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与贵州贵阳

教育文化论坛㊀２０１９年第６期
区域教育文化纵横
㊀㊀主持人语:贵州㊁江西㊁浙江三省ꎬ是王阳明一生中极其重要的三个地方:贵州是王阳明中年贬谪和悟道之地ꎬ江西是王阳明壮年建功和传道之地ꎬ浙江是王阳明出生和晚年讲学证道之地ꎮ本期推出的 阳明文化 专题的３篇文章ꎬ正好详细考证了王阳明在以上三个地方的一些重要活动及其影响ꎮ张明副教授撰写的«王阳明与贵州贵阳»一文ꎬ仔细梳理了王阳明在黔诗文史料以及相关的贵州地方文献ꎬ并通过诗文证史的方法ꎬ对王阳明的贵阳事迹进行了考论ꎬ恢复了王阳明在贵阳的具体行踪ꎬ就钱德洪编纂的«王阳明年谱»对王阳明在贵阳漏载的事迹作了补充ꎬ特别是纠正了该书关于王阳明 主讲贵阳书院 的错误记载ꎬ可以澄清世人长期以来的迷惑和误解ꎮ钱明研究员撰写的«王阳明与江西赣县»一文ꎬ具体考证了王阳明在巡抚南赣期间ꎬ对府治所在地赣县进行的文治教化 通过设学兴教㊁淳化民风㊁授徒讲学㊁刊刻著作等活动ꎬ培养了一大批江右学人ꎬ其影响力在赣州地区广泛而深远ꎻ张宏敏副研究员撰写的«王阳明与浙江台州»一文ꎬ以浙江台州天台山为中心ꎬ深入考证了王阳明与台州亲炙弟子交往以及再传弟子的学行情况ꎻ同时通过这些弟子的著述ꎬ进一步发现了浙中王门㊁粤闽王门㊁江右王门弟子与以 佛宗道源ꎬ山水灵秀 著称的天台山之间的密切关系ꎬ这对于深入挖掘阳明学地域性学派之间的相互影响具有一定的启发和借鉴意义ꎮ
张㊀明(贵州大学阳明学研究中心主任)
收稿日期:２０１９－０９－１０
基金项目:贵州省教育厅重点人文社科基地课题 黔中王门孙应鳌文献资料整理与研究 (２０１５ＪＤ００１)ꎻ贵州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国学单列课
题 阳明学与中国地域文化系列研究 (１７ＧＺＧＸ０５)ꎮ
作者简介:张㊀明ꎬ男ꎬ土家族ꎬ贵州印江人ꎬ副教授ꎬ硕士生导师ꎬ贵州大学阳明学研究中心主任ꎬ贵州省阳明学学会副秘书长ꎮ研究方向:中国
思想史㊁阳明学㊁区域史㊁教育学ꎮ
管华香ꎬ女ꎬ江西于都人ꎬ在读硕士研究生ꎮ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史㊁区域史㊁阳明学ꎮ
王阳明与贵州贵阳
张㊀明ꎬ管华香
(贵州大学历史与民族文化学院ꎬ贵州贵阳㊀５５００２５)
摘㊀要:贵阳是王阳明始论 知行合一 之地ꎮ本文梳理了王阳明的在黔诗文史料和贵州地方文献ꎬ并通过诗文证史的方法ꎬ对王阳明的贵阳事迹进行了考论ꎬ恢复了王阳明在贵阳的具体行踪ꎬ补充和纠正了«王阳明年谱»对王阳明漏载和误载之处ꎮ
关键词:王阳明ꎻ贵阳ꎻ文明书院ꎻ知行合一ꎻ黔中王门
中图分类号:Ｂ２４８ ２㊀文献标识码:Ａ㊀文章编号:１６７４－７６１５(２０１９)０６－００３２－０８ＤＯＩ:１０.１５９５８/ｊ.ｃｎｋｉ.ｊｙｗｈｌｔ.２０１９.０６.００５
ＷａｎｇＹａｎｇｍｉｎｇａｎｄＧｕｉｙａｎｇｏｆＧｕｉｚｈｏｕ
ＺＨＡＮＧＭｉｎꎬＧＵＡＮＨｕａｘｉａｎｇ
(ＣｏｌｌｅｇｅｏｆＨｉｓｔｏｒｙａｎｄＥｔｈｎｉｃＣｕｌｔｕｒｅꎬＧｕｉｚｈｏｕ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ꎬＧｕｉｙａｎｇꎬＧｕｉｚｈｏｕꎬ５５００２５ꎬＣｈｉｎ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ＧｕｉｙａｎｇｉｓｔｈｅｐｌａｃｅｆｏｒＷａｎｇＹａｎｇｍｉｎｇｔｏｉｎｉｔｉａｔｅｈｉｓ ｋｎｏｗｌｅｄｇｅ－ａｃｔｉｏｎｕｎｉｔｙ .ＴｈｉｓｐａｐｅｒｃａｒｄｓｔｈｅｐｏｅｍｓａｎｄｄｏｃｕｍｅｎｔｓｏｆＷａｎｇＹａｎｇｍｉｎｇｄｕｒｉｎｇｈｉｓｓｔａｙｉｎＧｕｉｚｈｏｕａｎｄｔｈｅｌｏｃａｌｄｏｃｕｍｅｎｔｓｏｆＧｕｉｚｈｏｕꎬａｎｄꎬｔｈｒｏｕｇｈｔｈｅｍｅｔｈｏｄｏｆｐｏｅｍｐｒｏｖｉｎｇｈｉｓｔｏｒｙꎬｓｔｕｄｉｅｓＷａｎｇＹａｎｇｍｉｎｇ ｓｎｏｔａｂｌｅａｃｔｓｉｎＧｕｉｙａｎｇꎬｒｅｓｔｏｒｅｓｈｉｓｓｐｅｃｉｆｉｃａｃｔｒｏｕｔｅｓｉｎＧｕｉｙａｎｇꎬｒｅｐｌｅｎ￣
张㊀明ꎬ管华香:王阳明与贵州贵阳
区域教育文化纵横
ｉｓｈｅｓａｎｄｒｅｃｔｉｆｉｅｓｔｈｅｍｉｓｓｉｎｇａｎｄｍｉｓｌｅａｄｉｎｇｉｎＷａｎｇＹａｎｇｍｉｎｇｃｈｒｏｎｉｃｌｅ.
Ｋｅｙｗｏｒｄｓ:ＷａｎｇＹａｎｇｍｉｎｇꎻＧｕｉｙａｎｇꎻｃｉｖｉｌｉｚｅｄａｃａｄｅｍｙꎻｋｎｏｗｌｅｄｇｅ－ａｃｔｉｏｎｕｎｉｔｙꎻＹａｎｇｍｉｎｇＳｃｈｏｏｌｉｎＧｕｉｚｈｏｕ
㊀㊀王阳明贬谪贵州龙场驿期间ꎬ曾经多次在贵阳停留ꎮ贵阳是王阳明 龙场悟道 之后始论 知行合一 的地方ꎬ王阳明本人及其弟子多次提及贵阳ꎬ将龙场悟道与贵阳传道并举ꎬ可见贵阳在阳明心学形成过程中的重要地位ꎮ钱德洪编«王阳明年谱»一书ꎬ对王阳明与贵阳事迹缺乏记载甚至记载有误ꎬ加之学界对王阳明与贵阳的关系考述不多ꎬ致使世人迷惑ꎮ本文梳理了王阳明诗文史料以及相关地方文献ꎬ通过诗文证史的方法ꎬ对王阳明在贵阳的一系列事迹(包括所涉时间㊁地点㊁人物)一一进行考论ꎬ有补充«王阳明年谱»之效ꎬ特别是纠正了«王阳明年谱»关于王阳明 主讲贵阳书院 的错误记载ꎬ可以澄清世人长期以来的误解ꎮ
㊀㊀一㊁拜访贵阳詹氏家族
１５０８年春三月ꎬ王阳明赴谪贵州龙场ꎬ到达省
城贵阳后ꎬ立即前往拜访同年詹恩ꎮ詹恩当时已经去世二年ꎬ詹母越氏刚去世ꎬ还未下葬ꎮ詹恩弟詹惠请王阳明为母亲詹母作墓志铭ꎮ«明封孺人詹母越氏墓志铭»①于１９５５年出土ꎬ是研究王阳明与贵阳詹氏家族关系的珍贵文献ꎬ全文如下:
赐进士出身余姚王守仁撰ꎬ赐进士出身通奉大夫都察院右副都使郡人徐节篆ꎬ乡进士奉直大夫云南北胜州知州嘉禾汪汉书ꎮ
予年友詹荩臣既卒之明年ꎬ予以言事谪贵阳ꎬ哭荩臣之墓有宿草矣ꎮ登其堂ꎬ母孺人之殡在ꎬ重以为荩臣伤ꎮ见荩臣之弟惠及其子云章ꎬ则如见荩臣焉ꎮ惠将举葬事ꎬ因以乞铭于予ꎮ予不及为荩臣铭ꎬ铭其母之墓ꎬ又何辞乎ꎮ按状:孺人姓越氏ꎬ高祖为元平章ꎬ曾祖镇江路总管ꎬ入国初来居贵阳ꎮ父存仁翁ꎬ生孺人爱之ꎬ必为得佳婿ꎮ时荩臣之祖止庵亦方为荩臣父封大理评事公求配ꎬ皆未有当意者ꎮ一日ꎬ止庵携评事过存仁饮ꎬ见孺人焉ꎬ两父遂相心许之ꎬ故孺人归于评事ꎮ评事公好奇有文事ꎬ累立军功ꎬ倜傥善游ꎬ尝自滇南入蜀ꎬ逾湘ꎬ历吴㊁楚㊁齐㊁鲁㊁燕㊁赵之区ꎬ动逾年岁ꎮ孺人闺处厘外内之务ꎬ延师教子ꎬ家政斩然ꎮ评事公出则资马仆从ꎬ入则供具饮食ꎬ以交四方之贤ꎬ若不有其家者ꎬ孺人蚤夜承之ꎬ无怠容ꎮ恩亦随举进士ꎬ历官大理寺正公ꎬ孺人卒受恩封焉ꎮ呜呼!孺人相夫为闻人ꎬ训
其子以显于时ꎬ可谓贤也已ꎮ丙子恩先卒ꎬ惠方为郡庠生ꎮ女一适举人张宇ꎬ孙三:云表㊁云章㊁云行ꎮ云章以评事公军功ꎬ百户优给ꎬ人谓孺人之泽未艾也ꎮ墓从评事公兆于城西原ꎮ铭曰:母也惟慈ꎬ妻也惟顺ꎮ呜呼孺人ꎬ顺慈以训ꎮ生也惟从ꎬ死也惟同ꎮ城西之袱ꎬ归于其宫ꎮ②
詹氏和越氏均是贵阳著名的文化世家ꎬ历代名人辈出ꎬ两家结为婚姻ꎮ王阳明与詹氏的关系ꎬ是因为詹恩与王阳明同年考中进士(１４９９)ꎬ有 同年 之谊③ꎮ据«詹恩墓志铭»④载ꎬ詹恩字荩臣ꎬ号玉屏ꎮ弘治八年(１４９５)中举ꎬ十二年(１４９９)中进士ꎬ
试政户部ꎬ补大理评事ꎬ升大理寺副ꎬ除承务郎ꎮ詹恩与王阳明确系 同年 ꎬ当与王阳明论学于京师ꎮ弘治十六年(１５０３)ꎬ詹恩因父丧回籍守制ꎬ正德元年(１５０６)ꎬ不幸病逝ꎬ时年３３岁ꎮ其妻范氏守节ꎬ被旌为节妇[１]１０７４ꎮ詹母越氏卒于正德三年(１５０８)ꎮ王阳明至贵阳ꎬ拜访詹氏家族ꎬ知詹恩已逝ꎬ哭之墓ꎬ墓草已长ꎻ登其堂ꎬ则詹母之殡在ꎮ詹恩之弟詹惠将举葬事ꎬ乞铭ꎮ王阳明作«明封孺人詹母越氏墓志铭»ꎮ据«詹惠墓志铭»⑤ꎬ詹惠字良臣ꎬ号湫西ꎬ郡庠生ꎮ詹惠请王阳明为母亲作墓志铭之后ꎬ求教于门下ꎬ成为王阳明及门弟子ꎮ王阳明离开贵州时ꎬ作有«镇远旅邸书札»ꎬ记载有贵州弟子二十余人ꎬ其中有 詹良丞 ꎬ实为 詹良臣 之误( 丞 与 臣 同音ꎬ故误)ꎮ詹惠后官云南永昌训导ꎬ颇有事功ꎬ晚年回乡ꎬ传播阳明心学ꎬ是为黔中王门著名弟子之一ꎮ
㊀㊀二㊁一场严重冲突
王阳明到贵州龙场驿后不久ꎬ发生了一次严重冲突ꎮ官府派差役到龙场驿准备羞辱王阳明ꎬ引起
①
②③
④⑤
参见贵州省博物馆:«贵州省墓志选集»ꎬ１９８６年ꎬ第３０－３１页ꎮ１９５５
年ꎬ贵阳城西狮子山(今贵阳卷烟厂附近)发现明代贵阳詹氏家族墓地ꎬ其中出土有«詹母越氏墓志铭»等多方墓志ꎮ该铭盖有 明封孺人詹母越氏墓志铭 十一字ꎬ铭石现藏贵州省博物馆ꎮ«詹母越氏墓志铭»收入«贵州省墓志选集»ꎬ改作«詹木妻越氏墓志铭»ꎬ该铭文与上海古籍出版社«王阳明全集»所载有多处差异ꎬ故有重要史料价值ꎮ
参见贵州省博物馆:«贵州省墓志选集»ꎬ１９８６年ꎬ第３０－３１页ꎮ贵州普定的汪大章也是与王阳明同年考中进士ꎬ王阳明与汪氏家族
关系密切ꎬ曾作有«夜宿汪氏园»一诗ꎮ王阳明与汪汉参与詹母葬礼ꎬ王阳明还有名叫汪原铭的弟子ꎮ
同②ꎬ第２６－２９页ꎮ
同②ꎬ第３８－４１页ꎮ
㊀㊀㊀㊀㊀㊀㊀教育文化论坛㊀２０１９年第６期ＪｉａｏＹｕＷｅｎＨｕａＬｕｎ
Ｔａｎ
区域教育文化纵横
少数民族民众的义愤ꎬ少数民族民众将差役痛打一顿ꎬ狼狈而逃ꎮ官府震怒ꎬ要求王阳明本人亲自到贵阳向官府请罪道歉ꎬ王阳明予以严正拒绝ꎮ«王阳明年谱»正德三年戊辰条载: 先生三十七岁ꎬ在贵阳ꎮ春ꎬ至龙场ꎮ 思州守遣人至驿侮先生ꎬ诸夷不平ꎬ共殴辱之ꎮ守大怒ꎬ言诸当道ꎮ毛宪副科令先生请谢ꎬ且谕以祸福ꎮ先生致书复之ꎬ守惭服ꎮ [２]１２３４黄绾«阳明先生行状»云: 瑾欲害公之意未已 时思州守遣人至龙场ꎬ稍侮慢公ꎬ诸役夫咸愤惋ꎬ辄相与殴辱之ꎮ守大怒ꎬ曰宪副毛公科ꎬ令公请谢ꎬ且喻以祸福ꎮ公致书于守ꎬ遂释然ꎬ愈敬重公ꎮ [２]１４２７
上述两处材料所称 思州守 均有误ꎬ思州府(今贵州岑巩县)在贵阳东五百余里ꎬ龙场驿不在思州府管辖之下ꎮ之所以用 思州守 ꎬ是为了 为尊者讳 ꎬ主角应是贵州巡抚王质[１]６４２ꎮ此事起因是因为王阳明在赴谪途中耽误了时间①ꎬ没有按期赶到龙场驿ꎬ所以贵州巡抚王质奉刘瑾之命为难王阳明ꎬ但想不到差役到龙场驿后遭到少数民族民众痛打ꎮ龙场驿当时属贵州宣慰司(安贵荣)管辖ꎬ贵州宣慰司衙在贵阳城内ꎬ此事应该到贵阳由安贵荣处理ꎬ但安贵荣正在与官府作对ꎬ巡抚王质于是让负责全省刑法与学校的提学副使毛科[１]６４１出面处理ꎮ毛科写信让王阳明到贵阳向官府请罪ꎬ并喻以祸福利害ꎬ王阳明作«答毛宪副»云:
昨承遣人喻以祸福利害ꎬ且令勉赴太府请谢ꎬ此非道谊深情ꎬ决不至此ꎬ感激之至ꎬ言无所容!但差人至龙场陵侮ꎬ此自差人挟势擅威ꎬ非太府使之也ꎮ龙场诸夷与之争斗ꎬ此自诸夷愤恨不平ꎬ亦非某使之也ꎮ然则太府固未尝辱某ꎬ某亦未尝傲太府ꎬ何所得罪而遽请谢乎?跪拜之礼ꎬ亦小官常分ꎬ不足以为辱ꎬ然亦不当无故而行之ꎮ不当行而行ꎬ与当行而不行ꎬ其为取辱一也ꎮ废逐小臣ꎬ所守以待死者ꎬ忠信礼义而已ꎬ又弃此而不守ꎬ祸莫大焉!凡祸福利害之说ꎬ某亦尝讲之ꎮ君子以忠信为利ꎬ礼义为福ꎮ苟忠信礼义之不存ꎬ虽禄之万钟ꎬ爵以侯王之贵ꎬ君子犹谓之祸与害ꎮ如其忠信礼义之所在ꎬ虽剖心碎首ꎬ君子利而行之ꎬ自以为福也ꎬ况于流离窜逐之微乎?某之居此ꎬ盖瘴疠蛊毒之与处ꎬ魑魅魍魉之与游ꎬ日有三死焉ꎬ然而居之泰然ꎬ未尝以动其中者ꎬ诚知生死之有命ꎬ不以一朝之患而忘其终身之忧也ꎮ太府苟欲加害ꎬ而在我诚有以取之ꎬ则不可谓无憾ꎮ使吾无有以取之而横罹焉ꎬ则亦瘴疠而已尔ꎬ蛊毒而已尔ꎬ魑魅魍魉而已尔ꎬ吾岂以是而动吾心哉!执事之喻ꎬ虽有所不敢承ꎬ然因是而益知所以自励ꎬ不敢苟有所隳堕ꎬ则某也受教多矣ꎬ敢不顿首以谢![２]８３８－８３９
王阳明在这封书信中严词拒绝向官府请罪ꎬ表达了宁死而 不动吾心 的决心ꎮ此后不久ꎬ王质离开贵州ꎬ此事也不了了之ꎮ通过此事ꎬ提学副使毛科十分钦佩王阳明的人格魅力ꎬ遂邀请他到贵阳
文明书院 讲学ꎮ贵阳当时虽然是贵州省城ꎬ但居民 夷多汉少 ꎬ并未设府②ꎬ由贵州宣慰司管理ꎬ称 宣慰司城 ꎬ文化教育比较落后ꎮ毛科盛情邀请王阳明到贵阳文明书院讲学ꎬ王阳明作«答毛拙庵见招书院»一诗回复ꎬ予以婉言拒绝ꎮ其«答毛拙庵见招书院»诗云:
野夫病卧成疏懒ꎬ书卷长抛旧学荒ꎮ岂有威仪堪法象?实惭文檄过称扬ꎮ移居正拟投医肆ꎬ虚席仍烦避讲堂ꎮ范我定应无所获ꎬ空令多士笑王良ꎮ[２]７４２
㊀㊀三、到贵阳养病
从«答毛拙庵见招书院»可以看出ꎬ王阳明虽然拒绝了毛科讲学的邀请ꎬ但他还是决定到贵阳养病ꎬ 移居正拟投医肆ꎬ虚席仍烦避讲堂 ꎮ究其原因ꎬ经过数月长途跋涉ꎬ王阳明初到贵州龙场时ꎬ廷杖伤痛复发ꎬ加之水土不服ꎬ很快就病倒了ꎻ由于龙场缺粮缺药ꎬ王阳明决定到贵阳 医肆 去疗伤养病ꎮ在贵阳养病期间ꎬ王阳明得到毛科的关照ꎻ毛科亲自将王阳明迎接到家中ꎬ王阳明得以参观毛科的 远俗亭 并欣然作有«远俗亭记»一文ꎬ其云:宪副毛公应奎名其退食之所曰 远俗 ꎬ阳明子为之记曰: 俗习与古道为消长ꎬ尘嚣溷浊之既远ꎬ则必高明清旷之是宅矣ꎬ此远俗之所由名也ꎮ然公以提学为职ꎬ又兼理夫狱讼㊁军赋ꎮ则彼举业辞章ꎬ俗儒之学也ꎻ簿书期会ꎬ俗吏之务也ꎮ二者公皆不免焉ꎬ舍所事而曰吾以远俗ꎬ俗未远而旷官之责近矣ꎮ君子之行也ꎬ不远于微近纤曲而盛德存焉ꎬ广业著焉ꎮ是故诵其诗ꎬ读其书ꎬ求古圣贤之心ꎬ以蓄其德而达诸用ꎬ则不远于举业词章ꎬ而可以得古人①
②
这场冲突起因于王阳明在赴谪途中耽误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即１５０７年)ꎬ王阳明编造了刘瑾派人追杀和武夷山之行的故事ꎬ笔者将另撰文论述ꎮ贵州于明永乐十一年(１４１３)建省ꎬ贵阳作为省城ꎬ没有府的建置ꎬ贵州宣慰司㊁贵州布政司㊁贵州按察司㊁贵州都司共驻省城ꎬ由贵州卫㊁贵州前卫拱卫省城安全ꎮ隆庆二年(１５６８)ꎬ迁程番府(在今惠水县)入贵阳城ꎬ次年三月改贵阳府ꎬ作为省城的贵阳至此始有独立的行政建制ꎮ此时离王阳明在贵阳已６０载ꎮ
张㊀明ꎬ管华香:王阳明与贵州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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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学ꎬ是远俗也已ꎮ公以处之ꎬ明以决之ꎬ恕以行之ꎬ则不远于簿书期会ꎬ而可以得古人之政ꎬ是远俗也已ꎮ苟其心之凡鄙猬琐ꎬ而徒闲散疏放之是托ꎬ以为远俗ꎬ其如远俗何哉!昔人有言:事之无害于义者ꎬ从俗可也ꎮ君子岂轻于绝俗哉ꎮ然必曰无害于义ꎬ则其从之也为不苟矣ꎮ是故苟同于俗以为通者ꎬ固非君子之行ꎻ必远于俗以求异者ꎬ尤非君子之心ꎮ [２]９３５
在当时ꎬ贵州 俗信巫鬼ꎬ好禳祷 [１]１７７ꎬ很多人
劝王阳明用巫鬼禳祷的办法治病ꎬ但王阳明不信巫鬼㊁不信神仙ꎬ而是选择药物治疗和静坐调息的方法ꎬ于是病情得以好转ꎬ身体逐渐恢复ꎮ有人认为王阳明大难不死ꎬ是因为他有神仙之术ꎬ多次向王阳明请教神仙之道ꎬ三至而王阳明不答ꎬ又遣弟来ꎬ必欲得之ꎬ王阳明不得已ꎬ作«答人问神仙»书ꎬ以辩神仙之妄ꎮ«答人问神仙»云:
询及神仙有无ꎬ兼请其事ꎬ三至而不答ꎬ非不欲答也ꎬ无可答耳ꎮ昨令弟来ꎬ必欲得之ꎮ仆诚生八岁而即好其说ꎬ今已余三十年矣ꎬ齿渐摇动ꎬ发已有一二茎变化成白ꎬ目光仅盈尺ꎬ声闻函丈之外ꎬ又常经月卧病不出ꎬ药量骤进ꎬ此殆其效也ꎮ而相知者犹妄谓之能得其道ꎬ足下又妄听之而以见询ꎮ不得已ꎬ姑为足下妄言之ꎮ
古有至人ꎬ淳德凝道ꎬ和于阴阳ꎬ调于四时ꎬ去世离俗ꎬ积精全神ꎻ游行天地之间ꎬ视听八远之外ꎬ若广成子之千五百岁而不衰ꎬ李伯阳历商㊁周之代ꎬ西度函谷ꎬ亦尝有之ꎮ若是而谓之曰无ꎬ疑于欺子矣ꎮ然则呼吸动静ꎬ与道为体ꎬ精骨完久ꎬ禀于受气之始ꎬ此殆天之所成ꎬ非人力可强也ꎮ若后世拔宅飞升ꎬ点化投夺之类ꎬ谲怪奇骇ꎬ是乃秘术曲技ꎬ尹文子所谓 幻 ꎬ释氏谓之 外道 者也ꎮ若是谓之曰有ꎬ亦疑于欺子矣ꎬ夫有无之间ꎬ非言语可况ꎮ存久而明ꎬ养深而自得之ꎻ未至而强喻ꎬ信亦未必能及也ꎮ盖吾儒亦自有神仙之道ꎬ颜子三十二而卒ꎬ至今未亡也ꎮ足下能信之乎?后世上阳子之流ꎬ盖方外技术之士ꎬ未可以为道ꎮ若达磨㊁慧能之徒ꎬ则庶几近之矣ꎬ然而未易言也ꎮ足下欲闻其说ꎬ须退处山林三十年ꎬ全耳目ꎬ一心志ꎬ胸中洒洒不挂一尘ꎬ而后可以言此ꎻ今去仙道尚远也ꎮ妄言不罪ꎮ[２]８４２－８４３
㊀㊀四、在贵阳欢度新年
１５０８年下半年ꎬ王阳明在龙场少数民族的帮助
之下ꎬ先后修建了 龙冈书院 何陋轩 君子亭
宾阳堂 等建筑ꎬ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ꎮ临近岁末之际ꎬ贵阳城的朋友热情邀请王阳明共度新春佳节㊁畅谈诗文学术ꎬ这对已经完成 龙场悟道 和书院建设的王阳明来说ꎬ是一个暂时休整和宣讲传道的极佳机会ꎬ他于是骑着一匹瘦马向贵阳城出发了ꎬ途径木阁箐大山时ꎬ正好遇到下雪ꎬ王阳明乘兴写下了«木阁道中雪»一诗:
瘦马支离缘绝壁ꎬ连峰窅窕入层云ꎮ山村树暝惊鸦阵ꎬ涧道雪深逢鹿群ꎮ冻合衡茅炊火断ꎬ望迷孤戍暮笳闻ꎮ正思讲习诸贤在ꎬ绛蜡清醅坐夜分ꎮ[２]７４５
木阁即木阁箐大山ꎬ位于今贵阳与修文交界处ꎬ是一座横亘近百里的山脉ꎬ海拔１３００多米ꎬ系贵阳以北的天然屏障ꎬ有古道直通龙场㊁水西㊁毕节ꎬ为古代兵家必争之地ꎮ«黔记»云: (贵阳)西北五十里有木阁箐山ꎬ延袤百余里ꎬ林木蓊郁ꎬ道通水西㊁毕节ꎮ [１]２１４木阁箐群峰高耸ꎬ悬崖嵯峨ꎬ驿道盘旋ꎬ迂回曲折ꎮ王阳明多次往返出入于木阁箐大山ꎬ但这次在道中遇雪ꎬ所以留下极深印象:瘦马㊁绝壁㊁连峰㊁层云㊁山村㊁鸦阵㊁涧道㊁鹿群㊁冰雪㊁茅屋㊁孤戍㊁暮笳ꎬ这是一幅衰败的残冬景象图ꎬ也是王阳明心中凄凉与无奈的写照ꎮ但他笔锋一转ꎬ想着即将与贵阳城的诸贤讲习ꎬ有红蜡清酒相伴ꎬ一直到夜半也畅谈不休ꎬ这该有多么畅快淋漓啊!王阳明将政治失意和内心苦闷消融于论道讲学的欢愉之中ꎬ表现了决心在贵州寻找志同道合之士ꎬ拼死讲学㊁传道授业的信心和勇气ꎮ
１５０９年正月初一ꎬ王阳明已经到达贵阳ꎮ这天
正是天随人愿ꎬ贵阳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大晴天ꎬ贵州按察司副使陆健陪同他游览贵阳的名胜古迹和山城美景ꎬ同时还赠诗一首ꎬ王阳明心情很好ꎬ立即次韵和诗一首:
城里夕阳城外雪ꎬ相将十里异阴晴ꎮ也知造物曾何意ꎬ底是人心苦未平ꎮ柏府楼台衔倒景ꎬ茆茨松竹泻寒声ꎮ布衾莫谩愁僵卧ꎬ积素还多达曙明ꎮ[２]７４６
贵州是典型的山区环境ꎬ正所谓 五里不同俗ꎬ十里不同天 ꎮ王阳明在贵阳就经历一场 城里夕阳城外雪 的奇景:放眼望去ꎬ城里夕阳正红ꎬ而城外却白雪满山ꎮ不知造物主是何心意?难道是人心之中苦于世间不平ꎬ因此老天显示此红白之分ꎮ徜徉于贵阳的美景ꎬ看见栢府楼台倒影在水中ꎬ茅屋松竹流泻出寒冷的信息ꎮ夜晚来临ꎬ好朋友准备了温暖的棉被ꎬ不要担心睡觉会冻僵ꎻ积雪还很多ꎬ映白了夜晚ꎬ亮光一直连到天明ꎮ该诗描述了王阳明对贵阳的所见所闻所感ꎬ他愉快地度过了１５０９年
㊀㊀㊀㊀㊀㊀㊀教育文化论坛㊀２０１９年第６期ＪｉａｏＹｕＷｅｎＨｕａ
ＬｕｎＴａ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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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第一天ꎮ
王阳明作有«元夕木阁山火»«元夕家童作纸
灯»两诗ꎬ可见他正月十五已经回到龙场ꎬ这样算
来ꎬ王阳明在贵阳应当停留多日ꎬ所以借此良机ꎬ他
在多位友人的陪同下ꎬ观看了贵阳的傀儡戏剧ꎬ游
览了贵阳许多名胜古迹ꎬ他们诗文唱和ꎬ十分惬意ꎮ
王阳明作有«答刘美之见寄次韵»«观傀儡次韵»«即
席次王文济少参韵»«南霁云祠»等诗ꎮ
南庵ꎬ在贵阳城南门外ꎬ南明河自西而来ꎬ于南
庵之北ꎬ回环潆绕ꎬ乃顺东而去ꎬ回澜处ꎬ沙鸥翔集ꎬ
江中突立一鳌矶ꎬ渔歌晚唱ꎬ景色怡人ꎬ称 小西
湖 ꎬ为贵阳八景之一ꎬ明清时期为贵阳达官㊁文豪㊁
富人所居之地ꎮ南庵后改为武侯祠㊁圣寿寺㊁观音
寺ꎬ即现在之 翠微园 ꎮ王阳明曾流连于 南庵 美
景ꎬ作有«南庵次韵»«徐都宪同游南庵次韵»两首
诗ꎮ王阳明离开贵州后ꎬ黔中王门第二代弟子马廷
锡在南庵之前的鳌矶之上建有 栖云亭 ꎬ讲学其中
三十余年(１５３０年代 １５７０年代)ꎬ是王阳明之后
又一次贵阳讲学高潮[３]ꎮ１５９８年贵州巡抚江东之在鳌矶之上建 甲秀楼 ꎬ历代不断重修ꎮ 甲秀楼
与 南庵 成为贵阳保留至今的唯一明代古建筑群ꎬ
已列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ꎬ是为贵阳与阳明
文化有紧密关系的最重要的标志性建筑ꎮ
值得注意的是ꎬ王阳明在贵阳城内有一些弟
子ꎬ诸如詹惠㊁汤冔㊁陈文学㊁叶梧㊁李惟善㊁邹木㊁秦
樾㊁汪原铭等ꎬ他们随侍王阳明左右ꎬ还迎到家中款
待ꎮ如王阳明在«居夷集»中«夜宿汪氏园»一诗云: 小阁藏身一斗方ꎬ夜深虚白自生光ꎮ梁间来下徐生榻ꎬ座上惭无荀令香ꎮ驿树雨声翻屋瓦ꎬ龙池月色浸书床ꎮ他年贵竹传遗事ꎬ应说阳明旧草堂ꎮ [２]７４７ 汪氏园 可能是汪原铭家族的宅园ꎬ从王阳明该诗中 他年贵竹传遗事ꎬ应说阳明旧草堂 一句ꎬ可以看出王阳明对龙场所悟之道的自信和对贵阳弟子们传播师道的期许ꎮ
㊀㊀五、到贵阳送别好友
１５０９年春夏ꎬ王阳明在贵阳度过比较长的时间ꎮ这是一个伤感的时节ꎬ王阳明有多位朋友离开贵阳ꎬ王阳明与他们一一道别ꎮ
首先ꎬ送别同乡好友毛科ꎮ贵州提学副使毛科
是王阳明的余姚同乡ꎬ两人关系密切ꎮ毛科不仅调
停了一次严重冲突ꎬ而且还邀请王阳明到贵阳 文
明书院 讲学ꎮ王阳明虽然拒绝了讲学ꎬ但还是来到贵阳养病ꎬ养病期间可能得到了毛科很好的关
照ꎮ１５０９年夏ꎬ毛科致仕回乡ꎬ王阳明特意参加了
饯别会ꎬ作有«送毛宪副致仕归桐江书院序»: 正德
己巳夏四月ꎬ贵州按察司副使毛公承上之命ꎬ得致
其仕而归 而同僚之良惜公之去ꎬ乃相与咨嗟不
忍ꎬ集而饯之南门之外ꎮ酒既行ꎬ有起而言于公者ꎬ
曰: 公又起拜ꎬ遂行ꎮ [２]９１３－９１４
其次ꎬ送别好友刘寓生ꎮ刘寓生ꎬ湖北石首人ꎬ
进士ꎬ时任巡按贵州监察御史ꎮ刘寓生对王阳明也
很关心ꎬ曾经特意赠有礼物ꎬ王阳明派门人邹木㊁秦
樾前往拜谢[４]ꎮ当年刘寓生受贬ꎬ即将离开贵阳ꎬ王阳明作有«赠刘侍卿»诗慰之ꎮ该诗小序云: 蹇
以反身ꎬ困以遂志ꎮ今日患难ꎬ正阁下受用处也ꎮ
知之ꎬ则处此当自别ꎮ病笔不能多及ꎬ然其余亦无
足言者ꎮ聊次韵ꎮ某顿首刘侍御大人契长ꎮ [２]７５１其三ꎬ送别贵州按察使张贯ꎮ郭子章«黔记»: (正德)三年戊辰 张贯ꎬ(字)一之ꎬ按察使ꎬ蠡县人ꎬ进士ꎮ [１]６４２查«光绪蠡县志»有载: 张贯ꎬ北大留人ꎮ成化乙未进士ꎬ授河南知县 弘治戊午ꎬ哈密犯顺承ꎬ命出师平之ꎬ赐彩币ꎬ升四川副使ꎬ贵州按察使ꎮ以持法忤逆瑾ꎬ谪官参议ꎮ [５]４９８当年张贯因为秉公执法而得罪刘瑾ꎬ由按察使贬为云南参议ꎬ王阳明与他同病相怜ꎬ特作«送张宪长左迁镇①南大参次韵»为其送行ꎬ诗云:
世味知公最饱谙ꎬ百年清德亦何惭!柏台藩省官非左ꎬ江汉滇池道益南ꎮ绝域烟花怜我远ꎬ今宵风月好谁谈ꎮ交游若问居夷事ꎬ为说山泉颇自堪ꎮ[２]７４９
其四ꎬ送别贵州按察司佥事陆健ꎮ郭子章«黔
记»载: 正德三年戊辰 陆健ꎬ文顺ꎬ佥事ꎬ鄞县
人ꎬ进士ꎮ [１]６４２鄞县即今宁波鄞州区ꎬ与王阳明老家余姚县近在咫尺ꎬ故两人系浙江同乡ꎬ关系密切ꎮ王阳明曾作«次韵陆佥宪病起见寄»«次韵陆佥宪元日喜晴»两诗ꎬ可见两人交好ꎮ当年ꎬ陆健也要离开贵阳ꎬ王阳明作第三首诗«次韵送陆文顺佥宪»为其送行ꎬ诗云:
贵阳东望楚山平ꎬ无奈天涯又送行ꎮ杯酒豫期倾盖日ꎬ封书烦慰倚门情ꎮ心驰魏阙星辰逈ꎬ路绕乡山草木荣ꎮ京国交游零落尽ꎬ空将秋月寄猿声ꎮ[２]７５２
王阳明在贵阳送别友人的地方有两处:一是贵
阳南门外ꎬ出南门往东ꎬ即可前往湖广㊁江南和中
① 镇 字ꎬ上古版«王阳明全集»作 滇 ꎬ«居夷集»作 镇 字ꎮ误ꎬ当以 滇 为是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