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宗遗草》的平民化旨趣及在越南小说中的独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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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第4期学术沱诂
《圣宗遗草》的平民化旨趣
及在越南小说中的独特性
刘廷乾
[摘要]《圣宗遗草》在越南汉文小说史上有其独特地位:一是与越南小说家概为上层文人不同的是,该书作者为平民知识分子,评点者“山南叔”就是小说作者;二是该书所写故事内涵及体现出的创作旨趣是民间的、平民化的,包括山南叔的评点也格调不高,有低俗色彩;三是该书所写小说既有传奇体又有笔记体,一书而兼二体的体式独特。
另外,该书假托到某越南帝王头上,也属越南古代小说史绝无仅有的现象。
[关键词]圣宗遗草;平民化旨趣;山南叔评点;独特价值
[作者简介]刘廷乾,南京审计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江苏南京211815
[中图分类号]I206.2/.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4434(2019)04-0101-06
越南古代汉文小说集《圣宗遗草》叫在现存越南古代汉文小说中有其独特性:一是现存越南古代汉文小说的作者,和中国明清小说作者不同,他们几乎是青一色的上层文人,而《圣宗遗草》的作者基本判定为平民知识分子;二是从《圣宗遗草》小说的故事内涵所体现出的创作旨趣来看,也是平民化的,小说体现的是一种社会底层普通大众的审美情趣,有的格调不高;三是从小说所附的署名为“山南叔”的评点来看,不但格调不高,甚至表现岀低俗;四是《圣宗遗草》明明体现的是一种平民情怀,作者的品性修养、文学审美趣尚并不高,却偏偏假托为越南古代文学修养最高的后黎圣宗黎澈,率性假托却不顾文本内留有破绽,这在越南古代文学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虽然如此,但该书浓郁的平民化色彩,却显示出独特的价值。
一般现存的越南古代汉文文学作品,不管是诗歌还是小说,由于作者队伍比较纯正的上层出身性,和受中国儒家思想熏陶的儒学底色性,其赋予到作品中的创作意旨,让我们读出了和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创作理念的相通性。
但也由此导致其作品所体现出的古代越南的民间本色不足,而该书恰弥补了这一点,让我们读到了小说写作时代的越南民间的价值取向、审美趣尚以及生活本相,因而它的独特价值不应忽视。
本文主要从小说的故事内涵所体现的创作旨趣,“山南叔”的小说批评观念,以及与其他同类越南汉文小说的比较角度来进行分析,借以谈中越创作传统与民间生活理念上的同与不同。
同时,《圣宗遗草》也是受中国文化、文学影响很深的一个重要个案。
一、《圣宗遗草》的作者及成书年代
《圣宗遗草》只存抄本一种,藏越南河内汉喃研究院。
关于它的作者,现存版本中未署,但可大体推断出他处的社会阶层及生活时代。
《圣宗遗草》指向后黎圣宗,显系伪托。
许鸣锵校点的《圣宗遗草》之《出版说明》中云:
圣宗黎思诚,一名濒,号天南洞主道庵。
太宗第四子,母光淑皇后吴氏。
生于大
宝三年壬戌(1442),年十八登基,在位三
十八年,卒于洪德二十八年丁巳(1497)。
圣宗为越南英主,史称:“帝创制立度,文
物可观;拓土开疆,皈章孔厚,真英雄才略
之主,虽汉之武帝,唐之太宗,莫能过矣。
然土木之兴,逾于古制;兄弟之义,失于友
于,此其短也。
”按圣宗订《洪德律》,为越
南首部完整法律。
又校订官制,推崇儒学,
定三年一举之考试制度,以文官代替门
101
第。
又雅写文学,编有《天南余暇集》等书。
晚年喜吟诗,与群臣唱和,有骚坛二十八
宿,而自任为骚坛都元帅,所制有《明良锦
绣》《琼苑九歌》《古今百咏》《春云诗集》
《古今宫词诗》等。
«
以上所记圣宗诸作,史书都有记录。
唯独《圣宗遗草》,黎贵惇《大越通史•艺文志》及潘辉注《历朝宪章类志•文籍志》都未提及。
《圣宗遗草》是一部小说集,黎澈一生于文学上的角色是“喜吟诗”的诗人,且身边就有数十臣僚诗人日夜吟咏唱和,写小说的可能性不大。
古代越南,文人写“唐律”汉文诗虽然是身份尊崇的标志,但基本未像古代中国那样,出现文体高下之别的观念,写小说同样是文人才华与地位的表现,无需冒名假托,今存越南汉文小说虽也有很多作者失考的现象,但主要是后世传抄流传的问题,和中国明清时期小说作者有意不署真名不是一回事。
所以,《圣宗遗草》不但是假托之作,假托者也不可能是上层文人,这是基本判断。
其实,《圣宗遗草》的归属早就被怀疑,只是一直未见系统确切的考证。
故在此稍溢些文字,作较为确切的成书时间与作者身份考。
对全书细加剔厘,发现内证资料就很丰富。
第一,书内与圣宗有关的语言及事件。
据书内“予在东宫之时”(《聋瞽判辞》),“予潜邸时”(《枚州妖女传》《浪泊逢仙》),“予初承统”(《梦记》),及确切记年如“洪德六年”(1475年)(《枚州妖女传》)等,推知该书创作必迟于圣宗即位之后。
书中《浪泊逢仙》一篇借笛仙之口暗示圣宗前身为帝所仙童,后死于妇人之手。
《大越史记全书•圣宗本纪》载:“初,吴太后初诞时,梦至上帝所。
上帝命一仙童降为太后子,仙童迟久不肯行;上帝怒,以玉笏击其额,出血。
梦觉,遂生帝,额上隐然有痕迹,如梦中所见。
咱这些都是关于圣宗的传说。
在小说中叙及圣宗的死因,这是黎澈生前绝对写不出的。
而且,这些有意于小说中留下的有关圣宗的语言及传说等,皆是一般性的,谁都能写得出,但与帝王身份个性相符的深层面的关联,小说中并没有,可见作者并不熟悉帝王生活,属于假托无疑。
不过,伪托到一代明君帝王头上,不唯大胆,而且有些狂妄,帝王权威不能挑战,古代越南也有文字避讳一说,如越南汉文小说《桃花梦记》的一个抄本,其中“华”字皆缺末笔,是避绍治帝生母佐天仁皇后胡氏华(1790—1806)讳铁因此,《圣宗遗草》不但不会产生于15世纪的黎激之手,甚至也不会是后黎朝的作品,只有改朝换代之后方有可能。
黎瀛乃帝王加诗歌名家,伪托者的102目的有夸重作品但又不在乎个人声名之嫌,这种无所顾忌,甚至不理性的做法,只能说明其社会地位不高。
第二,小说评点者“山南叔”与小说作者的关系。
《梦记》篇后山南叔续作的扫帚精故事,行文特点和言语口吻与《圣宗遗草》诸篇一般无二。
再看山南叔的文末总评和文中夹批,其口吻和意绪,也与小说的行文特点非常相近。
并且篇中难解之处,他在批注中多有考释和说明,对文义多所掘发。
在评论不尽意的时候,偶因技痒而自己创作。
这些都让人联想到山南叔和该书作者应该是同一人。
更为可靠的证据是,该书前的自序云:
孔子不语怪之与神,以其人不亲见,则群起而疑之。
第试思四海九州,深山大
泽,神奇怪异,安可尽述耶!观夫郑伯有之
为厉鬼,齐桓公之见山妖,白头翁之食男
女,宁非怪乎?海客随鸥,令威乘鹤,列子
之风,张骞之槎,宁非异乎?呑玄鸟卵而生
商,履巨人迹而生周,与神人交而生汉,又
宁非神且异乎?予所录《花国奇缘》《渔家
志异》等传,言必有稽,非如《齐谐》者类。
株守者以为无事之理,或以为无理之事
者,是坐井辈耳,焉足与语天地之大哉!冋
据序及小说文本所传达出的信息,作者对中国古代典籍诸如《庄子》《山海经》之类特别喜爱。
女II《花国奇缘》的“言必有稽”,就是由“庄周梦蝶”启发而来,作者在文中就直接点明了:“昔庄周梦为蝴蝶,名中寓示其形,我名适与之合,前身岂亦同类欤?”问其实,该文是双重借用,主旨来自“庄周梦蝶”,故事编排则来自《聊斋志异》之《莲花公主》,中国学者早就指出过:“《圣宗遗草》中的’花国奇缘’就和《聊斋志异》中的’莲花公主’的故事非常相似。
其实,《花国奇缘》远比《莲花公主》的故事情节要曲折丰富得多,主旨也不同,二者相似点只是局部,不足以断言前者是模仿后者而来,而能够坐实判断的恰恰是该篇文末山南叔总评中的一段话:“蝴蝶之有王,亦犹蜂蚁之有君臣也。
此篇与蜂母之传合看,但彼则梦终无味,竟成风影之遭;此则幻后成真,遗得英花之种。
”同这里的“蜂母之传”指的就是《莲花公主》,《莲花公主》将一蜂窝幻化成泱泱大国,文写窦生梦娶蜂王之女莲花公主,并佑护遭巨蟒侵略的蜂国之事。
山南叔评语中的“遗得英花之种”中的“英花”,很可能是“莲花”之抄误。
由这层关系,则基本可以断言山南叔就是该书作者。
还有一证,《圣宗遗草》中的《羊夫传》受启发于清初徐岳《见闻录》中的《天
婚》,《羊夫传》写一孤女与羊变成的美男私婚,《天婚》则写一羊姓牧羊人与大风刮来的孤女成婚。
如果单从两者的人物、故事及文字看,其借鉴关系很微茫,很难看出二者有关联,而关联正是从二者文末的议论和总评中得出的:
夫夫妇之合,媒妁六礼之外,变幻极矣。
虽贵贱悬殊,老少迥隔,异域遐方,缘
之所在,莫不巧合。
甚有降自天仙,配于龙
女,或虎豹负之而来,或犬马挟之而去,不
可枚举。
冏(《天婚》文末作者议论)
读羊夫传,然后知满天地间,凡飞潜走伏,尽是物,何曾是物,或前缘之未了,
或宿怨之未消,有托物以相邀,有脱形而
幻化。
如青鸟是西王之使者,黑豕为秦桧
之前身,令威之鹤,白龙之鱼,古今来固不
绝其有也。
㈣(《羊夫传》山南叔总评)
皆用以言说人、物之婚恋的可能,语虽不同,但举例表义则同。
山南叔能将借鉴的微茫关系进一步勘实,说明他就是《圣宗遗草》的作者。
第三,《圣宗遗草》的成书年代。
《圣宗遗草》不仅不会产生于圣宗时代的15世纪,而且要晚得多。
书中《山君谱》正文中提到《水浒传》,《鼠精传》的山南叔总评中提到《水浒传》《西游记》,二书传入越南最早也在17世纪初,《西游记》在越南的改编之作喃传《西游传》则诞生在18世纪;学者考证《鼠精传》模仿于中国明代小说《百家公案》第五十八回《决戮五鼠闹东京》何,而《百家公案》最早刻本是万历二十二年(1594)本。
由以上判断,《圣宗遗草》不会早于17世纪前。
书中的《羊夫传》借鉴于徐岳《见闻录》,而《见闻录》的最早刻本是乾隆十七年(1752);<花国奇缘》借鉴于《聊斋志异》,《聊斋》的最早刻本是乾隆三十一年(1766),同受《聊斋》影响的越南汉文小说,如武贞《见闻录》成书于1790至1802年间,范廷琥、阮案《沧桑偶录》成书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
由以上判断,《圣宗遗草》不会早于18世纪末。
书中《山君谱》正文中提到薛仁贵、薛刚、薛强等,这些人物只可能出现于乾隆初年的鸳湖渔叟、中都逸叟、姑苏如莲居士等人的“说唐”系列小说,其中如莲居士的《反唐演义全传》自序时间是乾隆十八年(1753),此书中才将历史人物“薛嵩”改为“薛刚”:“作者对薛嵩进行了全面改造,只借用了他薛氏后人的身份,其他方面几乎全是作者创造,甚至名字也改为薛刚。
”口这一系列小说比《聊斋》的成书又晚了几十年。
因此,从以上种种内证来看,《圣宗遗草》极有可能是越南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一个下层文人所作。
二、《圣宗遗草》正文叙写及评语所体现的平民化旨趣
《圣宗遗草》分上下两卷,共十九篇。
篇幅长短不一,其中《花国奇缘》《渔家志异》《尘人居水府》《鼠精传》《一书取神女》五篇铺叙较详。
《蟾赊苗裔记》《两佛斗说记》《蚊书录》《禹门丛笑》《聋瞽判词》五篇属寓言,《山君谱》属谱记,除此六篇,剩余十三篇均为神怪题材的小说。
这些小说,或取材于民间传说,或附会历史故事;或叙民间风俗,或述儿女情长;或陈琐事、述异闻;或借故事以娱人,或借事理以劝戒。
不一而足。
志怪述异中折射出颇为丰富的越南古代社会风俗人情,富有民族与民间特色。
可从以下四个方面论说之。
第一,关于爱情婚姻方面的,有《枚州妖女传》《羊夫传》《鼠精传》等。
作者对于爱情的描写是置于底层社会中的,但对于爱情所持态度有很强的猎奇意味,甚至是变态式的,既难见理想的爱情观,也少见批判精神。
枚州女,特别强调了其出身及生存环境:“少失怙恃,依于亲姊,姊夫轻薄儿”问,既然姊夫轻薄,却偏又选择依存于妓院,守贞于娼,当然背后是现实的残酷,但这一点作者恰恰忽略掉了。
故事演绎了一个卖笑而不卖身的娼家绝色女,终遇知心之人随之而去的故事。
此文拘于传说,故发挥不多。
正因为基于传说,恰有很浓的民间气息,枚州女的有辱有损与迷人害人的双重人格,在无暖色的人间生活底色上是可以有解的。
《羊夫传》《鼠精传》则是人与异物之情。
《羊夫传》写守贞女路遇白羊爱其美而养之,羊遂夜变美男而与之交合,后双双仙去。
《鼠精传》写一贞孝女子,在丈夫远出求学后,一老鼠精变成其夫,谎称偷偷夜归,与其妻相会,长达半年之久,后终于暴露而被处死。
关键是,两者皆建立在女子守贞的前提之上。
越南古代女子受中国儒家妇德观念的影响很深,越南上层文人作品中的女性多用“行义”“列女”分类,以颂扬她们的贞孝节义,“与中国文化传统的,妇德,一脉相承,有着历史承传”网。
《圣宗遗草》的这种“人兽交”书写,体现出着意好奇的创作态度,是民间的一种心态,一种不健康的甚至带有变态性质的猎奇心理,虽然异物都变化成人,再与女子交合,但体现不出一种艺术性的志怪之美,读到的还是人与物的关系。
第二,名义上演绎爱情而实则着意于功名富贵的,有《二神女传》《花国奇缘》《一书取神女》等。
《二
103
神女传》将故事置于战乱给家庭与婚姻所造成的离散基础上,二神女母失子、妻失夫,而作为子与夫的角色,却是怀着复仇目的而涉入人世战争,从此杳无音讯。
婆媳只能卖卜市廛,寄希望于万一。
遇一“才高学博,但厌逢时之乱”问而不仕的老儒,始知其子、夫在战争中立功受官,又知其已卒而归神,于是婆媳喜而归。
时世战乱惨象不是作者深化的重点,神女占卜灵异也不是作者刻画的重点,就是说作者于世情反映、于志怪创建上都不措意,而重点放在了本已居神职却又迷恋人世的官职功名上,为了这一执念而一去无消息,绝不与家人联系,因而母与妻的失子失夫之痛,与“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心意,都被这一执念淹没了,损伤了小说主题的统一性,这是一种陌生视角上的平民百姓的功名意识。
神女既有奇卜之能,为何不知儿、夫之存亡?这种于理不讲究圆融、于结构不讲究照应式的创作,也是民间式的。
《花国奇缘》文颇长,是一篇典型的传奇小说。
其民间式创作:要让一个人与众不同,就给他一个懒惰的个性,懒才会有特殊际遇。
一个父母俱亡的孤儿只能依叔存活的少年,奇懒无比,居然一梦而成神界蝶国驸马,且有实实在在的待遇享受,按理就无须再靠现实烟火的培植,一个浪漫而艳冶的故事自可而成。
然该篇故事情节并未这样发展,而是再沉浸于浓浓的世俗中,让这个蝶国驸马走完世俗之路,举乡贡,做大员,领兵讨乱,得蝶神暗助而轻易奏捷,翻过来又以权势保护蝶国不被人世侵扰,最后是仙妻、功名、权势、子嗣一应俱全。
原来这一切的支点是功名与权势,无功名权势,则人蝶之恋、神界驸马统统都会黯然失色。
权势面前,人神之恋没有高雅与纯粹,只有利益与世俗,该篇演绎了一个越南民间版的“庄生梦蝶”故事。
《一书取神女》写一贫书生,持节自守。
一美女以重礼求其在一张纸上签名并书一“认”字,因未说明缘由,被书生拒绝。
十日后女又来,礼加重,求请如故,原因仍未说,仍被拒,女“拂衣”而去。
此时书生断定其“必天上人”,反生“求配于他”之意。
从此一发不可收,求婚之志弥坚,寻遍群山终得见,女也得其所愿。
原来女父为山神,遭另二山神诬陷,官司付一神官究勘,书生曾为此神官之侍书,故求其在辩白书上签名认定。
书生亦得其所愿,娶神女,举三男,二男中乡解,书生再归神。
该文有个奇怪现象,那就是书生的人生追求很耐人寻味。
神女的第一次求助,因未说明缘由,书生拒绝,也在情理之中,此时的书生倒颇显得正直有节。
然而此后在并没有一104见钟情的情况下,书生竟然执着于求婚一念,只因考虑到对方可能是“天上人”,功利性很强。
直到明白了缘由后,书生虽签了名,但一个“认”字,仍要“良久”才写,目的仍是逼其定下婚姻。
本是一个浪漫故事,功利二字横亘其中,就一点也不浪漫了。
神求于凡人,是因人对其有用,而持此之利,人反又要挟于神,之所以变得如此世俗,原来浪漫消褪后的底色是世俗的,那就是得神仙侣,生宁馨儿,延科举第。
第三,关于民间的人情冷暖,《富丐传》一篇堪为代表。
“丐”以“富”饰,本就充满矛盾与讽刺意味,故此文虽短,却颇有深度。
三青寡妇“少未生息,上失姑嫖,旁鲜兄弟,居无立锥之地,家绝隔宿之储”购,佣于人家以洗衣为生,却因贫病而被按弃,于是向荒园中胡乱搭一小窝以存身。
从此,以“鹑衣百结,破笠当头”形象,乞讨要饭四十年,换得的却是“遍乡中无与立谈者”的孤独。
草寮小窝中旬日无烟火无足迹,只闻其病重呻吟声,却无一人前来,静待其彻底沉寂后,将其垃圾一样处理了,埋其尸,焚其寮。
不料灰烬之余金光闪现,得其“钱二百零,粟八十钵,北瓷杯钵酒具等盈二箕”呵,于是众人瓜分之,一乡安然。
乡情之浇薄,以至如此。
所以就明白了她为何以丐活以丐死了,被盯死在乞丐的角色上,即使因丐而富,也无法回归正常人,所以她只能继续四十年不变的要饭人生。
对于她自己而言,一直被鄙弃,因而养成了刻骨的自卑,财粟只是积于习惯,失去了享用财富的人生功能;乞丐是一个无需变的角色,因而退化了思变的大脑。
而对于乡民,埋其尸,是对她无上的恩惠,分其财也就无丝毫的不安。
乡野民间,不讲大道理,也应讲常理,按常理,如此乞丐,乡邻间本应扶持照料,但选择的是无视,甚至嫌恶,任其自生自灭,这也是民间,民间不是一色,而是杂色的。
第四,关于为人处事的,也基本置于民间底色中。
《渔家志异》写渔家儿安于渔家,立足渔家,而不谋好高鸯远之事,自然就有切实回报。
渔家儿自小有“渔”之志,十五岁,其父导以读书科举之事,父子间的一场对话,颇有意味:
其父欲废家业,使读书。
叔鱼乃问曰:“何谓读书?”父曰:“圣贤言行,记在书中,
读之俾知所法耳。
”叔鱼又问曰:“书中有
鱼乎?”父曰:“否。
”又问曰:“以圣贤言行
而网得鱼乎?”父曰:“言乃虚文,鱼是实
物,奚所执而能网乎!噫何其愚也!”叔鱼
曰:“书既无鱼,言不可网,何读为?”遂不
肯就读。
父母爱之,亦不终强。
冋
果然天道酬其质朴,让其娶鱼女卧云,既然是鱼之女,叔鱼家从此自然是网鱼易而获鱼多,如此四载,家至小丰。
后为救滔天洪水以保家园,卧云只得现本相,化龙飞去,夫妻遂不能相守。
故事表现的是渔家的朴实心态:守本分则自有养家之术,希望有人帮助,希望衣食无忧,希望劳动强度有所减轻。
但不能贪而无厌,生活走上有起色的路就可以了,别无奢望。
所以所娶鱼妇终要消失,渔家依然还是一个纯粹的渔家。
寓言体的《蟾赊苗裔记》《蚊书录》,以农家习见生物,喻人要安于其土,安于本分,无生妄念。
否则,轻迁致祸,多欲亡身。
谈的都是民间的为人处事原则。
《孝弟二神记》《尘人居水府》谈“孝悌”与“阴佑”,孝悌有报,阴功有佑,皆富民间色彩。
《圣宗遗草》署名“山南叔”的评语文字有两类,一类是随文夹评,一类是文末总评。
其评语亦显示出平民化旨趣与较低层次的文学观念。
山南叔的随文夹评出现的次数并不多,语言也极简省,但有一个突出特点,即多是涉及生殖器及性的文字,可称之为“秽评”。
有的一篇只有一处夹批,却是秽评,如《羊夫传》羊变男子与女通,“如此者经三年”㈣,此句后评曰:“女必多竹叶饲羊,望其肥大”,虽较含蓄,但意思明确。
还有的在某处描写中本丝毫不涉及性,也无性暗示,却偏偏写上秽评,如《花国奇缘》中周生与蝶神生子,蝶国国母对周生说:“婴儿何似?”周生对曰:“多似母家。
”此句后夹评曰:“似吾惟一物耳。
”㈣《渔家志异》中,叔鱼父母打渔晚归迷路,误入亲家渔精家里,一番招待后,渔精派两鲸鱼精推船送归,嘱渔民老夫妻切勿睁眼,夫妻偷看到的景象是:“前后二子,似人非人,龙鳞蟹口,兽面蛇身,浮沉上下,疾若行云。
”于是,“夫妻怯去相抱而坐。
”此句后夹批曰:“抱坐,此时必不起青阳之兴。
”0)这些都说明,山南叔的夹评,格调不高,流露出平民百姓式的俗趣追求。
山南叔的文末总评,一是论创作主旨,虽大体得当,但也有随意引申和评价失当之处。
如《富丐传》的总评,虽也对冷漠贪婪的众乡邻有严厉指责,斥为“乞丐中之乞丐”,但对于丐者似乎并无怜悯之心,反而耿耿于其“善拜善跪,善媚主人”㈤。
若以此去指责丐者,则辜负了此文体现于女丐身上的深刻悲剧意义和社会批判精神。
评点者体现的是对乞丐的既怜悯又厌恶的双重心态,这是一种平民式的心态,而非高视角上的社会分析者的理性态度。
二是论创作方法,但大多是就具体的写作手法而谈之,有时又言过其实,夸大写作艺术,颇有些置身作者自卖自夸之嫌,很难说山南叔有清晰的小说艺术理论。
三是对志怪创作持征实征信态度。
综合而言,山南叔的文学批评观念还是低层次的。
三、《圣宗遗草》在越南小说中的独特性及中国文化溯源
《圣宗遗草》在古代越南汉文短篇小说中有其独特性。
第一,越南古代汉文文言短篇小说受中国小说传统影响,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笔记体,一种是传奇体。
两种体式在古代越南小说文体中的区别度,比中国更明显。
尤其传奇体,比较一致地带有更明显的唐人传奇式的特征,主要原因是明初瞿佑的《剪灯新话》传入越南,影响而形成了越南的“剪灯新话热”,经由阮屿的《传奇漫录》、段氏点的《传奇新谱》,而在文体形式上进一步向唐传奇体强化,特别是外在形式上大量诗词的插入,并在越南文言小说领域形成了一个传奇系列。
《圣宗遗草》中那些篇幅较长,小说意味浓的篇目,使用的就是这样一种形式,如《花国奇缘》《渔家志异》《尘人居水府》《浪泊逢仙》等都有不少诗词的插入,《尘人居水府》更是以连篇累牍的诗赋开篇,但诗赋水平并不高。
第二,《圣宗遗草》还有不少篇目是属于笔记体的,像寓言体及一些篇幅简短的都属此类,也就是说它实际是一书而兼二体甚至是多体的。
这种现象在越南小说中是比较罕见的,能看出其受越南《越甸幽灵》《岭南摭怪》所开创的笔记体志怪,和《传奇漫录》《传奇新谱》所开创的传奇体志怪的双重影响。
第三,从《圣宗遗草》能看出作者与评点者受中国文化影响的浓重痕迹,作者的自序就是由中国的神怪文化、神怪作品来谈该书的创作主旨,即写人怪遇合与人神遇合,这在中国的《太平广记》中就有广泛收集。
中国学者指出“人怪遇合”的文化源是图腾崇拜,文化本质是“巫术文化”,而走向民间世俗化后,则“追逐于精怪厌胜的世俗猎奇”S;“人神遇合”来自于“农耕生产的人牲祭祀文化”,落到民间则形成“世俗化的人神遇合故事”,体现出一种“艳遇文化心理”的。
《圣宗遗草》体现的就是带有越南民间性的猎奇与艳遇心态。
另外,小说作者(评点者)虽处社会下层,但有较高的中国文化与文学修养,虽然有些篇目如《花国奇缘》《鼠精传》《羊夫传》
等,是对中国作品的一对一式借鉴,但总体而言,借
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