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刘师培诗词对《楚辞》的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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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卷第5期2018年9月
云梦学刊
Journal of Yunmeng
Vol.39, No.5
Sep. 2018论刘师培诗词对《楚辞》的接受
郭院林朱德印
(扬州大学文学院，江苏扬州225002)
摘要:今人对刘师培“文学史家”的身份关注度较高，对其文学作品研究力度较小。
事实上他也创作了大量体裁多样的文学作品，其中的诗词作品具有很高的艺术特色和研究价值，通读其诗词作品不难发现其诗词创作深受《楚辞》的影响。
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分析刘师培诗词中的《楚辞》用语、意蕴，讨论其《楚辞》接受与评价，从而揭示刘氏诗词的多种风格特征，可 确定刘氏在近代文学创作史上寻求新变的努力和定位。
关键词：刘师培;诗词创作；《楚辞》;接受
中图分类号：I2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365(2018)05-0027-06
清末民初，刘师培继承家学，以昌扬扬州学派 自任，在经学、文字学、政治学、社会学、伦理学等 方面都有建树。
后人研究刘师培，多关注其论学与 政论文章，“少年国学大师”“探龙”等标签式研究 震人耳目。
随着学界对我国文学史历程的深入研 究，对刘师培“文学史家”的身份也有较大的关注，对其文学理论、文学观、文学史著作等方面的研究 力度也随之加大。
据笔者统计，研究其文学理论的 论文有42篇之多，如施秋香的《“和声之章，斯能 鸣盛”一浅析刘师培文学功能论》[1]、贾光佐的 《论刘师培美学观的“实”与“装”》[2]曰研究其文学观 及文学史著作的论文有20篇之多，如黄春黎的 《刘师培文学起源观考论》[3]、吴健的《“文质”与“南 北”院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探析》[4]。
刘师培在 其短短的一生中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作品体 裁多样，有诗、词、铭、文等，而研究其文学作品的 论文只有8篇，且都集中在对其白话文作品的研 究，如黄春黎的《刘师培的白话创作及其民间视 野》[5]、毛新青的《论刘师培的白话文思想与实践》[6]。
由此可见学界对其文学作品研究之不足。
刘氏处 于清末民初这样一个新旧更替大变革的时代，其 文学创作一方面保留着对旧文学的继承；另一方 面又融入了新的时代及个人思想。
他的文学创作 是新旧的融合，也是特殊时代中其心路历程的反 映。
言为心声，研究其文学作品不仅能够深入地研究其在不同阶段的不同思想，以及明了其性格多 变的原因，也能够一窥在近代向现代社会转型的 过程中刘师培对旧文体的态度和在大变革中传统 文人的变迁。
刘师培的诗词类作品大多收录在其作品集《左 愈诗录》和《左盒词录》中，前后经冯永敏、万仕国、葛星民等辑佚，现存诗约四百篇。
汪辟疆在《光宣诗 坛点将录》中评价刘氏的诗“由亭林上窥浣花，气 韵深稳。
又五言出入鲍谢，自然高古”。
章士钊则评 价道院野无命玄晖沾丐远，未闻李白出山东。
”[7]这些 论述确实反映了刘师培诗歌创作的六朝取向，但 事实上刘氏诗歌创作的学习并没有止于六朝。
冯 永敏认为院野从刘师培的全部诗歌创作来看，他并 不囿于一家一派，他由魏晋六朝，经唐历宋，以及 清代龚自珍，都下过一番勾稽的功夫，表现了兼采 百家，自成一派之诗风。
”[8]冯对刘诗评价也只是上 溯至汉魏。
实际上刘氏取法杜甫，上溯至风骚，其 创作不仅继承家族与扬州的“选学”传统，而且对 历代优秀诗歌进行学习，演绎前代而别出心裁，其 诗词的艺术特色表现为“含蓄委婉”“丰赡深远”“典雅厚重”。
仔细阅读刘氏的诗词作品，不难发现 其作品深受《楚辞》影响。
本文在对刘师培诗词进 行文本细读的基础上，分析其诗词对《楚辞》的接受 的表现，以及刘氏诗词对《楚辞》接受在当时的时代 背景下所体现的独特之处，并结合刘师培的文学观
收稿日期：2018-05-25
基金项目：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清代仪征刘氏经学研究”（16ZD012)。
作者简介:郭院林，男，江苏扬州人，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朱德印，男，河南郑州人，扬州大学文学院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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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人生处境进一步分析原因，从而对刘氏的诗歌创 作进行新的审视、客观的评价与定位，并肯定其文 化特色与价值。
—尧刘师培诗词中的《楚辞》用语分析
刘师培诗词中的《楚辞》用语主要表现在两个 方面:一是刘师培诗词对《楚辞》语言的引用；二是 刘师培诗词借用或吟咏《楚辞》故事。
(一）刘师培诗词对《楚辞》语言的引用
刘师培的诗词作品对《楚辞》语言的引用主要 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直接引用《楚辞》的语 言;另一方面是对《楚辞》语言的化用或再创造。
这 两种方式都能够明显地表现出刘师培诗词创作对 《楚辞》的接受。
具体引用《楚辞》语言15处，情况见 下表：
刘诗直引《楚辞》表格
刘师培诗创作时间引用方式出处意义
《和周美权夜坐偶成用原韵》院野兰蕙不盈亩，椒椴犹当帷。
’’1903 年直引《楚辞•离骚》“兰蕙”比喻人才。
《癸卯夏记事》院野日斜秦野瓜空蔓，秋到湘江蕙已锄。
”1903 年直引《楚辞•离骚》“蕙”比喻人才。
《答袁康侯》院野荃荪芳洁写忠爰，松柏轮囷忘岁寒”1904年前直引《楚辞•离骚》“荃荪”比喻贤臣。
《答周美权诗意》院野苣蘅不盈畦，椴椒搴我帷。
’’1903 年直引《楚辞•离骚》“苣蘅”比喻人才。
《工女怨》院野皋兰弗我纫，园葵况陨霜。
’’1908 年直引《楚辞•招魂》用其本意，花草名。
《得陈仲甫书》院野秋芳纫荃心，春荣镌留荑。
’’1909 年直引《楚辞•离骚》用其本意，香草名。
《阴氛篇》院野苣蘅袭金馥，葡萄醅琼酥。
’’1912 年直引《楚辞•离骚》用其本意，香草名。
《述怀一百四十韵示蜀中同好》院野感念灵修远，咨嗟旧牒泯。
’’1912 年直引《楚辞•离骚》“灵修”喻明君。
《扫花游渊读南宋杂事诗)》:“惜珠帘锦幕，美人迟暮。
”1905 年直引《楚辞•离骚》“迟暮”表达时间焦虑。
《浣花溪夕望》院野绪风结孤忱，冰籁警凄魄。
’’1912 年直引《楚辞•九章•涉江》“绪风”即余风。
《八婉篇》院野甘渊为娓涧，寒门为闉闍。
’’1912 年直引《楚辞•远游》“寒门”传说中北方极寒冷的地方。
《佳人》院野寄语素心人，蹇修慎莫迟。
’’1903 年直引《楚辞•离骚》“蹇修莫迟”寄希望被人赏识。
《咏史诗》院野遂令《九辩》乐，不共灵韶归’V‘不见焦濩间，飇风吟《国殇》。
”1909 年直引《九辩》《国殇》篇引用《楚辞》篇名。
《题江永澄春潮载酒图》嫋嫋《沧浪歌》。
”1912年后作直引《楚辞》之《沧浪歌》篇引用《楚辞》篇名。
《题风洞山传奇》而今怕诵《招魂》赋，江上枫林惨不青。
”1906 年直引《楚辞》之《招魂》篇引用《楚辞》篇名。
刘师培诗词对《楚辞》语言的引用，其直接引用 可分为三种情况:一是单纯地引用《楚辞》》的名物、词语等，并无引申或赋予新的意义，如《工女怨》“皋 兰弗我纫，园葵况陨霜”p中的“皋兰”，只是与后者 “园葵”相对应，从整首诗的主题意义来看也并无引 申或新意。
二是用《楚辞》意，如《和周美权夜坐偶成 用原韵》之“兰蕙不盈亩，椒根犹当帷”[10]，其中“兰 蕙”喻“贤者”，与《楚辞》用意相同。
其它如“申椒”“蕙草”，用《离骚》之喻贤者意，而诗人此处引用是反其 意用之，以“申椒不结实”和“蕙草不盈亩”来喻贤才 得不到培养和任用，一定程度上是对所处社会现实 的一种讽喻。
三是引用而无确指引用意义，这主要表 现在其诗词对《楚辞》篇目的引用上，如“遂令《九辩》乐，不共灵韶归，，，[11咳诗引用自《九辩》，只是配合整 首诗歌的主题而做的引用，并无明确的所指。
刘诗具体化用《楚辞》语言5处，情况见下表院
刘诗化用《楚辞》表格
刘师培诗创作时间引用方式出处意义
《和周美权夜坐偶成用原韵》:野兰蕙不盈亩”“言念汀州中，杜若多纷披。
”1903 年化用《离骚》:野又树蕙之百亩”，《湘夫人》：
“搴汀州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
”
反其意用之，来表示贤才的稀少，
是对所处的混乱的社会现实的
讽喻。
《答周美权诗意》:“芳歇鷗鶉啼。
”1903 年化用《离骚》:野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
为之不芳。
”
表达时光易逝，时不我待的意义。
《述怀一百四十韵示蜀中同好》:野梁徼蝮蓁蓁。
”1912 年化用《招魂》:野蝮蛇蓁蓁。
”形容荒凉貌。
《读楚词》:野惟恐韙鴂鸣，百草先不芳。
”1905 年化用《离骚》:野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
为之不芳。
”
表达时光易逝，时不我待的意义。
《幽兰吟》“余情苟信芳。
”1905 年化用《离骚》:野苟余情之信芳。
”言说自己的情志。
刘师培诗词对《楚辞》语句的化用，使其成为自 该句在《离骚》中的本意为屈原培植贤才的理想，而己诗词的一部分，有效地表现了诗词的主题和表达 诗人化用在此处来表示贤才的稀少，是对所处的混情感。
如化用“又树蕙之百亩”[12]为“兰蕙不盈亩”[13]，乱的社会现实的讽喻。
诗人化用《楚辞》中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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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富了诗歌的内容，营造了类似《楚辞》的氛围，也 更能引起读者丰富的联想。
刘师培诗词对《楚辞》语言的直接引用与化用，使得其诗词具有明显的《楚辞》特征和楚骚的意境。
刘师培在其早年的诗词创作中就已经有意识地从 语句上模仿、演绎《楚辞》。
他早年诗词对《楚辞》的 模仿不从句式入手，也少有意象使用，而主要从语 句的模仿和化用入手，可见此时其对《楚辞》的模仿 还很大程度上停留在简单的借用和化用语句上，因缺少人生经历，所以很难在模仿的作品中融入与之 相契合的情感。
但其模仿的诗作已经能够很好地使 用引用的语词，使它们成为完整的整体而不只是语 词的简单罗列、堆砌。
刘师培诗词在模仿《楚辞》、引用其语词时摆脱了所用语词在其原作中与原作者 的关系，而使其纯粹成为自己诗歌的一部分。
同时，从《读楚词》《幽兰吟》等一些模仿较好的作品中也 可感知到早年刘师培个性中的忧伤情绪。
(二)刘师培诗词借用或吟咏《楚辞》故事
刘师培诗词吟咏或借用《楚辞》故事，主要包括 屈原和湘夫人。
屈原是《楚辞》的主要作者，湘夫人是 《楚辞》中的主要人物。
刘师培诗词吟咏或借用他们 的故事、境遇来表达自己的情意。
吟咏屈原，主要是吟咏其投江的故事以及其忠 爱之心。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院野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 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乎？’……于是怀 石遂投汨罗以死。
”“乃作《怀沙》之赋，遂自投汨罗 以死。
冶[14]刘师培的《述怀一百八十韵示蜀中同好》之“负石纾岑寂，怀沙诉楚辛”[15]，吟咏了屈原在放 逐后，不以穷困易其行，小人蔽贤，群起而攻之，举 世之人，无知其者，思古人而不得见，作《怀沙》抒 发其内心的怨愤，仗节死义，抱石投江而死。
此诗 作于1912年后，此时国内战乱频仍，世道混乱，刘 师培此处吟咏屈原作《怀沙》投江之事意在借屈原 之事来表达自己类于屈原的满心忠爱和可为道义 而死之情志以及希望世道清明的愿望，皆是有感 于社会时势而发。
其《己分》之“怀沙钤短什，抱石 缅嫌仁”[16]同样是吟咏屈原作《怀沙》表心志而抱 石投汨罗之事，此处吟咏屈原之死义求仁，与诗人 之“彭殇原自定，不必问严遵”同形成对比，诗人以 表自清己分;其《读楚词》之“巫咸不可问，投诗赠汨 罗”™同吟此事，此处吟咏只是诗人在读书之后的感慨并无寄托深意;其《读王船山先生遗书》之“帝 子不归愁苍梧，孤忠直与湘累倶”，[19]借用“湘累”即屈原，咏叹屈原之“孤忠”，意在称赞王船山的孤忠 与屈原相同。
吟咏湘夫人，《九歌》中有《湘君》《湘夫人》的篇 章。
王逸说院野尧用二女妻舜，有苗不服，舜往征之，二女从而不返，道死于沅湘之中，因为湘夫人也。
”洪兴祖有言院野言尧二女娥皇、女英，随舜不反，没于 湘水之渚，因为湘夫人。
”[2。
]《楚辞》中所言的“湘夫 人”“帝子”“湘妃”皆是指舜妻，同是“湘夫人”。
刘师 培《效长吉》之“水弄洛神佩，竹啼湘妃苦。
帝子苟不 来，白云冷玄圃。
”™即是吟咏了“湘妃啼竹”之事，此处吟咏只是为了使诗歌具有楚骚的意境从而达 到效仿长吉、学习《楚辞》的目的;其《楚词》之“时向 湘中愁帝子，独从天末望夫君”[22]，吟咏湘夫人之事 是诗人咏叹《楚辞》本事之用，《读楚词》之“帝子一 以去，杜若年年香”[23]也是咏叹《楚辞》本事之用。
刘师培通过在诗词中吟咏屈原、湘夫人的故 事，一方面借用他们的故事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另一方面也使得其诗词具有明显的楚骚特色，达到演 绎、学习《楚辞》的目的。
二、刘师培诗词中的《楚辞》意蕴
刘师培的诗词在表现手法、情感表达、诗歌风 格等方面都具有《楚辞》的意蕴。
首先是刘师培诗词中使用“错位对比”的表现 手法。
“错位对比”的表现方法是将事物的安排打破 常规的逻辑，使其形成强烈的对比，由此加强诗人 表情达意的力度。
《楚辞》中存在诗人屈原通过铺陈 事物的错位，形成强烈对比来抒发自己遭受不公平 待遇的怨愤和表达对黑暗社会心生愤意的作品。
如 《怀沙》之“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
凤凰在鉸 兮，鸡鹜翔舞。
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
”[24]又如 《哀郢》之“憎愠愉之修美兮，好夫人之伉慨;众踐蹀 而日进兮，美超远而逾迈。
”[25]这些皆是以事物的 “错位对比”来表现屈原内心的怨愤之情。
刘师培诗 词中也有运用此手法的作品，如其《癸卯夏记事》:“苍狗浮云变幻虚，纵横贝锦近何如？日斜秦野瓜空 蔓，秋到湘江蕙已锄。
蹈海何心思避世?愚民应更笑 焚书。
鸾凰竄伏神龙隐，搔首江天恨有余。
”26]这首 诗中有“蕙已锄”“鸾凰竄伏”“神龙隐”;蕙，作为美 好的香草本该受到培植，却被锄掉;鸾凰，作为祥瑞 的神鸟本该翱翔於天，却是逃窜、潜伏;神龙，本该 悠游于天，却是隐去，这一系列的错位正是诗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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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于社会现实而发的。
此诗作于1903年，是刘师培 有感于当年清政府捕捉留学生以及章太炎、邹容相 继被捕之事而作，表达了诗人对清政府无端迫害国 家的人才和革命志士的愤怒与指责。
这是刘师培接 触进步革命思想后对自己所处的社会进行的反思，也是对封建统治者腐朽无能的统治进行的反思与 指责。
其次是“托物言志”。
《楚辞》之《离骚》善用“香 草美人”等意象来引类譬喻，抒发情感;《橘颂》则借 颂橘，表现自己的崇高志向。
这样一种托物言情、托 物言志的表现方式对后代诗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刘师培学习《楚辞》，其诗歌创作也深受此法的影 响。
如刘师培之《孤鸿》院野孤鸿飞江渚，万里渡潇湘。
不言对以臆，憔悴因自伤。
忆昔春风起，送我来冀 方。
羞与燕雀群，冀列鹓鹭行。
”[27]野鹓鹭，鹓与鹭飞 行有序，比喻班行有序的朝官”，诗人通过吟咏“孤 鸿”之“冀列鹓鹭行”来表达自己渴望凭借才能进入 仕途，渴望自己的才能有用武之地。
此诗作于1905 年，是刘师培早年的作品，从中可见其时其心存的 志向。
其《幽兰》院野幽兰闭隐谷，茎叶随春发。
不见美 人采，坐叹贞蕤歇。
岂以腕晚姿，忍为氛埃没？之子 傥可贻，川广终思越。
”[28]野幽兰”本指美好的事物或 有才德之君子，这首诗咏叹“幽兰”之“闭隐谷”“不 见美人采”“坐叹贞蕤歇”则是言说有才德的贤者无 人识见，无人取用。
此诗作于1901年，结合刘师培 早年内心中深厚的迟暮之感，可知此诗实为刘师培 的自喻自叹。
在诗中诗人先表达以幽兰为喻的自喻 自叹，再表明自己的心志，这样的表达与当年清政 府下诏改科举、废八股、试中国政治论、废武举的政 策不无关系。
刘师培在接受传统儒家教育的基础上 走的是传统的举业士子的道路，习八股，试科举文 章，而此时的科举政策突变，在某种程度上否定了 刘师培之前所学习的内容。
刘师培面对这样的突 变，产生了有才无人识、有力无处施的慨叹。
又如其 《佳人》院野佳人鸣寒机，纤指孽素丝。
颢质媲裘裳，倏 蒙香尘缁。
往者不可思，来着安可期？逝水无迴澜，落英岂返枝？红颜弗自保，惨怆彫蛾眉。
寄语素心 人，蹇修慎莫迟。
”[29]这首诗咏叹“佳人”，先说佳人 的“颢质”，再说时光易逝不回返，而佳人的红颜也 终将在时光流逝中逝去，徒落得“惨怆彫蛾眉”，最 后归结至“蹇修慎莫迟”。
“蹇修”，出自《离骚》，意为 “媒妁”。
这首诗作于1903年，此年刘师培经历了科 举的挫败以及由此带来的对人生与未来的苦闷与彷徨。
此诗劝说佳人尽早寻得良人，找到好的归宿，诗人实际上是有感于时光易逝不返，通过吟咏佳人 和劝导佳人提醒自己时光易逝，要尽早寻得用武之 地。
这种以美人(佳人)为喻的手法亦可在《楚辞》中找到先例。
再次，刘师培诗词在艺术风格上与《楚辞》有相 通之处。
一方面表现在其早期作品模仿演绎前人之 作而学习《楚辞》的风格上与《楚辞》有相通之处，如 《效长吉》《楚词》《读楚词》等;另一方面则表现在他 和屈原一样往往是以本身或社会国家的不幸遭遇 为背景，直抒个人胸臆，或由时事的触发和感怀自 身遭遇而发出哀叹，流露出对时代、对社会环境痛 心疾首的感怀，在景语中字字含情，语语含悲，如 《幽兰》《幽兰吟》《卖花声(登开封城)》《一萼红(徐 州怀古)》《扫花游(卞堤柳)》等。
前者如《效长吉》院野芙蓉泣湘江，幽兰愁澧浦。
水弄洛神佩，竹啼湘妃苦。
帝子苟不来，白云冷玄 圃。
巫咸下云旗，飒飒风吹雨。
洞庭八千里，风浪谁 能渡！江头明月黑，来照青枫树。
薜萝风萧萧，夜深 山鬼语。
”30]这首诗是仿照李贺的诗风所作的，李贺 受楚骚的影响深远，诗人在效仿其诗风时自然使用 大量带有楚骚特征的语言，如“芙蓉”“湘江”“帝子”“巫咸”“薜萝”等，使其诗歌风格带有明显的与《楚 辞》相似的楚骚特征。
从刘师培效仿李贺所作的诗 来看，他对李贺诗歌中的楚骚风格很清楚，但刘氏 并没有拘于学习李贺，而是仿照李贺诗歌的风格将 自己的学习对象上溯至《楚辞》，创作出属于自己的 作品。
刘氏只是效仿了李贺学习《楚辞》的方式，将 李贺作为学习《楚辞》的中介，足以见得刘师培对 《楚辞》的学习虽然是模仿演绎式的，但他能够直指 源头而并非对他人学习成果的亦步亦趋。
又如《楚 词》院野幽梦阳台化雨云，吉占何事信灵氛？幽兰纫佩 空相赠，椒根当帷已不芬。
时向湘中愁帝子，独从天 末望夫君。
众芳摇落休相忆，韙鴂先鸣不忍闻。
”[31]这首诗也大量地使用《楚辞》的本事和语句，如“阳台化雨”“灵氛”“幽兰纫佩”“椒根当帷”“韙鴂先鸣”等，使得其诗具有了楚骚的特征与风格。
后者如《幽兰》，此诗为刘师培的自喻自叹之 作。
又如《卖花声(登开封城)》:“苍茫大河流，空际 悠悠，天涯回首又登楼。
百二河山今寂寞，已缺金 瓯。
宫阙汴京留，王气全收，浮云飘渺使人愁。
又是 夕阳西下去，望断神州。
”[32]这首词作于1903年刘 师培前往开封参加会试之时。
诗人站在开封城楼
第5期郭院林朱德印:论刘师培诗词对《楚辞》的接受31
上，回想起开封曾经是多个王朝的旧都，而今看去 只剩下残破的宫阙，以往的王气已全无。
诗人由历 史的回忆回到对现实的观照，联想到当下战争频 仍，国家遭难，山河不整，诗人发出了忧国忧生的感 慨以及感叹于国家山河不整的哀愁。
再如《一萼红 (徐州怀古)》:“过彭城，看江山如此，我辈又登临。
系马台空，斩蛇剑杳，霸业都付销沉。
试重向黄楼纵 目指，东南半壁控淮阴。
衰草平芜，大河南北，天险 谁凭？千劫兴亡弹指。
剩杨山云起，泗水波深。
宋国 雄都，楚王宫阙，千秋故垒谁寻？溯当日，中原逐鹿，笑项、刘何事启纷争？空叹英雄不作，竖子成名！”[33]这首词是诗人科举失败返乡时途经徐州，站在船 头，回想起彭城(徐州）曾经的风流人物，他们金戈 铁马、铸就辉煌，而自己此时只能站在船上摇摆不 定。
历史风流人物的豪壮与自己现在的衰落形成了 鲜明的对比，历史前进，朝代兴亡更替，而自己的事 业也随着这江水而逝。
由于少年早成，刘师培自视 甚高，想要建功立业，却只能“空叹英雄不作，竖子 成名”科考失败，刘师培满心愁怨，通过追述楚汉争 霸的历史来抒发自己满怀的牢骚与不满。
前人对刘师培诗词作品的评价都很中肯，但都 忽略了其诗词中的楚骚特征，没有指出其诗词创作 对《楚辞》的接受和学习，如海纳川《冷禅室诗话》之 “读所作咏史诗，斑剥陆离，如见周秦古器”，[34]是从 内容上谈刘诗，且只关注到其咏史诗的醇厚;汪辟 疆对刘诗的评价也只关注到了“五言出入鲍谢，自然高古”。
刘师培诗词创作对《楚辞》这一文学源头 的学习和运用而呈现出的楚骚风格，恰如刘氏之好 友张延礼在《读〈匪风集〉诗赠光汉》中所言院野书灰 那复有《周礼》，骚客还能续《楚辞》？宁有湘累辛杜 若，只看山鬼下云旅。
洞庭波浪消沉惯，鹤唳风声总 可疑。
”35因此，通过分析刘师培诗词对《楚辞》的接 受，能够更加全面地认识刘氏诗词作品的风格。
综 上来看，刘师培尽管在进行诗词创作时年龄不大，但其处于清末这样一个比较特殊的时代，文人们不 再拘于对某一朝代文学崇拜式的学习，反而开始对 历朝历代的诗歌进行总结和反省。
在这一总结与反 思的过程中，刘师培得以总观每个朝代的文学风 貌，其在短短的诗词创作过程中能够有意识溯源 《楚辞》，对诗歌技巧进行演绎与仿写，使其诗词呈 现出多样的风格面貌。
三、刘师培诗词创作接受《楚辞》的评价
刘师培诗词对《楚辞》的接受是其在创作的过程中的自觉接受，笔者认为这与其家道世运以及其 学术研究有着密切的关系。
刘师培出生时国家内外 交困，士人进取之途科举于1905年取消。
其家运衰 弱，父辈皆寿命不永，其父中年得子，感到家学有人
承继，自然继承家学的重任便落到了刘师培的肩 上，这无形中增加了刘师培振兴家族之责任，于其 一生中施于无限压力。
刘师培早年的诗词中之所以 会呈现出“迟暮之感”也与此有关，其诗词中对光阴 流逝的感伤通过描写景物表达出来又与其内心的 忧患意识、心理焦虑和压力有关。
这种感伤的情绪 再加之后来科举落第带来的苦闷与彷徨，使得刘师 培在其诗词中表达出了一种哀怨之感以及牢骚不 满。
这样的情感表达与《楚辞》中屈原情感的表达有 相通之处，笔者认为这也是刘师培诗词创作接受 《楚辞》的重要原因。
在学术研究方面，刘师培对《楚辞》的研究主要 有《楚辞考异》《宗骚篇》，其在《宗骚篇》中推重《楚 辞》之“撷六艺之精英。
括九流之奥旨。
信夫骈体之 先声，文章之极则矣”“推之感物兴怀，援情记兴，袅 袅女萝，寄离忧于公子，森森桂树，望归来于王孙；
比兴不乖夫六义，情思远绍夫《二南》:此《诗》教之 正传也”[36]野故之《楚词》之书，其用尤广:上承风诗
之体，下开词赋之先。
”[37]刘氏极为推重《楚辞》，认
为这是文章的“极则”;对于其表现手法比兴寄托也
有归纳，由此可见刘师培对《楚辞》的研究有独到而
准确的见解。
在这样的一种学术研究和文学观念
下，其接受《楚辞》到其诗词创作中也属自然。
清末民初，各体诗派演绎，宋诗派、魏晋派各自
争雄，其实都反映了当时文人对现时文学寻求出路
的反应。
刘氏所处之时，“同光体”盛行，当时与刘氏
一样的文人大都作“同光体”，恰如林庚白所言院野民
国诗滥觞所谓‘同光体’，变本加厉，自清之达官遗
老扇其风，民国之为诗者资以标榜，展转相沿，父诏
其子，师勖其弟，莫不以清末老辈为目虾，而自为其
水母。
”[38]其作者宣称“不墨守盛唐”，其主要特点是 主体学宋，“以文为诗”，“以议论为诗”，诗作带有宋 诗的学理议论气息。
宋诗派攫取宋诗深刻反省的特 点，于乱世时局自有拥趸，但以学问、议论为诗，则 伤诗歌情感特色。
在大家都“诗学宋诗”这样的一种 文化环境下，刘师培的诗词作品能够从《楚辞》这一 文学源头学起，承继比兴传统，创作富含情思的诗 词作品，足见其眼界之大，起点之高，可谓是当时诗 坛上的一股清风。
刘氏此举，未尝不是寻求文学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