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蚕礼影响下的汉魏六朝蚕桑文赋研究

先蚕礼影响下的汉魏六朝蚕桑文赋研究
作者：王海琳
来源：《黑龙江工业学院学报（综合版）》 2018年第7期
摘要：祀先蚕是古代中国吉礼中的一种。

先蚕礼作为国家祭典，从政治层面规范和推动着
民间蚕桑习俗的形成，为蚕桑文学的创作提供了深厚的文化基础和历史渊源。

蚕桑在古代农耕
社会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蚕桑文学的出现展现出当时自上而下各阶层关于社会生活的一系列
普遍意识：关注女性劳作之美、维护政治统治、思亲怀人等等。

其对后世作品影响甚远，从文体、文学意象、文学思想、文化内涵诸方面确立起“蚕桑”这一新的文学母题。

关键词：先蚕礼；蚕桑文赋；汉魏六朝；文学思想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耕种与桑织是古代中国社会生活不可缺少的两方面，乃人们衣食最主要的来源，男耕女织
的社会生活面貌在人类社会早期业已形成。

基于其如此重要的地位，于是有了自上而下的从礼
制上予以确立的各类礼俗，诸如籍田礼、先蚕礼等祭典，以此来祈愿农业的丰收顺遂。

而随着
历史进步，此类礼仪则浸染愈多的文化色彩，蕴含了更多的文化内涵。

从先蚕礼的举行到蚕桑
文学的出现，先蚕之礼从最开始的劝课农桑延伸到统治阶层维护自身地位的方式之一，文人骚
客则于采桑中窥见了女性的辛勤劳作之美，抒写了织妇与思妇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更阐发了
蚕桑与家园之思间微妙的关联。

蚕桑逐渐延伸到各类文学书写中去，这也对后世文学的发展产
生诸多影响，无论从“捣衣”、思妇意象的确立，“捣练子”“采桑子”词牌的出现，还是以
丝织品这类女性服饰为描写内容的宫体、艳体诗赋的勃兴都有蚕桑的影子。

因此，本文拟从先
蚕礼谈起，以汉魏六朝赋作为依托，将先蚕礼与上述内容之关系作以梳理整合。

一、先蚕礼简说
先蚕，古代中国神话传说中教民育蚕之神。

在中国古礼中，先蚕礼是由皇后主持的国家祀典。

每年春时，王后率领后宫诸人举行祭蚕桑礼，以劝蚕桑并祈祷蚕事丰收，有祭先蚕、躬桑、献茧缫丝等内容。

古人通过先蚕仪式来表达蚕农对来年丰收的美好愿望，以国家层面举行的祭
典更表示了统治者劝勉农桑、规范人民辛勤劳作的愿望。

皇后亲自采桑并祭祀蚕神的先蚕礼，在中国历代都备受重视。

据《周礼》记载，周代制度
中就已经出现春二月时王后带领嫔妃、命妇祭祀先蚕，以此起到劝勉蚕桑的教化功能。

《礼记·祭统》云：“王后蚕于北郊，以供纯服；夫人蚕于北郊，以供冕服。

”［1］此后历朝多沿袭此制，并建造先蚕坛、着祭祀服装进行祭祀，以此衍生出许多风俗。

而先蚕礼不仅影响此后
的历朝历代，成为古代王权统治祭典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更传播到海外，根据《日本书纪》
记载，雄略天皇使后妃亲桑，以劝蚕事。

［2］315由明治始，历代日本皇后每年须“给桑”，
此事项沿为日本皇室惯例。

二、先蚕礼与蚕桑文学
先蚕礼作为国家祭典，从政治层面规范和推动着民间蚕桑习俗的形成，为蚕桑文学的产生
和发展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蚕桑诗赋中，乃至在以“织”为主题的诗赋中，既有亲蚕典礼的描写，也有养蚕经验的介绍，既有对王权的歌功颂德，也有相思主题的吟咏，既有桑树与故园乡
情的抒写，也有对采桑女采桑姿态的勾勒，蕴含丰厚的文化内涵。

1.先蚕与政治
（1）先蚕与制服
所谓“天子亲耕以供粢盛，后亲蚕以供祭服”，古代社会，妇女最主要的生产劳动便是采桑、养蚕，这也是服饰制作前必不可少的生产环节。

皇后亲自主持的先蚕仪式，在官方层面上
宣示亲蚕的重要性，采桑、养蚕、纺织等由妇女亲历的生产活动因此处于极其重要的地位。

而
蚕桑的丰收与否决定了人们最基本的生活条件之一，即衣，也就是制服。

晋人杨泉有《蚕赋》
在一开篇就说到：“伊夫蚕之为物，功巨大而弘优。

成天子之衮冕，着皇后之盛服，昭五色之
玄黄，作四时之单复，是以王者贵此功焉。

”［3］这一祭典最初的目的即在于“以为衣裳，冠冕服饰，礼神纳宾，各有分职，以给百礼，罔不斯服。

”［3］579可见当时统治者举行先蚕仪
式的目的之一是为了制作服饰。

统治者深知蚕的养育与人民的衣食住行息息相关，因此将其纳
入国家祭典劝诫人们勤事农桑。

在文中结尾处，杨泉说道：“至于百辟卿士，下及兆民，咸趋
缲事”，也就是说皇后亲蚕是一种示范，以此育化百姓勤事农桑，这一仪式以官方形态引领百
姓从事农业活动，劝课农桑、重视农业的目的不言而喻。

（2）先蚕与蚕桑赋的政治意味
由于先蚕礼倡导人们大力从事农桑活动，几千年来，人们孜孜不倦地采桑、养蚕、缫丝、
纺织，于是出现了大量以蚕桑为描写对象的文学作品。

据《历代赋汇》，其中的咏蚕桑类赋作
多出现在魏晋时期。

晋闵鸿《亲蚕赋》有：“后课功观匿，均众寡而抽税，今织綖于命妇，供
禘郊之旧制。

洪恩美而周普，配春天之景福。

扬黼黻之奇藻，播朱紫之艳色。

”［4］亲蚕礼仪在帝王祭祀和祈福中实现了更高价值的追求。

此赋记录了当时亲蚕礼仪的各种过程，除了歌功
颂德、美化政治之外，侧面反映出当时社会上层对蚕桑事业的重视。

王后主持的先蚕礼与帝王
亲耕的籍田礼一道，成为上层阶级重视农业的标志。

帝王重视农业催生农业的繁荣，也影响了蚕桑文学的书写。

而另一方面，帝王的绝对权威
也需要通过此类文化意识形态得以传播。

魏晋何以产出如此多的蚕桑赋作品？这与当时的社会
历史背景是分不开的。

战火频仍的魏晋南北朝时期滋生了更多政治类文学作品。

从傅咸的《桑
树赋序》中“世祖昔为中垒将军，于直庐种桑一株，迄今三十余年，其茂盛不衰。

皇太子入朝，以此庐为便坐”可以看出，此桑树历经三十余年不衰，可视为祥瑞之兆，大佑国祚，文人们通
过吟咏蚕桑来祈愿国家兴旺昌盛，颇有些歌颂王权的味道。

陆机作《桑赋》，其序中也交代了
皇帝所植的桑树历经多年不衰，特异非常，“岂民黎之能植，乃世武之所营”是对王权的进一
步吟咏，只有皇帝才能使然，最后还表达了自己的愿望：“岂神明之所相，将我皇之先识？跨
百世而勿翦，超长年以永植”［1］1523，以祈求西晋王朝福祚绵长。

据《历代赋汇》，除上述两篇与此有关外，还有潘尼的《桑树赋》。

2.先蚕与女性描写
（1）先蚕与采桑女
先蚕礼从礼制观念层面上将女性与桑蚕劳动联系起来，使从事桑蚕劳动上升到遵守礼仪规
范的高度。

［5］24基于这种观念的树立，女性必然合乎规范，大力从事蚕桑劳动，于是大量
的采桑女与织妇出现在文学作品中，诗赋作品中越来越多呈现出对于女性采桑、纺织劳作的细
致描写，也就出现了“采桑女”这一文学形象。

早在《诗经》中，就已经出现大量采桑女的身影，《诗经·豳风·七月》的春日采桑，《国风·鄘风·桑中》的桑中相会，都表明春日是一
个适合与采桑女相遇的时节。

西汉枚乘有《梁王菟园赋》，也继承发挥了这个传统的文学母题，晴好的春日，盛装打扮的女子纷纷在歧路间挽袖采桑，环佩叮当，罗衣飘荡，形成一幅风姿绰
约的春日采桑图。

台湾学者高莉芬也论述过各国在桑林的高禖祭仪中包含了鲜明的性爱活动内
容，流露出桑事与男女之事有关之讯息。

［6］68-74春日晴好，是萌生男女之情的好时节，诗
赋中勾勒美丽的采桑女十分合宜。

但邂逅采桑女这一文学母题在这一时期的诗中表现更为明显，而赋作中表现相对较少。

《陌上桑》《美女篇》等篇什中都有丰富的展现。

这表明蚕桑与采桑
女在先蚕礼及社礼等祭礼的推动下，得到了更多样的展示，印上了特殊的文化意蕴。

这些文章
描写的采桑女大都不属于平常百姓家的女孩，从其妆容服饰就可看出她们居于有一定经济地位
的家庭，因此她们的劳动也许是一种带有统治阶层愿望的示范性劳动。

从统治者期许的人民辛
勤劳作，到文学作品中表现的这些女性的真切劳动，先蚕礼推动下的女性勤劳之美得到了丰富
的展现。

（2）先蚕与女德
《诗经》时代的采桑女美丽大胆，至汉魏六朝时期采桑女的形象逐渐有了转型。

由于先蚕
礼的教化，女子从事蚕桑劳动本就属于礼制规范的行为，其时还有典妇功的专职人员，从事这
一劳动属于遵守妇功妇德的行为。

采桑女不仅辛勤劳作，其贞洁自守的妇德也受到大肆宣扬。

《列女传》中记录了一则“秋胡戏妻”的故事，“既纳之五日，去而宦于陈，五年乃归。

未至家，见路旁妇人采桑，秋胡子悦之。

”［7］52美丽的采桑女吸引了秋胡的注意，谁知采桑女
竟就是其妻。

采桑女却因秋胡的轻佻随意投河而死以明其志。

西晋傅玄的《秋胡行》也曾沿用
此事写这位美丽的采桑女坚贞纯洁、遵守礼制，并称赞其“洁妇肠”。

可见这一时期对于从事
蚕桑农事的女性已经不仅仅勾勒其美丽的外貌，而上升到对其行为性格的刻画。

采桑女的形象
是纵然邂逅风流男子也不为之心动的贞洁女子，并从礼制上加以确立。

杨泉的《织机赋》描写妇女在织机上开合有度、动静相宜、音律相应的纺织劳动，可谓效
仿天地伦常、得道中精髓的大道，是顺应万物发展、得天地灵性之大德。

［8］20
3.先蚕与文学思想及意象
（1）愁思妇意象
先蚕礼与女性紧密的关系使得从事蚕桑织事的女性频频入诗文，也就诞生了大量影响深远
的愁妇、思妇人物形象。

这一时期许多关于蚕桑的作品中都融入了相思情绪，扩大了文学中对
女性的表现程度，与当时已然出现的游子思妇意象吻合。

蚕吐丝结茧，丝与“思”谐音，即有
相思之意。

西汉班婕妤的《捣素赋》便是这种情愫的真实写照，“渐行客而无言，还空房而掩咽”。

［9］336诉说着宫女不幸的遭遇，抒写宫女渴望被宠爱，相思成疾的愁苦，也表达出对
于亲人的思念，声悲情哀、缠绵感伤。

相思愁绪在此以后的作品中表现更为突出，诗作中尤甚，而赋作表现略少。

如在诗作中结合采桑女之勤劳与相思缠绵者有王台卿的《陌上桑》组诗四首，织妇作品如徐陵《鸳鸯赋》中有：“织素之佳人”，乐府诗歌有“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句，以写悲绪。

此时期出现大量捣衣诗，魏曹毗的《夜听捣衣》，谢惠连的《捣衣》，柳恽有《捣衣诗》等等，不胜枚举。

形成独特的捣衣意象，以致在后代此类诗
作仍然俯拾皆是。

而对采桑女、织妇、捣衣女的相思情绪刻画又共同构成了思妇意象，成为古
代诗赋作品中常常出现的文学意象。

（2）桑梓意象与故园之思
“桑梓”一词常被用来指代故园、家乡，以托故园之思。

东汉张衡的《南都赋》中“永世
友孝，怀桑梓焉；真人南巡，睹归里焉”，就已经将“桑梓”纳入描述故乡的版图。

这是因为
古人们常在房屋周围种植桑树，蚕桑既可制衣，又可入食，因此人们对桑树怀有深情，古代家
族的墓地也多依傍桑林而建，人们对桑树又多一份敬意。

此外，朱天顺先生在《中国古代宗教
初探》中探讨植物崇拜，明确指出桑树的独特含义：“我国古籍记载，被古人神化和崇拜的植物，首先是与农业生产相关的桑树和谷类植物……”［10］87说明桑树与古人对植物崇拜的关
系。

因此，“桑梓”常用来指代故乡，这在古代诗文中屡见不鲜，相传为三国时蔡文姬所作的《胡笳十八拍》就有：“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西晋文学家陆机的《思亲赋》有“悲桑梓之悠旷，愧丞尝之弗营”，南朝诗人谢灵运的《孝感赋》中亦有“恋丘坟而萦心，忧桑梓而零泪”，缠绵凄切，深情一片。

三、先蚕礼对后世文学及文化之影响
先蚕礼推动下日渐勃兴的蚕桑活动，对其时及以后的文学、风俗、文化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传承数千年的蚕桑织业，在它自身不断发展完善的同时，也培育了灿烂的蚕桑织文化。

［11］95-98绚丽多彩的蚕桑诗赋，意味深长的蚕俗民风，渊源流长的蚕桑文化……蚕桑文化
也反过来滋润了蚕桑织业。

它们相辅相成，自然而然地滋养了我们的文学、艺术、文化，成为
中华文明的重要源泉之一。

蚕桑织事业的发展使得文人们也偏爱以蚕桑入诗赋，以此确立起上文述及的美丽的“采桑女”意象，晏殊诗里仍有“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与之邂逅；相思怀人的“捣衣女”意象在“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中可窥见她的影子；更有织妇思妇意象，“桑梓”意象等等。

同时也影响到“捣练子”“采桑子”众多的词牌名的确立，唐宋时频频出现在诗文中，后
来辛弃疾、欧阳修、冯延巳、柳永、晏殊、晏几道、苏轼等文学大家先后以采桑子为词牌作诗词。

另外还延伸到对丝织品的描写上去，其形式写尽丝绸服饰之美，实则大多为赞美女性体貌
姿态，这类诗中的一部分被称为宫体诗、艳体诗、香奁体，成为诗作中专写女性的一类题材。

而先蚕礼绵延数千年，仍行不辍，《汉书》记载，文帝时即有记录皇帝王后举行籍田礼和
亲蚕礼，而后偶有间断，但总体上历朝历代是保持此礼的。

到清时皇后亲蚕次数尤其多，光绪
十五年至十八年、二十一年、二十三年、二十四年、二十六年、二十八年、三十年至三十四年
皇后亲蚕次数竟达到14次！汉代时皇后先蚕身穿青衣，出行乘坐的是鸾辂，青羽盖，驾驷马，群臣妻妾陪祀的都乘车紧随其后。

晋代举行先蚕礼，皇后戴的有十二笄步摇，还是如前代一样
穿青衣，乘坐的车辆改为油画云母安车，驾六騩马。

而到乾隆时，皇后亲蚕的仪驾是凤舆，着
明黄纱云龙女朝袍。

可见每一时期先蚕礼制规格是不一样的，但历朝历代对于先蚕仪式的重视
程度不变，这在礼俗上影响甚远。

由古代发展而来的先蚕祭典，直接影响了后世诗赋作品中蔚为大观的女性形象，复杂多样
的文学思想，扩大了诗赋作品的表现内容。

严谨的王权统治、丰富的礼制文化、美丽的采桑女子、相思成愁的妇人、怀念故园的异乡客都依托那一只只蚕蛹、一棵棵桑树、一缕缕丝线反复
吟咏。

蚕桑织意象则成为内在情感的外在表达，成为构建诗赋主题表达的重要部分，由此而确
立起独特的“蚕桑”这一文学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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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f Sericulture Literature in the Han, the Wei and the Six Dynasties Under the Influence of Silkworm Rites
Wang Hailin
（School of Liberal Arts, We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Nanchong, Sichuan 637000, China）
Abstract：Silkworm worship is one of ancient Chinese rites. The first silkworm ritual, as a national ritual, standardizes and promotes the formation of folk sericulture customs, and it provides a profound cultural foundation and historical origin for the creation of sericulture literature. Sericulture occupies a very important position in ancient farming society in China. The sericulture literature has gradually emerged at that time, which has influenced on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later, such as the types of literature, the artistic style of literary works and so on.
Key words：silkworm ceremony in ancient China; sericulture literature; the Han and Wei dynasties and the Six dynasties; literary ideology
Class No.:I207.22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宋瑞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