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笔记小说中的汉代女性

略论笔记小说中的汉代女性
郭晶晶
【摘要】汉代是中国古代女性评判标准的转型期,“胆识才华”与“贞顺节义”的标准在此时期互有沉浮,使得汉代妇女形象与其他时期迥然有异.《后汉书·列女传》开始集中记载女性史事,但人物血肉并不丰满,尤有欠缺.笔记小说虽非正史,但所载多为社会生活常见之事,颇有女性事迹,可补正史之不足.根据史料情况,可将汉代妇女形象归纳为皇后妃嫔、孝女贤妇、仙女鬼魅三类,都反映出不同阶层、不同话语权下
的女性特征.
【期刊名称】《西安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年(卷),期】2017(020)003
【总页数】4页(P22-25)
【关键词】汉代;女性;笔记小说
【作者】郭晶晶
【作者单位】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西安710119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K234.1
汉代前期，主要以黄老无为思想为重，所谓“汉承百王之弊，高祖拨乱反正，文景务在养民”，[1]212西汉承春秋战国离乱之余绪，尚未顾及文化重建之事，故女
性地位并未发生重大变化。

但汉武“卓然罢黜百家”，推崇董仲舒春秋公羊之学，儒学开始占据国家思想之主流地位。

董氏认为“天为君而覆露之，地为臣而持载之，
阳为夫而生之，阴为妇而助之，春为父而生之，夏为子而养之”，[2]即女性为男
性之辅助。

这种认识连同董仲舒其他思想逐渐在汉代蔓延开来。

两汉女性的评价标准是“胆识才华”与“贞顺节义”，两者倾斜之比重随时而移。

从史书记载来看，西汉社会处于文化塑造期，社会风气更加开放，大抵更注重才华；东汉社会文化渐趋于固化，儒家文化影响扩大，且鉴于女主专政之旧事，对女性的评价更注重“贞顺节义”。

汉代处于妇女地位的转型时期，女性在史料中的形象也应是多种多样的，下面将对笔记小说中的女性形象进行分类与分析，以探讨汉代女性的社会地位及生活状况。

1.皇后妃嫔
汉代著名的皇后妃嫔有母仪天下、贤惠端庄的献帝伏皇后，有妖媚祸主、祸乱宫闱的赵飞燕，有政治手腕强硬、足智多谋的吕后，等等。

由于她们地位特殊，其言行举止、才能品德多为史家所注意。

对比正史与笔记小说记载，可较为全面地认识某一女性的形象。

《拾遗记》载：“献帝伏皇后，聪慧仁明，有闻于内则。

及乘與为李霍所败，昼夜逃走，宫人奔窜，万无一生，至河，无舟楫，后乃负帝以济河，河流迅疾，惟觉脚下如有乘践，则神物之助焉。

兵戈逼岸，后乃以身拥遏于帝。

帝伤趾，后以绣拭血，刮玉钗以覆于疮，应手则愈。

以泪湔帝衣及面，洁净如浣。

”[3]148与《后汉书·皇后纪》相比，这段文字多了一些神化的描写，为的是赞颂皇后的忠诚与牺牲。

对这类端庄贤德、为皇帝牺牲奉献的皇后，多是如此描写，歌颂其品德。

与伏皇后截然不同的是赵飞燕姐妹，《西京杂记》中有多处描写，其言辞就有充满贬低的意味。

“赵后体轻腰弱，善行步进退……昭仪弱骨丰肌，尤工笑语……皆宠
擅后宫”；“以骈车载轻薄少年，为女子服，入后宫者，日以十数，与之淫通，无时休息。

有疲怠者，辄差代之，而卒无子”。

[4]8-11赵氏姐妹之外，汉代还有一些以精于朝政而闻名的皇后太后，如吕后、邓皇后、窦皇后等。

不管是正史还是笔
记小说，对吕后的记载很多，《史记》还将吕后列入本纪中，与帝王同列，“吕后焉人刚毅，佐高祖定天下，所诛大巨多吕后力”。

肯定其才能卓著，使得“天下晏然，刑罚罕用，民务稼穑，衣食滋殖”，[5]412同时也多描写其手段狠毒，迫害
戚夫人成“人彘”，杀害赵王如意。

此时期的女性形象并未受太多的纲常约束，其评价者司马迁也并非典型的儒家学者，因此能较客观地评价。

[4]8-11
2.孝女贤妇
笔记小说中的孝女贤妇多是平民女性，她们的社会地位与上层统治阶层的女性多有不同。

孝女贤妇具有的特点首先是孝，即指孝顺父母也指孝顺舅姑，为了父母、舅姑可以牺牲自己。

《异苑》“曹娥碑”条：“孝女曹娥者，会稽上虞人也。

父盱，能弦歌，为巫。

汉安帝二年五月五日，于县江溯涛迎婆姿神，溺死，不得尸骸。

娥年十四，乃缘一作循。

江号哭，昼夜不绝声。

七日，遂投江而死。

三日后，与父尸俱出。

至元嘉元年，县长度尚改葬娥于江南道傍，为立碑焉。

”[6]95
《搜神记》“犍为孝女”条：“犍为叔先泥和，其女名雄。

永建三年，泥和为县功曹，……于城湍堕水死，尸丧不得。

雄哀恸号咷，命不图存。

告弟贤及夫人，令勤觅父尸:‘若求不得，吾欲自沉觅之’……至十二月十五日，父丧不得。

雄乘小船，于父堕处哭泣数声，竟自投水中，旋流没底。

见梦告弟云:‘至二十一日，与父俱出’。

至期如梦，与父相持，并浮出江。

县长表言，郡太守肃登承上尚书。

乃遣户曹椽为雄立碑，图象其形，令知至孝。

”[7]140
汉代以孝治天下，皇帝谥号前必加“孝”字，政府征辟人才也多从民间选取“孝廉”。

两汉这种提倡孝道的社会风尚也深深扎根于民间，于是有诸如曹娥、犍为孝女之类者。

敬顺舅姑的孝女也有许多。

如乐羊子妻为救其姑“仰天而叹，刎颈而死”；东海孝妇“养姑甚谨”，因其姑不愿拖累孝妇而自杀，遂被官府屈打成招诬陷而死，使得
郡中大旱。

后来之太守为其伸冤表彰，以解旱情。

对于孝敬舅姑的妇人不论是政府方面还是民间评价都很高，也多有政府方面出面表彰的，以示明德。

孝女贤妇是两汉较为固态化的一种女性形象，是儒家知识分子掌握话语权之后开始向社会各阶层铺陈他们理念的结果。

3.仙女鬼魅
女仙如王母的玉女使者，其形象如“着青衣，美丽非常”，“驾锱骈车，从八婢，服绫罗绮秀之衣，姿颜容体，状若飞仙。

自言年七十，视之如十五六女”。

汉武帝内传中一些女鬼魅也多是“姿颜服饰，天下无双”。

除却一些害人的鬼魅，还有一些身世凄苦的女鬼与凡人私配，多是长相美丽，有的甚至生前家世显赫。

《搜神记》卷十六“汉谈生”条：“汉谈生者，年四十，无妇，常感激读《诗经》。

夜半，有女子年可十五六，姿颜服饰，天下无双，来就生为夫妇。

乃言曰:‘我与
人不同，勿以火照我也。

三年之后，方可照耳。

’与为夫妇。

生一儿，已二岁，不能忍，夜伺其寝后，盗照视之。

其腰已上，生肉如人，腰已下，但有枯骨。

……召谈生，复赐遗之，以为女婿，表其儿为郎中。

”[7]202-203
“钟繇”条：“颍川钟繇，字元常，尝数月不朝会，意性异常。

或问其故，
云:‘常有好妇来，美丽非凡。

’间者曰:‘必是鬼物，可杀之。

’妇人后往，不即前，止户外。

繇问:‘何以?’曰:‘公有相杀意’。

曰:‘无此。

’勤勤呼之，乃入。

繇意恨，有不忍之，然犹斫之，伤髀。

妇人即出，以新绵拭，血竟路。

明日，使人寻迹之。

至一大冢，木中有好妇人，形体如生人，着白练衫，丹绣裆。

伤左髀，以裆中绵拭血。

”[7]206
秦汉时期的方士活动频繁，从朝堂到民间都有较为浓厚的求仙思想，加之儒学的谶纬化趋势，神仙鬼怪的思想蔓延。

笔记小说保存有大量女仙、女鬼的传说，这些传说可认为是汉人思想方面对未知领域的投影，是他们愿望的展现。

笔记小说的内容引人入胜，描写精彩生动，但分析其内容与观念，可对汉代女性形
象与社会生活及地位增加深层次的理解，以及社会主流思想对女性地位的影响。

1．女性不可无子
前文所述之成帝赵后，在史籍中多被贬损，其淫乱的重要原因是无子。

自古以来，子嗣在中国人心中一直占据着极重要的地位。

《礼记·昏义》中婚礼的意义便是“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

故“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深入人心，即使贵为皇后、宠擅后宫也不能无子，这也是她们不惜做出荒唐事的原因。

而到了唐代，“七出”中的第一标准即是无子，可见古代女子除了少数娼妓之外，始终要以传宗接代为第一要务，女性被视为生育的机器，这种说法一点也不为过。

如果完不成这一基本的任务，女人的价值就大大贬值，甚至被休弃。

如贾逵之姐，“嫁瑶无嗣而归居焉，亦以贞明见称”，[3]154无子的“罪恶”已大大掩盖了聪慧等优点。

因无子见弃者不可谓不多矣！
2．女主摄政的社会态度
对于汉代皇后太后的专权摄政，士大夫阶层虽然会肯定一些女主的贡献，但却始终警惕提防。

《西京杂记》卷一记载钩弋夫人，与《汉书》侧重点不同，渲染出一种奇幻的氛围。

“初，钩弋夫人有罪，以谴死。

既殡，尸不臭，而香闻十余里，因葬云陵。

上哀悼之，又疑其非常人，乃发家开视。

棺空无尸，惟双履存。

一云昭帝即位，改葬之，棺空无尸，独丝履存焉。

”[7]15
“钩弋子年五六岁，壮大多知，上常言‘类我’，又感其生与众异，甚奇爱之，心欲立焉，以其年稚母少，恐女主颛恣乱国家，犹与久之……钩弋婕妤从幸甘泉，有过见谴，以忧死，因葬云阳。

后上疾病，乃立钩弋子为皇太子。

拜奉车都尉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辅少主。

”[1]3956-3957
对钩弋夫人的神化描写表明大家对她的死多有同情，无不伤感。

而她的死因后世史家多有论述，司马迁认为是汉武帝为防止女主专权，“为武帝生子者，无男女，其
母无不谴死”，[5]1986钩弋夫人是政治的牺牲品。

东汉时期，儒学基本在各郡县扩展开来，对女性“贞顺节义”的要求也伴随着儒家文化而扩展开来。

所以现实中女主专权与儒家伦理发生冲突之时，史料往往对外戚、女主大加鞭挞。

如《拾遗记》论光武帝外戚郭况：“夫后族之盛，专挟内主之威，皆以党姘强盛，肆嚣于天下，妖幸侵政，擅椒房之亲”。

范晔也说：“东京皇统屡绝，权归女主，外立者四帝，临朝者六后，莫不定策帷奕，委事父兄。

”[8]如汉
和帝邓后，虽然称赞其能力及成就，但却批评她之称制终身。

[9]
3．女性改嫁较自由
《搜神记》卷十一记载，邓元义与妻“离异”之后，还淡然向别人介绍自己的“前妻”，语中还带着惋惜与欣慰之意，说明当时男女离异与女性再嫁还是比较正常的现象。

与之情节类似的是朱买臣，因“行且诵书。

其妻亦负戴相随，数止买臣毋歌呕道中。

买臣愈益疾歌，妻羞之，求去……后，买臣独行歌道中，负薪墓间。

故妻与夫家俱上冢，见买臣饥寒，呼饭饮之”。

[1]2791这个故事经过后世的演义，出现了马前泼水的情节，正史中是没有记载的。

朱买臣妻因其贫且过分痴迷读书而求去，二人遂离婚，可见汉代女子也有自由选择离异的机会。

如薄姬出嫁魏豹，再嫁刘邦；平阳公主出嫁曹时，再嫁卫青；敬武公主出嫁张临，再嫁薛宣；陈平的妻子嫁过五次后又嫁给陈平，等等。

当时社会从一而终的观念也逐渐渗入人们的思想之中。

在《西京杂记》对卓文君的评价中即可看出端倪：“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十七而寡，为人放诞风流，故悦长卿之才而越礼焉。

”[4]11作者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卓文君的批评之意，认为其越礼，为人放荡，虽然并无大加批判，但也认为不妥。

4．男性对女性的评判标准
女性笔记小说中的神怪故事虽然离奇荒诞，但其中可看出汉代男性的审美无论是神仙或是鬼魅，能吸引男性的先决条件便是美丽的外表，如若还有富裕的家庭就更好，
而且女性最好的品质莫过于柔弱贞顺，这类内容的小说也能满足男性群体的审美，便于流传。

女性化作冤魂求救于男性的故事表现出女性力量的弱小，遭受冤屈致死只好化作鬼魅而求助于他人，而求助的对象往往是男性。

这既是世人出于同情的想法，亦说明在普遍观念中，强大的往往是男性，而女性即使化为骇人的鬼魅，也要求助于男性才能伸冤。

这种思想与班昭所写《女诫》中要求女子卑弱贞顺不谋而合。

对于善妒的妇人则带有明显的批判意味，吴兴袁乞妻临终，执乞手云:“我死，君再婚否?”乞言:“不忍也。

”既而服竟更娶。

乞白日见其死妇语之云:“君先结誓，云何负言?”因以刀割其阳道，虽不致死，人性永废。

[6]58
贞顺柔弱的要求也导致一些妇女在家中的地位不高，常受舅姑和丈夫的欺侮，笔记小说中记载了许多舅姑虐待儿媳的事情。

邓元义妻子“事姑甚谨”，反惹得“姑憎之，幽闭空室，节其饮食”。

从描述看来，有错的姑并没有受到任何责备，而没过错的妇却被休出改嫁。

民间传说的厕神紫姑亦有说是丁姑，就是被家人虐待致死的。

《异苑》卷五“紫姑神”条载：“世有紫姑神，古来相传，云是人家妾，为大妇所嫉，每以秽事相次役。

正月十五日感激而死。

”《搜神记》中亦有“丁姑祠”条：“其姑严酷，使役有程，不如限者，仍便笞捶，不可堪，九月九日乃自经死。

”这类故事都反映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也是因人而异、因人生阶段不同而异的，不可一概而论，以偏概全。

作为侍奉舅姑、丈夫的普通百姓的妻子要“以顺为正”，与吕后般的人物不可同日而语，而妻子日后成为姑地位也是会提高的。

但她们若与同一阶层的男性相比，地位还是不及。

正如王子今先生所说，汉代是“融合多种文化因素初步形成的时代，儒学礼制尚未能规范所有的社会层面，‘夫为妻纲’的性别统治格局也还没有成型，于是存在
‘妇人尊贵’的现象”。

[10]汉代的社会风气，使得妇女有一定的婚姻自由、政治机会。

但随着儒学思想正统地位的确立，“三从四德”“三纲五常”越来越严苛，
到东汉正史中就已公开批评女性参政了，刘向《列女传》、班昭《女诫》等也成为警醒世人、教育女性的金科玉律了。

在封建社会，男性相对于女性而言是特权阶层，除了忠君、孝亲以外，他们没有更多的礼法限制，他们可以纳妾、养妓，甚至嫖娼，以此来弥补妻子的不足。

而对于女性，不仅要恪守普遍的社会道德，还要做好女性所特有的道德标准，即贞顺。

“秦和西汉时代,贞顺节义和胆识才华相并而存,后者更为人所重。

东汉时期贞顺节
义的呼声上扬,形成与胆识才华平分秋色的局面。

隋唐时期,胆识才华彻底被剔除,贞顺节义完全占据上风,忠孝思想也得以确立。

”[11]而当宋代理学兴起之后，女性
的忠贞则成为衡量妇女的极重要标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也获得了普遍认同。

【相关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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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王嘉.拾遗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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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杨联陞.国史探微[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5：71.
[10]王子今.古史性别研究丛稿[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137.
[11]焦杰.《列女传》与周秦汉唐妇德标准[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6)：92-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