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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赛》的认识论启示
———寻找西方认知史上l ogon didonai的前点链接
陈中梅
内容提要 秘索思(mythos)和逻各斯(l ogos)是研究西方认知史发展的两个“元”概念。

秘索思古老,逻各斯新兴,但西方文化从荷马史诗开始就有不过多执迷于巫卜和非理性叙事的传统。

文学是培育西方理性学观的摇篮,《奥德赛》里的主要正面人物几乎全都或多或少地具备实证的意识,他们的求证(或信证)行为反映了时代推崇的“务实”精神,明显不同于成诗年代更早的《伊利亚特》里人物的轻信。

公元前5世纪,l ogon didonai(λóγονδιδóναι)已成时尚,西方学者注意到了这一点。

然而,他们忽略了逻各斯不仅可以,而且事实上也的确有一个与之形成对接的学理先驱,几乎所有的人都未曾想到有必要可标示地寻找l ogon didonai的同一走向的前点链接。

本文试图在mythos与l ogos之间找到一个中继点,提请学者们重视sēma的作用。

通过细致和缜密的分析,文章论证了sēma(moi)ei pe的标示功能,认为它具备极强的应释潜力,可以像l ogon didonai一样担当重任,为人们精当把握和学术化定位西方认知史的发展阶段,提供一个新的或许能起导向作用的坐标。

关键词 探察实证认知史sēma sēma(moi)ei pe
公元前5世纪,逻各斯(l ogos)和由它所标志性地昭示的逻各斯(亦即理性)精神,已经在希腊学界和酷爱谈论的希腊人的智性生活中大致站稳了脚跟。

在逻各斯耀眼的理性光芒的映衬下,老资格的秘索思(mythos,“神话”、“故事”)相形见绌,退居守势。

希罗多德选择用l ogos(复数l ogoi)指称他的《历史》,①而另一位著名历史学家修昔底得,则在写作中对传统的秘索思采取了更为审慎的态度。

②至公元前4世纪,希腊人的识事主流已经成功完成了近当代西方学者们津津乐道的“由神话(myth)到逻各斯(l ogos)”的转变。

③人材辈出的哲学精英们走上了历史舞台,凭借逻各斯的强劲支持,哲学取代了诗歌,当仁不让地成为主导希腊思想系统形成和递进发展的主角。

希腊人依旧对所有的事物都抱有强烈的兴趣,发生变化的只是求知的方式,即由原先对神学释事的严重依赖,转而崇尚人的智性、分辨能力和澄明的逻辑感。

希腊词l ogikē(逻辑)派生自l ogos。

对于求知欲旺盛的希腊人,理性的探索不存在禁区。

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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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本源是什么?行为的依据是什么?人的认知终界在哪里?怎样认识政治权力与伦理的关系,二者的知识背景是什么?所有这一切都是他们关心的问题,而他们热切盼望得到并随时准备予以认真审视的答复,既不是任何权威人士的信口开河,也不是五花八门的道听途说,而是实事求是的真相阐述,是建立在坚信真理越辩越明基础之上的以理服人。

哲学家W.乔丹结合自己的研究注意到了希腊认识论发展史上的这一特征,④古典学家A.E .泰勒则准确传递了苏格拉底的思想,指出在受过良好教育的希腊人看来,“一个人的责任将是对他相信的东西和所作的事情能够‘说出道理’,有一个理性
的判明”。


作为得到学界广泛好评的六卷本《希腊哲学史》的撰写者,W.K .C .格思里的研究无疑是我们最不应忽略的。

在他看来,古希腊人自己即已非常精当地概括了典型地属于他们的这一不为其他民族所等量分享的认知取向,那就是l og on didonai (可作“提供理性解释”或“进行明晰的阐述”
解),英译作“t o give a l ogos ”。


想要表达真知灼见吗?想要取信于人吗?那好,你就l ogon didonai 吧:努力洞察并把握事物的本质,找出事发或事变的原因,然后予以条理分明的阐述,充分展示逻辑的魅力,尽量使自己的叙述符合所述事项的客观实际。

l og on didonai 精当概括了公元前5至前4世纪希腊人的理性诉求,反映了他们试图科学和理性地认知世界的愿望,是时代精神的浓缩和具有代表意义的体现。

赞美希腊人的理性精神,中外学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众说纷纭。

但这些不一而足的赞褒言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无非就是要为l ogos 的能量和l ogon didonai 进行大同小异的注释。

l ogon didonai 是一座丰碑,一个醒目的坐标,通过它,我们可以定位西方思想史和认识论发展史上的一个极其重要的阶段,记住在这个阶段里,一批最睿智的希腊人曾经创造过什么奇迹,取得了何等丰硕的思想成果。

然而,理性精神和重视叙事可信度的意识不是横空出世。

那种以为“逻各斯仿佛突然脱离了神话”的观点,⑦本质上经不起细致研究的推敲。

伊奥尼亚(亦即希腊)思想的发展进程中确实出现过明显的断裂(即逻各斯对秘索思的“反叛”
),但它的远为稳定的一般性特征,却是深层次里的藕断
丝连和延绵不绝的一脉相承。


指出希腊思想和认知的连续性,不是我们的发现,西方学者对此早有翔实的论述。

但是,他们的阐述通常趋于笼统,未能透穿罗列资料和个例研究的“表象”,切入到剖析和揭示“构
造”的深层。

没有人对s ēma (ση~μα,“塞
玛”
)进行过类似于本文即将展开的讨论。

所以,使我们感兴趣的,不是上述连续性的存在与否,而是我们应该怎样层次分明地认识这种连续性。

我们认为,荷马给他的同胞其实留下了两份“遗产”,一份是壮怀激烈的豪迈诗情,另一份是推崇严谨求知的实证自觉。

第一份“遗产”里有秘索思的本源精华,我们领略过它曾经怎样妙趣横生地催发了巴门尼德、品达和埃斯库罗斯的诗性想像。

第二份“遗产”挣脱了秘索思的怀抱,从古老的故事里脱颖而出,它所包含的科学和理性“基因”同样在后世学人的著述中得到了发扬光大,成为彰显希腊逻各斯精神的先驱。

倘若上述分析尚可接受(西方学者没有进行过这样的划分),⑨我们打算在此基础上循序渐进,作出如下设想。

刚才说过,广义上的逻各斯不是横空出世。

既如此,在上述第二份“遗产”和勃兴于公元前6世纪以后,即狭义上的逻各斯(或者说l og on didonai )之间必定存在着一些递接“现象”,希腊思想应该在这二者之间有一个向理性认知观的过渡。

这个过渡会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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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代品质,而这种品质应该如同mythos 和l ogos一样具备最大限度的解释力,能够高度概括并“典型”展示希腊人在史诗时期的某种认知特色。

显然,如果能够找到这一品质,我们就可以合理开发它的潜力,使其像mythos和l ogos一样起到标志的作用,成为学术化和阶段化地定位西方认知史发展的一个新的坐标。

本文力图在这方面作一点开创性的尝试。

我们的工作设想是从细察《奥德赛》里人物对奥德修斯的辨识入手,通过对具体事例的细致分析,论证寻找l ogon didonai的前点“关键词”链接的可行性,客观揭示西方认知史发展在早期阶段的递进轨迹,为人们明晰认识它的可把握展开提供一个崭新的标志。

囿于篇幅,也为突出重点,本文拟主要针对忒勒马科斯、欧鲁克蕾娅、欧迈俄斯(和菲洛伊提俄斯)以及莱耳忒斯对奥德修斯的辨识(亦即发现)展开研究。


《奥德赛》是一部探察史诗,从第六卷开始,探察几乎贯穿始终。

亚里士多德没有这么说,那是因为他没有采取从文学作品里追溯思想和认识论发展史的研究方法。

⑩在《奥德赛》里,奥德修斯既探察别人,也接受别人的探察。

探察会导致发现,而发现的依凭是证据,是史诗里正面人物热衷于索取的实证。

荷马相信,神是凡人求证行为的倡导者。

这样的设想十分契合史诗人物的神学感受,尽管在我们看来无疑显得有些荒唐。

神的存在是虚构的,本身即应首当其冲地接受实证的检验,但他们不仅没有因此而感到心虚,却反要担纲凡人求证行为的倡导者,让人觉得这实在是对求证精神的辛辣嘲讽。

不过,既然做研究,我们就应该尊重研析的对象,不带偏见(或成见)地进入文本,“服从”它的安排。

按照《奥德赛》作者的理解,细致规划奥德修斯回归伊萨卡后行动步骤的总设计师,是女神雅典娜。

正是她举杖拍打奥德修斯,改变了他的容貌,不仅皱折了腿脚上的皮肤,而且还毁损了头上的毛发,模糊了他原本明亮的眼睛,使他看来显得老态龙钟,像一个要饭的乞丐。

λϖ雅典娜声称,她要让伊萨卡人认不出奥德修斯, λω以便使其占取有利于侦探的“暗”处,过细探察处于“明”处的各色人等。

奥德修斯行抵牧猪人欧迈俄斯的棚屋,受到后者的欢迎。

不久后,听从雅典娜的指令,他的爱子忒勒马科斯亦从海外归来,与父亲不期而遇。

年轻的王子不知生客(xeinos)是谁,听过欧迈俄斯的介绍后未作质疑,大概是予以了认可,认为对方是一位落难他乡的克里特人。

年轻人见识少,经验不足,容易轻信。

然而,这不等于说忒勒马科斯缺少心眼,下文将谈到史诗人物所处的“提倡”怀疑的时代,而对于置身这一时代的英雄们(忒勒马科斯亦是一位英雄<hērōs>), λξ即便年轻不谙世事,也会或多或少地具备一些探察和取证的自觉。

果然,当稍后雅典娜为了让奥德修斯对儿子交底,亦即让后者认出他来而将其变作一位英俊的中年汉子时(诗人没有说女神是否恢复了他的原貌),年轻人不仅没有放心相认,反而平添了几分原本不在的惊恐,认为对方神通如此广大,形貌说变就变,无疑是一位天神(tis theos)。

λψ女神的本意大概是觉得奥德修斯已经探明了儿子的“政治”立场,因此可以简化探察的程序,尽快促成父子俩的相认。

然而,她可能忘了,忒勒马科斯从能够记事的年龄起就从来没有见过父亲, λζ所以她的好意导致了事与愿违的结果,起到了“反面”作用,激活了蛰伏在年轻人心灵深处的怀疑意识。

神也有不能善解人意的时候。

然而,对于我们,这一事件的重要性还在于它所包孕的有关认知的启示。

在一个人们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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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总能明晰确定面前站着的“他”(或
“她”
)是神还是人的时代,切实认知事物本质的努力会受到极大的主客观梗阻,科学的认识论无法形成,根本不可能得到成系统的构建。

没有谁会怀疑德尔菲阿波罗神庙门庭上醒目高悬着的警世格言“认识你自己”的深广哲理内涵。

但仅仅重视这一点是不够的。

从评估西方认知史发展的角度看问题,认识别人,换言之,如何准确和不含糊地辨
识眼前的“他”(或“她”),应该是古希腊人严肃面对的第一个需要他们认真解决的
认知问题。

忒勒马科斯的疑虑在史诗里司空见惯。

奥德修斯对此丝毫不感到惊讶,并有针对性地作出了说明:“不,我非神仙(ou tis t oi theos ei m i ),为何把我当作长生者?我是你
的父亲。


λ{言罢,他热泪盈眶,显然是动了真情。

然而,忒勒马科斯却不为所动,在那个时刻显得比父亲远为沉着冷静:“不,你不是我的父亲奥德修斯,而是某位神灵
(dai m ōn )欺哄,加深我的痛苦悲戚。

” λ|很
明显,置身于一个变幻莫测的世界,初出茅
庐的年轻人失去了认知的基点。

奥德修斯只能苦口婆心。

他告诫儿子不宜过分惶诧,拒不接受回家的父亲,固执怀疑他的身份。

无奈之中,他下意识地祭起了本体论的法宝,告诉儿子真实的奥德修斯只有一个,除了他,“断然没有别的奥德修斯(all os …Odus 2
seus )回抵家门”。

λ}奥德修斯对“本体”的诉求发生了作用,加之他就神的变术有所解释,终于说服了儿子,父子俩于是抱头痛哭。

诗人诗兴勃发,称他俩的哭叫“比那
飞鸟的鸣啸更凶”。

λ∼大概是有意倚重奥德修
斯初朴的哲学感,
µυ诗人既没有让忒勒马科斯索要明示身份的证据,也没有让奥德修斯主动提供。

在这里,证据是奥德修斯的本体观和神学知识,而忒勒马科斯毕竟年轻,居然仅凭这些间接的“软”凭证便放心认定对方就是自己的父亲。

年轻人是极有可能出
错的,而他之最终事半功倍,避免了当时屡见不鲜的被骗,可以说在很大的程度上是出
于侥幸。

µϖ我们注意到,诗人没有称奥德修斯的解说为证据或提供了证据,这一点耐人寻味,细心的读者或许可以从中感悟到他对
非实证性(或纯“理论”
)的本体表述和神学阐释的敬而远之,以及他对年轻王子不甚强烈的求证意识所持的保留态度。

当然,他也没让多谋善断的奥德修斯过多表现,在示证方面有更实际(也更符合时尚)的作为,可能是考虑到主人公在伊萨卡的活动(包括探察和被探察)只是刚刚开始,不宜头重脚轻,过早引出求证的高峰。


一般而言,《奥德赛》里正面人物的求证意识已经超越了轻信非实证的辩解或说明的水平。

忒勒马科斯或许是奥德修斯主要亲友中求证意识最薄弱的,我们说过,这与他的年轻和不老练有关。

与《伊利亚特》相比,《奥德赛》里的许多人物仿佛已经摆脱了一个更为低级的前质疑时代。

他们“迟疑”,不易被表象所迷惑,更多地关注对被审视对象的本质的揭示。

神提倡实证(尽管这么做最终很可能事与愿违,不符合他们的根本利益),而凡人,尤其是《奥德赛》里的主要正面人物则更是兴致盎然,以信奉细致观察、小心求证的辨识标准为时髦。

《奥德赛》里的正面人物代表着西方人在前逻各斯时代所应该具备的先进的识事取向,已经在总体上进入并已大致适应他们所处的鼓励怀疑和实证的时代。

敢于怀疑(或不轻信)是获取真知的先行,因为只有尊重并养成重证据的习惯,才能使人逐渐摆脱神学的羁绊,走向科学和理性。

我们知道《奥德赛》的成诗年代最晚可能在公元前
660年左右,
µω而发生在米利都的哲学(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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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知)“革命”在公元前6世纪下半叶已初见端倪。

《奥德赛》从学理上填补了西方认知史上的一个空白,它承前启后,为后世典型意义上的逻各斯精神的萌发和渐趋风靡,作好了思想理路上的铺垫。

当然,人物的求证或取证不能悬离于《奥德赛》的情节,要结合讲故事的需要展开,但优秀的文学作品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反映时代的精神和人们认知能力的优化,恐怕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无论《奥德赛》的作者有意与否,他实际上已在为后世认识论史家提供宝贵的定点坐标,用诗的激情滋养理性,通过人物的不懈努力,迎接西方历史上第一个有质量的启蒙时期的到来。

按照雅典娜的安排,奥德修斯步入那时还被求婚人胡乱折腾的家院。

作恶多端的求婚人无一认出他的真实身份,但他的妻子裴奈罗佩却不同,看出了生客与奥德修斯的相像。

µξ她建议客人沐浴,但奥德修斯却表示只需洗脚,并提议愿让一位上了年纪的好心肠的女仆帮忙。

裴奈罗佩赞赏客人的稳重,于是把此事托付给非常熟悉奥德修斯的老保姆欧鲁克蕾娅操办。

像女主人一样,欧鲁克蕾娅也注意到生客的长相,坦言从未见过如此逼真的相似,“你的身材(de mas)、声音(phōnēn)和腿脚(podas)与奥德修斯竟能如此相像”(Odussēi eoikas)。

µψ面对女人胜似男子的敏锐,奥德修斯只能以他擅长的撒谎搪塞,说是见过他的人都有同感,都说“我俩极其相像”。

µζ但是,奥德修斯过于谨慎了。

欧鲁克蕾娅只是说说而已,绝无仅凭长相认人的念头。

µ{《奥德赛》里的人物有不同于《伊利亚特》里的豪杰们的识人标准,通行的认知时尚已不是一概依据别人的介绍 µ|或当事人的自报家门。

µ}识人不能仅凭外表,而是要有过硬和能够确切表明人物身份的凭证,几乎已是所有主要正面人物的共识。

事实上,老妇并不十分在意长相上的相似,并没有因此顿起戒心,带着先入为主的观念有意寻找破解对方身份的证示。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老妇显然不够警觉,有悖作品倡导的求证精神,但荷马不是公元前4世纪的系统思想家(如亚里士多德),不会总是在乎叙事的前后以及方方面面的呼应。

此外,我们不宜忽略上文提到的情节的需要以及诗人为避免雷同而针对《奥德赛》里的发现所作出的各具特色的安排。

欧鲁克蕾娅开始准备为客人洗脚。

奥德修斯不愿让她看见腿脚上的伤疤,突然把身子转向背光的一面。

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老妇刚一触摸便碰到了那块伤疤(oulēn),刹那间认出他来(autika d’egnōn), µ∼夜间不佳的视觉环境并没有妨碍她认知对方。

诗人坚信,伤疤(oulē)是认知奥德修斯最可靠的标记,远比振振有词的自我介绍和长相上的酷似(此外还有本文第一节谈到的本体表述和神学阐释)更能证示人物的真实身份,一经发现,便属证据确凿,通常具备最佳的指证功能。

为了表明伤疤的铁证性质,诗人洋洋洒洒,滔滔不绝地讲起它的来历,用了冗长的74个行次。

νυ这几乎是一个可以独立成篇的小故事,诗人和相关人物的叙述表明此事确曾发生过,它的真实性不容置疑。

强调叙事的真实,当然是为了旁证证据(亦即伤疤的证示作用)的高度可靠性。

诗人的做法有其幼稚和一厢情愿的一面,但是他的“方向”感是令人鼓舞的,也是十分可取的,只要稍作引申,便能与后世思辨哲学,尤其是崇尚实证的科学认知观相衔接。

νϖ荷马史诗蕴含丰广的哲学潜质,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如何予以合乎情理的发掘。

欧鲁克蕾娅摸到伤疤后认出了奥德修斯,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几乎不能自已:
老妇抓住他的腿脚,握在掌间。

通过触摸得知(gnōrh’ep i m assa m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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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 ē
),松手,脚跟跌落盆里,青铜的响声回旋。

铜盆倾斜,歪向一边,水珠洒地淌泻。

老妇悲喜集于心灵,交加,
跳动的嗓音哽塞,两眼泪水盈眶。

她手托奥德修斯的下颌,对他说话:
“你是奥德修斯(Odusseus essi ),亲爱的孩子,确实是他,我不知
是你,主子(anakt ’
),直到仔细触摸(a mphaphaasthai )在你的身旁。


νω腿上的伤疤是奥德修斯真实身份的标志,“找”到了它就等于认出了奥德修斯。

欧鲁克蕾娅承认,碰触到伤疤之前“我不知(客人)是你”(oude s ’eg ōp rin egn ōn )。

外表不可信赖,只有抹不掉的疤痕才是识人的依据。

掌握了这一凭证,老妇不仅可以说“你是奥德修斯”,而且还可以不留余地地肯定“确实(mala )是他”。

不应忽略的是,在整个事发过程中,诗人都没有使用表示“看见”(伤疤)的词汇,19.392里的egn ō意为“认知”,而19.468里的ep i m assa men ē和475里的a mphaphaasthai,
离“看见”更远,均作“触摸”解。

νξ史诗人物对证据的重视,甚至部分抵消了他们对“眼见(eid ō,eidein )为实”所持的传统信
念。

νψ只要能找到(或出示)证据,“摸到”和“看见”同样有效,没有必要刻意予以区别,厚此薄彼。

奥德修斯丝毫未作争辩。

既然人家已经找到了在史诗人物看来最有说
服力的证据,抵赖既不表明当事人的睿智,也根本不会发生作用。

“你已认出我来”
(ephrasth ēs ), νζ奥德修斯说道,于无奈之中
认可了保姆对他身份之“谜”的破解,所能做的只有严令对方保持沉默,不许对任何人泄露机密。


雅典娜很可能只是变老了奥德修斯的形貌,而没有彻底“扭曲”或大幅度丑化他的长相,否则我们将很难相信裴奈罗佩和欧鲁克蕾娅到底依据什么,声称生客长得与奥德修斯相像。

此外,雅典娜大概也没有变损奥德修斯作为一位王者(basileus )的气度:这是一种破衣烂衫遮掩不住的气质显示,不管走到哪里,无论身处何样的逆境,都能时隐时现地显示一位高贵者的“本质”。

荷马重视实质,也知道透过表象认识实质不仅重要,而且事实上也有可能做到。

牧牛人菲洛伊提俄斯初见陌生的客人(即奥德修斯),就已看出对方有着王者之相,形貌“像似
权贵国王”(basil ēi anakti )。

ν{可能是为了强调,突出奥德修斯的高贵气度,菲洛伊提俄斯连用了两个表示“王者”的词汇,即basileus 和anax (亦作“主子”解)。

相比之下,求婚人,尤其是他们中的首恶安提努斯和欧鲁马科斯,却对上述迹象视若无睹,既没有看出陌生人与奥德修斯的相像,也没能领悟到潜隐在此人身上的王者气象。

陌生人不曾在他们面前改变形貌。

导致他们识力迟钝的原因不是眼睛不好使,而是心智
(noos,no ēma,phrenes )出了问题, ν|阻碍了他们的辨识。

诗人似乎有意告诉我们,正
确的认知离不开人物健康的心态,取决于良好向上的道德观。

我们注意到,被西塞如誉
为“把哲学从天上带回人间”
ν}的苏格拉底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尽管在具体的做法上,他颠倒了(此乃另一种形式的继承)荷马的模式,开始全力以赴地寻找道德观念的知识基础。

菲洛伊提俄斯没有说错。

无意中,他透过表象,抓住了实质:奥德修斯的确是一位
王者。

除此以外,他心智敏慧,
ν∼还是一位智者,是一位“足智多谋的”(polum ēti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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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

ου按照诗人的认知观,仅凭这两个条件中的一个,奥德修斯的智商就应明显高于菲洛伊提俄斯和别的工仆,何况他事实上两项“优势”全占,所以肩负智性和道德的责任,理应走在时代的前列,引领重视探察和求证的潮流。

在《奥德赛》里,牧猪人欧迈俄斯比较稳重,不轻信,但观察感偏弱,识事的敏锐性不足,而菲洛伊提俄斯虽然观察力较强,却也和欧迈俄斯一样,(可能)自感身份卑微,疏于主动寻取过硬的信证。

上文解析了保姆欧鲁克蕾娅的发现,其中包含突然发生的事件,过程的戏剧性很强。

然而,那次结果的取得也是被动式的,不体现主动进取的求证精神。

与他们相比,奥德修斯远为全面,既擅长观察,也重视取证,既是探察的行家,也是明确知晓证据作用的认知高手。

他不愿让欧鲁克蕾娅发现腿上的伤疤,正说明他清醒认识到伤疤强劲的证示功能。

不过,伤疤是中性的,而透露身份也是一把双刃剑,关键在于时机的把握。

在需要掩隐身份的时候,发现疤记固然意味着泄密,但在紧急关头,在需要抓紧时间,提高办事效率的时候,出示信证又能起到使对方尽快认识自己,当即与之结盟展开行动的积极作用。

奥德修斯深谙其中的奥妙,会在需要的时候连贯使用探察和示证,使二者衔接紧凑,互为依托,有力配合并推动情节的展开,形成一次比较完整且有质量的辨识过程。

杀灭求婚人的决战在即,奥德修斯和菲洛伊提俄斯及欧迈俄斯不约而同,相继走出房宫。

在此之前,奥德修斯已初步探明二位工仆对他的忠诚, οϖ其时仍然觉得有必要进一步摸清底细,同时也准备见机行事,让对方明晓他的真实身份。

时间紧迫,不宜磨蹭。

他语调温和,却单刀直入,话锋犀利:“保卫奥德修斯,你们将如何战斗,倘若此人突然归返,神明送他回头?” οϖ说过后,仿佛觉得意犹未尽,他不待对方回答便紧接着作了补充:“(你们)是帮助求婚人(mnēstēressin),还是为奥德修斯(Odusēi)打斗?” οξ奥德修斯想要知道他俩的真实想法,亦即那种受心灵(kradiē)魂魄(thu2 mos)驱动的念头。

οψ短短的四行诗里,他两次说及“奥德修斯”,似乎是在间接地提示对方,在你死我活的血战中,他俩应该作出何样的选择。

要么帮助求婚人,要么助战奥德修斯,没有中间道路可走。

事关立场,二位工仆知道马虎不得,不想,事实上也没有含糊其辞,当即明确表示了各自的态度。

菲洛伊提俄斯决心与主子并肩战斗, οζ欧迈俄斯的表态相对低调,但立场同样鲜明,祈求众神“让精多谋略的(poluphr ona)奥德修斯回返家门”。

ο{听过二位工仆的“心声”(noon),奥德修斯确信他俩忠诚可靠,于是爽快交底,自报家门:“我(egō)就是他(aut os〈即他本人〉),历经痛苦磨难,在第二十年里回抵故乡。

” ο|奥德修斯成功也很得体地进行了一次考察,宣称他已得知所有的工仆中只有他俩祈盼主子能够回来, ο}此外也顺理成章,合乎情理地告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使双方都有所收获,不同程度地实现了由不知(或不确知)到知的转变:他证实了对方的忠诚,而对方则闻悉了一条喜讯,知道主人已经还家。

然而,我们称他俩听知喜讯,是一种凭借推理或想当然的说法,实际场景中的他们并没有喜形于色。

显然,消息来得突然了一点;此外,他们也有理由将信将疑———总不能仅凭对方的三言两语,一面之词,便贸然予以认下。

既然诗人让他俩置身于一个重视实证的时代,就会让他们表现出与时代精神相适应的“迟疑”,运用稳妥的认知方式。

菲洛伊提俄斯没有说话,而欧迈俄斯一向持重,他的多疑曾经给奥德修斯留下过印象, ο∼此刻当然不会一反常态,尽释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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