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持正文集【唐·皇甫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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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持正文集【唐·皇甫湜】
皇甫持正集六卷(浙江鲍士恭家藏本)
唐皇甫湜撰。
湜,睦州人,持正其字也。
元和元年进士。
解褐为陆浑尉,仕至工部郎中。
卞急使气,数忤同省,求分司。
裴度特爱之,辟为东都判官。
其集《唐志》作三卷。
晁公武《读书志》作六卷,杂文三十八篇,与今本合。
《唐书》本传载湜为度作光福寺碑文,酣饮援笔立就,度赠车马缯采甚厚。
湜曰:“吾自为《顾况集序》,未尝许人。
今碑字三千,一字三缣,何遇我薄耶!”高彦休《唐阙史》亦载是碑,并记其字数甚详。
盖实有是作,非史之谬。
然此本仅载况集序,而碑文已佚。
即《集古》、《金石》二录已均不载。
此碑殆唐末尚存,故彦休得见。
五代兵燹,遂已亡失欤。
足证此本为宋人重编,非唐时之旧矣。
其文与李翱同出韩愈。
翱得愈之醇,而湜得愈之奇崛。
其《答李生》三书,盛气攻辨,又甚於愈。
然如《编年》、《纪传》、《论孟子荀子言性论》,亦未尝不持论平允。
郑玉《师山遗文》有《与洪君实书》,曰:“所假皇甫集,连日细看,大抵不惬人意。
其言语叙次,却是著力铺排,往往反伤工巧,终无自然气象。
其记文中又多叶韵语,殊非大家数”云云。
盖讲学之家,不甚解文章体例,持论往往如斯,亦不足辨也。
集中无诗,洪迈《容斋随笔》尝记其《浯溪》一篇,以为风格无可采。
陆游跋湜集,则以为自是杰作,迈语为传写之误。
今考此诗为论文而作。
李白集之《大雅久不作》一篇,苏轼集之《我虽不工书》一篇,即是此格,安可全诋!游之所辨是也。
游集又有一跋,谓司空图论诗,有“皇甫祠部文集外所作,亦为遒逸”之语。
疑湜亦有诗集。
又谓张文昌集无一篇文,李习之集无一篇诗,皆诗文各为集之故。
其说则不尽然。
三人非漠漠无闻之流,果别有诗集、文集,岂有自唐以来都不著录者乎!
《中国古代文学要籍简介》所作《皇甫持正集》提要:
唐代古文家皇甫湜著。
皇甫湜(777~835)字持正,唐睦州新安(今浙江建德淳安)人。
十多岁时就漫游各地,投梁肃,谒杜佑;后
又结交顾况,师从韩愈,还求见江西观察使李巽,作书献文,希图荐举,未成。
唐德宗贞元十八年(802),湜在长安参加进士科考试,不第。
他广为交游,与白居易、李翱、刘敦质等人往来。
唐宪宗元和元年(806),湜考中进士,历陆浑县尉、工部郎中、东都判官等职。
三年,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考试,与牛僧孺、李宗闵直陈时政得失,无所避忌,被出为陆浑(今河南嵩县)县尉。
此案还连累了湜的舅父翰林学士王涯,亦被贬为虢州司马。
次年,湜迁殿中侍御史内供奉职。
八年,湜回睦州故里。
元和十二年(817)至文宗大和二年(828),皇甫湜分别应山南东道节度使李愬和继任者李逢吉之召为幕僚,大和六年至七年,湜任工部郎中。
八年,因酒后失言,数忤同列,求分司东都,至洛阳,后归故里卒。
皇甫湜与李翱都是韩愈的学生,唐代古文运动积极参加者。
李翱发展了韩文平易的一面;皇甫湜则发展了韩文奇崛的一面。
皇甫湜在阐述韩愈反对因袭、主张独创的理论时说:“夫意新则异于常,异于常则怪矣;词高则出于众,出于众则奇矣。
”。
传有《皇甫持正文集》六卷,旧本已佚。
此为宋人重编,收入赋、策、论、序、碑、记文39篇,有明代毛晋刻本和影宋本。
按:四库采集本以为“其集《唐志》作三卷。
晁公武《读书志》作六卷,杂文三十八篇,与今本合。
”《中国古代文学要籍简介》以为宋人重编,收入赋、策、论、序、碑、记文39篇,有明代毛晋刻本和影宋本。
在下检索《全唐文》卷六百八十五至卷六百八十七,计三卷,得四十三篇,并录于后。
●全唐文卷六百八十五
◎皇甫湜(一)
字持正,睦州新安人。
第進士,補陸渾尉,仕至工部郎中。
◇東還賦
歸去來兮,將息我以倦游。
日月出入如忽忽然兮,何東西南北之悠悠。
淹踵楚以轢宋,畿途梁而軌周。
鏇巴鄧兮結鞅,事崤函兮相。
衤予魄於波瀾,委予蹟於靈丘。
來默默兮無定,往區區兮曷求。
朝吾既去夫帝鄉,越嵩華而並河。
經淮水兮凌大江,抵颺州之寄家。
亙年歲以不居,謂須臾息足於蓬蝸。
曾不得暖床之席,扁舟渺兮前程途。
時浩瀚兮月逶迤,陟火嶺之峨峨。
既脱身於水險,聊憩弄兮雲波。
彼夷越之都府,於滄瀛之曲阿。
將窮耳目兮又氵斥東南,眇千里兮煙霞。
閩禺會沖,諸海親日。
飛蟲伏蠆,鑠肉消骨。
溽蒸湫親,浸淫歐鬱。
城薄兮雲生,山遇炎兮火出。
戾止逾月,館城之東。
垣危肩及,庭蕪膝容。
屋下羅星,戶内泠風。
淖泥淤瀲,虺毒陰攻。
地淹於澤,水貴於玉。
療渴者胝肩,趨庭者踵足。
眠發夕兮反覆,坐終日兮拳局。
念假宿之若狂,嗟爾居人兮誰於毒。
駕言出游,期於少蘇。
烏夷犬戎,咽水囂衢。
狀貌群分,頭角萬殊。
渠股反舌,蟲聲鬼軀。
面綠眼青,空穴遠紆。
見人驚異,直愕不起。
忽如呵鬥,側言真喜。
腥臊濁澤,吹ㄩ襲里。
躬顛僕眩,兀然雙止。
入室何處,出門何從。
冠帶不襲,言詞不通。
茸果卒歲,輕葛禦冬。
朝避天火,夕逃海風。
如何君子,棲遲斯邦。
喟舒息兮無所,<立屏>鬱咽兮誰與。
安讀書之下幃兮,樂儒行之環堵。
苟吾道之無爽,又何陋於斯土。
顧言行之有常,雖蠻夷兮可處。
燕市屠狗,趙人博徒。
絕聖棄智,忘貧化粗。
望見相識,聞聲來趨。
時與追隨,聊寬須臾。
雲盎盎兮雨紛紛,夜明月而不見人。
情眷戀於江介,夢綢繆於渭濱。
公孫游兮蓮勺,尼父聘兮蔡陳。
一困身於王者,一固窮兮聖人。
思九州之博大,胡自陷於斯民。
盍歸來兮,無自苦恨。
◇傷獨孤賦(並序)
傷獨孤者,傷君子也,蓋傷君子有道而無命也。
河南獨孤申步勝
冠擧進士,博學宏辭登科,典校祕書,不幸短命無後。
其人也君子也,天厚之才而嗇之年,又亡其家,傷哉!馀穫知於君也久,而叨磨漸之益焉。
不幸淪喪所知,追想其人,作賦傷之也。
惜逝者之日遠兮,心隱憫而内傷。
顧來者之不可與期兮,雲誰嗣子之芬芳。
思夫君之好修兮,企千載之相望。
紆文章於六《經》兮,儒林爲之有光。
何事業之始酣,而志力之方剛。
宜盛德之日新,俾滋大而熾昌。
飛霜肅其早零兮,意慘慘而不長。
俄銷鑠以委絕兮,還四氣之無當。
謂明神正直兮,始吾以爲信然。
天賞善而聽卑兮,吾乃今知其過之。
必夷夷而長久兮,蹇煩遠而曆茲。
斯美人兮下泉,雖爲芳蘭兮誰與佩之。
追往日之歌歡兮,曾宿息而不離。
我不見其幾何兮,殄七日及斯。
涕浪浪以相接兮,痛湛湛而不移。
謂陽光而ピ燎兮,遽蔑爾其焉之。
或左右之欷兮,若感慟兮虛儀。
懷玉音之清泠兮,似屬耳而依依。
嗟眷想之若存兮,竟天地而長辭。
願一撫而無孤,更出涕而淋漓。
聞古人所孜孜兮,貴身沒而名存。
顏冉不登下壽兮,無百里而愈尊。
齊梁趙楚之君非不富且貴兮,人不得而稱之。
嗚呼!自古而固然兮,予何歎乎今人。
◇醉賦(並序)
昔劉伶作《酒德頌》,以摺紳處士。
予嚐爲沉湎所困,因作《醉賦》,寄任山尹君。
君嗜此物,亦以警之爾。
沉湎於酒,有晉之七賢。
心游於夢,境堕於煙。
六府漫漫,四支綿綿。
逶隨真淳,陶和渾鮮。
遺天地之闊大,失膏火之燒煎。
寂寂邈邈,歸根複樸。
居若死灰,行猶飄殼。
車屢墜兮無傷,衣鎮濡兮不覺。
機發而動,魂交而瞑。
合文子之淳味,反騷人之獨醒。
曾不知其耳目,尚何懼於雷霆。
寓四體之合真,歸一元而太甯。
曲ろ既散,竹桂滋已。
百慮森傷,七情紛始。
風飄火,矜誇寺。
嗟海鳥之聚還,顧息肩兮未幾。
蘇門子聞而笑之曰:子之於道,其猶醯雞歟?彼至仁者之
於天地,根性命於虛無。
拂披聚散,脱遺寰區。
形猶大象,心冥太初。
故大道不失,而至道可居也。
今乃假荒惑之物,沉耳目之機。
其解須臾,憂恚繁滋。
中心不可捐,外患生於時。
爲疹爲毒,爲狂爲ㄤ。
負責人道,陰陽戾違。
束乎巫醫,驅乎有司。
辱身滅名,痿肺淫支。
狼狽顛蹶,爲人大嗤。
不得盡年,玉色先衰。
曾不知都無醉時,使人困苦兮如茲。
◇鶴處雞群賦
群雞兮喧卑,獨鶴兮超特。
何靜躁之殊致,顧仙凡之異德。
今乃同處,斯爲失職。
恃軒昂之貌,棲恥鑿垣;抱清迥之心,餓羞爭食。
恐沉於眾,何德之孤。
志在寥廓,蹟依泥塗。
戀祥雲於紫蓋,憶仙馭於清都。
處眾而將齊一鶚,離群而每羨雙鳧。
孰曰其微易散,茲乃實繁有徒。
在識家而競入,悲得食而相呼。
憂心悄悄,慍於群小。
憩霓裳於永夜,鮮玉羽於清曉。
思太湖之澡刷,念秋漢之清矯。
涅而不緇,素以爲表。
寂寞清唳,依違馴擾。
同李陵之入胡,滿目異類;似屈原之在楚,眾人皆醉。
或振羽以將鳴,或峨冠而瞪視。
囂囂煩耳,紛紛撲地。
安知警露之質,豈識凌雲之意。
獨立不懼,誠則莫之與京;碩大無朋,所謂拔乎其萃。
何憂乎彼眾我寡,而患乎去同即異。
慘澹無色,低徊不平。
困眼前之擾擾,哀足下之營營。
動必以誠,鄙度關之詐;戒之在鬥,非擅場之名。
誰┰大以舍小,念彼濁而此清。
和而不同,卑以自牧。
動憂違眾,居常慎獨。
彼雖距似金,形似木。
終羞與噲等爲伍,孰慮夫下交之瀆。
是宜翔金穴,集芝田。
冀松喬於碧落,侶鸞鳳於紫煙。
而乃忽齒陋質於階下,混庸眾於君前。
惆悵非所,昂藏自賢。
顧彼雞矣,相群若是。
多多益辨,兩兩而比。
自謂鳥中之賢,且具天下之美。
與之游息,甚可嗤鄙。
每戒比之匪人,常恥獨爲君子。
時乎有在,物不終否。
爾惡能浼我哉,吾當一擧千里。
◇履薄冰賦(以「戒慎之心,如履冰上」爲韻)
冰之積也不厚,人之履也難任。
此焉投足,可爲寒心。
彼墊溺之攸慮,在恐懼百誠深。
慎同數馬之人,然非萬石;誡若倚衡之子,不以千金。
水始凝,冰未壯。
乏六尺之爲厚,非七月之所尚。
螽斯之股兮猶且不同,齊人之紈兮曾無以況。
雖鞠躬而欲涉,何跬步之能抗。
有同居累卵之危,無殊坐積薪之上。
股栗兮在茲,魂驚於所之。
怵惕求前,豈人心之難測;趑趄有畏,類狐性之多疑。
每縮縮而若墜,常兢兢而自持。
與巢幕兮焉比,將臨泉兮是擬。
丈夫不處,斯畏其沒身;夫子所懲,不惟於滅趾。
徐子忘其故步,尚書越其素履。
行自失於佻佻,舄無施於幾幾。
視之豈無,履而若虛。
非北陸積堅之始,是東風初解之馀。
水蟲隔而纖鱗必露,秋蟬比而輕翼不如。
當履道未成,其難汔濟;縱善行無蹟,不可躊躇。
兢慎圖其不敗,震懾謂其將壞。
步搖搖爾,式彰君子之行;身飄飄然,誰謂邑人不戒。
如何克己,若此履冰。
與習坎而相類,符執玉而可懲。
故叠足是虞,側身以進。
言忘足履之適,自近廉隅;庶幾心腑之中,無貽悔吝。
得過隕易危這吉,靡濡首失容之釁。
行之止於三思,戒實先於六慎。
◇山雞舞鏡賦(以「麗容可珍,照之則舞」爲韻)
有珍禽兮在南土,金碧其容質,蔽芾其毛羽。
玩夫色,必自鑒以呈形;愛其儀,故乃見而屢舞。
從裔壤,貢丹墀。
未識亻欺亻欺之狀,徒觀采采之姿。
是詢孺子,爰發此思。
知照水而自,尚且心乎愛矣。
俾對鏡而言舞,不勞歌以送之。
於是爛出雕籠,鶯成綺翼。
奇章若缋,翠彩如織。
瞥然影起,乍躞蹀以多姿;爾形分,遂蹁躚而可則。
苞七步之節奏,備八佾之程式。
俄俯仰,乍逡巡。
透雪彩而姿逸,洞銀華而色新。
錦臆雙呈,因疑其若合;花毛兩向,未知其孰真。
視月中兔形自隱,台上鵲影慚陳。
駭目自遺百戲,忘餐奚顧八珍。
對百鍊而流睇,翻五色而交麗。
異巴渝而摺鏇,類夏采而行綴。
搖金距非知善鬥所爲,轉朱身庶與來儀相契。
方激昂而匪懈,將偃仰而增銳。
誰雲不節之儀,式表能勤之繼。
映朱光而影耀,射金景而私照。
兩邊而分寸不差,一體而纖毫必肖。
類鳳因簫感,哂鶴爲琴召。
豈假爲冠於
漢,然仰我威容;不同似木於齊,方稱乎觀妙。
宜其鸞回於綺殿,雪落於青瑣。
雖自好而則然,必假鑒而穫可。
變態盡其妍不,曲摺擬諸形容。
幸無私於一照,庶馀光而可從。
◇對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策
問曰:蓋聞昔之令主,體上聖之資,禦大甯之時,猶懼理之未至也,求賢以致用,猶懼動之不中也,咨諫以聞過。
矧維寡昧,膺受多福,思負荷之重,警風波之虞,求賢咨諫,豈敢怠忽?至若窮神知化,以盛其德,經武緯文,以大其業,考古會極,通教化之源,明目達聰,周視聽之表,斯夙夜之所志也,子大夫何以匡建而致之乎?自中代以還,求理者繼作,皆意甚砥礪,而效難彰明。
莫不欲還樸厚,而澆風常扇;莫不欲遵儉約,而侈物常貴;莫不欲遠小人,而巧諛常進;莫不欲近莊士,而忠直常疏;莫不欲勉人於義,而廉隅常不修;莫不欲禁人爲非,而膽畎常不息。
其所謬,豈無根源?爰自近歲,仍敷大澤,霜露所墜,沾濡必同,滌瑕穢以導人心,省徭役以豐物力,蠲田租以厚農室,葺國學以振儒風,督廢職以振綱維,備眾官以序賢俊,庶繼先志,臻於治平。
而改行者未聞,輸勞者未艾,農者無以免艱食,學者無以通微言,立事之績未紀於庶功,乏才之歎未輟於終食。
蠹於法者無不去,而法未修明;切於政者無不行,而政未光大。
豈丕變其俗,道廣而難濟乎?豈不得其門,事繁而愈失乎?伫聞嘉言,無或隱諱。
周之受田有經制,漢之名田有恒數,今疆畛相接,半爲豪家,流庸無依,率是編戶。
本於交易,焉奪富以補貧?將欲因循,豈損多而益少?酌於中道,其術如何?取人唯其行,不必文采,命官唯其才,不必資考,然則行非造次而備察,才非錯綜而遍知,不必文采爲輕重,而士可進退,不必資考爲程准,而吏有條貫,適變矯枉,渴於良規。
何方可以序六氣來百祥,何施可以壽群生仁眾姓?徵於前訓而有據,議於當代而易從。
勿猥勿並,以稱朕意。
對:臣伏見陛下徵天下之士,親策於庭,求賢思理,亦雲至矣。
然臣未知將以爲虛策乎,將以求實效乎?以爲虛策,則後之紳者觀書於太史氏曰:「天子之憂人如此,急賢如此,徵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親禮而問之。
」斯亦足以爲名矣。
若以得人爲務,社稷之計爲心,則不宜待之如是也。
夫王者,其道如天,其威如神,以聘問先之,以禮貌接之,造膝而言,虛心以受,猶恐懼隕越,而不得盡其所懷,況乎坐之階庭,試,以文字,拳曲俯僂,承問而上對乎?且天下之事,難一二以疏,擧臣所當言,又有非臣下所宜聞知,清問所不說,又鬱而不得發,強附之於篇,考視者必以爲馀煩,又擯而不得通矣。
陛下何惜一賜臣容足之地,於冕旒之前,使得熟數之乎?可采則行之,無用則罷之,何損於明也?然臣不敢有望於是,謹旁緣聖問,粗竭愚瞽,儻陛下憐察其志而寬其誅,賜之異日之問,而卒其說,則覆照之下,形氣之生,孰不幸甚!
制策曰:「蓋聞昔之令主,體上聖之姿,禦大甯之時,猶懼理之未至也,求賢以致用,猶懼動之不中也,咨諫以聞過。
矧唯寡昧,膺受多福,思負荷之重,警風波之虞,求賢咨諫,豈敢怠忽?至若窮神知化,以盛其德,經武緯文,以大其業,考古會極,通教化之源,明目達聰,周視聽之表,斯夙夜之所志,子大夫將何以匡建而致之乎?」此陛下之憂勤切至也。
臣聞堯舜以天下爲己憂,而未以位爲樂也。
臣又聞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失也,必在慢之。
今陛下念前王之戒,而不敢怠忽,思爲國之經,而不忘夙夜,求賢咨諫,延及微賤,臣有以見堯舜之心矣。
夫法天地之道以施政,顺陰陽之和以育物,事無不序,動無不時,此窮神知化之盛德也。
武以止殺禁暴,則兵宜戢;文以經邦致明,則化必行。
此經武緯文之大業也。
崇禮而明義,好士而尊儒,斥魏晉已降衰末之法,稽周漢以前盛明之禮,斯考古會極之方也。
任賢而勿貳,招諫而必行,屏近習之纖佞,進周行之骨鯁,斯明目達聰之道也。
抑臣又聞先王所以不視而明,不聽而聰,披頸負之萌,斷非僻之緒,其義易知也。
蓋左右僕禦,唯正之供,必有足信者,必有知禮者,出使足以盡情偽,居常足以助聽覽。
左右之臣既如是矣,而又日與公卿大夫講論政事,史書其擧,官箴其闕,以至於百工庶人,
莫不諫而謗焉,濟濟多士,爲之股肱,赳赳武夫,爲之爪牙,茲所以永有天下也。
今宰相之進見亦有數,侍從之臣,皆失其職,百執事奉朝請以進,而律且有議及乘輿之誅,未知爲陛下出納喉舌者爲誰乎,爲陛下爪牙者爲誰乎?日夕侍起居,從游豫,與之論臣下之是非,賞罰之臧否者,複何人也?股肱不得而接,何疾如之;爪牙不足以衛,其危甚矣!夫裔夷虧殘之微,褊險之徒,皂隸之職,豈可使之掌王命,握兵柄,内膺腹心之寄,外當耳目之任乎?此壯夫義士所以寒心銷志,泣憤而不能已也。
誠能複周之舊典,去漢之末禍,還諫官、史官、侍臣之職,使之左右前後,日延宰相,與論義理,有位於朝者,鹹引而進之,溫其色以安其意,久其對以進其詞,可采者必行,有犯者無罪,王之爪士,宜擇公兒卿大臣,總統而分理之,則政不足平,刑不足措,人不足和,財不足豐,蠻夷戎狄不足臣,休徵嘉瑞不足致矣,又何慮乎視聽之表有所不周乎?
制策曰,「自中代以還,求理者繼作,皆意甚砥礪,而效難彰明。
莫不欲還樸厚,而澆風常扇;莫不欲遵儉約,而侈物常貴;莫不欲遠小人,而巧諛常進;莫不欲近莊士,而忠直常疏;莫不欲勉人於義,而廉隅常不修;莫不欲禁人爲非,而膽畎常不息。
其所謬,豈無根源」者。
臣聞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焉,王者之謂也。
故人不從上之令,而從其所行。
夫上古之君,躬率以正,軌度其信,恕己及物,自誠而明,此其所以其化如神,天下如截也。
中代以還,則異乎此,至誠不着,而欲任法以防人,忠恕不行,而欲縱身以檢物,雖砥礪其意,而事實不符,此所以有其意而無其效也。
夫欲人之樸厚,而不先之以少私寡欲,無爲至誠,所以澆風常扇也;欲人之儉約,而不率之以卑宮菲食,沉珠貴穀,所以侈物常貴也;欲遠小人,而好悦耳之言,所以巧諛常進也;欲近莊士,而惡弗口之慮,所以忠直常疏也;勉人於義,而貪濁在位,所以廉隅常不修也;欲禁人爲非,而法制不一,所以膽畎常不息也。
則謬之本,其在茲乎?陛下誠能一皆反之,其效可立彰明矣。
制策曰,「爰自近歲,仍敷大澤,霜露所墜,沾濡必同,滌瑕穢以導人心,省徭役以豐物力,蠲田租以厚農室,葺國學以振儒風,督廢職以補綱維,備眾官以序賢俊,庶繼先志,臻於治平。
而改行者未聞,輸勞者未艾,農者無以免艱食,學者無以通微言,立事之績未紀於庶工,乏才之歎未輟於終食。
蠹於法者無不去,而法未修明;切於政者無不行,而政未光大。
豈丕變其俗,道廣而難濟乎?豈不得其門,事繁而愈失乎?伫聞嘉言,無或隱諱」者。
臣以陛下滌瑕穢,而改行未聞,正言不自其本故也。
夫欲人之改行率德,在明賞罰,不在滌瑕穢也。
故賞當善,罰當惡,天下曉然逃惡而趨善;賞當功,罰當罪,天下聳然遠罪而趨功。
則人自爲理,而上無爲矣,此堯舜之所以利天下也。
夫賞罰者報也,賞之失稱,罰之不當,咎孰甚焉?伏見兵興以來,開權宜之道,行苟且之政,台省之官,王公之爵,溢於州郡,遍於輿台,將帥之臣,借緋紫於使令,定官員而奏請,名器輕於土芥,操柄擅於爪牙,此其所以賞人而人不勸也。
州縣之斷獄,月以千數,連年累紀,未聞有一疑獄而決於朝者,未聞有一屈人而訴於闕者,豈天下長吏盡如皋陶哉?律令格式,具而不遵,鄉具州府,各自爲制,所怒則專殺爲常,臆斷則自生愚意,且欲人知所避,而能自達,不其難乎?況乎賦役之不恒,衣食之不足,尚不懼死,焉能避罪?此其所以罰人而人不沮也。
賞之不勸,罰之不沮,欲人改行,其或難焉。
雖滌其瑕穢,惠奸貸法而已,又何爲也。
伏惟陛下慎用賞,賞必當功,則天下之善勸矣;慎用刑,刑必當罰,則天下之罪沮矣。
夫擇人而用之,則亻濫不作,審人而赦之,則廉恥自生,如是則無所改其行,無所滌其瑕矣,又何足憂之?
陛下省徭役,而輸勞者未艾,小惠未遍,而有司長吏或壅而未承故也。
若陛下加惠而俯察之,則物力何懼乎不豐,勞者何憂乎未艾?
陛下蠲田租以厚農室,而人猶艱食者,生者猶少而費者猶多故也。
商乘堅而厭肥,工執輕而仰給,兵横行而厚祿,僧道無爲而取資,勞苦頓瘁,終歲,濱於死而爲農者,亦愚且少矣。
況乎兩税不均,
失變通救弊之法,百端横賦,隨長吏自爲之政乎?若均工商老釋之勞逸,輕田野布帛之徵税,蠲横暴之賦,減鎮防之兵,則耕者如雲,積者若山矣。
臣請再爲陛下精言之。
夫賤珍奇之貨,斥雕琢之淫,則工商之道自息矣;黜異端之學,使法不亂而教不煩,則老釋之流當屏矣。
且天下所以葸葸然者,豈非以兵乎?使税之厚人之屈而不可蠲複者,豈非以商乎?今昆夷未平,邊備未可去,中夏或虞,鎮防未可罷,若就其功,則莫若減而練之也。
今之將帥,勝任而知兵者亦寡矣,怙眾以固權位,行賂以結恩澤,因循鹵莽,保持富貴而已,豈暇教訓以時,服習其事乎?今若特加申令,使之教閱,簡奮勇秀出之才,去屠沽負販之黨,則十分之士,可省其五矣。
多而無用,曷若少而必精乎?又若州府虛張名籍,妄求供億,盡設其給,以豐其私。
今若核其名實,糾以文法,則五分之兵,又可省其半矣。
夫眾之虛,曷若寡之實乎?一則以強兵,一則以寡賦。
若江淮州郡,遠寇戎,屬清平,自非具使令備儀注者,一切可罷,以其經費代徭,盪逋懸,然後慎擇長吏,曲加綏撫,不四三年,而家給人和,則横暴不作,賦斂自均,至理而升平矣,尚何虞於人猶艱食乎?
陛下葺國學以振儒風,而微言猶鬱者,蓋其所由幹祿而得仕者,以章句記讀而不由義理故也。
若變其法,則可以除其弊矣。
陛下督廢職以補綱維,而立事之績未紀於庶工者,實有司之罪也。
今職備而不擧,法具而不行,諫諍之臣備員,不聞直聲,彈察之臣塞路,未嚐直指,公卿大夫,則偷合苟容,持祿養交,爲親戚計,遷除領簿而已。
興利之臣,專以聚斂計數爲務,共理之吏,專以附上剝下爲功,習而爲常,漸以成俗,標異而圭角者,悔吝立及,和光而氵屈泥者,富貴立須,雖陛下焦勞聰明,如此之切至,將何益焉?伏請下明詔爲畫一之法,使居是官理是人奉是法者,必有名績,然後許遷擢,考功之殿最,焉敢阿比而幹刑司?則能者日進,不能者日退,而庶工立事之績,將褒颺紀述之不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