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经”词义探索

“正经”词义探索
作者：张如凡
来源：《文教资料》2018年第36期
摘; ; 要：“正经”一词早在先秦便已存在，起先多指“儒家经典”，唐宋以后逐渐口语化，意义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红楼梦》中，“正经”以口头语的形式出现了113次（前八十回中有91次）之多，但《汉语大词典》中为“正经”设置的6条释义，似乎并未能够很好地解释它们。

本文旨在以《红楼梦》中的前91个“正经”为例，对它们进行一一考察，探索《汉语大词典》所未涉及到的口语性词义。

关键词：正经; ; 红楼梦; ; 词义; ; 口头语
《汉语大词典》对“正经”的释义有以下六条：1）指儒家经典，以别与诸子百家之书。

2）正当;正当的。

3）端庄严肃。

4）正派。

5）正式的，合乎一定标准的。

6）真正，确实。

不过，《汉语大词典》未列诸如：
a.作为名词时表示人体內的主要经脉。

例：《黃帝內经·素问译解·刺腰论痛》：足太阳脉，令人腰痛引项脊尻背如中状，刺其郤中，太阳正经出血，春无见血。

b.区别于异端邪说的佛家主要经典。

例：西晋·竺法护译《普曜经》卷第六：佛说经戒天下诵习。

愚惑相言。

佛经可遍至于梵魔众圣。

莫能论毀佛之正经故。

独步不惧。

三无畏也。

这样的重要义项①，仅就其所提及的而言，似乎也显得过于笼统。

因《红楼梦》中的“正经”只涉及到后五个义项，以下将对这五种释义逐个探讨，做进一步的阐释。

一、（原第二项）正当;正当的。

《汉语大词典》本身的例句有：
a.汉董仲舒《春秋繁露·楚庄王》：以贤君讨重罪，其于人心善，若不贬，孰知其非正经。

b.《红楼梦》第一一八回：﹝宝钗﹞细想：他只顾把这些“出世离群”的话当作一件正经事，终久不妥！
c.茅盾《霜叶红似二月花》一：他“不是绅缙”，从沒干过一件在太太们眼里看来是正经的事。

在《汉语大词典》、《汉语辞海》、《现代汉语词典》中，“正当”一词均与法度、道德、人品挂钩。

而以上例句中的“正经”，几乎都是与“本分之外”“不务正业”形成对比，更偏向于“合乎本分”的意思，而非“正当”所指向的“合理合法”之意。

再来看看《红楼梦》中与此相关的例句：
1.第四十九回：宝钗因笑道：“我实在聒噪的受不得了。

一个女孩儿家，只管拿著诗作正经事讲起来，叫有学问的人听了，反笑话说不守本分的。

……”
2.第七十九回：宝玉道：“我又有了，这一改可妥当了。

莫若说‘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黃土垄中，卿何薄命。

’”黛玉听了，忡然变色，心中虽有无限的狐疑乱拟，外面却不肯露出，反连忙含笑点头称妙，说：“果然改的好。

再不必乱改了，快去干正经事罢。

……”
3.第七十九回：香菱道：“此刻竟不能，等找著琏二奶奶，说完了正经事再来。

”宝玉道：“什么正经事这么忙？”香菱道：“为你哥哥娶嫂子的事，所以要紧。

”
上述，例句1已经显然将“正经”与“不守本分”形成对立，例句2中与“正经事”对应的是宝玉作诗，而这也算不上什麼不合礼法的事，例句3中的“正经事”，文本中指的是薛蟠迎娶夏金桂之事，倒也的确能解释为“合理合法（正当）的事情”。

由此可见，若单单列出“正当;正当的”这一义项似乎略显不足，应添上“本分之內”这一义项更为合适。

二、（原第三项）端庄严肃。

《汉大》本身例句有：
a.宋张载《经学理窟·自道》：某自今日欲正经为事，不奈何须著从此去，自古圣贤莫不由此始也。

b.《儿女英雄传》第二一回：还是一副正经面孔，望了众人。

c.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非有复译不可》：学者和大师们的话是不会错的，“开心”也总比正经省力，于是乎翻译的脸上就被他们画上了一条粉。

在《红楼梦》中有如下例句能够作此解释：
1.第七十八回：凤姐笑道：“这可是太太过于操心了。

若说他出去于正经事说正经话去，却象个傻子，若只叫进来在这些姊妹跟前以至于大小的丫头们跟前，他最有尽让……”
2.第三十七回：宝玉笑道：“可惜迟了，早该起个社的。

”黛玉道：“你们只管起社，可别算上我，我是不敢的。

”迎春笑道：“你不敢谁还敢呢。

”宝玉道：“这是一件正经大事，大家鼓舞起来，不要你谦我让的。

……”
“端庄严肃”一般是指态度的庄重、场合的严肃，重在强调一种气场。

例句1中的“正经事”、“正经话”都与严肃场合有关，例句2的“正经大事”是指建立诗社的事，这在宝玉看来并不是儿戏，因此让众人端正态度，不要谦让。

因此，的确符合“端庄严肃”的意思。

但是，细读之下，似乎还有许多地方并非能够用简单的“端庄严肃”来很好地解释，如：
3.第二十九回：谁知那些老婆子们见林黛玉大哭大吐，宝玉又砸玉，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田地，倘或连累了他们，便一齐往前头回贾母王夫人知道，好不干连了他们。

那贾母王夫人见他们忙忙的作一件正经事来告诉，也都不知有了什么大祸，便一齐进园来瞧他兄妹。

4.第三十一回：袭人笑道：“好沒意思！真个的去回，你也不怕臊了？便是他认真的要去，也等把这气下去了，等无事中说话儿回了太太也不迟。

这会子急急的当作一件正经事去回，岂不叫太太犯疑？”
5.第五十一回：众人都笑道：“奶奶惯会说这话。

成年家大手大脚的替太太不知背地里赔垫了多少东西，……”凤姐儿笑道：“太太那里想的到这些？究竟这又不是正经事，再不照管，也是大家的体面。

……”
以上三个例子中的“正经”显然并不构成“端庄严肃”之意，反而更注重事件本身的性质，“作一件正经事来告诉”、“当做一件正经事去回”、“究竟这又不是正经事”，均有一种责怪对方小题大做的意思。

因此，笔者认为此处的“正经”更倾向于“严重的，重要的”之义。

三、经笔者考察，原第四、第五项均能很恰当地解释《红楼梦》中相关的几处“正经”，此处无须赘述，仅举若干例子以作证明。

（原第四项）正派。

《红楼梦》引证如下：
1.第六十五回：兴儿道：“……别人虽不好说，自己脸上过不去，所以强逼著平姑娘作了房里人。

那平姑娘又是个正经人，从不把这一件事放在心上，也不会挑妻窝夫的，倒一味忠心赤胆伏侍他，才容下了。

”
2.第七十四回：“五则园內丫头太多，保的住个个都是正经的不成？”
（原第五项）正式的，合乎一定标准的。

《红楼梦》引证如下：
3.第六十六回：兴儿笑道：“姨娘别问他，说起来姨娘也未必信。

他长了这么大，独他沒有上过正经学堂。

我们家从祖宗直到二爷，谁不是寒窗十载，偏他不喜欢读书。

……”
4.第七十一回：先不过是告那边的奴才，后来渐次告到凤姐“只哄著老太太喜欢了他好就中作威作福，辖治著琏二爷，调唆二太太，把这边的正经太太倒不放在心上。

”
四、（原第六项）真正，确实。

《汉语大词典》给出的引文有：
a.《金瓶梅词话》第六八回：他一年来在此做买卖两遭，正经在里边歇不的一两夜。

b.《红楼梦》第五五回：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叫我管，那才正经沒脸呢！
然而在《红楼梦》中，“正经”能够作此解释的地方少之又少，除了《汉语大词典》已引的第五五回，似乎很难找到能够解释为“真正，确实”的地方了。

分析《汉语大词典》所选用的例句可知，此义项下的“正经”多用以加强语气，《红楼梦》中的确存在用“正经”来强化表达效果的地方，但显然无法用“真正，确实”来解释：
1.第二十三回：宝玉一面收书，一面笑道：“正经快把花埋了罢，别提那个了。

”
2.第二十八回：林黛玉道：“他不吃饭了，咱们走。

我先走了。

”说著便出去了。

宝玉道：“我今儿还跟著太太吃罢。

”王夫人道：“罢，罢，我今儿吃斋，你正经吃你的去罢。

”宝玉道：“我也跟著吃斋。

”说著便叫那丫头“去罢”，自己先跑到桌子上坐了。

王夫人向宝钗等笑道：“你们只管吃你们的，由他去罢。

”宝钗因笑道：“你正经去罢。

吃不吃，陪著林姑娘走一趟，他心里打紧的不自在呢。

”
3.第二十九回：袭人因劝宝玉道：“……依我劝，你正经下个气，陪个不是，大家还是照常一样，这么也好，那么也好。

”
4.第三十一回：袭人拉了他的手，笑道：“……正经明儿你打发小子问问王太医去，弄点子药吃吃就好了。

人不知鬼不觉的可不好？”
5.第三十五回：莺儿一面理线，一面笑道：“这话又打那里说起，正经快吃了来罢。

”
6.第四十回：贾母向薛姨妈笑道：“咱们走罢。

他们姊妹们都不大喜欢人来坐著，怕脏了屋子。

咱们别沒眼色，正经坐一回子船喝酒去。

”
7.第五十一回：宝玉命把煎药的银吊子找了出来，就命在火盆上煎。

晴雯因说：“正经给他们茶房里煎去，弄得这屋里药气，如何使得。

”
8.第六十五回：贾琏道：“……玫瑰花儿可爱，刺大扎手。

咱们未必降的住，正经拣个人聘了罢。

’他只意意思思，就丟开手了。

你叫我有何法。

”
根据以上例句，说话人都是利用“正经”一词来提出建议或劝说对方停止当下的做法，去做另外的事，因此大致可推得，这些“正经”是作为“还是，不如”来使用的，表示建议或劝说的语气。

这样的用法在明清之前几乎没有出现过，就连在注重口语的明清白话小说中也比较罕见，似乎只在《红楼梦》一书中频频被使用。

查阅《汉语大词典》等辞书发现，它们竟然也都沒有提及这个义项。

五、小结
综上所述，就《红楼梦》前八十回中的91个“正经”，大致能够梳理出以下6个义项（加粗內容为对《汉大》的补充，补充1，2，3条，新增第6条）：
1.正当，正当的;合乎本分的;
2.端庄严肃;重要的，严重的;
3.正派;
4.正式的，合乎一定标准的;
5.真正，确实，用以加强语气;
6.不如，还是，表劝说语气。

当然，根据《汉语大词典》已给出的义项，确实也能够推理出除第六条外的补充条目，只不过需要经过一定的词义演变，方可得到合适的解释。

况且就口语性词汇而言，这些由语境而得的释义不可能在辞书上一一罗列，否则便会显得过于庞杂，若参考其他口语性较强的语料，势必也会得出关于“正经”的其他解释，这样的补充将是无穷无尽且毫无必要的。

然而，此处第6条“不如，还是”的义项，笔者建议《汉大》考虑增加。

因此，本文仅作为解释《红楼梦》之“正经”的参考资料，若有读者对《红楼梦》中的“正经”之义产生疑惑，且翻阅《汉大》后依旧无解，本文或许能有所帮助。

注释：
①详见刘桥《汉语词彙核心义探求的实践_以_正_省略_语义演变及“正儿八经”的产生为例_》一文。

参考文献：
[1]刘桥.汉语词彙核心义探求的实践——以“正经”的语义演变及“正儿八经”的产生为例[J].汉语史研究集刊，2015（02）：267-285.
[2]曹雪芹.脂砚斋.脂砚斋评石头记[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
[3]国学大师[DB/OL].http：///.
[4]汉语大词典编纂委员会.汉语大词典[Z].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