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经济变迁与中国古代城市体系的演化_鲍成志

自京城至省、府、县的行政中心城市体系，直至清代。 与中世纪欧洲城市有很大不同的是，中国古代城市主要是国家为实现疆域控制与行政管理而建造 的，由各级行政中心所建构的城市体系因此具有强烈的政治性特征。在此体系中每一级城市都是国家 行政行为的结果，不仅选址取决于国家意志，而且规模、空间布局等也都以政治、军事为导向。几乎 所有城市都有自己的行政级别，等级界限非常明确，其发展往往也被局限于某一范围之内，很难有所 超越。 强大的中央政权除了在级别、规模等方面对行政中心城市进行控制，最为重要的还在于对作为城 。 “工 商 食官 ” 依附 于 统 治 机 市发展主动力的经济发展加以制约。例如在周代，周人重农，以为 本 业 体，与周朝社会严密的礼治秩 序 相一 致， 商业 贸易 因 而处 于 严格 的 规 制 之 下。 除 了 各级 城中 之 市以 。 《周礼》 记 载 : “凡 国 野 之 道， 十里 有 庐， 庐 有 外，对王都周围 500 里以内也作了 规 则 的市 场布局 ” 从 《周礼 · 地 官 · 饮食，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路室有委。五十里有市，市有堠馆， 堠馆 有 积。 司市》 及 《礼记·王制 》 等 文 献又 可 看 到， 西 周 对 市 场 有 全 面 的 组 织 管理， 概括 起 来 有如下 措施: 一是限制参与流通的商品; 二是贵族不得直接参加 交 易; 三 是 规定 市的 类 型 与 各种 人 等 交 易 的 时 限， 市外不准交易; 四是设置专 职 来 掌 管市 场 秩 序; 五 是商 品 以 种 类价格 按 肆排 列， 严格 市 门 管理。 这 样，在施行有效的监控之后，一方面可以保证必要的商品交换，维持包括城市在内的整个社会的正常 运转; 另一方面也扼制了商业的进一步发展，最大限度地规避了商品经济与封建统治者赖以立足的自 然经济之间天敌般不可调和的矛盾。但这就导致城市经济活力变得极其微弱，各级城市之间的关联主 要表现为层层控制的政治关系，经济上的联系趋于次要。而这样庞大却缺乏动态活力的城市体系则成 ，“工商食官” 制度 虽 然 被 突破， 但 取 而 代 之 的 具有 浓厚轻 商 为国家稳定的一个保障。春秋战国时期 色彩的 “坊市” 制度在秦 汉 乃至 隋 唐 又 开始 长 期 推 行， 依然将 城市商业 压 制 在 十 分有限 的 范围 内， 使之只能作为维持政治性城市生命活动的一个条件、一种需要而存在，其发展很难超出所在城市的行
⑤ 商 品 经济 在 这 里 大 为 活 跃 起 来。 当 然， 相 反 的 例 子 在 古代中国 亦 有 ， 送工艺户陪பைடு நூலகம்都，三千余家” 很多。
由此可见，由于政治因素的强力介入，中国古代行政中心城市体系在其形成和初步发展过程中与 区域经济之间构成了一种十分特殊的关联。这种或许可以称之为政治带动商业的城市发展模式自 先秦 时期已经出现，此后又历经秦汉时期的强化发展，一直持续到唐宋时期才有所改变。 二、国家经济重心转移与大运河城市的补充性发展 在中国古代行政中心城市体系序列中，毫无疑问，位于金字塔顶端的首都是最核心、同时也最为 重要的城市。在国家政治机制的作用下，为了削弱地方势力和充实京师力量，首都不仅是同时期全国 各城市中空间 规 模 最 大 的城市， 也 必然 是 同 时 期 人 口 最 多 的城市。 秦 始 皇 统 一中国 伊 始， 便下 令 ⑥ 有学者甚至认为，秦都咸 阳 是 世界 上 第一 个 人 口 超 过 百万 的 特 大 城市。 ⑦ 在 “迁天下豪富于咸阳” ， 此后的汉、唐、宋、明、清等历史时期，也仅有首都人口规模会超过百万。 首都规模的庞大也就决定了其存在与发展较地方行政中心城市需要更多的农产品补给。早在西周 ， “四 方 入 贡 道 里 初年，周公营造洛邑，选址的最重要原因便在于此 处在地 理 位置 上居 “天 下 之 中”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左传》 ，阮元校刻 : 《十三经注疏》 ，北京: 中华书局，1980 年，第 1716 页。 : 《中国青铜时代》 ，北京: 三联书店，1983 年，第 110 － 117 页。 张光直 : 《关于春秋战国城市的探讨 》 ，《考古与文物》 1981 年第 4 期。 马世之 : 《春秋战国城市经济发展史论》 ，沈阳: 辽宁大学出版社，1988 年，第 121 页。 张鸿雁 《战国策》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年，第 678 页。 《左传》 ，阮元校刻 : 《十三经注疏》 ，第 2156 页。 : 《中国城市史纲》 ，成都: 四川大学出版社，1994 年，第 33 页。 何一民 １６７
鲍 成 志 区 域 经 济 变 迁 与 中 国 古 代 城 市 体 系 的 演 化
春秋战国时期，由于战争频仍， 无视 “礼法 ” 的 各 诸侯 国 比 以 往更加 重 视 筑 城， 甚 至有 学 者 认 ③ 据 统 计， 此 一 时 期城 邑 数量 之 多， 现 于 《春秋 。 》 、 《左传 》 、 为出现了一场 “大规模的筑城运 动 ”
秦代是全国性行政中心城市体系得以确立的重要时期。秦大一统专制王朝建立后，推广郡县制至 ， “从而初步确立了以朝廷所在城市为中心，以郡县城市为网络状分布的封建大一统的首 都 郡 县 全国
⑦ 在汉代以后的 各 朝 代中， 由 于 行政制 度 的 因 革， 这 种 郡 县制城市体系的 建 置 在 不 同 。 制城市体系” 历史时期也有所变化，如唐宋时期更改为道、州、县，元代以后则随着行省制度的出现，逐渐演化为
历 史 学 报 二 ○ 一 四 年 第 一 期
政级别和规模的限制。 然而，城市毕竟是社会经济发展的产物，与区域经济尤其是商业有着割不断的联系。虽然中国封 建统治者屡屡对商业发展横加限 制， 但 是 “城市一 旦 形成 之 后， 内 部 就必然 要 出 现 手工 业 生 产 和 商 ① 当 行政中心城市体系发 生 变动 时， 如 ” ，“城市的产生为城市商品经济的活跃提供 了 条件 ” 。 业活动 某一行政中心城市的建立或撤销，会对区域经济产生重要影响。大量城市人口的集聚或消散毫无疑问 会带来生产和消费的大量增加或减少，进而会推动城市工商业乃至区域经济的繁荣或衰退，甚至还会 带动周边商业城市的兴起或衰落。据史料记载，西周时期，许多受封国的都城都是在尚未开发的荒野 ， “辟草莱 而 居 焉， 地 薄 人 少 ” ; ② 楚 国 初建 时 ， “荜 路 蓝缕， 以 处 草 之中建立起来的。齐国初建时 ; ③ 这些依靠政治力量几乎是在 荒 野 之 中 建 立 起 来 的城市形成 之 后， 对于 区域经济发展的 推 动是 莽” ④ ，“通 利末 之 道， 极 女 工 之 巧， 是以 邻 国 交 於齐， 财富货殖， 世 为 强 国 ” 。 非常明显的。齐国建立后 楚国建立后，在郢都逐渐发展为著名商业都会的同时，还带动了周边陈、宛等商业名城的兴起。这样 ， “徙 天 下 富 商 大 贾 数万 家 于 东 京 ” ， 并 命 “河 北 诸 郡 的例子在周以后还有很多。隋朝营建东都洛阳
② 治或军事中心城市在黄河流域乃至长 江流 域的 广 大地 区 纷纷建 立 起 来。 这 些 城市 已 具有 典 型 的 等级 : “先王 之 制， 大 都不 过 三 国 之 一， 中 五 之 一， 特征。自周天子至各级贵族，其城邑的规模皆 有 定 制
中 国 古 代 史 文 化 与 社 会 研 究 １６６
④ 在 数量增 加 的 同 时， 城 《国语》 者即达 1016 个。国外学者以此推断，认为春秋城邑可达二千之 数。 。 “古 者 四海之内， 分 为 万 国， 城 虽 大， 无 过 三 百丈 者， 人 虽众， 无 过 千 家 者 ” ， 市规模也不断扩大 ⑤ 与西周按照分封制所设立的等级城市体系相 比， 春秋战 国 时 期城 “今千丈之城，万家之邑相望也” 。 ， “克敌者上大夫受县， 下 大 夫 受 市行政设置上最大的变化即为郡县城市的出现。在诸侯争霸过程中 ⑥ 许多被吞并的诸侯国封邑转变为 郡 县一 级 的 地 方 行政 单位， 从 而 形成了国 之 下 的 郡 县 两 级 地 。 郡” 方行政组织，郡县制城市体系初现雏形。
由区域经济变迁所带动兴起的经济型城市最终与各级行政中心城市一道成为近代中国新的城市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一行政中心城市体系的形成及其特征相比于中东埃及印度欧洲等城市文明起源较早的国家或地区从诞生之日起中国城市便具有更加强烈的政治军事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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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域经济变迁与中国古代城市体系的演化
中国古代城市体系的演化，主流是行政中心城市体系的形成 和 发展， 与区域经济变迁紧密相关。 唐代以前，行政中心城市体系在强大政治因素作 用下 得以逐 步确立， 并 不 断 发展完善。 在 此过程 中， 以服务行政城市为基本目标的城市商业的发展往往会受到城市行政级别和规模的限制，行政中心体制 的变动也常常会影响区域商业城市的兴衰乃至区域经济水平的消长。古代中国的这种由政治带动商业 的城市发展模式自唐代以后出现变化，其明显特征是东南地区经济发展和国家经济重心转移使作为行 政中心城市体系结构内补充的大运河城市率先兴起。明代中期以后的商业化趋势则促进了以经济为主 要功能的沿江沿海城市的形成和发展，从而再次推动了行政中心城市体系出现结构性演变。由区域经 济变迁所带动兴起的经济型城市最终与各级行政中心城市一道成为近代中国新的城市体系的重要组成 部分。 一、行政中心城市体系的形成及其特征 相比于中东、埃及、印度、欧洲等城市文明起源较早的国家或地区，从诞生之日起，中国城市便 具有更加强烈的政治、军事色彩。这一特征可从对早期城市遗址的考古发掘中得到印证。例如在属于 龙山文化晚期的王城岗遗址 中， 呈方 形的城 垣 内 “未 发现一 般 的 居 民 区， 也 未 发现 手工 业区、 商业 ① 。 区，只存在一些比较高级的建筑物遗迹，说明只有统治阶级上层人物才有权居住 在 城 内 ” 对于 这 种 。《礼记·礼运》 中有 “城者，所 以自 守者 也 ” 的 城市起源的政治、军事性，古代典籍中亦多有论及 ，《博物志》 中也有 “禹 作 城， 强 者攻， 弱者守， 敌者战 ” 的 说法， 而 《吴越春秋 》 中 “筑 城 论断 以卫君，造郭以守民” 更是人所共知。 ， “封 诸侯、 建蕃卫 ” ，政 由政治、军事性城市构建起来的等级城市体系 初 成 于 周 代。 西 周初 年
鲍成志
( 四川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 摘 要: 疆域控制与行政管理是带动中国古代城市形成与发展的主线模式 。循着这一模式，古代中国逐
渐形成了一套从都城到省 、府、县的较为完善的行政中心城市体系 。 该体系的演化与区域经济变迁紧密相 关。唐代以前，由政治带动商业的城市发展路径是行政中心城市体系演化的主要表现 。唐代以后，随着国家 经济重心自西北向东南转移，行政中心城市体系不得不 进 行 结构内调整， 作 为 其补充 的 大运河 城市 开始崛 起。明清时期，全国性商品流通渐成规模，地处沿海沿江流通中心的城市随之崭露头角，从 而再次推 动了行 政中心城市体系的结构性演变，为近代中国新的城市体系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关键词: 古代中国; 区域经济; 城市体系 中图分类号: K203 文献标志码: A 0766 ( 2014 ) 01003607 文章编号: 1006-
① 也正因如此 ， 有考 古 学 专 家 断 言， 中国 三 代以 来 所 建造 的城 邑 “不 但 是 建筑 的行为， ” 小九之一。 ，不同城邑的宫殿大小、城墙高低 以 及 规 模 上 的 差异反映 了 它们 所 享 有 的不 同 等级 也是政治的行为” ② 西周时期所形成的以 周王城为核 心、 以 诸侯 城为 次、 以 卿 大 夫 都为 三 的城市 等 的宗法性政治权力。 级序列关系，成为后来首都、省会、县城三级自上而下城市等级规模体系的滥觞。
作者简介: 鲍成志 ( 1972 — ) ，男，河南唐河人，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 基金项目: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 “近代中国交通变迁与城市兴衰研究” ( 11CZS050 ) : 《中华都城要览》 ，开封: 河南大学出版社，1989 年，第 41 页。 ① 丘菊贤 、杨东晨 : 《中国城市史》 ，武汉: 武汉大学出版社，2012 年，第 80 页。 ② 何一民 ２０１４ 年第 １ 期第 ３６ － ４２ 页 原发期刊 － 四川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