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我国古代第一部专题咏物词选《梅苑》

试论我国古代第一部专题咏物词选《梅苑》
杨有山
【摘要】<梅苑>是黄大舆编的一部唐宋咏梅词选,它是我国古代第一部专题咏物词选.<梅苑>体现出推尊词体、崇尚高雅的选词宗旨,这既是宋代重梅尚雅社会审美风尚的反映,又显示出南宋初词坛风气的新变化,对当时和后世产生了重要影响.同时,<梅苑>也具有较高的文献价值.
【期刊名称】《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年(卷),期】2009(029)004
【总页数】4页(P124-127)
【关键词】《梅苑》;选词宗旨;文献价值
【作者】杨有山
【作者单位】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信阳,464000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I222.8
《梅苑》10卷，是南宋初黄大舆编选的一部唐宋咏梅词选，选录唐五代至南北宋之交的咏梅词400多首，为现存最早的专题咏物词选，也是现存保存较完整的宋人选宋词的最早选本。

它对于了解唐宋咏梅词创作的特点、社会审美情趣的演变以及词坛风气的嬗变都有重要意义。

同时也对了解宋人选宋词的基本面貌、辑佚等有重要的文献价值。

因编者黄大舆生平资料匮乏，《梅苑》传本极少，故学术界对这
部很有特色和价值的词选研究不够。

本文对此略抒浅见，冀收“抛砖引玉”之效。

一、黄大舆的生平
黄大舆，字载万，号岷山耦耕，蜀(今四川)人。

生卒年不详。

今据现有材料略做梳理。

王灼《碧鸡漫志》卷二说：
吾友黄载万歌词，号《乐府广变风》，学富才赡，意深思远，直与唐名辈相角逐，又辅以高明之韵，未易求也。

吾每对之叹息。

诵东坡先生语曰：“彼尝从事于此，然后知其难，不知者以为苟然也。

”夏几道序之曰：“惜乎语妙而多伤，思穷而气不舒，赋才如此，反啬其寿，无乃情文之兆欤？”[1]86
王灼生于1104年，卒于1175年后[2]。

《碧鸡漫志》撰成于南宋绍兴十九年己巳(1149年)，从本书所引夏几道序中可推知，在《碧鸡漫志》成书的1149年黄大
舆已去世。

王灼称黄大舆为“吾友”，其生年亦与王灼相近。

宋徽宗宣和四年(1122年)，曾摄官成都。

《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成都文类》卷四十四收有黄大
舆的《似是斋记》。

文中说：“宣和四年秋，予摄官成都，即官舍厅事之西庑为斋居一间，而名曰似是。

”宋高宗建炎三年己酉(1129年)在蜀中编成《梅苑》[3]。

宋高宗绍兴九年(1139年)为四川安抚使司幕僚，撰有《重修清阴馆记》[4]。

黄大
舆大致生于1104年左右，卒于1139年—1149年之间，享年40岁左右。

夏几
道序中说他：“赋才如此，反啬其寿，无乃情文之兆欤？”亦是其年寿较短的旁证。

其著述主要有词集《乐府广变风》，已佚。

《成都文类》收有他的《似是斋记》、《清阴馆记》两文和《华亭山房象山》诗一首。

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后志》卷二
著录了他辑的《韩柳文章谱》3卷，已佚。

编选《梅苑》10卷。

二、《梅苑》的选词宗旨及词史意义
黄大舆在《梅苑序》中就阐明了其选词标准：“己酉之冬，予抱疾山阳，三径扫迹，所居斋前更植梅一株，晦朔未逾，略已粲然。

予录唐以来词人才士之作，以为斋居之玩，目之曰《梅苑》者，诗人之义，托物取兴，屈原制骚，盛列芳草，今之所记，
盖同一揆。

”[5]195(文中引《梅苑》序及词作，据《唐宋人选唐宋词·梅苑》，许隽超校点，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黄氏所谓“山阳”乃岷山之阳，即今四川
东南部。

而《四库全书总目》的编者不明就里，以山阳为今安徽淮安。

《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九十九即谓：“考己酉为建炎二(按：当为三)年，正高宗航海之岁，山阳又战伐之冲，不知大舆何以独得萧闲编辑是集，殆己酉字有误乎？”黄大舆在国难当头、抱疾蜀中的严冬，心情苦闷忧伤可想而知，而凌寒开放的梅花给了他巨大的精神慰藉，于是“录唐以来词人才士”咏梅之作，“以为斋居之玩”。

编者继承诗骚的比兴寄托传统，“托物取兴”，以梅言志。

他把所选咏梅词与《诗经》、《离骚》同等对待，具有明显的推尊词体、崇尚高雅的选词宗旨，并标志着《梅苑》已摆脱了《花间集》、《尊前集》的选歌旧习，变乐人歌本为文人读本。

重梅、咏梅是宋代文人雅士的一大风尚。

如《四库全书总目·梅花字字香提要》所说：“自
北宋林逋诸人，递相矜重‘暗香’‘疏影’、‘半树’‘横枝’之句，作者始别立品题，南宋以来，遂以咏梅为诗家一大公案。

江湖诸人无论爱梅与否，无不借梅以自重，凡别号及斋馆之名，多带梅字，以求附于雅人。

”在这种重梅尚雅的风气影响下，亦有词人以善言花柳之词体，来托物取兴，咏梅寄意。

如《梅苑序》所说：“自琼林、琪树、瑶华、绿萼之异不列于人间，目所常玩，如予东园之梅，可以首众芳矣。

若夫呈妍月夕，夺霜雪之鲜；吐嗅风晨，聚椒兰之酷。

”他称赞梅花为群芳之首，在寒压大地、众芳摇落之时，凌寒独放，为人间带来春信和希望。

芳姿傲骨，香逾椒兰。

词人才士引为同调而形诸吟咏，“莫不抽毫遗滞，劈彩舒哀，召楚云以兴歌，命燕玉以按节”。

黄大舆则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将“唐以来词人才士”之梅花词录为一编。

明显具有以梅花坚贞高洁之神韵抒怀励志之意图，鲜明体现出尚雅的选词倾向。

这种推尊词体、崇尚高雅的选词宗旨既折射出宋代重梅尚雅的社会审美风尚，又显示出南宋初词坛风气的新变化。

金兵入侵、山河破碎的时代灾难促使南宋初词人深
刻反省，摈弃花柳情思，恢弘志士之气，去艳复雅，让词和诗一样承担起言志抒怀、救世济时的责任，成为词坛的新风气。

《梅苑》之编可谓得风气之先，对当时和后世产生了重要影响。

从《梅苑》所选咏梅词的内容看，主要有四个方面。

其一，讴歌梅花凌寒独放、传递春信的品格。

如《梅苑》卷一晁叔用的《汉宫春》上片：“雪打风摧，正篱枯壁尽，却有寒梅。

衰柳败蒲碍眼，喜见芳菲。

江村路曲，问青帘与酌余醅。

须凭取，东君为我，一枝先寄春来。

”在“雪打风摧”、寒压大地之时，众芳摇落，柳衰蒲败，一片萧索。

只有寒梅傲雪怒放，芳菲宜人。

她品格坚贞高洁，而不孤芳自赏，给人们送来美丽的花色和清雅的幽香，更给人间寄来春的生机和希望。

这与那些百折不挠、兼济天下的志士仁人精神相通。

其二，赞扬梅“和羹”济世之志，是“真奇国宝”。

如《梅苑》卷三《昼夜乐》：“一阳生后风光好。

百花瘁，群木槁。

南枝探暖欺寒，嘉卉争先占早。

晓来风送清香杳。

映园林、报春来到。

素艳自超群，似姑射容貌。

画堂开宴邀朋友，赏琼英，同欢笑。

陇头寄信丁宁，楼上新妆斗巧。

对景乘兴倾芳酒，拚沉醉、玉山频倒。

结实用和羹，是真奇国宝。

”词人在描写梅花凌寒独放、送香报春之后，结拍特意赞扬梅花“结实用和羹，是真奇国宝”。

《梅苑》卷一晁次膺《水龙吟》结拍：“又岂知，渐结枝头翠玉，有和羹美。

”而梅“和羹”的内涵是什么，词人又为何要赞扬梅的“和羹”之美呢？这与中国古代文化中对梅的认识有关。

用梅“和羹”之喻出自《尚书·说命下》：“王曰：‘尔惟训于朕志。

若作酒醴，尔惟曲糵，若作和羹，尔惟盐梅。

’”[6]138商王武丁重用名相傅说而国家大治，因而他将傅说比
为酿酒的酵母，调羹的盐梅。

盐咸梅酸，盐梅适当，就成和羹。

以厨事喻治国，以调和羹的盐梅喻治国栋梁傅说。

老子《道德经》第68章“治大国，若烹小鲜”也是以烹鲜做饭与治国相类比。

此后人们多以梅的“和羹”喻大臣辅助君王，和心合力，治理国政。

如唐人罗隐《梅》诗：“天赐胭脂一抹腮，盘中磊落笛中哀。

虽然未得和羹便，曾与将军止渴来。

”以及宋人吴申甫的《寿主簿》诗：“但愿登金仍
步玉，盐梅商鼎早调羹。

”都有此喻意。

很显然，词人们赞扬梅的“和羹”之美，深寓其致君舜尧、“膏泽斯民”的政治抱负。

《梅苑》卷一朱希真的《念奴娇》梅词：“寄驿人遥，和羹心在，忍使芳尘歇。

东风寂寞，可怜谁为攀折。

”又深为梅有“和羹”之心而无“和羹”之机抱恨不已。

其三，表现梅花超尘脱俗的高标雅韵，寄托士君子的人格理想。

如《梅苑》卷一李久善的《念奴娇》：“东君试手，向南枝著意，争先时节。

纵有丹青谁便忍，轻点肌肤冰雪。

色借琼瑰，香分兰麝，先自标孤洁。

冲寒独秀，误他多少蜂蝶。

缟练不染淄尘，算来只合是，广寒宫阙。

未问阳和先占取，前村一溪风月。

留取清芬，主张真态，驿使休轻折。

梢头青子，异时风味甚别。

”这枝梅花与清溪风月为伴，冰清玉洁，不染淄尘；真态自然，“自标孤洁”。

与自然率真、高洁清雅的士君子人格若合符契。

《梅苑》卷一张子野的《汉宫春·蜡梅》也赞扬梅花“更孤标俊格，非雪凌霜”，“应为是、中央正色，东君别与清香”。

其四，借咏梅寄寓词人的身世家国之感。

或借梅花寄托身世飘零之悲与离别相思之苦。

如《梅苑》卷一王观的《江梅引》：“年年江上见寒梅。

几枝开，暗香来。

疑是月宫仙子下瑶台。

冷艳一枝春在手，故人远，相思切，寄与谁。

怨极恨极嗅玉蕊。

念此情，家万里。

暮霞散绮。

楚天外、几片斜飞。

为我多情，特地点征衣。

我已飘零君又老，正心碎，那堪闻，塞管吹。

”天涯飘零客，正逢花片零落梅。

而斜飞的花片还“为我多情，特地点征衣”。

我更为塞管催落梅而“心碎”。

人与梅花可谓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或借咏梅深寓家破人亡之恨和时代乱离之感。

如李清照的《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

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

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

又催下、千行泪。

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卷一)李清照经历了金兵入侵、流离失所的乱离，故“说不尽、无佳思”。

又因陆凯《赠范晔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

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

”触动怀旧悼亡
之痛。

在孤独痛苦之时，多么渴望向亲人倾诉衷肠啊！然而爱侣亡故，独守玉楼，折梅寄意，写信诉情，茫茫天地间，竟没有个可寄之人，可诉之处，情何以堪！她的《清平乐》：“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

挼尽梅花无好意。

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天涯。

萧萧两鬓生华。

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卷九)也是借咏梅寄寓身遭离乱、漂泊海角天涯之恨。

王仲闻先生怀疑李清照这两首梅花词不可能收入黄大舆己酉(1129年)所编之《梅苑》，他说：“明诚卒于(1129年)八月，清照赋
梅花词至早亦只能在当年冬或第二年春，其时清照在台州一带，而黄大舆则在山阳，决不能收入己酉冬所作之《梅苑》。

非黄大舆自序有误，即大舆后来续有增补。

”[7]246从《孤雁儿》词意看，李清照的悼亡之痛刻骨铭心，该词应作于赵
明诚死后不久的1129年冬。

黄大舆《梅苑序》中说他：“己酉之冬(1129年)抱
疾山阳”，在斋居前所植梅花“略已粲然”的时候，开始“录唐以来词人才士之作，以为斋居之玩”。

从开始选录到编成400多首一本咏梅词选，再到付梓刊刻成书，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在这期间，李清照的《孤雁儿》等咏梅词就完全有可能传入蜀中，而被黄大舆编入《梅苑》中。

从以上咏梅词的内容看，就已体现出中国古代志士仁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志向抱负和感时伤乱、救济时艰的社会责任感，与诗歌言志尚雅、关乎治乱的精神相通。

《梅苑》体现的南宋初词坛去艳复雅的新风气影响深远。

在《梅苑》编成不久，鲖阳居士在南宋绍兴壬戌(1142年)编的《复雅歌词》，所收词4 000余首，迄于宣和之季，可谓是到北宋末为止的
前代歌词大型选集。

他鉴于前代歌词日趋淫靡之失，便以去艳复雅为号召，以便在南宋“中兴”的局面下，促使词的发展返本复初，归于骚雅，可谓与《梅苑》的选词宗旨遥相呼应；曾慥在南宋绍兴十六年(1146年)编的《乐府雅词》，义取大雅，凡“艳曲”及“谐谑”之词全部删除，与《梅苑》精神相通。

南宋词论家王灼于1149年撰写的《碧鸡漫志》，对黄大舆歌词给予高度评价：“吾友黄载万歌词，号《乐府广变风》。

学富才赡，意深思远，直与唐名辈相角逐，又辅以高明之
韵。

”[1]86又记载了黄大舆编写《梅苑》的情况。

王灼论词，崇雅忌艳、尊苏贬柳，明显受到黄大舆词学观的影响。

周辉《清波杂志》卷十记载：“绍兴庚辰，在江东得蜀人黄大舆(梅苑)四百余阕，辉续以百余阕。

复谓昔人谱竹及牡丹、芍药之属，皆有成咏，何独于梅阙之。

乃采掇晋宋曁国朝骚人才士凡为梅赋者，第而录之，成三十卷。

谋于东州王锡老：‘词以苑名矣，诗以史目，可乎？’”[8]455周辉
不仅续编《梅苑》，还仿《梅苑》选编咏梅诗三十卷，取名《梅史》，可见其受《梅苑》影响之大。

陆游的咏梅诗词、辛弃疾词芳草美人的比兴寄托也吸取了《梅苑》的有益营养，而姜夔、张炎等格律词派追求清空骚雅的格调，也与《梅苑》去“艳”复“雅”的精神一脉相承。

三、《梅苑》的文献价值
黄大舆的《梅苑》是现存最早的专题咏物词选，按咏梅题材选录词作410多首。

又大致按先长调、后小令的顺序加以编排。

因受战乱条件限制，《梅苑》所录少数辑自北宋名家词集，余皆藉朋辈相传，得词或早或晚，故编排顺序不尽统一。

《梅苑》的编选体例对后来的词选产生了明显影响。

如南宋《草堂诗余》按“春景、夏景、秋景、冬景”等题材选词分类编排，明代周履靖编选的《唐宋元明酒词》，都是按题材选录作品编选成书。

明代陈耀文编《花草粹编》，按词调类别，先小令、次中调、后长调的顺序编排，或许也受到《梅苑》的影响，《梅苑》的编选体例对诗选也产生了影响。

南宋周辉受《梅苑》的启发，1160年编咏梅诗选《梅史》三十卷，可惜此书散佚了[8]455。

元代郭豫亨的《梅花字字香》咏梅诗选也明显受
到《梅苑》的影响。

而《梅苑》也是现存保存较完整的宋人选宋词的最早选本，为我们了解宋人选宋词的基本面貌提供了依据。

《梅苑》在辑佚方面也有较高文献价值。

该书选词旨在存人，其中保存了不少宋代无名氏词作，仅唐圭璋先生编《全宋词》就从《梅苑》中辑佚词256首[3]。

曾巩
的咏梅词《赏南枝》(暮冬天地闭)就是靠《梅苑》收录才保存下来的。

总之，正如
《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九十九《梅苑提要》所说：“虽一题裒至数百阕，或不免窠臼相因，而刻画形容，亦往往各出新意，固倚声者之所采择也。

”它在当时和后世的影响是不可低估的。

参考文献：
[1] 王灼．碧鸡漫志[G]//唐圭璋．词话丛编第一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
[2] 岳珍．碧鸡漫志校正·附录[M]．成都：巴蜀书社，2000．
[3] 张雁．《梅苑》版本考[J]．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3，(2)： 78-82．
[4] 扈仲荣．成都文类卷二十六[G]//文渊阁四库全书．
[5] 许隽超．梅苑校点[G]//唐宋人选唐宋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6] 尚书·说命下[G]//陈佩雄．四书五经．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6．．
[7] 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8] 刘永翔.清波杂志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