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尼·巴依科夫的黑龙江流域生态写作

２０２２年第２期(总第１９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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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社会科学
ＳｏｃｉａｌＳｃｉｅｎｃｅｓＩｎＨｅｉｌｏｎｇｊｉａｎ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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㊀㊀㊀㊀㊀㊀㊀Ｎｏ.２ꎬ２０２２
㊀㊀㊀㊀㊀㊀㊀㊀Ｇｅｎｅｒａｌ.Ｎｏ.１９１
文艺理论与文学批评
论尼 巴依科夫的黑龙江流域生态写作
金㊀㊀钢
(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ꎬ哈尔滨１５００２８)
摘㊀要:尼 巴依科夫被认为是２０世纪初哈尔滨俄侨中最著名的作家和自然科学家ꎮ他的创作以黑龙江流域的自然与人两者间的关系为探讨对象ꎬ建构了他独立的生态伦理观ꎬ表现出他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反思ꎮ在巴依科夫看来ꎬ自然是人类的母亲ꎬ是人类获取幸福的家园ꎮ为此ꎬ他在作品中不断地探讨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建构问题ꎬ并企图通过人与动物间伦理相通性的精神阐释ꎬ寻求建构生态平衡的出路ꎮ
关键词:俄侨ꎻ尼 巴依科夫ꎻ黑龙江流域ꎻ生态写作ꎻ生态文学
中图分类号:Ｉ１０６.４㊀㊀文献标志码:Ａ㊀㊀文章编号:１００７－４９３７(２０２２)０２－００７８－０６
作者简介:金钢ꎬ１９７８年生ꎬ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ꎬ文学博士ꎮ
㊀㊀尼 巴依科夫全名尼古拉 阿波隆诺维奇 巴依科夫(１８７２ １９５８)ꎬ又译拜阔夫㊁巴依阔夫㊁巴依柯夫㊁巴伊科夫㊁贝柯夫等ꎮ他是 ２０世纪初哈尔滨俄侨中最著名的作家和自然科学家 [１]ꎬ
其声名和作品远播日本㊁欧洲ꎬ是一位具有国际影响的俄侨作家ꎮ巴依科夫在黑龙江流域生活了近
半个世纪ꎬ亲切地称这里为自己的 第二故乡 ꎮ黑龙江流域的自然生态是他科研和创作的唯一主题ꎬ他在这里写下了一生中最重要的１３部文学作品ꎮ它们以黑龙江流域的自然与人类两者间的关系为探讨对象ꎬ建构了巴依科夫独立的生态伦理观ꎬ表现出他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反思ꎮ
所谓黑龙江流域ꎬ即黑龙江水系所流经的区域ꎮ黑龙江是东北亚区域内最大的一条河流ꎬ也是中国第三条大河ꎬ其上㊁中游为今天中俄两国的界河ꎬ下游与乌苏里江汇合后进入俄罗斯境内ꎮ黑龙江水量丰沛ꎬ滋养了生活在流域里的人类和各种自然生物ꎮ黑龙江流域的文化实际上是一种人与自然相生相依的文化ꎮ本文将巴依科夫写作的地域界定为黑龙江流域ꎬ一方面因为无论是如今的 中国东北 还是曾经的 满洲 ꎬ都不能准确描述巴依科夫活动的范围ꎬ而 黑龙江流域 这一偏重地理学而不是行政区划的概念更为恰切ꎻ另
一方面ꎬ巴依科夫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探寻与黑龙江流域的文化内涵也是非常契合的ꎮ对大自然的关注和面对自然的人性思考ꎬ是巴依科夫创作的重要特点ꎮ黑龙江流域的自然景物与风土人情ꎬ在巴依科夫笔下得到了充分展现ꎮ
对自然生态的关注ꎬ是文学一个历史悠久的主题ꎬ 但作为具有自觉生态意识的文类ꎬ生态文学是西方新兴工业技术革命催生的新型文学产儿 [２]ꎮ巴依科夫的创作是伴随着殖民开发与铁路修建进行的ꎬ相比美国女作家蕾切尔 卡逊１９６２年发表的影响巨大的«寂静的春天»ꎬ巴依科夫的«大王»«兽情夜»«原始森林的真理»«牝虎»等作品可以视为生态文学早期的重要文本ꎮ㊀㊀一㊁远赴黑龙江流域的基辅人巴依科夫
巴依科夫出生在基辅附近ꎬ父亲在基辅军事法庭任法官ꎬ后来晋升为彼得堡最高军事法庭法官ꎮ巴依科夫少年时代就读于基辅军校ꎬ１８９２年在彼得堡第一古典中学通过考试ꎬ取得中学毕业证书后注册为圣彼得堡大学自然史学系学生ꎬ但因父亲病逝而退学ꎬ转入梯弗里斯步兵士官生学校ꎬ１８９４年毕业后在高加索第十六米格列尔近卫军步兵团当军官ꎮ该团团长尼古拉 米哈伊洛维奇大公是位民俗学家ꎬ爱好野生动物ꎬ后来任俄国皇家地理学会会长ꎮ当时有一支狩猎队专门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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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集各类动物标本ꎬ尼 巴依科夫参加了这支狩猎队ꎬ在高加索博物馆馆长Г.И.拉德教授的指导下学习必要的生物学知识和制作标本的技术ꎮ巴依科夫早在１８８７年就结识了著名的俄国自然考察家尼 米 普尔热瓦里斯基ꎬ听他讲述
１８６７ １８６８年在乌苏里地区进行自然考察的情形ꎮ普尔热瓦里斯基还对年轻的巴依科夫说: 如果对自然和狩猎感兴趣ꎬ那么我建议你去远东ꎮ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这样的自然ꎬ哪怕在我们的高加索和突厥斯坦也是找不到的ꎮ [３]普尔热瓦里斯基的话打动了巴依科夫ꎬ他后来一生最美好的年华几乎都与黑龙江流域的大自然联系在一起ꎮ
巴依科夫热烈向往黑龙江流域的神秘土地ꎬ１８９８年中东铁路的开建对他来说是一个好机会ꎬ他第一时间提交了申请ꎬ请求调至中东铁路护路队ꎮ经过了一番波折之后ꎬ巴依科夫于１９０１年２月携家属抵达哈尔滨ꎮ他被任命为中东铁路护路军(后改编为外阿穆尔军区)第三旅军械官ꎬ定居于边境站(现在的绥芬河)ꎮ他每年都在中东铁路东线ꎬ从二尖山子(现名玉泉)到边境站ꎬ两次巡视各站驻军的军械ꎮ在«１９０２年初到满洲»中ꎬ巴依科夫记录了他初来哈尔滨市的情景ꎬ面对了无人烟的旷野ꎬ他写道: 我看过一些资料ꎬ知道哈尔滨以东是丘陵地带ꎬ那里资源丰富ꎬ山清水秀ꎬ所以ꎬ我毫不惊慌ꎬ只是盼着列车能早点到达哈尔滨ꎮ [４]
当时的哈尔滨车站的站房是一座长长的木刻楞房子ꎬ里面用木板隔出各种办公用的房间和候车室ꎮ１９０２年的哈尔滨最热闹的地方是老哈尔滨火车站附近ꎬ即便当时的后阿穆尔边防军司令部㊁气象站㊁电报局㊁医院这些主要部门也都还在临时搭建的土坯房里ꎬ新的办公地才准备打地基ꎮ俄侨记忆中的早期的哈尔滨ꎬ荒芜却宁静ꎬ落后而又自然ꎮ当然ꎬ在俄侨的回忆中ꎬ也无不流露出他们初到黑龙江右岸时对这一森林茂密ꎬ生长着老虎㊁人参地域的向往ꎮ黑龙江流域的原始森林㊁草原㊁高山等罕见而又壮美的自然风貌令他们感到震惊ꎬ未被砍伐的参天大树藤蔓缠绕ꎬ那里生活着从来未被惊吓过的野兽和鸟类ꎮ原始村落中的神话㊁传说及迷信更为这片土地笼罩上神秘的色彩ꎮ
巴依科夫对黑龙江流域的原始森林有着浓厚的兴趣ꎬ先后考察了镜泊湖㊁石头甸子㊁大锅盔㊁大秃顶子㊁凤凰山等地ꎮ他还在自己家里建立一个小型野生动物饲养场ꎬ同时为俄国科学院搜集大量动物标本ꎬ因此得到 通讯研究员 称号ꎮ巴依科夫还是一个出色的猎人ꎬ他带领连队的士兵先后捕获两只东北虎ꎮ其中一只是他１９１１年任第四连代理连长时在苇沙河(现名苇河)附近猎获的ꎬ制成标本ꎬ后来送给哈尔科夫博物馆ꎮ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以后ꎬ巴伊科夫于１９１４年奉调回国ꎬ被派往前线ꎬ在波兰㊁立陶宛㊁东普鲁士一带作战ꎬ后晋升为上校ꎮ内战时期ꎬ他参加白军ꎬ１９２０年携家眷取道君士坦丁堡流亡埃及ꎬ后来在北非和南亚各地流浪ꎮ１９２２年１０月ꎬ巴依科夫回到他怀有深厚感情的黑龙江右岸ꎮ不过这时他已经不是当年中东铁路护路军的指挥官ꎬ而是个流亡者ꎬ只好在亚布力俄人林场当监工员维持生活ꎮ１９２４年ꎬ巴依科夫出任东省铁路管理局地亩处林务监督官ꎬ移居哈尔滨ꎮ１９２４ １９３２年ꎬ他受东省文物研究会委派ꎬ多次对当时吉林东部山区进行科学考察ꎬ其间撰写了多篇调研报告和论文ꎮ巴依科夫因研究工作成就卓著而被选为东省文物研究会终身会员ꎮ
东省铁路管理局地亩处撤销以后ꎬ巴依科夫于１９２８ １９３４年在哈尔滨铁路中学任生物教师ꎮ
１９３０年代初ꎬ他转而从事文艺创作ꎬ写作小说和散文ꎬ署名 骑猎者 流浪者 眼镜 等在各种刊物上发表ꎮ１９３４ １９４３年ꎬ他在哈尔滨㊁天津等地出版１２部作品ꎬ平均每年超过１部ꎮ长篇小说«大王»(１９３６)问世后获得巨大的成功ꎬ很快再版(１９３８)ꎮ另外还有两部长篇小说:«牝虎»(１９４１)和«黑大尉»(１９４３)ꎬ其余几部皆为短篇小说和散文集ꎮ他的一些著作陆续译成其他语言ꎬ«满洲狩猎»英文版于１９３６年在伦敦问世ꎬ«我在满洲的狩猎活动»(即«满洲丛林里»)和«满洲的野兽和人参»的法文本先后于１９３８年和１９３９年在巴黎出版ꎮ至２０世纪４０年代以前ꎬ巴依科夫的作品已被翻译成英㊁法㊁德㊁意㊁捷㊁波兰等多种语言ꎬ其中«大王»最广为人知ꎮ
㊀㊀二㊁万物有灵:人与自然和谐共处
在１９世纪末２０世纪初ꎬ以哈尔滨为中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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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流域ꎬ无论是文化氛围还是自然环境ꎬ都与俄罗斯的远东有着诸多相似之处ꎬ而由于气温较西伯利亚森林要高ꎬ这里的山林物种更加丰富ꎬ更为色彩斑斓ꎮ普里什文曾写道: 我在哪儿都没有见过像满洲里这个地方如此辽阔的原野:这儿有森林茂密的群山ꎬ绿草如茵的山谷ꎬ那草高得足以把骑马的人隐没在里面ꎬ还有像篝火那样的大红花ꎬ像鸟儿似的飞舞的蝴蝶ꎬ以及两岸繁花似锦的清流ꎮ像这样任你自由自在地逗留在未开发的大自然中的机会ꎬ以后未必再找得到了! [５]巴依科夫的著述绝大部分描写黑龙江右岸的大自然ꎬ从形式上看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对黑龙江右岸的自然考察报告和对这里动植物的研究ꎻ另一类是以这里的猎人和野生动物生活为题材的小说和散文ꎮ作者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和勤奋的自然考察家ꎬ同时兼有诗人的气质和文学才华ꎬ因此这些科学论著和文艺作品之间又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ꎮ他的自然考察报告和生物研究著作都是根据他亲自得到的第一手材料写成的ꎬ准确而生动地描述了黑龙江流域山林中各种野生动植物的形态和习性ꎬ向人们提供了丰富的自然知识ꎮ尤其是他对目前已濒于灭绝的野生东北虎的研究ꎬ至今还保留着很高的学术价值ꎮ
巴依科夫以科学家清醒的预见性ꎬ不止一次大声疾呼ꎬ提醒人们注意保护自然环境和保持生态平衡ꎬ非常明确地提出今天尤为迫切的环保问题ꎮ巴依科夫的小说和散文与其学术著作密切相关ꎬ也以他个人在黑龙江流域山林中的亲身体验为基础ꎬ再现了黑龙江流域山林当年那种 棒打狍子瓢舀鱼ꎬ野鸡飞进饭锅里 的原始自然生态ꎬ揭示了大自然的无限诗意ꎮ他身为外国人ꎬ 侨居我国ꎬ却无限热爱这里的山山水水㊁茫茫林海和飞禽走兽ꎬ绘制出五彩缤纷的大自然的美丽画卷ꎬ满怀深情地描写了山林中各族居民的生活和劳动ꎬ鲜明生动地刻画了各种走山人 猎人㊁淘金者㊁采参人㊁捞珠者的形象 [６]ꎮ
巴依科夫思考人与自然关系的作品首推«大王»ꎮ«大王»共有３３章ꎬ书中有作者亲笔绘制的各种动物的插图ꎮ这部小说全面体现了巴依科夫对自然界的考察成果和文学艺术成就ꎬ是他的代表作ꎮ在作品中ꎬ 大王 是那个年代活跃在黑龙江流域的一只老虎ꎬ在它宽阔而又平坦的前额上清清楚楚地显示出一个 王 字ꎬ而它后脑勺蓬松的鬣毛则显示出一个 大 字ꎬ它是群山和无边无际林海的统治者ꎮ«大王»追随虎大王的活动轨迹ꎬ将小兴安岭㊁长白山㊁张广才岭等崇山峻岭的景色充分展现给读者ꎮ阿穆尔虎㊁满洲虎㊁野猪㊁黑熊㊁鸱枭㊁松鸭㊁山鹰㊁蜜蜂㊁萤火虫㊁稠李树㊁雪松㊁榛子树等动植物ꎬ作者写起来如数家珍ꎬ可以说«大王»是黑龙江流域大自然的 百兽图㊁百鸟图㊁百木图 [７]ꎮ
在«大王»中ꎬ不仅人类是有思想㊁会说话的ꎬ动物㊁植物ꎬ甚至整个原始森林都是生机勃勃的有思想的活体ꎮ暗夜雪松林边飞过的鸱枭发出凄凉的叫声: 谁 啊? 多嘴的喜鹊看到虎大王在猎食黑熊ꎬ就唠叨起来没完: 真是苍天有眼!去年你吞吃了我的小鸟ꎬ现在你自己要给咱们的大王当点心啦! [８]５５每种动物都是有灵性的ꎬ都是平等的ꎮ年轻的虎大王在观察黑貂捕猎松鼠时发现ꎬ那小小的黑貂是同自己一样 不知疲倦㊁完美无缺的猛兽 [８]４０ꎬ而且它能够在最高的树木枝头飞驰ꎬ这是虎大王做不到的ꎮ小说的开头部分写虎大王的母亲生养子女的过程ꎬ与人类没有什么差别ꎬ充满了母亲的机警与柔情ꎮ
«大王»中还重点塑造了老猎人佟力的形象ꎬ他既是一位优秀的猎人ꎬ又是森林里的医生和巫师ꎬ拥有强大的意志力ꎮ在与虎大王狭路相逢的时候ꎬ他还能保持镇定地向前走ꎬ迫使虎大王给他让了路ꎮ这在虎大王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ꎬ从而产生了一种对人的敬意ꎮ但这种敬意也只限于对佟力一人ꎬ从某种意义上说ꎬ老猎人佟力与虎大王一样ꎬ都是原始森林法则的遵守者和执行者ꎮ虎大王对用陷阱害死它伴侣的猎人李三以及偷盗者孙发等人ꎬ都会毫不犹豫地行使原始森林的法则ꎮ而在小说的结尾ꎬ佟力遵从原始森林的法则ꎬ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献祭给虎大王ꎬ以平息老虎们的愤怒ꎬ然而虎大王已经在外来捕猎者的枪下受了重伤ꎬ最终死在山巅的巨石上ꎮ
黑龙江流域这片广袤的原始森林 有着自己的历史ꎬ自己独特的生活ꎬ自己的习俗ꎬ自己的法则和自己的同远古传说相联系的故事 [８]３６ꎮ这片森林是一个生态系统ꎬ是一个整体ꎮ动植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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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山民共同生活在这个系统中ꎬ他们具有统一的生活准则ꎬ这使得动植物和人类能够彼此理解ꎬ和谐地生存下去ꎮ这里展现出来的是原生大自然的雄伟而绝妙的美ꎮ但是ꎬ随着中东铁路的贯通和外来移民的迁入ꎬ这片原始森林的面积逐渐缩小ꎬ野生动物便退到密林深处ꎬ躲避铁路线和新建的村落ꎬ希望在人迹未至的森林角落寻求安宁ꎮ然而ꎬ它们的退让更加助长了人类的贪婪ꎬ这片土地上几千年来的和谐平静终究还是被打破了ꎮ㊀㊀三㊁殖民开发:人与自然相互伤害
一百多年前ꎬ白山黑水之间的广袤山林丝毫没有受到人为的破坏ꎬ而保持着纯粹原始的自然生态ꎮ中东铁路整个东段ꎬ从玉泉直到绥芬河ꎬ都是穿越原始森林而敷设的ꎮ巴依科夫当年一来到这里就深深地爱上了壮美的山林ꎮ与此同时ꎬ他也亲眼目睹了铁路营运以后沙俄以及其他外国资本对黑龙江流域自然资源的疯狂掠夺ꎮ当年由外商把持的我国东北三大外贸出口物资中有两种直接取自森林ꎬ即黑龙江流域特有的红松木材和野生动物毛皮ꎮ对大自然的严重破坏ꎬ当时被认为是 进步 ꎬ可对巴伊科夫这样一位有远见的科学家和作家来说ꎬ这却是一场巨大的灾难ꎮ他热爱大自然ꎬ痛切地感受到中东铁路的修建对黑龙江流域原始森林的严重威胁ꎬ并且预见到不可避免的悲剧前景ꎮ
对原始自然生态的保护与殖民开发这一矛盾的思考是巴依科夫小说的一个重要主题ꎮ在«牝虎»中ꎬ巴依科夫严厉斥责了一些殖民者为了采松子而伐倒巨大松树的可耻行为ꎬ作者借猎人巴保新之口说道: 你瞧瞧这美景!这不是造物者的伟大吗? 为什么劳作于工厂的人们都不信神?他们从来未见过天国的美丽ꎬ他们知道的仅有污秽瘪小的工房与烟气弥漫的工厂ꎮ密林的住民ꎬ虽然不过是些箪食瓢饮的简陋百姓ꎬ但是他们离 自然 和 神 很近ꎬ因此他们的精神是纯洁的ꎬ头脑决不污浊ꎮ [９]这里将殖民者和殖民开发的工人与原始森林里的居民对立起来ꎬ表达了对自然神性的赞颂和对工业技术文明的批判ꎮ在«大王»中ꎬ巴依科夫以虎大王的视角看待原始森林发生的变化:殖民开发者在深山老林里修起了铁路ꎬ砍伐掉了虎大王家乡的树木ꎬ烧毁了
大片的森林ꎮ这些都引起了猛兽不可抑制的敌
意ꎬ千百年来ꎬ猛虎都是这片原始森林的王者ꎬ而
随着殖民开发者的到来ꎬ这里的食物链和生态平
衡都被打破了ꎮ大片郁郁苍苍的森林被冒着浓烟
的厂房占据ꎬ原来茂密的森林里只有各种生物的
交响乐ꎬ而由于铁路的修建ꎬ取而代之的是火车的
隆隆声㊁尖利的汽笛声㊁刺耳的锯木声㊁蒸汽锅炉
的轰鸣声ꎬ以往虎大王那震撼山林的吼声被这些
工业机械的响声压下去了ꎮ巴依科夫直言不讳地
指出人是 世上一切生物的最可怕的大敌 ꎬ 像
暴君一般无情 [８]８７－８８ꎮ而虎大王完美的㊁强健的肉体终究还是敌不过新式猎枪ꎬ巴依科夫以大
王之死表达了对殖民开发行为的焦虑与质疑ꎬ体
现出强烈的自然主义意识ꎮ
相对于大自然的神奇与壮美ꎬ巴依科夫认为
殖民开发者是愚蠢而又丑陋的ꎬ他用 柔弱的躯
体 小盒子般的住房 等词语描写人ꎬ表现出作
者的主观倾向性ꎮ在读到森林被烧毁㊁参天大树
在无情的斧子下倒下㊁绿色丛林被住房和铁路所
替代时ꎬ我们会深切地感受到ꎬ仿佛呻吟和痛哭的
不是原始森林ꎬ而是作者本人ꎮ不过ꎬ巴依科夫不
仅是为原始森林的命运悲叹ꎬ他更是在为人类未
来的命运忧虑ꎮ事实也正像作者所预言的那样ꎬ
野兽们为了觅食ꎬ为了生存ꎬ开始了与人类生存地
盘和生存权利的争夺ꎮ开始的时候ꎬ一些野兽因
无处觅食ꎬ只是猎捕村子里的家畜和狗ꎮ逐渐地
这些家畜也不能填饱它们的肚子了ꎬ它们开始进
攻人类ꎬ先是成年野猪ꎬ紧接着便是老虎的跟踪而
至ꎬ这使得当地居民极为恐慌ꎮ巴依科夫在描写
野兽与人类的争夺中ꎬ用不少的篇章和笔墨描写
动物对人类的敌意与愤恨ꎬ从而进一步表达了他
对殖民开发者破坏原始森林的尖锐批判ꎬ并且推
断出害兽必将害己㊁人类终究会自食其果这样一
个朴素的哲理ꎮ
在«大王»中ꎬ人类想出诸多狠辣的办法对付
野兽ꎮ他们将宰杀的马肉里塞上毒药ꎬ放在老虎
经常经过的地方ꎬ结果不仅毒死了红狼ꎬ还有别的
走兽和飞禽ꎬ而中了毒的野兽又被一些不明所以
的人吃了ꎬ引发进一步扩散ꎮ野兽们因找不到足
够的食物ꎬ更加频繁地进攻人类ꎮ这种互相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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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想起蕾切尔 卡逊的«寂静的春天»ꎮ卡逊
认为ꎬ 地球生命的历史是一部各种生命与其生
存环境相互作用的历史ꎮ很大程度上ꎬ地球植物
和动物的形态与习性都是由环境造就的ꎮ就地球
的全部时间而论ꎬ生物对周围环境的反作用却相
对很小ꎮ随着时间的推进ꎬ尤其是到２０世纪ꎬ人
类获得了改变世界的强大力量 [１０]ꎮ这种力量过于强大了ꎬ可能会对自然环境产生不可逆转的
破坏ꎮ只是人类对此还没有非常清醒的认识ꎬ比
如核爆炸向空气中释放出的锶ꎬ或随雨水进入土
壤ꎬ或以放射性尘埃形式落在地表ꎬ进而被草㊁玉
米或小麦吸收ꎬ最终进驻人类的骨骼中直至其死
亡ꎮ同理ꎬ农田㊁森林以及花园里喷洒的农药会在
土壤中长存ꎬ接着进入生物体内ꎬ在中毒和死亡的
链条中不断地传递下去ꎮ它也可以随着地下水神
秘地转移ꎬ通过空气与阳光的作用再次出现ꎬ并生
成新的物质ꎬ毁坏植被ꎬ使动物生病ꎬ让曾经可以
饮用纯净地下水的人们遭受离奇的伤害ꎮ
«大王»中所描写的人毒害动物㊁终归又自食恶果ꎬ所反映出的问题让人深思ꎮ地球上各种生物的演化是非常漫长的ꎬ经过了几百万年ꎮ在漫长的时间里ꎬ地球生物发展进化ꎬ物种逐渐增加ꎬ慢慢与周围环境达到了一种协调平衡的状态ꎮ自然环境极大地影响着生物的形态ꎬ指引生物的演进方向ꎬ包含了各种有利的和不利的因素ꎮ一些岩石会有危险的辐射ꎻ甚至为万物提供能量的阳光中ꎬ也有可以造成伤害的短波辐射ꎮ随着时间的推进ꎬ不是几年ꎬ而是上千年时间ꎬ生物慢慢得到进化ꎬ与自然环境达成平衡ꎮ所以ꎬ时间是一个最基本的要素ꎬ但是现代社会已经无法提供足够的时间ꎮ人类过于迅猛的发展脚步ꎬ到头来的结果可能只是欲速而不达ꎮ
在２０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黑龙江流域ꎬ工业化
的发展还只是起步阶段ꎬ没有达到严重破坏生态
平衡的程度ꎬ当时关注生态环境的人并不多ꎮ然
而ꎬ如今当我们重读巴依科夫作品的时候ꎬ不能不
敬佩他超前的自然生态意识ꎮ另外ꎬ作者在反思
人类文明的进程的同时ꎬ也对殖民开发提出了自
己的看法ꎬ其意味深远: 大王明白了ꎬ某种新的
不可抑制的力量在往前推进ꎬ摧毁路上的一
切ꎮ [８]１２０这股新力量固然可贵ꎬ但如果不加以节制的话ꎬ那这股力量很可能会在摧毁原始生态的同时ꎬ摧毁这力量的掌握者 现代人自己ꎮ黑龙江流域的森林资源十分丰富ꎬ而自中东铁路修建以来ꎬ铁路所需的枕木㊁用做机车燃料的木料㊁修造船只和架设桥梁所用的木材ꎬ以至铁路员工盖房和烧火用的柴薪等ꎬ都取自铁路经过的黑龙江流域的森林ꎮ中东铁路公司对森林的滥砍滥伐ꎬ给黑龙江流域的森林资源与生态平衡造成了极大的破坏ꎮ这种破坏所造成的创伤恐怕在几百年之内都难以恢复ꎮ
㊀㊀四、天人合一与生命救赎
在人类文明的开端ꎬ大自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ꎮ而当人类文明越来越发达ꎬ人的身体和心灵却离大自然越来越远ꎮ人们大多生活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ꎬ很少去感受大自然的壮丽景观ꎮ人的力量已经太强大了ꎬ强大到藐视自然ꎮ人类滥用科技对自然界造成了巨大的破坏ꎬ作为回应ꎬ大自然也不再以广阔的胸怀包容我们ꎮ但是ꎬ人类毕竟是从自然襁褓中走出的孩子ꎬ与母亲的联系难以割舍ꎬ这就是为什么在每个现代人的心里ꎬ都有一份回归自然㊁重返天真的情结ꎮ
巴依科夫的创作既表现出俄罗斯文学的生命救赎意识ꎬ又蕴含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天人合一思想ꎮ人类社会进入工业时代之后ꎬ生态危机便逐渐演化为全球性的问题ꎮ俄罗斯地广人稀ꎬ气候寒冷ꎬ经济开发相对困难ꎬ这些可能都是很多俄罗斯作家一直没有放弃对大自然万物有灵信仰的原因ꎮ正如别尔嘉耶夫所说: 在俄罗斯民族灵魂中还保持着强有力的㊁与俄罗斯大地的神秘性和俄罗斯原野的广袤性相联系的自然的元素ꎮ在俄罗斯人的 天性 中ꎬ自发的原始力量ꎬ较之西方人ꎬ尤其是受拉丁文化影响成长起来的人们ꎬ更为有力ꎮ天然的异教因素也进入到俄罗斯式基督教之中ꎮ [１１]在俄罗斯文学中ꎬ大自然一直是最为重要的主题之一ꎮ对于俄罗斯文学来说ꎬ大自然是 物质 的ꎬ为人类生存提供保障ꎻ但更是 精神 的:大自然 宇宙㊁大自然 历史㊁大自然 家乡㊁大自然 母亲的主题在俄罗斯文学传统中特别活跃ꎬ俄罗斯文学家们在自己的作品里向我们传达着由大自然所启迪的美和哲理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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