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爱的迷狂

柏拉图：爱的迷狂
爱美的迷狂是第四种迷狂。

有这种迷狂的人见到尘世的美就回忆起上界真正的美，因而恢复翅膀，急于高飞远举，可是还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像鸟儿一样昂首向高处凝望，把下界的一切置之度外，因此被人指为疯狂。

这是各种神灵附体中最好的形式，无论就其性质还是根源，就迷狂者本人还是就其知交来说，它都是最好的形式。

爱美之人有了这种迷狂就叫做有情人。

我们已经说过，每个人的灵魂本然都观照过真实的存在，否则它就绝不可能进入人体，但是要通过观看尘世间的事物来引发对上界事物的回忆，却不是任何灵魂都能轻易做到的。

有些灵魂只有过片刻的观照，有些灵魂下地后沾染了尘世的罪恶而忘掉了上界的光辉景象，剩下的只有少数人还能保持回忆的本领。

这些人每当见到上界事物在下界的摹本，就惊喜若狂而不能自制，但也不知其所以然，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审辨力。

公道、智慧以及灵魂所珍视的一切在其尘世摹本中都黯然无光，只有极少数人借昏暗的工具，大费周章，才能从中见出真相。

但对美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过去有一个时候，我们看到美本身是光辉灿烂的。

那时，我们的灵魂跟在宙斯的队伍里，其他灵魂跟在其他神的队伍里，见到过那极乐的景象，并加入了最有福分的密教，它还保持着本来真性，没有沾染后来我们要染到的那些罪恶；那隆重的入教仪式揭示给我们的景象全是完整的、单纯的、静穆的、欢喜的，我们沐浴在最纯洁的光辉之中，而我们自身也一样纯洁，还没有埋葬在这个叫做身体的坟墓里，没有像河蚌束缚在蚌壳里一样束缚在肉体中。

言归正传。

我已经说过，美本身在天外境界与她的伴侣同放异彩。

在此下界，美在我们眼中仍旧比其他的实相更明朗。

因为，视觉在肉体感官中是最敏锐的，但却看不见智慧和其他可爱的对象。

如果智慧也有清晰的形象可供理智观照，那么我们对智慧会产生多么大的热爱！但是，能被我们看见的只有美，这使她成为最可爱的。

如果在秘仪中观照到的景象已经淡化，或是受了污染，人就会很
迟钝，看到世间美的摹本时，不能够迅速地看到美本身；他也不能抱着敬畏之心朝这方向去望，却把自己抛到淫欲里，像牲畜一样放纵情欲，违背自然，既无忌惮，也不顾羞耻。

但那些刚参加过秘仪的人却不然，他心中有着鲜明的实相，当他看到真实美的、神一样的面孔或身体时，他就会先打一个寒颤，仿佛从前在上界挣扎时的惶恐又来侵袭他。

他凝视着这美丽的形象，心里生起一种虔诚，敬之如神，如果不怕别人说他迷狂到了极点，他就会向爱人馨香祷祝，如对神灵一般。

寒颤过后，他会奇怪地发高烧，浑身冒热汗。

因为美发射出来的东西穿过他的眼睛在他体内产生热量，他灵魂的翅膀也因此而得到滋养，久经闭塞的翅膀又开始舒展，羽管胀大起来，从根部向外长，最后布满灵魂的胸脯——灵魂本来是遍体长着羽毛的。

在这个过程中，灵魂遍体沸腾跳动，正如婴儿出齿时牙根感到又痒又疼，灵魂初生翅膀时也是这样。

当灵魂凝视爱人的美，那美就向它发出一股流射，所谓“情波”。

灵魂接受此流射，于是得到温暖和滋润，苦痛全消，感到非常快乐。

但若离开那个爱人，灵魂就失去滋润，毛根干枯，把向外生长的幼毛塞住，不让它们生发。

这些窒塞的幼毛和情波交汇在一起，就像脉搏一样跳动。

每一根幼毛都刺戳它的塞口，因此灵魂遍体受刺，疼得发狂；但只要灵魂回忆起那爱人的美，它就转痛为喜。

痛苦与欢乐这两种感觉的混合使灵魂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下，彷徨不知所措，又深恨无法解脱；于是就陷入迷狂，日夜不安，带着焦急的神情到处徘徊，希望能见到爱人的美姿。

如果见到了，就从那美中吸取情波，使毛根的塞口都展开，刺疼消失，于是它又暂时摆脱了原先的疼痛，回到极为甜美的乐境。

正因为此，灵魂决不肯离开爱人，它把爱人看得高于一切，父母亲友都忘了。

财产因疏忽而受损，他也满不在乎。

从前引以自豪的那些礼节和风度都被它唾弃。

它甘心为奴，只要能紧挨着心爱的人儿躺着。

因为它不仅把那俊美的人儿当作美的拥有者来崇敬，而且把他看成消灾除病的医生。

——选自柏拉图《斐德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