像其他文本那样追求情节奇特。

昭公四年穆子梦牛,梦中“牛”是异象,这与武丁夜梦得圣人的叙事手法相似。

《史记•殷本纪》中武丁梦见贤臣,便让百官按梦中形象寻找,结果在傅岩找到梦中的贤臣,并命其为相。

类似于叔孙穆子梦中得牛,汉文帝曾梦中遇黄头郎相助而得邓通。

《史记•佞幸列传》记载文帝梦中登天,有一个穿着奇特的黄头郎在背后推他,醒时在渐台看见邓通所着衣物正与梦中所见一样,“邓通”音似“登通”。

这与《左传》穆子梦牛的结局背道而驰。

探讨《左传》与先秦其他叙梦典籍的关系,最重要的并不是描述各个文本叙述的差异,而是在探讨文本关系的同时,明确变化过程,以及它们源自哪里。

文本故事之间存在相似性,这并不是偶然产生的,一定程度上取决于选家眼光。

三、《左传》梦象对小说创作的浸染
《左传》由许多故事构成,故事是结果,故事化是过程。

故事流变乃至定型这一动态的发展过程取决于作者对故事的选择和再创造,有些梦象在后世流传中只是昙花一现,有些则愈演变愈丰富。

(一)“初”字叙事法
《左传》囿于其编年体制,故事往往被割裂。

为保证情节前后勾连,作者往往采用补叙或倒叙的叙述方式,以“初”字的形式将一些片段性的故事渗入史书中追加叙述。

《左传》梦象预言,以“初”字首领的句式存7处,见表3o
表3《左传》以“初”字首领的梦象
序号时间梦例原文1僖公四年君梦齐姜初,晋献公欲以骊姬为夫人
2僖公二十八年子玉梦河神求琼弁玉缨初,楚子玉自为琼弁玉缨……梦河神3宣公三年燕姑梦兰初,郑文公有贱妾曰燕姑,梦天使
4宣公十五年魏颗梦结草老者初,魏武子有嬖妾……夜梦之曰
5成公十七年声伯梦食琼瑰初,声伯梦涉洹
6昭公四年穆子梦牛初,穆子去叔孙氏……梦天压己
7哀公七年曹人梦众君子立于社宫初,曹人或梦众君子立于社宫
昭公四年穆子梦牛,《左传》在记叔孙豹去世那年已用“初”来叙事,又在叔孙豹出生时用“初”字引入,其父占卜,明夷卦变为谦卦,卜楚丘的预言将不食、谗言、毁灭都显示出来,此处的“初”引起倒叙和解释。

僖公二十八年,子玉梦河伯实为晋楚城濮之战的叙写。

《左传》梦象在叙事上的构建,平衡了实录与故事化之间的关系。

《左传》占梦卜筮的叙写与小说的补叙、追叙手法存在渊源关系。

《幽明录》中赵泰死而复活,开始讲述死后经历,最后再叙述生还后家人做法。

《薛重》亦然,倒叙内容为死后经历,构成故事主干。

《霍小玉传》中“先此一夕”用倒叙手法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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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晚上。

《幽明录》中《陈良》及唐传奇《柳毅传》等也用了此法。

这种手法将过去与当下连接,在建构叙事空间结构的同时,彰显了小说的文学性。

(二)《左传》梦象与小说的关系
《左传》确立编年之体,并开叙事之法。

张高评先生认为《左传》“盖六朝志怪,其素材手法有脱胎乎左传者矣”[12]121。

其载录鬼怪卜筮之事也为志怪小说情节构造开源启流。

《左传》梦中的复仇主题在志怪小说中得到充分体现。

志怪小说中频繁出现的鬼魂复仇、诉冤托梦皆由这一母题衍生而来。

魏晋志怪小说《冤魂志》集中凸显了这一主题。

《游殷》篇,“游幼齐将鬼来”[13]17,游殷率领鬼魂向胡珍复仇。

《羊聃》篇,无辜受害百姓化作厉鬼向羊聃索命。

六朝志怪小说大都承继了《左传》的道德劝惩意蕴。

梦中也有报恩之事。

《幽明录》记载县令免除姚牛杀身之罪,之后其父为报恩,在县令打猎时显现,使其免于掉入陷阱中。

这一情节显然是从《左传》魏颗梦结草老者的故事脱胎而来。

《聊斋志异》的鬼怪故事也受到《左传》影响。

《霍生》篇霍妇梦严妻化作厉鬼“披发大叫”[14]564,《画皮》中厉鬼“坏寝门而入”[14]啄,皆是由成公十年晋侯梦大厉演化而来。

《太平广记》中顾绍善与鬼谈《春秋》,也受到《左传》启发。

另,《汲冢琐语•晋春秋》记载“晋平公梦见赤熊窥屏”[15],此梦象与《左传》《国语》中黄熊入寝门有差别,但叙事结构基本相同。

梦境叙事的预叙、追叙手法也影响了后世章回体小说创作。

《红楼梦》第一至四回都是后续情节的铺垫和索隐,第五回用贾宝玉梦游的方法讲述大致情节和主题,揭露人物命运多舛,使读者得以管中窥豹。

据《古书典故辞典》统计,《左传》梦例成为典故的有两条,分别为“兰梦”和“结草”。

明代周之翰《为律娶妻判》:“言其孕子,如逢兰梦之征。

”[16]旧时常用“兰梦”比喻妇人怀孕的预兆。

晋代李密《陈情表》:“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

”[17]“结草”后世用作死后报恩之词。

这两则典故是从《左传》燕姞梦兰与魏颗梦结草老者衍生而来。

“梦”作为先民的生命体验,从梦者的日常梦象嬗变为文学叙事,梦中异象仿佛神来之笔,其中天帝、河神、祖先等是人们心中的“神”,他们所指向的是一个无法证实的世界。

《左传》梦象不断出现在后世的诗文辞赋中,常说常新,与多种文学体裁相互交融,对后世的叙事赋、叙事诗和小说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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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李昉•太平御览:第四册[M].北京:中华书局,1960:4024.
[16]童诰.(钦定)全唐文[M].嘉庆十九年武英殿刊本.
[17]萧统•文选[M].李善,注•北京:中华书局,1977:524.
责任编辑: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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