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笔话 之一 芦苏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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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苏甜
毕卡
太仓乡下有很多特产,芦苏就是其中一种。
在我记忆中,这样的作物应是非常多见,但我后来经过江浙沪的许多地方,都没有看到它的踪迹,于是就认定它是太仓的特产了。
芦苏长得极像高粱,上口却像甘蔗。
太仓乡间流传一句“甘蔗根甜,芦苏梢甜”的俚语,说的就是吃芦苏的技巧。
但我更喜吃芦苏的中段。
所谓“梢甜”,大概是老年人与小孩子的说法,告之芦苏的梢也是可以好好吃的,不兴随手扔了,是劝人珍惜的意思,却瞒不住土生土长的太仓人。
种芦苏也是要育秧的。
三四月里,谷雨过后,跟着棉花苗一起育,10月份才能尝到甜。
这芦苏就像我们现在的餐后水果。
庄稼人也很有生活情趣,一边忙着正式的农事,一边不忘在田间隙缝里,为日后布上一份期待的念想,种一份农闲的快乐。
田垄的一头,是整齐的棉花育床,而芦苏的苗,往往育在床的另一头。
感觉好比一头播下辛劳,一头播下犒劳,实在有那种自我奖励的意思。
彼时春风拂面,细雨丝丝。
陆游诗有“黄云压檐风日美,绿针插水雾雨蒙”,真是说尽春种之好、期待之实。
等到芦苏秧密密麻麻窜出一尺来高,就待主人“营运”了去独自生长。
我觉那个“营”字真是用的巧妙,一听就让人浮想联翩:如见妇人双手在绿油油的苗间穿梭翻飞,一众秧苗更是一拨弄就急急跳到掌心,躺入事先备好的竹篮,期待着去另一片泥土根植生命,仿佛是植物的“成人礼”。
育秧时候的交流也是万分有趣:格过几个田垄,大家蹲在土边,露出半个身子,手里忙乎,却是头也不抬:“妮今年种的10月芦,还是我从隔村要来的穗,也不知阿好吃。
”那边绿色掩映中,一个声音传来:“妮屋里种的糖芦苏,到辰光不要被虫蛀就好哉!”,“要是好,明年给我留个种!”“要啥明年,你吃好了自己留哩!”于是又分别闷头忙去,不知者以为那才是真正的农事。
芦苏一般都种在田埂两旁,或在田头滩脑,绝不占据肥田沃土。
等到长及两人来高,已是八九月份。
那时候已是长袖善舞,芦叶飘飘,风一吹来,如同一众宫女随风起舞,猎猎作响,煞是好看。
有时田埂中间夹一稻田,更像两队卫士,给平静的村间田垄增加很多动感。
等不到成熟时节,就有小孩或田间渴了的农人拣相熟的折了,“刷刷”几下把叶扯了,放在嘴边,牙齿一咬,三下五除二撕了皮,一口下去,一股清甜涌入齿颊,一路吃一路嚼,不一会儿已剩无多。
太仓乡下,不打招呼吃人家芦苏是常事,绝不与“偷”扯上半分关系。
种在那里就像给人行方便似的,吃的随意,被吃的也高兴,有时被赞上句“某家的芦苏真甜”更觉得荣耀得很。
城里人吃水果都要到店里花钱,不像乡下随手可折,真正原生态。
芦苏还兼有游戏、实用的妙法,可谓吃、玩、用俱佳。
小时冰心有篇散文叫《小桔灯》,其实那时小孩吃芦苏大半原因也是用来做灯笼了。
很容易,把芦苏皮均匀撕开不扯断,芦苏肉吃掉一半,剩下一半,把已经撕开的皮顶端剪成尖尖的形状,弯过来均匀斜插在芦苏肉上,一盏惟妙惟肖的灯笼就算完成。
芦苏皮还可编小篮子、小簸箕,芦苏穗更可扎成实用的扫帚。
我小时候家里的扫帚不少就是我自己扎的,虽然丑点,却很有成就感,扫起地来也亲切,像游戏,一点没有辛劳的感觉。
吃芦苏不小心划破手是常事。
但是芦苏本身可以自救,要是出血了,挑点皮上的白色粉末下来,敷在伤口,不多久就可止血,有点像现在的云南白药。
我到苏州工作后偶尔带些给同事,个个都不敢吃,怕割手,吃起来如临大敌,哪有我们乡下吃的潇洒,吃的虎虎生风。
但城里人胆小归胆小,稀罕还是稀罕的。
有次从乡下坐车回来,就有两个苏州人先后问我哪
里买的,听到是自家种的,居然要问我买。
乡下不值钱的东西,到了城里物以稀为贵,随手抽两根送他们,竟是高兴得不得了,就差千恩万谢了。
一下子感觉做乡下人很骄傲,做乡下人能城里、乡下两头生活,更像“鱼和熊掌都得兼”了。
吃芦苏不能不说芦苏的甜,“10月芦”是最甜的,还有“紫玉芦”,去了皮后看起来像美玉,微微发紫,晶莹剔透,吃起来清甜无比。
糖芦苏虽有个“糖”字,长的也如红糖颜色,我却嫌它肉粗,嚼来费劲,家里人也不喜欢,后来种得很少。
芦苏快过季的时候,哪怕空心芦苏也是好吃的。
因为甜,有时一根芦苏好几节都被虫蛀了。
我上高中那几年上的是寄宿学校,周日从家坐汽车往学校赶之前,总要挑好的芦苏十来根,一节一节切齐整、剥皮、洗干净了,甩一地的芦苏叶子和穗子,弄好后把穗子留好,把叶子喂羊吃,然后装老大一捆在包里,犹如完成一件重大使命。
虽然很重,却像装着满满一袋欢喜。
等着拿到宿舍后,看那些镇上同学的兴奋样子,只觉得心里一点点小虚荣也在发甜。
离开乡下久了,更想念乡下的芦苏,毕竟不能随手可摘。
大约现在乡下的小孩也开始吃舶来的外地水果了,有时回去,发现还有很多芦苏还站立在田头巷尾,早过了该吃的时节,有些已经被风吹弯、吹干了。
真担心这样下去,还有多少人愿意去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