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再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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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再谈兵
●安海峰
作者简介:安海峰,广西艺术学院美术学院副教授。
《庄子———让王》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这句话我很喜欢,因为它生动地表达了人的特性。
比如能飞进太空的不是雄鹰而是没有翅膀的人,更加充分的体现了庄子所说的这一特性。
而人类的伟大也就在此———
心可比天高。
人善于在不可能中创造可能性。
而具体到绘画艺术,我认为如同“纸上谈兵”,纸上谈兵在这里不存在褒贬之意,而是我从艺二十年以来的个人经验总结。
所以,
此文主要通过自己的艺术实践来分析自己对“纸上谈兵”的解读。
我的“纸上谈兵”艺术实践,从2004年开始到2017年大概经过了三个阶段。
从绘画创作实践形成理论,再由理论而形成绘画作品这样一个交替的过程。
第一阶段,记得2004年正读西安美术学院大三,自己当时状态比较焦虑。
原因是自己从1997年读美院附中到2004年已经学习了七年绘画,但还是不明白怎么运用画面表达自己的想法,画起画来全是别人的东西,画面中只有绘画技巧却没有个人感受,以至于不想再碰画笔。
所以,那个阶段非常痛苦。
但在这种痛苦的折磨达到一定程度后自己索性反而什么都不去想了,抛开他人(大师)表达自己的兴趣点。
美院的学生习惯在学校附近的城中村租个画室,自己也不例外,租了一个两三百平方米的画室。
那个时期正逢西部大开发,基建工地随处可见。
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城中村也在改建,城中村的居民也开始疯狂的加盖自己的房子,
一家比一家楼高。
当时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砖头,
回画室时走路脚下头上都要小心,不留神就会被砖头砸着或绊倒。
看着路上淤泥里的烂砖头和眼前一栋栋红砖新房,
不由的想起贾平凹的一篇文章里写到的砖头,他的大意是砖头有的砌成了茅房,
有的进了厅堂。
此时颇有同感,感觉命运的戏剧性不仅在人间,在砖头堆里也可以看到。
于是慢慢的对砖头产生了兴趣,在观察砖头的过程中,发现了微事物的宏大,好像眼睛上戴了放大镜,觉得渺小或者废弃不再是对事物本身价值的消解反而变成了强调,变得更加明确而纯粹。
因此,决定作一幅有关砖头的版画作品,砖头在这里将不再是砖而是人,这个角度的变化并不是要刻意赋予砖头什么重要的意义,而是我觉得这种不同的角度它本身就存在。
当时刚好有个大画室,
加上年少轻狂,在没有任何版画创作经验的情况下,
仅仅凭一股对砖头的热情就敢买一千块砖头挑战一张巨幅版画创作。
当一千块砖头放到画室时,
发现难度超出自己的想象,简直就是一个庞大的工程,顿时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就在最煎熬的情况下,跟我比较熟悉的两个高中女孩子在过马路时遭遇了车祸,一逝一残。
由于自己参与了整个抢救过程,这个突如其来的事故对当时二十多岁的我来说触动特别大。
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那么近,生命的无常让我清晰的看到活着就是一个临时的存在,无常的残酷性是无条件的,不论老幼善恶。
花季少女的遇难让我头脑里冒出了四个字——
—“纸上谈兵”。
既然人命比纸还薄,那么自己就越要活的有血有肉,以“纸上谈兵”来表达自己对生命戏剧性的对抗,同时也是表达对那鲜活生命的纪念。
事故之前还在纠结这幅画里砖头的颜色是选择古朴的青砖还是现代的红色砖。
事故之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红黑作为这幅画的主要基调,以红色来象征生命。
经历死亡后,
创作过程歌海201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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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遇到的所谓困难已经不再是问题了。
自己每天就像矿工一样在黑暗里摸索着,日复一日。
经过半年,终于完成了那幅长达15.8米、高2.9米的水印版画作品——
—《纸上谈兵》。
这幅作品完成后自己体力透支,同学帮我投了2005年成都双年展的征稿,很幸运入选了,这是我学习绘画以来第一次参加全国型大展。
“纸上谈兵”得到认可也算是自己对那个去世女孩的最好纪念,同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如果能做到足够的纯粹和真诚,是可以跨越技术和经验的制约,直指人心。
”“纸上谈兵”让我在黑暗中摸到了一点创作的门道,看到的创作的底线——
—真诚。
《纸上谈兵》创作后,我以“纸上谈兵”为题目写成了本科毕业论文,对纸上谈兵做了个人解读,让“纸上谈兵”的意义超越褒贬的范畴,从哲学辩证的角度来理解它:“纸”是我们架上绘画者的自由天地,如同在无垠的宇宙放飞自己的灵魂。
所谓“兵”就是艺术家内心世界的物象输出,它能给人一种精神的触动。
所以“纸上谈兵”在我这里是一种生活态度,是无中生有的创造过程,是架上绘画者的职业状态,而“纸上出兵”是画家的艺术追求。
“纸上谈兵”的创作与理论梳理过程是我第一次以个人生活经历为依据,从感性认识到实践再到理论,对“纸上谈兵”进行了一个比较完整的理性总结。
从此,也体会到了只要找到了自己的角度,才会有个人立场,有了立场才会产生自己独特的作品,最后形成自己的理论。
第二阶段,2006年我从西安来到了广西,生活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2006年到2015年的近十年间,创作也由“纸上谈兵”系列转变为“心象之印”系列。
如果说2004年的“纸上谈兵”系列强调的是“纸”与“兵”,那么2009年到2012年在桂林的“心象之印”系列则关注的是“心”与“印”。
脚印是人行动的足迹,那么作品就是心的足迹,脚印要在路上能留下痕迹必须脚踏实地,作品要在人心里留下印象,就必须动情。
纸上怎么走出兵?如何能创作出触动人心的作品呢?中国古兵法里说的好,“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胜为上,兵胜为下”。
无疑,好的艺术创作必须走心,走心的
作品就是最强大的“兵”。
所以“心象之印”其实是对“纸上谈兵”认识的深化。
“纸上出兵”的目的就是要创作出动人心魄的作品,“纸上谈兵”的前提是走心。
而人心又是最变化莫测的,古语云:“其大无外,其小无内”。
如果说宇宙对人类而言就是大而无外,那么人虽小但其心无内。
心即是一个小宇宙,两者是同样的庞大无边、难以捉摸。
而人的肉体却链接了这两个宇宙,游走于两者之间,而这之间唯有“身体力行”方能贯通,最终才能达到立象尽意,留下心印,而“身体力行”就是心印的答案。
“心象之印”是我生活环境的转变(陕西到广西)而产生的,是桂林的自然景观与西安的人文景观融合后的心象。
如果说2004年的“纸上谈兵”作品是有关一个生命引发自己的思考,那么“心象之印”则是南与北和自然与人文对我引发的思考。
第三阶段,2016年到2017年我去美国访学,出国学习,其实就是选择了从零开始,离开之前熟悉的生活环境与经验。
像小孩子一样从牙牙学语、吃喝拉撒开始。
如果说人生无常是指包含一种被动的清零,那么出国访学就是主动式的清零。
这一年的访学生活顺利结束,等于我的生活被清零过和主动清零过。
清零是为了重新看清自己,这种清零的感觉和2004年的“纸上谈兵”是类似的,面对一张白纸,自己没有一兵一卒。
不同的是2004年的“纸上谈兵”是从无到有的过程,而这次的出国访学则是从有到无的再次开始。
2016年到2017年访学期间,我和我的房东简妮特一起做的诗画展是个意外收获,对我的生活和艺术探索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我到美国后住在简妮特的家,她和丈夫都是英国人,他们移民美国20多年了。
丈夫开有一家装修公司,天天早出晚归。
简妮特一般都在家负责家务除过偶尔与朋友聚会,她沉默寡言喜欢安静,做事很讲究规矩,这样无疑就会与人形成距离感。
我住一楼她住二楼,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我们可以整天看不到彼此。
只有她家的一只猫上蹿下跳,往来于一楼和二楼之间,唯有它才是这栋房子里的活跃分子。
一次简妮特邀请我和她们家人吃饭。
因
歌海2019年第6期112
纸上再谈兵
为她和丈夫约翰都信仰基督教,吃饭前要祈祷,使简单的吃饭变得很有仪式感,第一次感受到人对食物的敬重。
晚饭结束后我帮她一起清洗餐具,在简单的聊天中我说了自己英语不好,出于礼貌表达了自己如果有冒犯的地方望她见谅。
此时,沉默寡言的她却变的欢乐起来,她说可以帮我练口语。
我们彼此随意的一句话却开启了我们交往的第一步。
交往中我知道了她其实是一个生活中的诗人,她把简单的生活变成了诗。
79岁(从她诗中的时间无意得知,但看起来就像50岁的样子)的她写了三本诗集,但从未发表出版过。
她写诗灵感来了才会写,完全的兴趣。
她也从未有诗人的理想,只是情感来了她便记录下来而已。
那种自然就像身边树的果子熟了随手摘下来放进果篮里那么简单。
所以,清纯的味道在她的诗里显得很强烈。
她为了教我口语约我每早上散步,在散步时我们一边聊天她一边会注意观察身边的小东西,比如路边的小花小草。
有一天,她捡起一根很普通的小鸟羽毛,很怜惜的用手擦了擦它,就像母亲抚摸自己孩子一样温情。
然后小心翼翼的装到自己的衣兜里,在我眼里这就是她的常态。
随着我们交流的增多,才知道她很喜欢中国文化,她读过《论语》《道德经》《孙子兵法》,当我问《论语》和《道德经》她更喜欢哪个时,她毫不犹豫的说她喜欢《道德经》,我好奇的问她两者的不同时,她说相对《论语》而言《道德经》更宏观些。
在了解她的过程中我是惊讶的,不是因为她读了中国的书,而是她对中国了解那么多又写了那么多的诗并没有在他人面前有所显现,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风淡云轻。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逐渐发现彼此的审美趣味和三观很接近,她在看了我画的美国水墨画后,我们觉得彼此的诗画很相像,于是就有了在我访学的大学办诗画展的想法。
当时只是我们单纯的一个美好想法而已,但没想到我所在的大学批准了我们的申请。
我们的展览与其它的诗画展有所不同。
首先,这个展览不是诗翻译画或者是
画翻译诗。
简妮特已经有三本诗集,我在美国也画了几十张水墨画。
然后我们在展览前把画拿出来和诗匹配,就像男女找对象一样。
结果很自然的挑了三十张画和所对应的诗,诗和画彼此独立而意境却自然融为一体。
我觉得这个过程特别奇妙,完全是一种偶遇。
我们就把这个诗画展名为“心印梦莫思”(Meeting of hearts in Monmouth)。
其次,这个诗画展完全是一个偶然。
一个三十多岁不太会英语的中国男人,一个是七十多岁不懂中文的英国女人,两个没有任何外在头衔的自然人在美国的梦莫思(Monmouth)小镇相遇并促成了一个诗画展览。
我觉得这个展览的奇妙就在于它本不可能发生却发生了,这个展览的纯粹性在于除了两个人的诗和画外没有任何附加。
最后,展览以善为主题。
展览的第一个作品是一本《圣经》和一本《道德经》,《圣经》是简妮特的奶奶送她的礼物,而《道德经》是我出国时怕太想家而带的。
我们选取了《圣经》里的一句话:“Love your neigh-bor as yourself”(爱人如己),和老子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作为我们诗画展的开始的第一个作品。
这或许也就是我们的诗画展之所以能产生的原因。
“心印梦莫思”诗画展使我又想到十多年前的“纸上谈兵”,两个作品都具有戏剧性色彩,如果要形容两者给我带来的触动有什么不同,前者有点借酒尽兴,悲壮而豪迈,而后者就更是一杯清泉,恬静而自然。
从艺20多年,穿过南北,走过东西,风风雨雨到中年后才发现,以前以为画画就是“纸上谈兵”,十多年后的今天却明白人生也是“纸上谈兵”,如老子所言“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顷……”一切都是无常的,只有矛盾是永恒的。
尽管现实如此,无论生活还是绘画创作,“纸上谈兵”对于我的意义是在面对无常与矛盾时,自己甘愿选择与之抗衡。
纵然人命比纸薄,但心可比天高。
再高再远的路,走心就能到达,这也是十五年后“纸上再谈兵”的目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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