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轩夜读：曾国藩的病

梅轩夜读：曾国藩的病
中国三峡出版社
2004年9月第2版
2004年9月第1次印刷
这套《曾国藩日记》分上、下两册。

系曾国藩传世经典套书14册中的两册。

日记起于咸丰8年，止于同治3年。

共682页。

定价56元。

纸张粗劣。

岳麓书社
2015年5月第1版
2016年5月第3次印刷
唐浩明编
一套4册。

为《曾国藩全集.日记（修订版）》的单行本。

内容起于道光19年，止于同治11年。

定价198元。

印制精良。

半价得于当当网。

曾国藩的病
多年前，梅轩饱受失眠与皮肤过敏之苦。

近日读《曾国藩日记》，方知曾文正公斯人亦有斯疾。

咸丰9年12月25日记，夜与仙屏久谈，竟夕不寐。

日内，因前敌多，鲍、蒋军开仗，悬念之至。

廿二日之仗，我军伤亡千馀人，寸心悬悬，片刻难安。

30日记，夜闻鲍超军被贼大围包裹，焦急之至。

咸丰10年正月初1日记，夜，睡略酣，四更末醒，五更仍稍成寐，在近日为难得者。

夜闻凄风冷雨，念前敌鲍军被围，殊深系念。

初5日记，日内，系恋小池驲军情，寸心悬悬，不得少宁，行坐均若不安，盖心血积亏而关系亦至重大也。

初7日记，接太湖信，知唐义渠军于初六日在小池驲小挫，被贼踏毁营盘三座，心甚悬系。

旋写信复胡中丞。

见客二次。

夜悬念小池驲，心甚不安，睡不成寐。

初8日记，心绪不安，悬念前敌事，至为切切。

......是夜，彻夜不眠。

初9日记，傍夕闻贼窜太湖，心极悬系。

又闻郭云仙被僧王参劾，亦为惦念。

......是夕，彻夜不寐。

从以上可知，曾大人每天都在惦念前线战况。

那时又没有微信、电话、电报，只能靠书信传递。

每日得到的消息都不乐观，晚上经常是彻夜不眠。

特别是自己的九弟曾国荃就在前线指挥打仗，身先士卒，时时处在危险当中。

因为系念九弟，曾大人经常会做噩梦。

咸丰10年11月23日记，与树堂久谈。

说话过多，倦甚。

睡后，噩梦，闻九弟噩耗，放声大哭。

树堂惊起，来敲门唤醒，良久乃寤，尚惊悸不已，盖近日体气亏弱之至耳。

失眠，盖缘于思虑过甚。

咸丰9年、10年，湘军与太平军大战方酣，战事瞬息万变，作为三军统帅的曾国藩的心情自然很少有平静、舒畅的时候。

在日记中出现最多的词是这些：愁闷，愁郁。

忧灼，忧愤，忧骇，忧惧，忧惶，忧闷，忧焦。

焦灼，焦愤，焚灼。

悚惧，愧愤，悲泣，凄咽。

寸心如焚。

不胜惊痛。

不胜愤悒。

闷郁之至。

实深悚惧。

忧骇异常。

焦愤难名。

愧愤不能自已。

以这样的精神状态，睡眠质量如何能好？
后来随着战事顺利，特别是接连打了胜仗之后，压力不那么大了，心情渐趋平静舒畅，睡眠质量才慢慢得到改善。

咸丰11年正月15日记，营中各哨官玩龙灯，酉刻起，二更四点散。

余以去冬以来危险万状，今日甫得安稳，以此宣郁导滞，亦不之禁。

夜，睡颇成寐。

五更二点始醒。

正月十五元宵节，将士们玩起了龙灯，曾大人也并不禁止。

晚上睡眠颇好，一直睡到天亮，真是难得。

咸丰10年，因功勋卓著，曾国藩官职得到迅速晋升。

7月初7日记，与程尚斋围棋，局未终，接奉谕旨，被授两江总督兼放钦差大臣。

权位太尊，名望太隆，实深悚惧。

终局后，道喜之客纷纷，至夜不止。

清理文件，二更毕。

曾大人看惯了官场的险恶与人世的浮沉，百战之后被朝廷嘉奖升职固然感到高兴，但也并没有忘乎所以。

接到皇帝谕旨的时候，他正与幕僚围棋，停下来迎接圣旨之后，依然从容地把棋下完。

下属们纷纷来祝贺道喜，直到夜晚才罢休。

客人散后，又平静地清理文件，大约半夜十二点才上床睡觉。

奇怪的是，今天的日记里面我们反而没有看到曾大人兴奋得失眠，反倒是一夜安眠。

其宠辱不惊的修养、胸怀
可见一斑。

对于自己的失眠，曾大人总是自责是自己心胸不够开阔，修养不够醇厚。

咸丰10年11月初二日记，日内，荒于奕棋，精力弥惫。

早，接九弟信，言古称君有诤臣，今兄有诤弟。

余近以居位太高，虚名太大，不得闻规谏之言为虑。

若九弟果能随事规课谏，又得一二严惮之友，时以正言相劝勖，内有直弟，外有畏友，庶几其免于大戾乎！居高位者，何人不败于自是！何人不败于恶闻正言哉。

夜，睡至四更末即醒，不复能更睡。

古人言，昼课妻子夜课梦寐。

吾于睡中梦中总乏一种好意味，盖犹未免为乡人也。

除了失眠，曾国藩还经常受到皮肤过敏的折磨。

特别是军务繁忙、前敌沸腾、战事不利的时候。

读历代史传，但凡帝王将相的身世都有许多神奇色彩。

比如刘邦是赤帝的儿子，项羽目生重瞳，岳飞是金翅大鹏下凡，金兀术是赤须龙下界等等。

曾国藩据说是蟒蛇转世，证据是他每到夏天就犯疮癣病，常常忍不住用手使劲挠爬，皮屑纷纷落下，人们说这是蟒蛇蜕皮。

听起来又神秘又恐怖。

我们读曾国藩咸丰11年4月、5月的日记，每天都能看到他身患疮癣的痛苦。

15日记，是日，天气暴热，余本畏热，加以手足生疮作痒，郁闷异常，在船顶睡久，尚不能解烦。

夜，通夕不成寐。

19日记，遍身疮痒异常，不能多办事。

20日，疮痒异常，意趣萧索，盖体气衰颓，日少欢悰也。

22日记，因风雨太大，又遍身疮痒，意趣萧索，竟日高卧。

23日记，日内连雨不止，江涨丈馀，咫尺黯淡，寸心忧灼之至。

睡颇成寐。

遍身疮痒，寂然寡欢。

25日记，余以遍体疮痒，两手作疼，不能作一事，终日愁闷而已。

27日记，天气阴森，竟日淫雨不止。

余遍身疮痒，坐卧不安。

......夜，通夕疮痒，不能成寐，手不停爬。

29日记，遍身疮痒，意思萧索。

念湖北、江西腹地靡烂如此，不可收拾，为之悒悒。

5月初2日记，二更后清理文件颇多。

身上奇痒异常，睡不成寐。

......疮痒难忍，此中仍不自在。

初5日记，日内疮痒异常，几与道光二十年癣盛时同一苦况，治官事深以为苦。

初7日记，知漳岭失利，
黟县被陷，忧灼之至。

用药水洗疮，稍净。

夜，......睡不成寐，疮痒异常，与道光二十六年之癣痒相似而又过之。

初9日记，疮痒，爬搔不能少停。

......是夜，通夕不成眠，疮痒，迥异寻常。

初10日记，疮多，烦燥异常。

12日记，本日天热，疮痒异常，爬破之处作疼。

夜，不能成寐。

13日记，夜间，疮痒异常，不作一事。

睡后亦手不停爬，愁闷之至。

14日记，向来在京，稍一用心，则癣痒愈甚。

本日略用心，又与鲍、穆久谈，遂觉痒不可耐。

16日记，天热异常，遍身奇痒，因以药水洗之，在船后亭子纳凉。

夜，约张、邢、卫、文等同纳凉，于二更客散，余仍在亭子爬搔不已。

17日记，余向来怕热，近年尤甚，今年遍身生疮癣热毒。

本日酷热，几若无以自存活者。

胡中丞日内吐血极多，而余之狼狈反更甚焉。

夜在船后亭子久睡，竟夕手不停爬，郁闷殊甚。

21日记，疮痒异常。

......遍身痛痒，几无完肤，意思萧瑟，若有不自得者。

彻夜不能成寐。

王弁值宿。

三更痒甚，思起坐，强忍耐之。

22日记，疮痒不复可耐，与道光初年生风单子、道光廿六、七年生癣，苦况相似。

皮肤之疾，乃似更甚于膏肓者。

公事积压，深以为愧。

夜，以荆芥、银花熬水洗澡。

彻夜不能成寐，焦燥之至。

25日记，天雨极大，竟日不止。

今年大水，恐成奇灾，实深忧灼。

......夜，睡不成寐。

半夜，在床爬搔不止。

日内因遍身疮痒，诸事废阁。

又因苦雨大水，天气阴寒，寸心忧灼之至。

天意茫茫，不知今年下半年作何变态，为之喟然。

中医说，疮癣之疾，盖因体内血热。

所以曾国藩常常要用金银花、荆芥等中药熬水擦洗。

皮肤搔破了，还要贴膏药，贴得背上、大腿上、屁股上到处都是。

即使这样，效果也不明显。

以至于手不停搔、生不如死。

现在我们知道，这样的皮肤过敏症，主要还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精神紧张所致。

曾国藩身处高位，真正是“伴君如伴虎”、“高处不胜寒”，精神的压力任何时候都不会小的，所以，这个烦人的疥癣之疾伴随了他一辈子。

除了失眠和疥癣这两个大毛病，曾国藩还常常有眼蒙视昏的烦恼，这对一个酷爱读书、一日不能离开书本的读书人来说，其痛苦不亚于从赌徒手中抢走他的赌具，从鸦片鬼手中抢走烟枪。

咸丰10年正月18日记，夜看书，眼蒙特甚，因与牧云久谈。

二更四点，来文书数件，竟不敢阅看矣。

睡稍寐，五更初即醒。

近数月皆于五更即醒，盖老境之常态，非仅余一人然也。

闰3月初7日记，目蒙殊甚。

初8日记，夜尤倦。

阅所钞《古文.诏令类》若不克终卷者，盖老境日臻耳。

初8日记，目光眵涩，不耐久视，不敢多看书，稍多则干枯作疼。

本日自申至戌，竟不看书。

初10日记，中饭后颇倦，不敢看书，恐损目力。

7月初4日，夜倦甚，若不克少坐者，目亦作疼，老境日臻，可惧也。

和上面两个病状一样，视力下降的根本原因，除了年岁日长、精力衰竭之外，主要是肝肾劳损，还是源于工作的快节奏和巨大压力。

平定洪杨之乱后，曾国藩并没有得到一刻休息，马上又投入了围剿捻军的工作。

后来又去处理天津教案。

这个时候他正害着眼病，但因为圣旨催促得急，只好抱病前往，明知道这个任务很麻烦，只得怀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壮心情，明知不可为勉强为之。

处理教案曾国藩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得心应手了，朝廷要的是稳定，士大夫要的是天朝的面子，老百姓要的是惩戒洋人，全不管此时的大清在洋人面前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本钱。

一番周旋下来，全国上下对曾大人都大为不满，“津民争怨之”，那些平生故旧和那些喜欢说大话的清谈之士，纷纷写信责备曾大人丧权辱国，以至于一些人把曾大人题写的匾额都给砸烂了。

“国藩既负重谤，疾益剧”，名誉扫地之下，失眠、疥癣、目蒙这些病症都复发了。

怀着万分悲凉的心情，曾大人辞去了直隶总督的职务，黯然到江南赴两江总督之任而去。

十年内乱时期，周总理身系天下，忍辱负重，苦撑危局，晚年身患膀胱癌，七十多岁即离开人世，实在是缘于精神上的长期紧张压抑，既是累死的，也是憋屈死的。

现在人们动辄即百岁高寿，端赖天下承平、个人的心情舒畅。

这也是时代进步的象征，追求幸福生活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