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德性可教问题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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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新探索】收稿日期:
2022-10-09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项目编号:20BZX119);安徽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重点项目(项目编号:
SK2019A0274)作者简介:倪艳(1985-),女,安徽芜湖人,南京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生,安徽工程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思想政治教育。

苏格拉底德性可教问题研究

艳1,2(1.南京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南京210023;2.安徽工程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芜湖241000)
摘要:近年学界掀起疑古之风,很多学者对苏格拉底“德性可教”观点提出质疑,引起争议的一个主要原
因就是苏格拉底在《普罗泰戈拉》对话结尾说“德性可教”,而在《美诺》对话最后又说“德性不可教”。

实际上,苏格
拉底本人是认同德性可教的,只是对话体在表达哲学思想方面就没有学术论著那么清晰直率,只执着于柏拉图
个别对话录的表象便不容易到达苏格拉底哲学的真相。

仅从《普罗泰戈拉》《美诺》两篇对话的只言片语,亦无法
得出公正的结论。

如今,苏格拉底“德性可教”观点遭受质疑,甚至有学者得出“德性不可教”的结论,这是对近现
代德性教育根基的一种动摇,因此有必要对其进行系统的解析。

应充分把握与苏格拉底相关的史料,从美诺谈话
前后的德性对比、柏拉图对话整体解读、弟子色诺芬回忆录记载、苏格拉底自身立场四个方面,解读苏格拉底德
性可教的观点,为当下的德性教育怀疑论正名,也有利于从学理渊源上支持当下的德性教育理论。

关键词:苏格拉底;德性可教;《美诺》;色诺芬
中图分类号:B82-0;D648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3240(2023)
05-0155-06西方关于苏格拉底是否认为德性可教有过很多争议。

国内学界近几十年来也一直探讨此问题。

老一辈的哲学家叶秀山认为大多数研究者都同意“苏格拉底是承认德性的可教性的”。

[1]早期汪子嵩在1993年出版
的《希腊哲学史》中也指出苏格拉底“实际上他自己认为美德是可教的”[2]。

但近年来在西方的怀疑之风下,学
术界很多学者纷纷对苏格拉底“德性可教”的观点提出质疑,主要分三类情况:部分学者认为德性可教是个
悖论,理由是苏格拉底“没有适当地区分德性的不同类别”[3],“混淆了道德德性和技艺德性”[4],只有循着亚里
士多德的思路才能化解《美诺篇》陷入的困境;部分学者完全否定德性可教,“通过对柏拉图相关著作的考
察,美德是不可教的,无论是就知识还是实践生成而言,它的获得是少数人的偶然的获得”[5],或“苏格拉底内
心真实的看法是辩论之前的观点:美德不是知识,美德不可教”[6];还有学者认为德性是否可教对话中尚无定
论,“有赖于现代神经科学、认知科学、心理学与哲学的共同努力”[7]。

上述学术观点从不同角度去解读,对读者理解苏格拉底的德性是否可教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但是,苏格拉底本人是否真的认同这些质疑观点呢?一部分学者借鉴亚里士多德德性分类的观点批判苏格拉底的道德哲学,但是区分“知道”和“行为”的不同,实际那是亚里士多德的看法,在苏格拉底那里,知行就是合一的。

“我们不能跟随亚里士多德的评论,来论断苏格拉底———柏拉图”。

[8]黑格尔就明确表示过在柏拉图哲学的研
究里存在着“发现太多或者是发现太少的情形”[9]。

一方面,站在亚里士多德的哲学立场批判苏格拉底是不公
正的,既是脱离也是违背了苏格拉底的理智主义道德伦理学说的话语体系;另一方面,柏拉图对话中除了《美诺》《普罗泰戈拉》,还有不少以具体德性为主题的对话,若仅从这两篇对话抽引出单独的命题结合只言片语对苏格拉底思想进行字面的表象分析,至少不能说是客观公正的结论。

那如何看待苏格拉底本人是否认为德性可教呢?有学者认为,“苏格拉底倾向于对此做出正面的回答,
社会科学家SOCIAL SCIENTIST 2023年5月
(第5期,总第313期)
May,2023(No.5,General No.313)155
社会科学家2023年第05期
但苦于没有足够的证据,因而对其论点始终存在争议”[10]。

确实,苏格拉底的观点在柏拉图对话录中没有用系统的形式表达,但有限的史料也提供了不少间接证据:首先,美诺与苏格拉底谈话前后发生了巨大反差,能看出美诺的德性有了明显提升;其次,柏拉图对话录还有其他篇也包含了苏格拉底谈德性的内容,可以梳理
—苏格拉底的另一个弟子在对老师的回忆录中有多处直出苏格拉底德性可教思想的线索;再次,色诺芬——
接记载了苏格拉底如何教化雅典青年去追求德性;最后,苏格拉底面对日渐衰落的雅典,出于一名哲学家公民的立场,他本人也渴望匡正公民德性以重振城邦辉煌。

以上四个方面可以归纳出苏格拉底对德性教育的本然精神,并在此基础上剖析了苏格拉底为什么认可德性可教却不承认自己教德性的实然原因。

一、美诺对话前后的反差揭示了苏格拉底德性可教的理念
根据资料记载,美诺是帖撒利人,貌美富有,但名声很差,被Joweet形容为“帖撒利的阿尔喀比亚德”[11],而帖撒利是一个被苏格拉底形容为“乱七八糟、无法无天”的地方(《克里托篇》53E)。

在色诺芬、普鲁塔克等经典作家的笔下,美诺是个恶棍形象。

柏拉图对美诺的描写没有色诺芬笔下那么直白,以至于Grote认为“色诺芬笔下的美诺卑鄙、无耻,然而,这在柏拉图对话中可看不出来”[12]。

但是细细研究柏拉图对话的语境,发现对话前的美诺嚣张狂妄,苏格拉底批评他“像僭主一样老是破坏法规”,而对话后期美诺的形象和品性确实大有改善。

苏格拉底一直试图改善美诺,当然仅凭一次对话,不可能改变美诺太多,但这已经是著者关于德性可教相当大的暗示了。

(一)谈话前美诺德性表现
美诺缺乏礼貌、不守信用、耍无赖。

首先,不同于其他篇对话,《美诺》对话开始没有任何铺垫,美诺直接唐突地向苏格拉底发问德性是否可教。

其次,苏格拉底多次追问德性的本质(前面问了四次,分别是:71D、73C、77A、79E),并再三否定了美诺的德性定义(71E-72A、73D、77B)。

被苏格拉底第四次追问时,答非所问的美诺恼羞成怒,嘲笑苏格拉底不仅外貌像鳗鱼一样丑陋,而且使用符咒把他人的心灵和嘴唇都麻痹,还带有威胁性地警告苏格拉底,如果他去其他城邦也这样行事,会被当作成会变妖术的男巫遭到逮捕(80B)。

再者,美诺对苏格拉底多次失信,他之前承诺会按照苏格拉底的样板给出德性的定义,但在苏格拉底推翻美诺那个悖论“无法寻求不知道的东西”后,按照之前的承诺,美诺无论如何都该回答德性的定义,可美诺居然再“我(原)打算这样做,但我宁可考虑一下开头提出来的那个问题(86D)。

”一而再,再而三,这是何等次拒绝:
的厚脸皮行为!因此,对话前部分,苏格拉底认为美诺不仅仅是个思想需要引导的年轻人,言行也令人不快,两次直呼他是panourgos(80B、81E),意思是无赖、混蛋、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的人,而这一点与色诺芬在《居鲁士远征记》中用到panourgos一词描述劣迹斑斑的美诺时,是一致的。

美诺不爱思考、擅长诡辩。

美诺的名字,其实一语双关。

“美诺”Meno与“记忆、记性”memory是谐音的。

很多文学作品都有用谐音在人名上大做文章的习惯,给读者某种暗示。

美诺擅长记忆却不具备学习的能力,他给德性定义几次失败之后,直接放弃了继续讨论,要求苏格拉底直接给出答案,他探讨理屈词穷时就用诡辩来强词夺理。

对话中,苏格拉底有三处暗示了高尔吉亚把美诺教成了一个诡辩的人。

第一处是苏格拉底向美诺解释形状定义类比德性定义时,暗示美诺是个“好辩的、好胜的人士”(75D1);第二处指责美诺提出了一个“多么大的
—“无争辩性论题”(80E2);第三处是指导美诺决不要听从“那个争辩性的论题”(81D6)。

此外,美诺那段悖论——
法寻求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也不会寻找我们已知道的东西”(80D-E),明显也师承其尊师高尔吉亚的诡辩术。

(二)谈话后美诺德性表现
美诺开始实事求是,承认无知。

美诺扬言曾在大庭广众下数以百次地对德性这个话题自信地高谈阔论,自认为从高尔吉亚那里学到了“什么是德性”,对话刚开始美诺态度骄纵无礼,但在苏格拉底严谨周密的层层追问之下,他给出的德性定义难以自圆其说,无知自大的美诺态度有所好转,从谩骂苏格拉底外貌言行都像电鳗到同意“像遭到电鳗袭击那样麻木”也是好事(84C-D),最后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无知。

第四部分,苏格拉底再问美诺是否认可智者是传授德性的教师,美诺这次诚恳地如实回答:
“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像大多数人一样摇摆不定,有时候我认为他们是教师,有时候我认为他们不是。

”美诺在经历了苏格拉底对他定义的多次批判之后变得谨慎,对自己不清楚的问题不再夸夸其谈,勇于承认不知道也是一种实事求是的精神。

美诺开始接受新观点,尝试思考、省察。

美诺开始也粗俗地以为“好东西就是拥有金子和银子,以及声望
—有没有遵循正和官位”,在苏格拉底的引导下,承认了德性不在于获得什么、有什么作用,而在于怎样做——
义、节制、虔敬行事。

几番辩论之后,美诺扭转了对德性的看法,接受了苏格拉底的德性获得观,也认可当下找不到传授德性的老师。

美诺在接受苏格拉底的指教后,开始虚心学习、主动思考,提出“要么没有好人,要156
苏格拉底德性可教问题研究/倪艳
么有好人,如果有好人,那么他们又是如何产生的”这样有力的质疑,亦能得出正确意见与知识的差别在于
“无法使人一直获得成功”这样有深度的结论。

美诺在苏格拉底的指引下,学会了一点反思和省察。

当谈话结
束,美诺离开苏格拉底时,美诺的状况已经比刚见到苏格拉底时好得多,甚至被苏格拉底委以重任——
—“劝
“消除阿尼图斯心中的疙瘩”。

说阿尼图斯明白刚才美诺所信服的事”,
二、柏拉图对话录蕴涵着苏格拉底德性可教的哲学思想
虽然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思想难以分清,但是现在学界还是基本达成了统一认识,对话录早期和中期
的道德伦理思想一般被认为是苏格拉底的哲学思想。

根据被较多接受的F.M.康福德在《剑桥古代史》的分期
和我国汪子嵩、范明生等在《希腊哲学史》的分类,目前基本认可《申辩》《普罗泰戈拉》是柏拉图早期作品,
《克拉底鲁》《美诺》《理想国》是其中期作品。

不同的是,F.M.康福德认为《克拉底鲁》写在《美诺》《理想国》之后,
汪子嵩、范明生把它放在《美诺》《理想国》的前面,但不管怎么划分,在这两种分法里,《普罗泰戈拉》都列在
《克拉底鲁》前面。

譹訛按照F.M.康福德和范明生对柏拉图著作的划分顺序,这些对话正好显示了苏格拉底的德
性可教思想的发展过程。

《申辩》中提到了苏格拉底如何“唤醒”雅典人。

神派给他的职责就是“起一只虻子的作用,整天飞来飞
去,到处叮人,唤醒、劝导、指责每一个雅典人”。

(30E)苏格拉底为自己辩解,他把个人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试
探和劝导雅典人身上,提醒他们关注自己灵魂,因为唯有德性才能带来最高的幸福。

而这种劝导和唤醒,正
是对雅典人教导的一种形式。

“德性若是知识以外的某种东西,那么显然是不可教的;德《普罗泰戈拉》结尾提出“德性可教”的观点:
性若是知识,显然是可教的。

”谈话结尾苏格拉底表示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弄清楚为何两人前后的观点
颠倒了,两人应当继续当前的谈话,弄清德性本身和它的基本性质。

但是普罗泰戈拉把苏格拉底夸赞了一番
就找了个理由拒绝了,说以后再谈。

“……‘德’()诸如明智()、聪明()、《克拉底鲁》中苏格拉底提出了“德性”的内涵:
正义()等等一切(品质)(411A)”[1]。

德,集人之优秀品质之大全,是为人之“理念”。

“德”的知识,是
人的“理念”知识的集合,就是对人的自我认知。

德性与知识在这个层面上得到了统一。

《美诺》是《普罗泰戈拉》的延续,它给出了“德性如何教”。

苏格拉底引导小奴隶的过程展示了老师教的方法,
是苏格拉底的一种“产婆术”,不是填鸭式、灌输式教,用苏格拉底的话来说就是“提醒”。

《美诺》中有两处提到这
个“提醒”:(1)苏格拉底:那么请你注意听,看他是在向我学习,还是在接受提醒()。

(82B)(2)苏格拉
底:如果德性不是知识,那么人们有可能教它吗?或者用我们刚才使用过的语言,有可能提醒()其他
人吗?(87B)这种教,是老师扮演引导者的角色,推动学生自我探索、寻求答案,而不是直接把答案传授给学生。


斯贝尔斯总结苏格拉底的教育就是“唤醒人的潜在的本质,逐渐自我认识知识,探索道德”[13]。

《理想国》就“德性如何教”做了系统的设计和详细的规划。

因为《美诺》的结尾只提出“真正有知识的政
治家,才能教别人”的观点,并没有具体展开。

《理想国》谈到对护卫、哲学王的培育开始频繁地使用“教”
“教
“教导”这样直白的词。

哲学王要想获得德性,要先经过基础的诗性的教化,再经过高层次的理性的教化,育”
“灵魂的其他所谓德性似乎近于身体的优点,身体的优点才能成长达到完全的至善。

苏格拉底明确地指出:
确实不是身体里本来就有的,是后天的教育和实践培养起来的(518E)。


以上对话环环相接,当然不是一种巧合,而是柏拉图对苏格拉底德性可教理念的逐步阐释:《普罗泰戈拉》
提出德性可教的观点;《克拉底鲁》初步提出了德性的内涵,《申辩》指出了苏格拉底的教是“提醒”;《美诺》回答
了真正知识的德性可教、非知识的德性不可教,并演示了德性如何教;《理想国》阐述了对不同群体的德性教化
方法不同、层次不同。

柏拉图对话录对“德性”和“教”的认识过程正体现了苏格拉底德性可教思想完善的过程。

三、弟子色诺芬提供了苏格拉底教导德性的有力佐证
目前,学者们关于苏格拉底德性不可教的观点都来自柏拉图,参考文献里毫无例外地都没有一篇提到譹訛范明生早些时候在1984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柏拉图哲学述评》里,曾把《克拉底鲁》归为早期对话。

1993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希腊哲学史》里,汪子嵩、范明生将《克拉底鲁》调整到中期对话,但依然位于《美诺》《理想国》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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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科学家2023年第05期
色诺芬的著作。

苏格拉底像孔子一样并没有留下自己的著作,他的史料记载主要来源于其两位弟子柏拉图和色诺芬的作品。

但由于色诺芬的记叙过于平实,没有达到柏拉图那样高的的哲学思想和文学境界,无意中长期被哲学史家淡化,甚至不被泰勒、柏奈特这样的著名希腊哲学研究者重视。

近年来,人们重新关注了色诺芬的作品。

首先,色诺芬是古希腊重要的历史学家、经济学家,他用历史记叙体回忆苏格拉底的材料至少比柏拉图的戏剧式对话更不容易产生误读和臆想;其次,色诺芬从二十岁左右就跟随苏格拉底,他记述苏格拉底的史料里还有些是柏拉图未曾提到过的,恰好可以起到印证的作用。

一些历史学家就十分重视色诺芬的著作,认为与柏拉图相比,他描绘的苏格拉底更接近实际。

比如蔡勒、德林等希腊史大家就充分肯定色诺芬记载的真实性的价值,格思里也认可色诺芬笔下的苏格拉底是“真实的人的真实性格”[1]。

因此,关于苏格拉底到底是否认为德性可教,从其另一位亲近的弟子色诺芬作品也可窥见一斑。

色诺芬在《回忆苏格拉底》中针对雅典法庭对苏格拉底败坏青年的指控做出了回应,详细描述了苏格拉底对克里提亚斯和阿尔喀比亚德的教导,以及对其他人的教导。

克里提亚斯、阿尔喀比亚德和苏格拉底在一起时,得益于苏格拉底对他们的教化,而变得趋向理智。

另外一些完全听从苏格拉底教导的人,都成了高尚
“他从来没有因为讲学而向任何有德的人。

“他(苏格拉底)制止了许多人的犯罪行为,引导他们热爱德行”;
人索取过报酬,而是以其丰富的学识毫不吝惜地向所有的人施教……苏格拉底则是耗尽了他毕生的精力最大限度地嘉惠了那些愿意领受他的教益的人,他使那些从他游学的人在和他分手的时候都成了更好的人”;“我(苏格拉底)总是使那些和我交谈的人得到好处,尽我所能地把好的事情白白地教给他们”。

[14]从色诺芬的写作目的看,他本就不是为了展现苏格拉底的哲学思想,而是为了替恩师辩护。

他在文章的开头和结尾,包括中间部分章节的开头,都明确地告诉读者,他要为苏格拉底辩护,他所提供的是一条条关
—“不敬神和败坏青年”是不成立的。

于老师日常言行的证词,用以证明雅典法庭强加给苏格拉底的罪名——
相比柏拉图的文采斐然,色诺芬记述平实、注重写实、叙述严谨,更多偏向突出苏格拉底言传身教的实践教育导向。

两人表现的苏格拉底形象差异也很大,可以说没有柏拉图,可能就没有苏格拉底光彩照人的哲人形象。

而色诺芬采用近似证据逐条辩解的记录形式,树立了一个温和的谆谆教诲的类似中国孔子的师者模样,
—“苏格拉底则丰满了柏拉图描述的哲人苏格拉底作为师者的形象。

作为弟子,色诺芬如是评价他的老师——
是尽其一生精力,用他自己的学识使那些好学的年轻人受教,让那些人在离开他的时候变得更加高尚了”[15]。

在色诺芬的眼里,他的老师苏格拉底不但没有败坏青年,反而竭尽所能教导他们追求德性。

四、时代背景导致苏格拉底坚信雅典公民德性可教
“他经历苏格拉底的道德立场,是和他所在的时代背景密切相关的。

苏格拉底见证了雅典剧烈的变革,
了雅典全盛和开始衰落的时期,他体验了雅典繁荣的顶点和不幸的开始”。

[9]首先,作为雅典公民,苏格拉底尽到了保护祖国和同胞生命的职责。

他作战勇敢,能忍耐艰苦,参加了伯罗奔尼撒战争的三次战役。

第一次战役,他救了受伤的阿尔喀比亚德;第二次战役,四十四岁的他又救了他的另一个得意门生色诺芬。

六十二岁时,他在执政官任上按照自己的道德准则,否决了因未葬海战阵亡士兵而要把获得胜战的十位将军处死的决定。

他担任雅典公职不为薪俸,一再表示“只是为了履行义务,否则宁可回来挨饿”。

但是旷日持久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公元前431-404)使雅典的社会生产力遭到极大破坏、民主政体陷入危机、各阶层矛盾激化,传统的社会伦理道德信仰也已崩塌解体。

作为哲学家公民,城邦的巨大变化引起了苏格拉底的思考,保卫城邦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挽救雅典同胞的性命,还有一种是唤醒雅典人的公民理性。

前者是肉体上的,后者是精神上的,恰如鲁迅先生弃医从文也是为了救国人灵魂。

晚年的苏格拉底已无法再上战场拼搏,他围绕城邦的复兴展开了他的哲学家使命。

他到处同各个阶级、各个行业、各个年龄段的雅典人聊天,启发他们思考自己的责任。

他讨论的主要是一个公民应具有何种德性,以及如何获得这类德性,譬如如何获得“勇敢、节制、公平、正义”,这种德性表面是自然
—公民的德性。

他指责伯里克利不懂得道德是政治的根本,把雅的德性,实际上最终指向作为城邦主体人——
典公民培植得更野蛮了,他主张培养出德智兼备的政治家,教导公民的灵魂向善,冀图重新建立稳定的社会秩序以复兴雅典帝国。

基于这种立场,苏格拉底坚决反对智者的教育。

在他看来,智者们声称可以兜售德性的行为已经扰乱了雅典真正的德性培育。

雅典的智者相当于现代律师和教师的结合体,他们传授诉讼术和诡辩术,所教授的课程收费极高——
—学费要按照诉讼的难度和对方的身份估价而定。

当时雅典礼崩乐坏,在宽松的民主政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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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德性可教问题研究/倪艳
存在着一大批嫉妒别人财产的人,他们通过高超的演讲技巧和巧舌如簧的辩论术在法庭上蛊惑人心,赢得法庭上陪审团成员的投票,辩护不正义的行为,使得各种诬告陷害得逞。

智者们教授的“智术”实则是导致雅典享乐主义和霸权主义横行、道德沦丧和社会动乱的原因之一。

他们以德性可教为名,行不义之事,导致雅典人走向道德败坏的一端。

哲学家公民苏格拉底自称是雅典的牛虻,以唤醒、劝导、指责每一个昏昏欲睡的雅典人为己任,以振兴城邦为己任。

苏格拉底的哲学就是一种教育学,指向培育公民德性的教育学,他用尽一生去践行对雅典公民的德性教育,甚至甘愿用死亡来给雅典人上最后一课。

五、审视:如何理解苏格拉底声称找不到教德性的教师
前文已经从多个角度论证了苏格拉底的观点是德性可教,但是要想这个观点站得住脚,还要回答另一个问题。

德性既然可教,为什么找不到教德性的老师?柏拉图记载的《申辩》里,苏格拉底在法庭上自我辩护时,他当众声称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人的老师,也没有收过任何人的学费(33B)。

而在色诺芬这边,他直接陈述了苏格拉底教导青年德性——
—“教诲这些追随者停止了自己想要犯罪的倾向,还鼓励他们培养最纯粹和最高尚的美德”[15]。

但是色诺芬也明确记录了虽然苏格拉底显示了他是一个引导他人追求德性的人,但他确实并没有宣称自己是这样的一位教师(《回忆苏格拉底》第1卷第2章第3节)。

那为何苏格拉底不承认自己就是教导德性的教师呢?
首先,苏格拉底不承认自己是教师,是为了和智者划清界限。

苏格拉底对智者深恶痛绝,在他眼里,智者(诡辩家)和私人教师已经是并列的名称,智者是一个荒谬的教师,教师是具有贬义的(参见《理想国》492E-493C)。

在法庭上,苏格拉底认为把他说成是一名“智慧”的教师是邪恶的谎言(《申辩》23A)。

注意,这里的“智慧”用的希腊词是“”,指智慧的人,被译者王太庆特意加注说明是“意同(智者)”[16]。

其实,智者一开始并不是贬义词,最初它与sophos同义,即聪明人或专业人士,在苏格拉底年代,智者多用来指“老师”。

古希腊时,教育还不是国家的事物,一直到古罗马时期才开始有发薪俸的学校。

当时只有富贵人家才可以聘请私人教师单独授课,智者们上课不但收费而且收费不菲,智者逐渐等同于收费的私人教师。

苏格拉底反对智者派用诡辩术赚取钱财还祸害了雅典青年的思想。

他嘲笑智者所教授的就像是饲养野兽时所掌握的技艺,而这种诡辩术的技巧已经变成一种不良的社会文化恶习,造成一些自认为有学问的人乱扣字眼,却不重视事物的本质问题。

在《大希庇阿斯》《普罗泰戈拉》《高尔吉亚》《理想国》《智者》等多篇对话里,都能看到苏格拉底舌战智者的身影。

智者宣称可以教德性,那么,为了和智者划清界限、撇清关系,苏格拉底强调自己连老师都不是,自然也不会说自己可以教导德性。

而柏拉图爱他的老师,苏格拉底被雅典判死刑让他万分痛苦。

他写这些著作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纪念老师,将恩师思想流传百世。

柏拉图在著作中不止一次想要将苏格拉底的辩证法和智者们的诡辩术区分开来(如《美诺》75C-D),在其晚期的重要作品《智者》篇里更试图用复杂深入的概念给智者派的诡辩术明确一个定义。

这都显示了区分苏格拉底和智者是如此重要。

在此种情况下,如果柏拉图直接描写苏格拉底教德性,就更容易让普通人误会,把苏格拉底和智者混为一谈。

其次,苏格拉底不认为自己是教师,与他的动机有关。

苏格拉底教导别人,不像智者是为了钱财,他虽然很穷(《申辩》31C),但是他绝不为钱而施教(《申辩》19E、33B)。

苏格拉底有很多著名的学生,如柏拉图、色诺芬、阿尔喀比亚德等,但却找不到苏格拉底自称为老师的任何言语记录。

根据色诺芬的记载,苏格拉底对那些自称为教导德行的人竟会索取金钱报酬感到惊异,他认为获得一个朋友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利益(第1卷第2章第7节);他认为一个人和有才德的人交朋友,并把所知道的好东西都教给他,那他所做的不愧为一个光荣而善良的公民(第1卷第6章14节);他认为他培养出尽可能多的人来参与政事,比他独自一人参预政事更好(第1卷第6章15节)。

苏格拉底是一位哲学家公民,他所做的一切都直接或间接以雅典的繁荣为目标,他为昏昏欲睡的雅典人感到悲愤,在法庭上发出振聋发聩的质问:高贵的雅典公民,如果你们只关注金钱和荣誉,也不关心智慧和灵魂,难道不感到惭愧吗?(《申辩》29E)因此,苏格拉底教导他人并不是他好为人师,他的目的是为了让雅典人完善自我、拥有知识、振兴城邦。

他把和朋友共同探讨看作是一种极大的收获,他以教给朋友智慧看作是一个善良有价值的公民的荣耀;他教育出更多的人治理国家也是因为他认为这比他独自一人参政对于雅典的贡献更大。

黑格尔这样形容苏格拉底——
—“不自以为是,不好为人师,不强人从己”[9]。

最后,苏格拉底不认可自己是教师,与他对神的虔诚有关。

理解了苏格拉底的虔诚,有助于领会他为何不声称自己可以教德性。

国内很少有学者会注意到“虔诚”。

提到苏格拉底的德性,人们一般都想到知识;而说到柏拉图的德性,人们一般关注的是:智慧、勇敢、节制、公正。

虔诚是一种特殊的德性,它是其他德性的基础。

“在尼采看来,daimonion是理解苏格拉底本质的钥匙”[17]。

苏格拉底的虔诚即体现为他对daimonion的敬虔。

一方面,他遵从神灵的指令,做雅典城邦的牛虻,去唤醒昏昏欲睡的雅典人,提醒他们关心德性。

尽管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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