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女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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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女教师
作者:刘国欣
来源:《安徽文学》2011年第04期
我本来是可以成为她的上帝的,但我没有这么做,所以她最后成了魔鬼。
——题记
在黄土高坡上,府谷是一块神秘的地方,那一片片红柳丛,赋予了府谷无限的生机,绵延的长城似一条苍龙盘踞在这方圆几百里的土地上。
大文学家文彦博曾驻守府谷,家喻户晓的杨家将的故事就发生在府谷一带。
这里的每一条沟,每一条河,每一座山,每一个小沙包都是一段故事,都是一首歌,都是一个大世面……
在府谷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有一所学校。
今天,我将述说这个学校的一个不算是故事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个老师,女的。
她教了我三年,从二年级到四年级。
她长得很好看,至少在我的眼里是这样的,我母亲不这么认为,我怀疑三十岁的女人看二十岁的女人的眼光是充满挑剔的,所以我母亲的话不能算准确,因为她当时是三十几岁,而张老师是二十几岁。
我忘记了,我觉得有必要把她的名字告诉你。
她叫张飞蛾,是飞蛾扑火的那个飞蛾,她的命运就如她的名字。
农村小学是由许多非专业的老师混教的,一个老师可以教许多课程,比如她既教音乐和体育,也教语文和数学。
她的歌声很好听,我们通常是几个年级在一起上音乐课和体育课。
她上体育课和音乐课经常会招来蝴蝶,那些蝴蝶先是在她身边急速地颤动着翅膀,然后再一一飞开。
这当儿,一层神奇的东西在她身边荡开来,空气中有好闻的花香在弥漫。
学校的院子很大,我们也常到农家的打谷场去,在那里,我常趴在地里看她。
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在耳边嗡嗡地飞,我一点都不怕它们,因为她在那里站着,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她是另一个村的,因为村子里缺教师,中专毕业后她就来到了我们学校。
她在我们村呆了好几年,我小学毕业离校后就再也没有听到她的消息,直到听说她死了。
因为她们村离我们村很远,她大部分时候会在学校住,就住在学校分给她的那间小房子里。
下雨下雪或者很冷的时候,我会去陪她住,这样的“同居”大约有三年。
母亲说她不漂亮,不代表不喜欢她。
村子里别家的小孩是不被允许去陪她的,我的母亲不同。
当老师跟母亲说自己不敢晚上一个人住在办公室时,母亲就把我推过去了。
我是喜欢老师的,喜欢她办公室里面莫名的花香,喜欢她桌前的一些小瓶瓶,喜欢她那只好看的四方形的有着卡通图片的镜子。
我通常在晚上吃过饭才去陪她,我家就在学校附近,她很少到我家来,也很少用很大的声音喊我,她知道一到点母亲就会催我去,有时,我自己也会主动跑去的。
我通常是一路小跑着去的,进入她的房间还带着风的气息。
她会带我吃点饼干及其他花花绿绿的零食,然后我们一起看书或者进入梦乡。
通常,我们说着说着窗户上的玻璃就看不见了,空气中有着纯净的味道,视线尽头是那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
我总是笑起来,收回目光,偷偷打量她,听她均匀的呼吸和带着青春躁动不安的心跳,当然,这些在当时我是不懂得的,或者是隐隐约约的懂点。
四周静寂无声。
知了一声一声地叫着,村子里的猫也一声一声叫着,我在黑暗里看着她,细碎的月光一闪而逝,有时她睁开双眼后会问我:“你也睡不着吗?”然后不待我回答就伸过手来抱抱我,然后继续闭上眼睛睡觉。
我喜欢她,我母亲也喜欢她,我怀疑我孤寂的母亲喜欢所有的文化人,哪怕从你身上只能嗅到一点点文化气息;村里人可不喜欢她。
我不太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后来我还是知道了其中的一些原因,当然是通过我母亲的口。
村里有一个叫王之敬的人,与我们不是同宗,我家姓刘,原是与他家不相干的,不过住得很近,所以显得亲近了点。
他当过几年兵,退伍来家后好像不知道干什么,有事没事总往学校跑,总喜欢跟张老师在一起说说话。
奶奶常唏嘘说,是不是看上那个年轻老师了。
张老师叫他干什么,他也从不推辞,放下自己手中的活,乐颠颠地跑来跑去。
王之敬长得还不错,是标准的陕北大汉那种,因为当过几年兵,腰杆挺得特直。
我喜欢与他在一起玩。
他不大识字,但脑袋里却记得很多有趣的事,他五年的当兵经历就是最好的谈资。
村里许多女孩子也喜欢他,不过有一些女孩见他与老师一起就远远躲开,有时来不及躲,就把脸努力地扭向另一边。
这是村民不喜欢她的原因吧,母亲这么说的,母亲说大姑娘家同一个小伙子整天在一起是不大好的。
她的笑很好看,和王之敬在一起时她总是笑,她的笑就像花开一样,是一树一树的,就像飘开来的云,不是一朵一朵的那种,是一整片一整片那种。
到现在我还能记得那些开花的树和那些漂浮的云。
她是我的老师,我喜欢她。
我不明白村里人为什么不喜欢她,尽管他们给过我很好的理由,但是这些理由都说服不了我。
她对我很好,但她对每一个学生都很好,这让我嫉妒,但我得隐忍着,因为我怕她叫别人陪她去睡觉,这样我就不能在暗夜里听她起伏的心跳。
她很喜欢笑,看见她对别人笑,我就浑身难受,却说不清是为了什么;我的心就像是被锤子击打着,一下比一下重。
所以我努力学习,我要她给我的笑更多一点,更璀璨一点。
三年级的寒假整整放了两个月。
这期间,她来过学校多次,来了说是找点东西,但每次我都能见到她跟王之敬在一起,他们卿卿我我地在一起。
每次来她都先在我家大门口喊一声叫我陪她,可每次我都只是负责在她办公室把她的好东西慢慢吃完,然后我一个人在学校看半天她给我带的小人书,当然,我是不去打搅她的。
她夸我乖,我就乖下去,一直乖。
三年级的时候,王之敬在正月的一天去给人家开车,结果再也没有回来。
尸体也没有回来,因为没有结婚和没有孩子的人死在外面,尸体是不能进村的。
开学了,她越来越沉默寡言。
她的沉默让我觉得压抑,尽管我当时不知道压抑是什么,尽管压抑这个词是我后来学的,但压抑这种感觉是我提前体会的。
她还是常叫我过去陪她睡觉。
有时她半夜起来把有点像血的东西换一回,有时是两三回,我装作睡着了偷偷看她这样演习了好几次。
我承认我无耻,可更无耻的还在后面。
我经常半夜起来偷看她的身体,我觉得她的身体对我来说是个巨大的秘密,我是个喜欢破解秘密的人,尤其是关于美好事物的秘密。
那天晚上,月亮好大。
我躺在土炕上看着月亮。
窗花把月光搓揉得一片片的。
我看见她悄悄打开了被子,我又一次仔细检阅了她的身体。
她低低地唱着歌,我听得清清楚楚,是那首八百年前的女词人写的,我妈早就教过我们了:“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正听得入迷,她的歌声却突然停了,让我很扫兴,但当时我还是眯缝着双眼假寐,还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我三年级快读完了的那年冬天,她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相亲,她的家人可能为她的婚姻开始着急了。
她也不推辞,经常请了假去见朋友,一见就是一个礼拜。
回来还是给我带许多吃的,
留在学校住宿的时候会把见到的种种人告诉我,只是她不提起王之敬,我也不提。
嘴上常提死去的人是不吉利的。
我四年级了,她开始订婚。
那个男人来过学校几次,带了副黑眼镜,细皮嫩肉的,身上有香水味道。
听说是什么局长的儿子,很有钱。
看上她是因为她长得好。
他刚离婚,对城里的女子失去了兴致。
村里的人开始巴结她,时常给她提点农村自家酿制的东西去,她也不拒绝,总是留下来吃掉,当然是我陪她一起吃掉。
那年冬天,她要结婚了,我也离开了学校,到别的学校寄宿了。
后来听说她没有结成,关于个中原委,我问过我母亲多次,每次得到的版本都不同,一次比一次离奇,但主要的一点是不变的。
我的母亲是用这样的句子来给我作解释的。
她结婚之前的某一天,女婿来到了她家,她父母到别人家溜达去了,妹妹也去别人家找朋友玩了,他与她相互坐着,不知不觉就靠近了……
然后的一些事情母亲能概括的尽量概括,最后母亲给我的结论是,那个黑镜框的男人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她不是个女人,当然,她也不是个男人。
世界上有一种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人叫石女人,她就是那种石女。
石女?是吗?可想到那个夜晚我看见的红色布条或者红色纸巾,又觉得不对,我把我所看见的告诉了母亲,母亲的脸色当即变了,说我胡说,她认为局长的儿子是没有错的,他看得比我看得清楚。
这么告诫我的时候,母亲还在我的后背上狠狠地抓了一下,叫我以后在别人面前不要乱说。
小时候我父亲去看戏,舞台上有白脸,有花脸,也有红脸,父亲总是说唱白脸的不是好人,是墙头草。
以后看了史泰龙的电影,记得最深的一句话是:“你所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
那天那个细皮嫩肉男人发现这个奇迹后吓得呆在了地上,她推开那个男人跑了出去……她的家人找到她的时候,她在茅草庵里,正吃着草秸,手里却拿着一张王之敬当兵回来时的照片。
大家都忘了王之敬,他的家人也忘记了,我也忘了。
在这个世界,人们很容易做的事就是遗忘,人们很会给自己疗伤,很会及时行乐,生怕这一刻过了下一刻就赶不上了,我也一样。
嘴巴里说过的话,眼睛里看见的事,是很容易忘记的。
……
前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打电话回家,电话中母亲有意无意地说到了她,说到了她的死,说到了她死在了王之敬家的茅草房里。
母亲咬牙切齿地陈述完这个事实,母亲的话,一句一个大世面,她精彩地说完后等着我感叹。
我第一次主动挂了母亲的电话。
唉,她可怜,也不知道尸体去了哪里;王之敬可怜,连坟都没一座,魂都没个地方落脚。
他们可以死后在一起吗?
……
我觉得我本来是可以成为她的上帝的,但我没有这么做,所以她最后成了魔鬼。
当然,我也没有成为天使,我还是一样的我,活在这个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