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分析的特征及方法论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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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政治经济学系列之四】
制度分析的特征及方法论基础
汪 丁 丁
内容提要 这篇文章讨论了制度分析的三项主要特征:(1)对制度差异的敏感性,(2)注重历史,(3)试图容纳观念与意识形态等心智结构方面的因素。
由于这三项特征,制度分析的方法论困难是:如何把基
于理性选择模型的静态博弈嵌入到基于生物演化博弈的历史过程中去。
关键词 制度 有限理性 叙事 心智结构 演化博弈
这名字是制度分析的意义特征和方法论基础Ξ。
首先,制度经济学,“老”的、“新”的,“后”的,“后新”的(neo,又新又后),至少有四种。
在新制度经济学里,又有三个学派,罗纳德·科斯的,是芝加哥学派的新制度经济学,威廉姆森的,卡纳基—梅隆学派的新制度经济学,和道格拉斯·诺思的,从经济史学派发生出来的新制度经济学。
这三个新制度经济学学派各自有不同的思路,而且思路很不一样,导致很大的争论。
从这些争论看,它们根本不属于同一学派,我们或许不应该把它们都叫做“新制度经济学”。
我想,在我们讨论所有这些混淆之前,应当先从新古典的微观分析开始说起。
新古典经济学或者它的微观经济学,已经被常规化了,叫做“价格理论”。
芝加哥学派经济学家直截了当地把微观经济理论叫做价格理论,弗里德曼写过一本书。
他们不承认有宏观经济理论,经济学就只有一门理论,叫做“微观经济学”,微观经济学,就应该又被定义为价格理论,没有其他的,这是很有力量的一件学术武器,等于是用一把钥匙去开所有的锁。
它对一个人的头脑的深刻性的要求,对运用这把钥匙去开所有的锁的人的要求非常高。
所以芝加哥学派里边出来的诺贝尔奖得主就非常多。
比较一下诺贝尔经济学家,你会发现芝加哥学派的诺贝尔奖经济学家比其他地方的诺贝尔奖经济学家,略高一筹。
他在运用一把钥匙开所有的锁这方面,显得非常地精到。
像古希腊人研究数学,仅仅使用一把直尺,一只三角板,怎么画一个圆,怎么把所有的几何图形推导出来,甚至还有代数公式的几何表达,用这些最简单的工具,表现数学的美,逻辑的美。
用最简单的工具解释最普遍的事情,芝加哥学派表现得非常充分。
由此,我们可以把新古典的微观分析叫做“价格理论”,也可以表述为通常我们说的“局部均衡点之间的比较”,所谓“比较静态分析”。
这是新古典的常规的经济分析。
但是,在中国或者是在市场还在发育的那些经济里,或者,即便在发达的工业社会里也会出现不成熟的市场,例如劳动力市场,在英国和欧洲,以及美国的一些没有44
Ξ这篇文章是根据我在北京大学1998年“制度分析基础”课程的第一讲录音整理的。
充分发育的劳动力市场———越是福利国家历史很长的地方,劳动力市场就越缺乏竞争性,这是一个大致的规则。
当市场不成熟的时候,比如说劳动力市场和新兴的资本市场,例如香港的,上海和深圳的,韩国的,日本的,常规的经济分析在这些地方、在这些经济里不常适用。
我们在这些经济里所看到的常规,成熟市场经济的经济学家解释不了,因为这不是他们见到的常规。
这就是为什么(20世纪)90年代初,有不少中国经济学家和德国经济学家,当然还有东欧的,他们把注意力转向了新制度经济学,因为他们觉得他们所见到的常规现象,用新古典理论总是解释不了,与新古典经济学所谓的常规很不一样。
比如说需求曲线,有哪些主要因素决定了需求曲线的位置?供给曲线的后面,也有这样的一些决定因素。
对于要素的市场的描述,决定供给曲线的有四个最重要的规则(参阅马歇尔的
《经济分析原理》),所谓“Marshall law ”,一共四条规律。
这些因素,例如,在新古典经济学的常规
分析中,因为没有制度变动,就比较容易确定,很容易用价格分析这把钥匙去解释所有这类现象。
但是在发展中经济和在过渡时期的经济里,就发生了问题。
什么样的生成因素又决定了这四个因素呢?什么东西决定了收入呢?制度因素,而不仅仅是新古典分析所列举的那些因素。
比如储蓄行为,储蓄决定了一部分投资的供给,但是对于过渡的经济社会和发展中经济,这就不够,当宏观储蓄率是6%,或者是12%,你就觉得经济“起飞”了,这种分析对这些社会里的很多现象解释不了。
你必须看这个储蓄是从谁那里发生的,由谁来控制。
什么人控制这个国家的储蓄,这很重要。
储蓄的手段是什么?比如,买房子是一种。
有不同的情况,如果这房子的产权可以自由转让,储蓄的手段就变成投资手段了。
还有更复杂的手段,要看价格决定因素的后面是什么样的制度在运作。
你投资,花一万块钱在上交所的股票市场里,买了一种股票,除了升值,吃利息之外,不能转让。
那么,这一万块钱是属于投资还是属于储蓄?我倾向于认为它是储蓄,用平常的话说,只不过利率有点不一样。
投资,有一个前提,他必须要有一定的流动性,没有liquidity ,算什么投资?不能回收,不能在一定时期内,在可以接受的资产价值损失之内,卖出去,转让出去,这叫投资吗?当然,这是我自己的观点。
这些例子说明,我们在不同制度下很难定义新古典经济学分析中的常规的因素。
在任何一项简单的价格因素后面,实际上潜藏着许多我们暂时不能确定是什么性质的制度变化。
比如,最简单的,就中国这个具体经济而言,什么是货币?什么叫“currency ”?一张100元的人民币,跟100美元或者是一张美钞有同样的含义还是有非常不同的含义?至少对于宏观经济学家来说,如果他简单地把中国的货币供给和货币需求看成是美国的教科书上写的货币供给和货币需求,他就一定得犯错误,他就一定搞不清楚中国宏观经济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关键在于谁使用这个货币,是追求利润的企业家和投资家控制这个货币呢?还是被动的计划者或者是选择范围极其有限的消费者首先得到这笔货币。
不同的选择,货币就意味着不同的东西。
这是货币的例子,货币后面有制度因素。
“积极的货币”是追逐利润的货币,“消极的货币”是传统的计划体制下跟着物资流走的货币,它不具有利润追逐的功能,也就是说这个货币它不具有资源有效配置的功能。
所以,货币,有很大的不同。
在金融深化理论里,Shaw 和Mckinnon ,尤其是麦肯农,已经很明确地使用了这两种不同的货币概念。
前两年,世界银行有一个报告,很有意思,它说中国政府已经非常有效地控制了通货膨胀。
为什么呢?它画了一条曲线,根据“货币数量”公式。
流转速度等于价格乘总产出,世界银行的报告解释说,中国货币流通速度已经变得很缓慢了,它趋于下跌,说明宏观调控的效果已经出来了。
货币流通的速度非常慢,报告说这说明中国已经控制住了通货膨胀。
如果通货膨胀率很高的话,货币流通速度就必然要倾向于上升吗?为什么流通速度下降就说明通货膨胀已经得到控制了呢?世界银行的报告是一种说法。
我们来听听相反的说法。
发展中经济的金融深化是怎样发生的呢?金融深化是说,当一个经济的物质财富在没有市场化之前,它以实物的形态存在,它不进入流通的领域,它缺乏liquidity ,物质财富缺乏流动性,也就是说,财富的很大一部分没有货币化,这意味着那里的金融市场不发达。
当金融开始深化的时候,物质财富的越来越大的部分,开始货币化。
物质财富,比如,用G DP 或GN P 来描54制度分析的特征及方法论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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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那么,它的货币化过程可以用“金融深化指数”来描述,就是沿时间轴不断上升的金融资产总值对国民生产总值的比例。
因为经济在发展着,市场在这个社会里越来越向纵深发展,越来越多的物质财富可以被抵押给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释放出现金贷款,相当于增加了货币流通速度。
物质财富是存量,在金融深化过程中,它以比经济发展速度更高的速度被货币化。
例如住房,如果是用按揭的方式购买的,那么,这房子的产权就变成双份的了,你把房子抵押给银行,每个月还的钱对银行来说是现金流,基于这一稳定的现金流,在美国这样的金融市场上,按揭基金,是非常可靠的一笔收入,很多投资者都愿意买按揭基金,这样,这一个房子产生出来许多货币,许多的不同的货币价值,用这个社会里流通的货币总量去除实际上生产出来的物质财富,如这一比例沿时间轴不断上升,就叫做“金融深化”过程。
中国正处在这个金融深化过程里,尤其是“邓南巡”以后。
中国发生的事情是“通货膨胀得到控制了”呢?还是“金融深化”?主要看制度,要作制度分析,而不能简单地去看一个货币公式。
后者是世界银行比较典型的作法。
这几个例子,说明制度分析在中国这样的社会里的重要意义。
接着新古典价格理论,再往下讨论,就涉及到新古典价格理论的意义了。
你不能完全放弃新古典的价格分析而直接跨到制度分析里边去,那样做没有好处,因为你分析不了,你没有基本功来分析制度问题。
张五常曾经把新制度经济学叫做比微观经济学还微观的经济分析,他有一篇文章,分析电影院为什么把所有座位的票价定在同一个价格上。
按理说,前排座价格可能低一点儿,正中间的位置应该价格最高,尤其是歌剧院。
但电影院所有的票都同一个价格,为什么?为什么歌剧院有不同的票价,电影院就是同一个票价?张五常坐在电影院里观察了几个星期,才得到他的制度分析的结果。
微观经济学家就不用到电影院里了,因为他们都是依靠先验假设的,他们说:人是理性的,从理性人假设出发,边际效用递减,然后,收入约束下,求均衡消费行为,然后,集结出一条市场需求曲线,再研究供给曲线,最后,解释价格现象。
当他们解释不通的时候,就需要做深一步的研究工作,那就是制度分析了。
所以我说制度分析,尤其是新制度经济分析,是接着新古典经济分析往下走的那一步。
新制度经济学并不是往相反的方向,并不是背离新古典经济学方向的那一步。
总之,我们在局部均衡分析里遇到的那些价格因素,对于制度经济学家来说,就倾向于去做真诚的了解,去观察特定社会、特定历史过程中的制度因素。
什么是制度?定义非常困难。
任何一个定义,黑格尔说,都是整个理论的一个浓缩,所以,他说,“概念的展开就是全部理论”。
欧几里德《几何原本》,最难定义的是什么?就是它的出发点,就是“点”这个概念。
欧几里德怎么定义“点”?《几何原本》产生于几乎是公元3世纪吧,在亚里山大里亚的图书馆里。
那时候,大约1700年前,他能够这样来定义“点”。
什么是平面上一个点呢?欧几里德的定义是:点,就是不含任何局部的东西。
耐人寻味,对吗。
所以任何体系,一个理论体系,它一开头的概念最困难。
制度分析基础,什么是“制度”?要到课讲完的时候,才能搞清楚什么是制度。
我可以先指出,有一本著作,我认为从那里最有希望发展出制度概念,它的定义是:制度是博弈均衡的结果,outcomes(格局),是博弈均衡的一个格局,一个格局就是一套制度。
所以现在怎么定义制度?博弈均衡概念可以用来定义制度,我有几篇相关文章,后面会介绍。
先不定义制度,我们只说制度经济学接着新古典经济学往下走。
正是一些违背了新古典常规的行为,引出了我们对制度的研究。
不管是哪一派的制度经济学,制度分析第一个特征是非常注重制度差异。
制度经济学家,比价格分析的经济学家要往前走一步,他要用制度差异来解释经济行为。
芝加哥的所有的主流经济学家,都仅仅是试图用价格差异来解释经济行为。
所谓价格差异,就是“机会成本”的价格差异。
电影院老板,他不把所有的座位定在同一个价格上,那样定价的交易费用太高,他做不到,于是他把所有的票价都定为5元一张,可是,他不允许你从电影院外面带食品和饮料进来,这样,电影院里的小卖部就可以卖高价,把座位价格里的损失补足了。
这在新古典经济分析里非常合情合理。
为什么呢?定价的
成本太高嘛。
定价的成本高,他就不这么定价。
为什么中国选择社会主义而不选择资本主义?没选择,是被迫进入社会主义。
为什么现在选择走市场道路呢?这很简单,成本太高,根本不用来我们中国考察,坐在屋子里就能知道。
西蒙教授把这类经济学家叫做“坐在轮椅里的经济学家”。
芝加哥经济学派的基本方法,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从康德那儿来的,先验主义的而非经验主义的。
这一点,我发现,很多经济学家都不知道。
康德是先验的。
人,有理性,理性法则是先于任何经验而存在的,否则就不能证明科学了,否则就不是科学了。
一旦有了概念的后验性,一旦非要注重事实或者经验,康德就回答不了所谓“休谟问题”。
康德为了挽救科学,提出先验原理,像时间,空间,像逻辑的基本概念“不是A 就是A ”,都是先验的。
理性,可以用形式逻辑来表述,比如,“现在外边不是下雨就是不下雨”,这句话永远不会错。
因为不可能是“既下雨又不下雨”,这是人类遵循的基本逻辑,它是先验正确的,用不着先看看外边是否下雨。
先验正确,我们去看看外边,只不过是为了像柏拉图说的,用你的心灵去了解这些先验的真理。
康德有了这套理论,就暂时回避了休谟的批判。
但是经济学家,接着康德的这一思路走下去了,从“边际革命”开始,从奥地利学派的所谓“边际革命”开始,康德的思路对经济学方法论产生了意义深远的影响。
奥地利学派的Carl Menger (老门格尔),那是第一代,然后是米塞斯,哈耶克的老师,这两个人非常杰出。
门格尔为了批判当时统治德国的历史主义学派,提出了基于康德先验论的经济理论。
米塞斯承接了门格尔的思路,写了一本书,英译本,叫做“经济理论的认识论问题”。
看上去挺简单,这书没多少人看懂。
米塞斯的巨著《人类行为》,应当有中译本吧,800页,我很多年以前介绍过。
这本巨著的“导论”,几乎全都是康德思路的,也就是说,全都是门格尔的。
他指出,经济学应当变成一门纯粹科学,而不要诉诸任何经验。
后来哈耶克和波普的哲学,就反对米塞斯的这一看法了。
现在主流经济学家,就像西蒙教授说的“坐在轮椅里,全知天下事”,用不着去电影院,因为那套东西全是先验的。
制度经济学家不满足于用成本差异或者用价格差异来解释经济行为,因为价格本身需要解释,货币本身需要重新定义。
是金融深化过程还是古典的货币公式,哪一个更符合中国的情况?我们应当用制度差异解释经济行为。
制度经济学家不仅仅用价格差异来解释经济行为,用价格差异能够解释的那部分经济行为,制度经济学家也承认,也用价格差异来解释;只不过在价格差异解释不了的那个领域,那个残余的部分,比如有20%的差异,用价格差异解释不了,我们就用制度差异试图来解释。
这是这两门学问之间的基本关系。
所以新制度经济学家往往就是从芝加哥大学经济学派里出来的,前者承接着后者。
这样,我们说,对制度差异的敏感性,是制度分析的第一个特点。
这一特点有很多implications ,很多的寓意。
比如说,制度经济学家怎样对待统计数据呢?普查,生育率普查,全国人口普查,或者工业普查数据,在制度经济学家眼睛里,这些数据,它们有什么样的含义?我个人的看法,由于制度分析的第一个特点是对制度差异的敏感性,那么,在统计数据里能看到这种制度差异吗?在统计数据里,作为新古典经济学家,我们关心的是平均意义上的显著的特征,也就是这些数据所反映出来的共同特征,那是我们最关心的。
真出现了所谓“野点”,就是说,对于回归一条直线,有些点,有些数据样本,不在直线上,它跑得非常“野”———“wild point ”,像日本,日本在各种国际统计数据里,通常表现为“野点”,它与其他国家很不一样。
对于这些“野点”,好的经济学家非常注意。
密西根大学的一位出色的老经济学家对我说过,好的经济学家必须注意研究“野点”,因为从那里能产生新的思想和原创性论文。
在制度学家看来,“野点”恰好意味着制度差异,他研究的就是这个东西。
所以统计数据得重新整理,不能简单地用统计数据来做制度分析。
更好的数据来自个案分析或者抽样调查,而不是全国性的普查。
全国性普查往往已经抹杀了制度差异。
这是我的看法。
第二个寓意,就是制度分析很难进行定量的、数理化的、形式化的处理,因为它太强调差异。
经济学为什么发展成一门数学化的分析科学呢?数学,它的第一个特点,就是数,它不看重质,它抹杀74制度分析的特征及方法论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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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制度差异,所以才有了“数量”分析,才有计量模型。
每一个供给者在市场上,相对于给定的市场价格,他决定提供特定的数量。
比如说,在一个市场价格上,供给曲线对应着一万台电视。
制度学家认为,这一万台电视,严格地来说每台和每台都不一样,这里面可能有重要的制度差异。
例如,国有企业生产出来的电视,未必与私营企业生产的具有同样的质;但是在主流经济学家来看,这一万台电视,每一个都一样,否则就没法分析了。
基本的分析模型,一定是忽略了所有商品的质的差异。
当然,这也是数学方法的最大的局限性。
我已经写过不少文章,批评我们的经济学家太重视数理形式的倾向。
Peter Diamond,他是M IT的一个天才,他曾经说过:“Mathematics is a good servant but a bad master”———直译:数学是好仆人却是坏主人。
如果你脑子不好,还不如不用数学。
对于数学,我们一定要保持非常清醒的态度。
这是从制度分析的第一个特点引出的第二个结论。
就是说,制度经济学,第一是不主张“统计”的,它对统计有某种反感,对个案研究有某种好感,这是它的一个性格;它的第二个性格,是它对于数学有某种反感,它对于描述性的东西很有好感。
虽然我们没办法给出制度的定义,不过,凭着直觉,我们可以知道“制度”。
比如“国家”,“家庭”,或者“大学”,从宏观上来说,这些都是制度。
但是实际上,当我们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我们已经犯了错误,这个错误就是忽略了制度差异。
当我们说“国家”的时候,已经把所有的国家都纳进来了,这已经犯了错误。
语言有犯这样的错误的倾向。
“家庭”是一种制度,什么是家庭?“家庭”,它忽略了一个制度差异,就是人类的家庭和非人类的家庭之间有什么差别。
所以,还要讨论“人类家庭”。
这里有许多与人类本性有关的或从人类本性推演出来的人类家庭的特征。
哈佛大学的一个哲学家,去年在纽约市立大学主办了一个跨学科研讨会。
纽约是一个大杂烩,纽约的家庭很乱,是世界上研究家庭制度最好的地方。
在会上,有这样一篇论文,题目是“Home as a place”———直译:作为空间的家。
空间里一个位置,叫做“家”。
论文的作者把家描述得非常现代化,让人觉得这肯定是人的家,不是动物的。
为什么呢?它有“一日三餐”的描述。
家是什么呢?家要在时空里表现出来,它占有时间和空间,在时间上有它的模式,有它的运行模式,它才能反映自己是“家”。
首先是“一日三餐”,每一餐,大家都默契地坐在一起,孩子们如果在外边玩儿,好像,其他的人就有义务把他们叫回来。
每餐都要坐在一块儿来吃,这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呢?美国有很多家庭不是这样吃饭的,他们各吃各的,谁想起来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只要冰箱里有吃的就行。
描写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作者就归纳得更细致了,典型的制度观察。
如果今天,比如说长子或一个幼子,他今天吃得太少,什么叫“多”,什么叫“少”,我们不知道,只有家庭成员才知道。
他吃得太少,别人会有反应,会观察他,询问他,“为什么?”“出了什么事?”这是家的一部分。
如果他吃太多,又有问题了。
一定要吃得不多不少,家庭成员就觉得“正常”了。
这就是家,它是描述性的,在描述中,家对家庭成员表现为在时间和空间上的规范。
“睡觉”也有类似的问题。
如果你上床太早,刚吃过晚饭,一过六点你就上床,这就肯定有问题,不是在学校里出了事,就是在社会上有别的问题。
或者一晚上没有回家,这也是纽约市里很大的一个问题,你就变成一个在街上流浪的人了。
像这种对于“家”的描述就非常制度化。
“家”的空间特征,室内装修的特点、每一个人的房子的特点……都很细致;家在时间上的模式,反映在刚才说的那些特征里。
制度分析是“超微观”的分析。
家庭是这样维系的,通过这种琐碎的,每时每地对家庭成员行为的约束,包括吃多少饭,都要有约束。
通过这些“norms”———规范,行为规范,难以翻译,实际上,它的本意是“正常”。
维持在“正常的水平”上,那么,不正常,就意味着问题。
维持行为正常的,是制度,由这些规范,这个家庭的成员就被维系在同一个家庭里。
假如换一个家庭,假如你寄宿在别人家,或突然有一天,你到别人家里住一晚上,马上,所有的家庭成员能看得出来,你不属于他们,因为你的行为显得奇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