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军大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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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兰,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
因为核试验基地生活区周围生长着生命力特别顽强、又异常美丽的马兰花,这片荒凉贫瘠的昆仑山下的戈壁滩便增添了一份生机。
这里也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马兰基地。
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在这片苍茫辽阔、浩渺无烟的土地上,发生着坚忍却不乏浪漫的故事。
父亲就是这里的一个老兵,他的一件军大衣一穿就是五十多年,有38块补丁。
直到临终前才留给我,说:“儿呀,这可是传家宝。
”
一
父亲穿上打了补丁的军大衣出发了,一
轮清澈的明月挂在昆仑,分外金黄,月光投在军大衣上像一个哨兵的枪刺。
这位老兵想看看马兰的老营房。
小时候,父亲回来探亲,总穿着叶绿色的军大衣,还带回一些水果糖、葡萄干,我最喜欢钻进父亲的军大衣里,闻到一种酸酸的苦涩的味道,捏着鼻子出来问父亲,这是什么味道,父亲大笑说,是当兵的味道。
如今80岁的父亲坐上客车要去马兰老营房,他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他仍记得当年触摸我国第一颗原子弹塔架的场景。
那是1975年,距离1964年我国第一颗原
子弹爆炸成功已过去11年,他与战友冒险进入爆心区域,执行地面核爆试验任务。
在爆心,原先托起原子弹爆炸的塔架七零八落,
新时代新征程
父亲的军大衣(散文)
朱纪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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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戴着手套摸着其中一截残骸,心里感慨万分。
这其实不是父亲第一次进入核试验场区。
他作为防化营的一员,曾13次进入核爆中心场区工作。
防化营常在核试验开展之前进驻试验场区,而父亲穿着防辐射服,接到的任务则是在核爆后,向蘑菇云升起的地方进行核试验后的回收、取样、勘察工作,最近时离爆心只有200米。
1978年3月15日,一声巨响传来,地动
山摇,核爆试验完成。
父亲听从指挥,前往爆心开展工作。
“采样车到达罗布泊腹地,在
离爆心1万米的地方,看到路边竖着醒目的骷髅标志,表示已到达死亡禁区。
继续前进离爆心只有200米的地方,方才取样。
父亲返回洗消站后,摘下防护服,里面全是汗水,两只手已被浸泡得发白。
”
“马兰人就是干惊天动地事、做隐姓埋名人。
”父亲说。
1986年父亲因伤残返乡,回地方工作几
十年,只在梦里回过马兰老营房。
重返马
兰,再看一看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是所有老兵的心愿。
我的假期就是陪父母重返马兰老营房,圆他们的梦之旅。
“当年就是想当兵,想为国家做点事。
领到军大衣那天,恰好是我17岁生日。
天寒地冻,我们坐着闷罐车一路向西,越走越荒凉,也不知道要走到哪儿,足足走了6天6夜。
”父亲回忆道。
当年去往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如今回到心心念念的老营房。
16时30分左右,飞机抵达乌鲁木齐机场,父亲未多歇息,坐上小客车径直奔往马兰老营房。
这是母亲第一次踏上这段路,她对一切
感到好奇,父亲当年看过的风景、走过的路,她都要瞧一瞧、问一问,父亲不时给我和母亲讲述着当年的情形。
“大雪天里面穿的是衬衣和绒衣,外面穿着棉衣,棉衣外还裹着军大衣,底下穿着大头鞋,上面戴着皮质帽子,就这样睡觉。
第二天起来,脸上全是土,只有两只眼睛是亮着的。
”父亲比画道。
生长在不缺水的内地,母亲对父亲提及的一盆黄泥水用一天印象深刻。
我紧接着问:“爸爸,真的一天只用一盆水?”
“在戈壁滩,水贵如油,一盆黄泥水要洗脸做饭洗衣服,晚上要是剩点还能用来洗脚。
吃得也不多,土豆、胡萝卜,还有大白菜,我们称为老三样,常常一吃就是大半年。
”父亲说。
那段日子里的艰难困苦,说不尽道不完,但在老兵们的回忆里,那段日子是明亮的。
历经岁月后,这份荣誉感和自豪感历久弥新、有增无减,马兰成为人生的特殊烙印,令老兵们魂牵梦萦。
在车上,父亲念叨着,没想到这辈子真的能再回去看一看,退役后,都是在梦里回去过。
二
小客车抵达马兰,天还大亮着,路边多是马兰人亲手种植的白杨树,间或出现几簇马兰草。
正值花期,马兰花开得旺盛。
1958年张蕴钰将军带队到新疆勘察原
子靶场选址地,部队所选择的生活点是一片盐碱滩,唯有一条小溪淌过,荒芜的盐碱地上、溪流两边只有马兰花开得灿烂,马兰因此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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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没有这么多树,周围都是砂石,一整片都是荒地,最常见的就是马兰花。
”父亲说。
盐碱地、戈壁滩上往往寸草难生,马兰花适应力强、坚韧不拔,马兰人常用其自拟,勤劳、勇敢、不屈不挠,一代代建设者像马兰花一样扎根祖国边疆,在戈壁荒芜之处打造出一片绿洲。
在国家的号召下,数以万计的国防建设大军及科研工作者奔赴新疆,从无到有建设马兰,到20世纪60年代中期,整个马兰已初步建成颇具规模的现代化小城。
透过车窗,父亲张望着,追寻记忆的痕迹。
“以前啊,马兰就是个小城镇,医院、学校、礼堂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父亲不时跟母亲唠嗑。
即使道路规划和楼群布局有了变化,父亲仍能清晰地辨认出自己曾工作生活过的地方。
即使一天的路程奔波不已,父母仍显得很兴奋,不时左右观望,回忆曾经。
父亲提起自己所在的连队是个英雄连队:“参与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回收的车辆,都是我们连的车,所有参与人员都签了生死状,整个连队的士兵都争着把自己的被子贡献出来,垫在车上保护仪器。
有次核试验,空投核弹,飞机连续三次投弹不脱舱,我们就在场区,第三次听到投不下来的时候,我们全都站了起来,整理帽子,扣上风纪扣,时刻做好牺牲的准备。
上级要求驾驶员大胆谨慎、带弹返航。
幸亏驾驶员技术高,飞机平安落地后,我们全体起立,面向机场方向敬军礼。
”
入住时,父母还意犹未尽,站在长廊过道里,父亲指着外头的绿荫说:“当年种的小树现在都长大了,看这大杨树长得多好啊。
”
三
第二天前往马兰红山军博园。
红山,是马兰老兵们提了又提、念了又念的地方,是梦里回去过无数次的家,也是此行的重要行程点。
红山是藏在天山连绵山峦里的一个小山坳,因附近小山呈赫红色而得名,是当年马兰人的生活区。
2012年,在红山旧址上,马兰红山军博园开工奠基,现已成为开展爱国主义教育活动的红色文化旅游基地。
去往马兰红山军博园的路不好走,司机提前和我们打了招呼,表示进山后起码要开大半个小时蜿蜒曲折的山路才能到达。
司机是当地人,一听车上有老兵,当下便问:“是去马兰吧?”
马兰的神秘面纱被揭开后,新疆人民感到很骄傲。
“整个新疆多大啊,但都知道有个地方叫马兰。
那个年代,国家造原子弹多不容易,就在我们这片土地上干成了,这就是蘑菇云升起的地方。
”司机说。
车往山上开,越走越荒凉,高大挺拔的树种逐渐消失,戈壁滩显现出原有的模样,粗糙尖锐的石壁陡峭,层层铺散着碎砾砂石,骆驼刺附着其上,大片的灰黄色连绵入眼,为数不多的亮色是偶尔闪现的几簇马兰花。
父母及老兵一行到达马兰红山军博园,未在门口多停留,急切地往里走。
一路途经马兰曾经的各栋办公大楼,又看了张爱萍、张蕴钰、程开甲、邓稼先、于敏等人居住过的将军楼。
老兵们怀念红山,不仅是怀念参与过的辉煌事业,还怀念在红山的人和事、景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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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每到一处,都有话说,都有事讲。
“将军楼后面那座山叫蛙鸣山,山头那块大石头,就像是一只青蛙张着嘴,爬到上头可以俯瞰红山的美景。
”父亲回忆道。
父亲记得,红山每到冬天下的第一场雪,来年春天才开始融化。
高山融雪自西北方向的群山奔流而下,形成一条小河,清澈冰凉,一座小桥横卧在河上。
父亲坐在车上,望着窗外,寻找这条河,未果,直到他认出马兰桥。
站在马兰桥上往下看,河床已近干涸,乱石散落其中。
“以前河水流得哗哗响,晚上都被吵得睡不着。
”他有几分唏嘘。
红山保留着诸多马兰人工作和生活的印记,有一栋办公大楼被老兵们念叨得最多。
这栋大楼是核试验科学家和技术骨干们的主要办公场所,曾汇集国家尖端科技力量,闪烁着智慧与创新的光芒。
分散在大楼四周的,是各营营地及生活区。
在父亲的记忆里,这栋办公大楼高大伟岸,再次寻访却怎么也瞧不见它的身影,只依稀记得旁边有根大烟囱。
司机开着车,带着一行人在红山兜圈,看到一条路就开进去,直至车辆无法再往前。
这时,父亲便从车上下来,急切地往里走,碰到废弃的砖房,就仔细辨认,近一个小时过去,仍未找见当年的大楼和营地。
父亲分外着急,在客车上坐立不安,一直想站起来往外瞅,母亲劝他说:“你快坐好吧,别一会儿把你摔咯,老朱,是不是找不到家了?”
“您放心,您是老兵,大老远跑过来,我一定帮您找到家。
您看那片是不是?”司机安慰道,他有着当地人的淳朴和热情,一次次地开车倒车,又拉着当地牧民问路。
车开
进山坳深处,往前一拐,昔日的办公大楼赫然出现在眼前。
废弃多年,当年在一堆矮房中最为气派的大楼已然破败,门和楼道被封死,大楼前的广场杂草丛生,周围的营房也大多如此。
从高处俯瞰,一栋栋砖土房散落分布,原址原貌大体被保留了下来。
记忆里的红山一去不复返,但父亲并不觉得十分悲伤,反而有些高兴。
“这里荒废了,说明使命已完成,我们国家科技进步了。
”他拿着当兵时在大楼门前拍的照片比画,拉着我的手说,“孩子,爸爸当年就在这儿工作。
那边是我们连队的营地,当年围着一圈都是我们种下的白杨树,如今只剩下几棵了。
”
“杨博士就在这个地方做试验,我们当时还奇怪,怎么这里老冒出小的蘑菇云……当时我们还在这儿种了向日葵,看电影、举办篮球赛……”
母亲举着父亲给的照片,一栋楼一栋楼仔细辨认,想要找出父亲当年居住过的18号楼。
一排排房子过去,有楼房标着“17”的字样,母亲猜测紧挨着的便是18号楼,她搀扶着问父亲:“是不是这栋楼?”
此时的父亲早已红了眼眶。
“我做了好多红山梦,这次终于实现了。
红山是我的幸福之地,也是伤心之地。
能有幸参与国家的核试验事业,这是最幸福的事情。
我本来准备去上四医大,却在这里干了一辈子,又因为生病,没能继续留下来,这是我一生的遗憾。
”
四
高大的白杨树站立在路的两旁,坚韧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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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无声守护,默送着父母离开。
65年前,满腔热血的国防建设者们来到马兰这片土地,亲手栽下一棵棵白杨,65年后,遥远记忆里的白杨树不断向上生长,父母在一棵老榆树下驻足,父亲说,这棵榆树被当年领导核试验工程的张爱萍将军命名为“夫妻树”。
母亲问:“一棵树怎么会和原子弹有关?又为什么被命名为‘夫妻树’?”
父亲回答,原子弹爆炸试验,首先要找一块没有人烟的地方做试验场,其次还要有一批愿意隐姓埋名的人去工作。
保密,成了核试验工作的第一条铁律。
当时干部谈话,必问的一句话就是:你愿不愿意隐姓埋名?为了国家,许多科学家、将军,甚至一个单位、一支部队,突然就从正常生活中消失了。
每个人对自己干的事,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
原子弹爆炸成功前一年。
工程兵科研三所副所长王茹芝接到组织通知,秘密前往罗布泊参加核试验。
这将是一次长久的别离。
尽管心中紧张、兴奋、不舍,面对丈夫,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要出趟差,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
”丈夫张相麟听到妻子的话,平静地说了句:“好啊,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啊。
”殊不知,张相麟也奉命随其他参试单位到基地执行任务。
次日,两人就这样平静地告别,慷慨西行。
王茹芝一进基地就是几个月。
一天,她从试验场回来,走到榆树沟,在老榆树下等车时,远处也有一个人扛着试验器材,向这边走来。
王茹芝看着这个穿军装的身影,越看越眼熟,不觉奇怪起来。
她瞪大眼睛,等到那人走近,不由得愣住了,来人真是自己
的丈夫!
张相麟也像在做梦一样,眨巴着眼睛问:“茹芝,你……你不是出差去了吗?”两个人愣愣地看着对方,才明白都是为了同一项任务而来。
几个月咫尺天涯,竟不知心爱的人并肩战斗在身旁。
一瞬间二人百感交集,又心酸,又欣喜,相拥而泣。
张爱萍将军听了这个故事,感慨道:“好啊!这不正是我们共产党人的‘革命浪漫主义’吗?”他称赞他们是祖国的好儿女,并将这棵树命名为“夫妻树”。
在马兰,同屋不知情、同锅不知事、同衾不问业的保密夫妻不知有多少。
母亲挽着父亲的胳膊轻轻说:“我们也一样。
”
如今,这棵老榆树依然屹立在宽阔的河滩上。
树分两股,一股粗壮高大,顶天立地;另一股长到一半时便依偎在这粗股之旁。
戈壁榆多是二三枝连体,它们搀扶提携,相濡以沫。
五
乌鲁木齐的冬天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冷。
父母回到兰州后,我收到父亲发来的一段视频,视频里说,我的这件军大衣很暖和,你过年回来就送给你,你穿着不会冷。
儿时的记忆中,父亲是遥远的,也是陌生的,因为他几年才回一次家,每次见面我都有一种陌生感。
记得有一次,父亲探亲回家,我下意识地躲在母亲身后,捂着双眼,透过指缝,上下打量他。
那天晚上,父亲坐在我的床边,小心翼翼地摸着我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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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的日子,家才是完整的。
母亲脸上每天都洋溢着笑容,家也变得温暖又温馨。
但快乐就像夜空中的流星一样,转瞬即逝,还没等我熟悉这个“陌生”的父亲,他离家归队的日子便又悄然而至。
一个个寒冷的冬夜,那件沉甸甸的军大衣总是温暖着父亲。
它不仅是一件衣物,更是父亲在马兰基地那段岁月的见证。
大衣上的第一块补丁,是在我出生那年缝上的。
那一年,父亲为了赶回来看我,不慎跌倒在雪地里。
我无法想象父亲在冰天雪地里所经历的艰辛。
而今,每当寒风凛冽,我总会想起那件大衣,想起父亲为我所做的一切。
随着时间的流逝,补丁越来越多。
有的是因为任务艰巨,有的是因为环境的恶劣,但更多的是因为对我无尽的思念。
在马兰的冬季,父亲总是穿着这件大衣,无论
是巡逻还是站岗。
我曾问父亲:“为什么不换一件新的大衣?”他笑着说:“这件大衣见证了我人生的重要时刻,它就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
如今,父亲已经退役多年,但那件军大衣依旧陪伴着他。
每当冬天来临,他总会穿上它,我知道,那是他对于过去的怀念。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那件军大衣早已成为我们家庭中不可或缺的珍宝。
父亲离开前的那个夜晚,月亮高悬在天幕,门前院子在月光下是那么明亮。
在月亮的见证下,父亲的军大衣叠的方方正正,仿佛入伍时初到新兵连一样。
父亲走后,家中冷清了许多,纵使火烧得再旺,也总觉得少了些许温暖。
我时常会坐在老家木屋门前,呆呆地看着那件军大衣,把对父亲的思念寄托在它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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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是高原最舒适的季节,也是最适合旅游采风的季节。
这个夏天,我和西藏作协文友一起探访麻麻门巴民族乡。
麻麻乡属于错那县,错那县在山南最南边,麻麻门巴民族乡在错那县南边一沟谷深处,属于我国边塞秘境。
大家一早出发,转山转水追云朵,一直追到五六点钟,方进入波拉山口下的勒布沟。
一见勒布沟竟然愣了,仿佛高原上的树都长了脚,偷偷跑进了勒布沟,一棵棵紧紧挨在一起,密密匝匝,层层叠叠,汇聚成磅礴的林海。
或许是因为听到车声,居然跑出一只小鹿,它与我们远远对视一眼,又慌慌张张钻进
了山林。
继而,跳出几只拖家带口的猴子,它们调皮地蹿上高树,借助高处竟然蹦上了车顶,似乎觉得没有收获,又鸣锣收山,与凝重的绿色重合,瞬间像什么都没发生,恢复了原始寂静。
此山近乎垂直,路蜿蜒崎岖,犹如挂在山上的一条绳子,令我心惊胆战。
十几个小时车程,两三百公里的路途,真是足够遥远。
再寻来时惊心动魄的盘山路,已被郁郁葱葱的林木遮挡,寻不见了。
江水轰鸣,打破了沉寂,此江被当地人命名为娘姆江。
娘姆江依偎在长满奇花异草的高山下,青山绿水形成了一副灵动而壮美的天然画卷。
江的另一边地势平坦,似乎是专门留给当
新时代新征程
远方,诗意的家园(纪实文学)
木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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