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融”两族的存在及其混同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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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卷第 3 期 2021 年 6 月
德州学院学报
Journal of Dezhou University
V ol .37,No .3 Jun .,2021
“祝融”两族的存在及其混同考
张德苏
(山东大学(威海) 文化传播学院,山东 威海 264209)
收稿日期:2021-05-16
作者简介:张德苏(1965—),男,山东德州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先秦两汉文化及文学研究。

摘 要:上古时期,“祝融”实有两族,一是炎帝臣子祝融,一是颛顼、帝喾臣子祝融 。

两祝融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由于文化记忆的逐渐模糊,更由于五帝三王时期部族融合的社会原因,被混同成为一个氏族。

后代学者对此了解不足,缺乏祝融曾有两族的认识,在研究中触及祝融问题的时候,常常会感到矛盾、困惑而无从解释。

还原两族祝融存在的事实并探寻其混同的过程,可以解除这一困境,让有关祝融的上古历史问题得到更加合理、畅达的解释。

关键词:祝融;颛顼;重黎;楚国;郐国
中图分类号:K2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44(2021)03-0036-06
上古时期,“祝融”实有两族,一是炎帝臣子祝融,于时在先,于方位在南,本文称之为“炎帝祝融”;一是颛顼、帝喾臣子祝融,于时在后,于方位在北,本文称之为“颛顼祝融”。

“祝融”这个名号,对前者来说是世代相传的自然族称,对后者来说是因功德受赐的外来美号。

其始原本只有一个部族称为“祝融”,那就是炎黄之战前的“炎帝祝融”,是炎帝最重要的盟友或臣属。

后炎帝为黄帝所败,炎帝祝融虽被黄帝命为“司徒”,而其政治地位不可避免地走向衰微。

到帝喾时代,自颛顼时就“主通天地”之大巫重黎功德高明,于是帝喾“命之曰‘祝融’”。

于是世上就有了两个祝融的并立。

后来居上,颛顼祝融光芒逐渐掩盖了炎帝祝融,在后来的历史发展中,炎帝祝融在有意无意中被淡化掉了,“祝融”名号由二归一,在主流话语中,颛顼祝融成了“祝融”名号的唯一承担者。

原本是炎帝祝融的后裔、胞族,到商周时期也最终被纳入颛顼祝融系统,成为“祝融八姓”或称“陆终六子”的一姓一支。

历史上曾经并立的两族,最终被模糊、混同为一族。

历史远去,后来的学者对“祝融”一称的历史曲折失去了意识,所以在研究中触及祝融问题的时候,常常会感到矛盾、困惑而无从解释。

前辈学人反思这种窘境,已有悟及祝融有两族之别者,如蒙文通《古史甄微》即提出“上古有两祝融”说:“《山海经·海内经》第十八云……,是祝融者,炎帝之胤也。

……
《大荒西经》云颛顼生老童,老童生祝融,是又别一祝融,旧说每误合为一人。

”[1]99 王光镐《楚文化源流新证》也认识到:“炎、黄两支祝融实可谓风马牛不相及,断非一族一事。

”[212] 何浩《祝融、火正与火师》
认为“两支‘祝融’名同实异,截然有别”[3]。

几位前
贤的灼见令人赞叹,然而他们当时皆未暇对此做出专论,以大力澄清学界在“祝融”认识上的混乱。

后学不揣简陋,谨承前绪,广采博搜,试对两祝融的族源进行专题探究,以釐清两祝融的关系与界线。

一、祝融两族并存痕迹的文献搜求
儒家“主流史料”述及祝融,皆指为颛顼之族的重黎、吴回、陆终,如:
《左传·昭二十九年》:“颛顼氏有子曰犁,为
祝融。


[4]1503
《国语·郑语》:“夫黎为高辛氏火正,以淳耀
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海,故命之曰‘祝融’。


[5]《史记·楚世家》云:“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
后,复居火正,为祝融。


[6] 然而,在诸子书及一些所谓“别史”、“野史”等“非主流史料”中,“祝融”为炎帝后裔或臣子的记载却一直不绝如线,保存着一些远古史实的零星印痕。

笔者穷搜而择其要,记录并评述如下:
《山海经·海内经》云:“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訞生炎居,炎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
融。

”[7]471 谱系鲜明,直言祝融为炎帝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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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史·后纪四》:“炎帝生器,器生钜及伯陵、祝庸。

”[8]卷十三
此处“祝庸”即“祝融”,长沙子弹库楚帛书祝融之“融”作“䗤”,王引之《经义述闻》卷二十云:“庸与融通。

”以上两例旨在叙炎帝族系,列祝融为炎帝之后裔。

大同而小异,正表明资料来源之不同。

长沙子弹库楚帛书乙篇曰:“炎帝乃命祝以四神降,奠三天,……,奠四极。

”[9]69
《楚帛书》的释读多有分歧,然而此条学者多无异义。

亦可证祝融乃炎帝的重要臣属。

《淮南子·时则训》:“南方之极,自北户孙之外,贯颛顼之国,南至委火炎风之野,赤帝、祝融之所司者,万二千里。

”[10]185
《吕氏春秋·十二纪》:“孟夏(仲夏、季夏)之月……其帝炎帝,其神祝融。

”[11]188、244、314
这两条资料将祝融与炎帝并列为南方统治者。

《路史·后纪八·祝诵氏》:“祝誦氏,一曰祝龢,是为祝融。

……以火施化,號赤帝。

故後世火官因以为谓。

”[8]卷十七
《越绝书·计倪内经》:“祝融治南方,仆程佐之,使主火。

”[12]30
这两条资料说祝融就是赤帝、炎帝,必另有来历。

但仍能显示,此“祝融”与“重黎”无涉,重黎没有“治南方”的记录,更没有“赤帝”、“炎帝”的名号。

《世本》:“祝融作市。

”(《初学记》二十四引)
[13]第四页
谯周《古史考》则说:“神农作市,高阳氏衰,市官不修,祝融修市。

”[13]第四页
这两条资料,又让我们看到,“祝融”与“炎帝”、“神农”,其事常常混而不分。

这也意味着,祝融可能就是“炎帝”,后世学者有从而赞成这种说法的:吕思勉认为“炎帝者,祝融之异名”[14]86傅斯年认为祝融、炎帝为一人,“以象物言之曰祝融(后称炎帝)。

”[15]570 这是另一个大问题,当另文讨论。

我们这里想讲的是,祝融与炎帝的关系是极为密切的,这个“祝融”,由如上资料判断,与炎帝关系密切,不可能是“重黎”或其后吴回、陆终。

《世本》云:“祝融曾孙生伯夷,封于吕,为舜四岳。

”[13]85
《史记·齐太公世家》索隐引谯周曰:“姓姜,名牙。

炎帝之裔,伯夷之后,掌四岳有功,封之于吕。

子孙从其封姓,尚其后也。

”[6]1477
这两条资料就不那么直接鲜明了,但将二者合看,可知祝融的后代姜姓之族、吕尚、四岳是“炎帝之裔”,则祝融也一定是“炎帝之裔”。

《管子·五行》:“黄帝……得祝融而辩于南方。

”“祝融辨乎南方,故使为司徒。

”[16]865
黄帝战胜炎帝,而“得祝融”,则祝融显然非黄族人,而是炎族人;“辩于南方”,也证祝融为南方部族;黄帝使为司徒,则其时代远早于重黎。

故曰,此祝融与重黎本为两族。

先秦文献对两“祝融”的记载方式上有些微妙的不同,寻绎、辨析之,可以补史料记载之不足:先秦文献中提到重黎、吴回,多言“为祝融”、“命曰祝融”,而不单纯地直以“祝融”相称。

而讲到炎帝祝融时,皆直称“祝融”,无他辞。

这也是祝融存在两族之征。

而且可以推知,本号“祝融”者,为炎帝祝融;重黎之称“祝融”,是其职称或美号。

先秦文献资料中还有一个表述规律,即:有“祝融”为炎帝子孙的说法,而绝无“重黎”为炎帝子孙的说法,这也说明上古文献对“祝融”与“重黎”两词有着严格的区分,持守着祝融两族的界限。

再有,《海内经》:“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

”“祝融”是共工之父。

但先秦两汉文献在提到“黎”这个“祝融”的时候,虽与共工并列而谈,而绝无父子关系的迹象。

如:《左传·昭二十九年》载蔡墨语云:“颛顼氏有子曰犁,为祝融;共工氏有子曰句龙,为后土。

此其二祀也。

”[4]1503《孔子家语·五帝》:“颛顼氏之子曰黎,为祝融。

共工氏之子曰句芒,为后土。

”[17]161《论衡·祭意》云:“颛顼氏有子曰犁,为祝融;共工氏有子曰句龙,为后土。

”[18]1060这显然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从未有言黎与共工为父子者。

可见“黎”这个“祝融”,与“生共工”的那个“祝融”并非一人。

由以上各种直接或间接的资料,我们可以判定:重黎这个“祝融”,与炎帝之佐、共工之父的这个“祝融”,绝非一族。

而是有着先后、南北之别,有着分属炎、黄的族系之别。

如果我们再放开一下视野,就会看到,炎帝系之祝融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氏族。

本文出于对比的需要,将其称为“炎帝祝融”,实际上,炎帝之前,这个祝融氏就已经存在了。

至少是战国秦汉人的意识中,祝融是早于炎帝的一个部族。

如《庄子·胠箧》载:
“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

”[19]357
其中“祝融氏”在“神农氏”之前。

《帝王世纪》亦采此说。

又,山东嘉祥武梁祠汉画像石中传说人物排列的顺序是:伏羲女娲,祝融,神农,黄帝、颛
张德苏:“祝融”两族的存在及其混同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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顼。

祝融也在神农之前。

此“祝融”历史如此悠久,而重黎之被称为“祝融”,已经是帝喾时代的事了。

至少晚了数百年,或上千年不止。

在历史时代上的差异是十分巨大的。

其是二非一,无需再证。

二、祝融两族混同历程的历史脉络
从文献上看,最晚到战国初期,两祝融的混淆已经开始表现出来。

此后经两汉魏晋至隋唐,呈现出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山海经》中已经出现将重黎直称为祝融的例子。

《大荒西经》:“颛顼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

”[7]402同是《大荒西经》,另一条则写为:“颛顼生老童,老童生祝融,祝融生太子长琴。

”[7]395 直接用“祝融”代称重黎,这本没有什么错,因为重黎也是祝融。

但在先秦文献中,重黎与祝融间的关连,几乎都是介绍性的,即“重黎为祝融”,“命为祝融”之类的表达;单称“祝融”一般是指炎帝祝融。

如此简捷坚决,没有游移地用“祝融”指称重黎则是笔者所见资料中,这是唯一的一次。

这意味着“祝融”这一名号的无意识指向,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两祝融的淆乱为一,此为起点。

至汉末魏晋时期,两祝融的混淆已经非常严重了。

几乎到了凡“祝融”必指为重黎的地步。

《吕氏春秋·孟夏纪》“其帝炎帝,其神祝融”,高诱注云:“颛顼氏后,老童之子吴回也。

”[20]190《礼记·月令》“其帝炎帝,其神祝融”,郑玄注亦云:“祝融,颛顼氏之子曰黎,为火官。

”[21]490 即便是传说时代的时间界线常常比较模糊、有很多摆动,但炎帝之早于颛顼也是历来儒家经典的共识。

重黎、吴回、陆终都没有可能与炎帝同为南方之司。

高诱、郑玄的注文显示出,炎帝祝融在文化记忆中越来越模糊,颛顼祝融渐成唯一的“祝融”。

更加让人吃惊的是,上引《山海经·海内经》“炎帝……生祝融”条明言祝融为炎帝之后,而郭璞注文竟仍然说:“祝融,高辛氏火正号。

”真是非常让人难解。

这或许意味着,在郭璞的内心中只有一个祝融,那就是重黎、吴回部族。

这是将祝融两族完全一族化的代表性例证。

唐司马贞补《三皇本纪》云:“当其末年也,诸侯有共工氏。

任智刑,以强霸而不王。

以水承木,乃与祝融战,不胜而怒,乃头触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维缺。

”(《百衲本二十四史·史记》卷一)我们知道,战国秦汉的资料都说共工与“颛顼”争为帝,司马贞则说“与祝融战”,直接将颛顼称为祝融,这更无先例。

颛顼自身并无“祝融”之号,他这个说法的原因或者是因其与重黎有密切关系,故假“祝融”之号而称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祝融”这一名号就完全颛顼族化了,炎帝祝融似乎已经在文化记忆中彻底消失了。

这些现象,也许不止是文化记忆的淡忘造成的,似乎还存在有意突出颛顼祝融,而冲淡炎帝祝融的倾向,下面这组对比例子似乎更能够让我们看到这一点。

《海内经》:“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
共工生后土,后土生噎鸣,噎鸣生岁十有二。

”[7]471《大荒西经》:“帝令重献上天,令黎邛下地,下地是生壹,处于西极,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


[7]402
《大荒西经》中的“壹”即是《海内经》之“噎鸣”,这是神话研究上已达成的共识。

《海内经》中“后土”的后代“噎鸣”,在《大荒西经》中却成了“黎”的后代“壹”。

这里有着鲜明的人为混同而尚未圆通的痕迹。

族属父名贡献或执掌出处噎鸣炎帝后土生岁十有二《海内经》
壹颛顼下地行日月星辰之次《大荒西经》 《海内经》的叙述很自然,没有难解之处。

但《大荒西经》的表达却让人生疑,“下地是生壹”,句式怪异,有些不类。

因为上句“令黎邛下地”中,“下地”是一个动词,根本不是名词,更不可能是一个人名,但下句却被用作人名,而且让他“生壹”。

这让我们怀疑:为了与“后土”这个名字产生勾连,获得更多的相似性,而强行将“下地”用作人名。

那里是“后土生噎鸣”,这里是“下地是生噎”,“地”“土”同类,“下”、“后”可通,对应整齐。

若真出于此,则人为混同两族的意图不揭自明。

还有,炎帝族后土所生之噎鸣“生岁十有二”,这与“羲和生十日”、“常羲生月十有二”等神话表达的句式、含义都是一样的,说明炎帝祝融氏在星历方面也极有专长,发现了岁星以十二年为周期这一规律,贡献非常大。

从这点上看,两祝融在天文历法专长方面存在着非常根本的相似性,南方祝融也是一个极为擅长星历的部族,他大概也是炎帝部落中掌管沟通天地的大巫,与重黎的职位相对等。

“生岁十有二”这样的生育权(或说发现权)影响巨大,不容易被剥夺、混淆,但仍要努力实现“壹”与“噎鸣”职能上的对应,于是模糊其词,说“壹”“行日月星辰之次”。

这组对比资料很明显地表现出后来人欲将炎帝祝融混同于颛顼祝融的努力。

事实应该是:炎帝祝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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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裔为噎鸣,后来黎得“祝融”之号,遂衍为黎有裔为噎。

此非一事在流传过程中形成的两说,而是人为的移植与牵附。

是将炎帝祝融后裔纳入颛顼祝融族谱的努力。

是混同两祝融而尚未圆通的最具体的表现。

只有这么认识,才能更为透彻地解释两祝融混同的现象。

三、祝融两族混同个例的具体观察
楚国与郐国的情况,最能够表现出,“祝融”曾有两族,而最终混淆为一的事实。

楚、郐实为炎帝祝融的后裔。

说楚、郐是颛顼祝融后裔的源头资料唯“祝融八姓”及“陆终六子”这一族谱系统,此外并无更多证据。

根据《国语·郑语》与《史记·楚世家》、《大戴礼记·帝系》三家的记载,我们先将此谱系整理如下表:
三方面的资料基本是一致的。

分析六子八姓,其有明确的地域、后嗣记载者实只有五姓、五子。


中昆吾、彭祖、曹姓皆居东方偏北;而会人、季连,或者说妘姓与芈姓皆在南方而偏西。

两组在地域上不相连贯。

这意味着,他们或原本分属于不同的“祝融”。

妘姓莱言与芈姓季连,原是炎帝祝融之裔,后来被纳入到陆终六子世系中来。

有相当多的资料能够证明这一点,举证如下:
首先,楚国人以祝融为祖,他们祭祀祝融。

《左传·僖二十六年》:“夔子不祀祝融与鬻熊,楚人让之。

”杜注:“鬻熊,祝融之十二世孙。

”[25]432关于这一“祝融”,有关资料都只说是“祝融”而未有说“重黎”或“陆终”者。

依照上揭先秦文献的表述规律,这个祝融当是南方炎帝祝融。

或者我们暂且保守一点说,这条资料意味着,楚人并不确定就是重黎的后代。

其次,屈原,楚之同姓也,在《离骚》中自称为“帝高阳之苗裔”,这个“高阳”,王逸以来皆认为是颛顼。

游国恩有疑辞,《离骚纂义》按语云:“诸书记楚先世不同,传闻异辞,莫能详也。

”同时认为《大戴记·五帝德》及《史记·五帝本纪》为“后儒饰说,未可遽信”[26]9-10。

此乃求真之言。

《离骚》之“高阳”更有可能指的是南方炎族之祝融,而不是颛顼这个“高阳”。

《楚辞》中有内证:《远游》篇中一方面写到高阳,“高阳邈已远兮,予将焉所程?”一方面又写到颛顼:“轶迅风于清原兮,从颛顼乎层冰。

”丁山先生举出此证后说:“高阳与颛顼,既并见于一篇之中,当然不能如《大戴礼》说‘高阳,是为颛顼’了。

”[27]312中原文献《左传》中也有并列高阳与颛顼的写法,文公十八年载大史克云:“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昔帝鸿氏有不才子……少皞氏有不才子……颛顼氏有不才子。

”[25]577-581这里不但高阳氏与颛顼氏并列而出,而且一个“有才子八人”,一个“有不才子”,截然不同,很难看作是一个人。

所以,“高阳”并不像我们通常所认为的那样必然是“颛顼”。

傅斯年《新获卜辞写本后记跋》:“《离骚》曰,‘帝高阳之苗裔兮’,此高阳之帝,当是祝融。

……后来更有大一统之论者,以为有如何血统之关系。

尤后更错乱其名号,于是高阳乃成颛顼。

高阳成颛顼之说,只见于《史记》,不见于《左传》、《国语》。

《左传》、《国语》所纪,则颛顼自颛顼,祝融自祝融。

”[28]123楚祖高阳既不是颛顼,那么楚人所说的“高阳”以及他们所祀的“祝融”,就应该是炎帝祝融。

楚人自己也并不把重黎看作祖先,《国语·楚语》载观射父云:“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故重黎世叙天地而别其分主者也。

其在周,程伯休父其后也。

”[5]562-563 观射父是楚人,其说话的对象为楚昭王,更是楚人的代表,但在提到“颛顼”这个“高阳”、“重黎”这个“祝融”时,他们竟完全象谈论与己无关的历史人物一样,甚至未尊称其一声“祝融”。

若颛顼、重黎确为楚人之祖,这就着实让人感到奇怪了。

这也意味着楚人看作祖先的“祝融”不是颛顼之后重黎,而是南方炎帝祝融。

又,《国语·郑语》曰:“芈姓夔越。

”[5]511《国语·吴语》韦注:“句践,祝融之后,允常之子,芈姓也。

”[5]591说越人为芈姓。

清人屈大均《广东新语》“器语”“铜鼓部”载:“岁二月十三,祝融生日,粤人击之以乐神。

”[29]卷十六 可为越人祖祝融的一个旁证。

越芈姓,若为重黎之后,则南方几乎尽为颛顼祝融之后代,实在是有点不合常理了。

反过来说,楚郐夔越,另外史伯
张德苏:“祝融”两族的存在及其混同考
祝融八姓(郑语)八姓所在国
陆终六子
(楚世家)
陆终六子
(大戴礼)
己昆吾、苏、顾、
温、董
昆吾樊—昆吾
惠连惠连—参胡
董鬷夷、豢龙
彭彭祖、豕韦、诸稽彭祖籛—彭祖
秃舟人
妘邬①、郐、路、偪阳会人莱言—云郐人
曹邹、莒曹姓安—曹姓

芈夔、越、蛮芈、荆季连季连—芈姓
①《毛诗正义·桧谱》阮校云:“浦镗云:‘鄢,《国语》作邬。

’非也,今《国语》误耳,《潜夫论》亦作‘鄢’,可证。


40德州学院学报 第 37 卷
还提到“蛮芈”,亦即一些不知名的芈姓部族小国,皆当为炎帝祝融之后。

然而,“祝融八姓”、“陆终六子”之说出,楚人被纳入北方祝融“重黎”的系统中来,其真正的祖先——炎帝祝融的声名就此微弱下去了。

桧人的情况也是这样。

郑、桧之地,经传笺注向来认为是颛顼祝融祖居之地,其实疑问很大。

《左传·昭十七年》“郑,祝融之虚也”,依前揭先秦笔法,乃指炎帝祝融之虚。

但杜注说:“祝融,高辛氏之火正,居郑。

”[25]1368 郑玄《桧风谱》也说:“桧者,古高辛氏火正祝融之墟。

”[30]457这是汉晋时期的认识,未必合乎经典原义。

桧国,妘姓,实为南方炎帝祝融的后代。

笔者搜检史料,得证据如下:
《逸周书·史记解》载:“昔有郐君啬俭,灭爵损禄,群臣卑让,上下不临,后□小弱,禁罚不行,重氏伐之,郐君以亡。

”[31]1022-1023此时尚在重、黎时代,陆终六子尚未出生,郐国、郐君已经存在,则其本非颛顼族地而是炎帝祝融之墟明矣。

《路史·后纪八·祝诵氏》:“祝诵氏,一曰祝龢,是为祝融。

……以火施化,号赤帝。

故後世火官因以为谓。

”[8]卷十七这个祝融号赤帝,显然不是颛顼族之重黎,而是南方炎帝部族。

下文一句话非常引人注目:“都于会,故郑为祝融之墟。

”这句话说明:一、“郐”为炎帝祝融之后,而不是颛顼祝融之后。

二、郐地,亦即后来的郑国之地,实为南方祝融的祖居之地,而非颛顼祝融的属地。

最后又说:“其治百年,葬衡山之陽,是以谓祝融峰也。

”进一步证明了这个祝融的南方性,衡山一带绝无重黎、陆终的传说,必为炎帝祝融无疑。

或许有人认为《路史》成书过晚,未必可靠。

但要注意的是,成书时间早晚与资料来源的可靠性之间并不直接相关。

借助于音韵学的知识可以看到,这条资料实际上是相当古老的,这可以由“一曰祝龢”之语自证。

“龢”、“融”相通应该是非常古老的现象。

“龢”,胡戈切(《集韵》),歌部,郑张尚芳《上古音系》拟音为go:l “融”从“鬲”,“鬲”有两音,一为郎击切,一为各核切(《广韵》)。

郎击切一音阳化,即可与“祝诵”、“祝庸”之“诵”、“庸”等字相通;而各核切一音与“龢”字旁纽叠韵。

“融”之有“龢”一音后来完全消失了,故后代伪作者很难说出“一曰祝龢”这样的话来。

由此看,这条资料应该有极为高古的渊源是可信的。

从文献及考古资料上看,颛顼族由被少皋“孺于东海”,到“帝于曲阜”,再到“徙于帝丘”,“葬于鲋鰅”,是由东方向西方发展,最终其核心力量,在颛顼时代,止于今濮阳一带。

夏初时,其族裔昆吾仍然处在濮阳一带。

昆吾氏有居于许的记载,楚灵王对右尹子革云:“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

”[25]1305然而,昆吾之迁于许,据《竹书纪年》、《世本》,是夏朝晚期胤甲时代之事。

许,原本也是炎族后裔之所居,《左传·隐十一年》:“夫许,大岳之胤也。

”《周语中》:“齐、许、申、吕由太姜。

”原本的许族祖先当属炎帝祝融,可能真的是楚国的伯祖父,昆吾的到来,取了许地,也取代了许族的身份。

同理,郐地原为炎帝祝融族裔之所居,后来陆终后裔莱言一支移居其地,方成为颛顼祝融之“墟”。

当然,《路史》的作者也是矛盾的,《路史》卷二十六《国名纪三》又将“侩”列为“高阳氏后”,并云:“侩,䢵姓,一曰会人,郐也。

《诗》之桧国在溱洧之间,今新郑东北三十五有古郐城。

”这种矛盾其实也从一个角度上显示了罗泌记录史料的客观性。

又,依王献唐《炎黄氏族文化考》,“祝融”即是“邾娄”,邾娄为炎帝族人(见上引)。

则“曹姓邹莒”亦不宜在八姓、六子之数。

由于尚未找到更多的原始史料,本文暂且不论。

总之,楚(芈姓)与郐(妘姓)原本为南方祝融之后,后来通过“祝融八姓”、“陆终六子”之说将其纳入颛顼族系统。

“八姓”、“六子”之说,不是史实陈述,而是传闻之语,甚或是政治宣讲,是上古时期部族融合的历史进程所带来的结果。

四、“祝融两族”分合观念的解困作用
下面我们看一看,没有“祝融两族”的认识,会带来怎样的解释困难与偏差:
面对第二部分中提到的《海内经》与《大荒西经》中两条记录的分歧,袁珂《山海经校注》是这样解释的:“《海内经》云:‘后土生噎鸣。

’而‘黎邛下地’,是黎即后土也。

黎所生之噎亦即后土所生之噎鸣也。

”[7]404 但“黎即后土”,没有任何文献依据。

相反,文献中却多有“黎为祝融”、“句龙为后土”的并列记载。

袁珂先生的解释明显是牵合过度了。

为融通这一牵合,袁珂先生又说:“据《海内经》,祝融乃炎帝之裔,据此经则又为黄帝之裔,亦传闻不同而各异其辞也。

”将“祝融两族”的现象看作是“传闻异辞”不是追根究柢的思路。

《海外南经》中袁珂先生又说:“唯黄炎古传本属同族,故传为炎帝苗裔之祝融,复可归于黄帝。

”[7]206这仍然是进一步的弥缝,远非根本的解释。

不建立“祝融两族”的认识,不可能真正解决史料中的这一矛盾与纠结。

相反,如果我们有祝融原有两族,后又混一的观念,这里的分歧根本就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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