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写春节散文
- 1、下载文档前请自行甄别文档内容的完整性,平台不提供额外的编辑、内容补充、找答案等附加服务。
- 2、"仅部分预览"的文档,不可在线预览部分如存在完整性等问题,可反馈申请退款(可完整预览的文档不适用该条件!)。
- 3、如文档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客服反馈,我们会尽快为您处理(人工客服工作时间:9:00-18:30)。
林清玄写春节散文
【篇一:林清玄写春节散文】
【 - 林清玄】面对人生难以管理的生老病死,我们能以起承转合去寻找心灵的故乡。
人总是有限制的,但有梦总是最美的。
下面是关于
年味的,欢迎参考阅读!
林清玄关于年味的散文1:谈过年有人说过年是“年关”,年纪愈长,
愈觉得过年是一个关卡;它仿佛是两岸峭壁,中间只有一条小小的缝,下面则水流湍急,顺着那岁月的河流往前推移,旧的一年就在
那湍急的水势中没顶了。
每当年节一到,我就会忆起幼年过年的种种情景。
几乎在二十岁以前,每到冬至一过,便怀着亢奋的心情期待过年,好像一棵嫩绿的
青草等待着开花,然后是放假了,一颗心野到天边去,接着是围炉
的温暖,鞭炮的响亮,厚厚的一叠压岁钱,和兄弟们吆喝聚赌的喧哗。
然而最快乐的是,眼明明的看见自己长大了一岁,那种心情像
眼看着自己是就要出巢的乳燕。
过了二十岁以后,过年显著的不同了。
会在围炉过后的守夜里,一
个人闷闷地饮着烧酒,想起一年来的种种,开始有了人世的挫折,
开始面临情感的变异,开始知道了除去快乐,年间还有忧心。
有时
看到父母赶在除夕前还到处去张罗过年的花用,或者眼看收成不好,农人们还强笑着准备过一个新年,都使我开始知道年也有难过的时候。
过了二十五,过了三十,年岁真是连再重的压岁钱也压不住,过年
时节恰正是前尘往事却上心头的时节,开始知道了命运,好像命运
已经铺设了许多陷阶,我们只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有许多喜爱
的事时机一到必须割舍,有许多痛恨的事也会自然消失,走快走慢
都无妨,年还是一个接一个来,生命还是一点一滴的在消失。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在二十岁以前那么期待新的一年到临,而二
十岁以后则忧心着旧的岁月一年年的消失呢?最后我得到一个结论,在冠礼以前,我们是“去日苦短,来日方长”。
成年以后则变成“来日
方短,去日苦多”,这是多么不一样的心情呀!
最难消受的还是,不管我的心情如何,挂在墙上的壁钟总是在除夕
夜的十二点猛力地摇着钟摆,敲出清亮或者低沉的十二个响声,那
样无情,又那样绝然,每到过年,我总也想起和钟臂角力的事,希
望让它向后转,可是办不到,于是我醉酒,然后痛下决心:一定要
把一年当两年用,把二十四小时当四十八小时来用。
想起去年的过年,我吃过年夜饭,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想找一本书看,不知道为什么随手拿起一本,读到了有情生死流转的过程,其
中有一段讲到“渴爱”的,竟与过年的心情冥然相合。
它说渴爱有三,一是欲爱,是感官享受的渴求;二是有爱,是生与存的渴求;三是
无有爱,是不再存在的渴求。
我觉得二十岁以前过年是前两者,二
十岁以后是第三者。
那本佛经里当然也讲到“涅盘”,它不用吉祥,善良、安全、清净、
皈依、彼岸、和平、宁静来正面说涅盘,而说了一句“断爱近涅盘”。
这是何等的境界,一个人能随时随地断绝自己的渴爱,绝处逢生,
涅盘自然就在眼前,旧年换新恐怕也是一种断爱吧。
释迦牟尼说法时,曾举了一个譬喻来讲“断爱”,他说:“有人在旅行
时遇到一片大水,这边岸上充满危机,水的对岸则安全无险,他想:‘此水甚大,此岸危机重重,彼岸则无险,无船可渡,无桥可行,我
不免采集草木枝叶,自做一筏,当得安登彼岸。
’于是那人采集草木
枝叶做了一只木筏,靠着木筏,他安然抵达对岸,他就想:‘此筏对
我大有助益,我不妨将它顶在头上,或负于背上,随我所之。
举了这个例子以后,释迦牟尼指出这人的行为是错误的,因为他不
能断受,那么他应该如何处置呢?佛陀说:“应该将筏拖到沙滩,或
停泊某处,由它浮着,然后继续行程,不问何之。
因为筏是用来济
渡的,不是用来背负的,世人呀!你们应该明白好的东西尚应舍弃,何况是不好的东西呢?”
由于读了那本佛经,竟使我今年的整个想法部改变了,也使我在最
有限的时间内,因为敢于割舍,而有了一些比较可见的成绩,过年
何尝不如此,年好年坏都无所谓,有所谓的是要勇于断受,使我们
有情的命身,在新的起始发散最大的光芒。
涅盘真的不远,如果能在年节时候,少一点怀念,少一点忆旧,少
一点追悔,少一点婆婆妈妈,那么穿过峭壁、踩过水势,开阔的天
空就在眼前了。
林清玄关于年味的散文2:过年的记忆过年的记忆,对一般人来说当
然都是好的,可是当一个人无法过一个好年的时候,过年往往比平
常带来更深的寂寞与悲愁。
有一年过年,当我听母亲说那一年不能给我们买新衣鞋,忍不住跑
到院子里靠在墙砖上哭了出声。
那一年我十岁,本来期待着过年买一套新衣已经期待了几个月了。
在那个年代,小孩子几乎是没有机会穿新衣的,我们所有的衣服鞋
子都是捡哥哥留下的,唯一的例外是过年,只有过年时可以买新衣服。
其实新衣服也不见得是漂亮的衣服,只是买一件当时最流行的特多
龙布制服罢了。
但即使这样,有新衣服穿是可以让人兴奋好久的,
我到现在都可以记得当时穿新衣服那种颤抖的心情,而新衣服特有
的棉香气息,到现在还依稀留存。
在乡下,过年给孩子买一套新制服竟成为一种时尚,过年那几天,
满街跑着的都是特多龙的卡其制服,如果没有买那么一件,真是自
惭形秽了。
差不多每一个孩子在过年没有买新衣,都要躲起来哭一
阵子,我也不例外。
那一次我哭得非常伤心,后来母亲跑来安慰我,说明为什么不能给
我们买新衣的原因。
因为那一年年景不好,收成抵不上开支,使我
们连杂货店里日常用品的欠债都无法结清,当然不能买新衣了。
我们家是大家庭,一家子有三十几口,那一年尚未成年的兄弟姊妹
就有十八个,一个一件新衣,就是最廉价的,也是一大笔开销。
那一年,我们连年夜饭都没吃,因为成年的男人都跑到外面去躲债了,一下子是杂货店、一下子是米行、一下子是酱油店跑来收账,
简直一点解决的办法也没有,那些人都是殷实的小商人,我们家也
是勤俭的农户,但因为年景不好,却在除夕那天相对无言。
当时在乡下,由于家家户户都熟识,大部分的商店都可以赊欠的,
每半年才结算一次,因此过年前几天,大家都忙着收账,我们家人
口众多,每一笔算起来都是不小的数目,尤其在没有钱的时候,听
来心惊。
有一个杂货店的老板说:“我也知道你们今年收成不好,可是欠债也
不能不催,我不催你们,又怎么去催别人呢?”
除夕夜,大人到半夜才回家来,他们已经到山上去躲了几天了,每
个人都是满脸风霜,沉默不言,气氛非常僵硬。
依照习俗,过年时
的欠债只能催讨到夜里子时,过了子时就不能讨债了,一直到初五“隔开”时,才能再上门要债。
爸爸回来的时候,我们总算松了口气,那时就觉得,没有新衣服穿也不是什么要紧,只要全家人能团聚也
就好了。
第二天,爸爸还带着我们几个比较小的孩子到债主家拜年,每一个
人都和和气气的,仿佛没有欠债的那一回事,临走时,他们总是说:
“过完年再来交关吧!”对于中国人的人情礼义,我是那一年才有一
些懂了,在农村社会,信用与人情都是非常重要的,有时候不能尽
到人情,但由于过去的信用,使人情也并未被破坏。
当然,类似“跑债”的行为,也只反映了人情的可爱,因为在双方的心里,其实都是
知道一笔债是不可能跑掉的。
土地在那里,亲人在那里,乡情在那里,都是跑不掉的。
对生活在都市里的、冷漠的现代人,几乎难以想象三十年前乡下的
人情与信用,更不用说对过年种种的知悉了。
对农村社会的人,过年的心比过年的形式重要得多,记得我小时候,爸爸在大年初一早上到寺庙去行香,然后去向亲友拜年,下午他就
换了衣服,到田里去水,并看看作物生长的情况,大年初二也是一样,就是再松懈,也会到田里走一两回,那也不尽然是习惯,而是
一种责任,因为,如果由于过年的放纵,使作物败坏,责任要如何
来担呢?所以心在过年,行为并没有真正的休息。
那一年过年,初一下午我就随爸爸到田里去,看看稻子生长的情形,走累了,爸爸坐下来把我抱在他的膝上,说:“我们一起向上天许愿,希望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大家都有好收成。
”我便闭起眼睛,
专注地祈求上天、保佑我们那一片青翠的田地。
许完愿,爸爸和我
都流出了眼泪。
我第一次感觉到人与天地有着浓厚的关系,并且在
许愿时,我感觉到愿望仿佛可以达成。
开春以后,家人都很努力工作,很快就把积欠的债务,在春天第一
次收成里还清。
那一年的年景到现在仍然非常清晰,当时礼拜菩萨时点燃的香,到
现在都还在流荡。
我在那时初次认识到年景的无常,人有时甚至不
能安稳地过一个年,而我也认识到,只要在坏的情况下,还维持人
情与信用,并且不失去伟大的愿望,那么再坏的年景也不可怕。
如果不认识人的真实,没有坚持的愿望,就是天天过年,天天穿新衣,又有什么意思呢?
选自林清玄《气清景明,繁花盛开》
[林清玄关于年味的散文]相关文章:
1.
2.
3.
4.
5.
6.
7.
8.
9.
10.
浴着光辉的母亲
在公共汽车上,看见一个母亲不断疼惜呵护弱智的儿子,担心着儿
子第一次坐公共汽车受到惊吓。
“宝宝乖,别怕别怕,坐车车很安全。
”——那母亲口中的宝宝,看
来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年了。
乘客们都用非常崇敬的眼神看着那浴满爱的光辉的母亲。
我想到,如果人人都能用如此崇敬的眼神看自己的母亲就好了,可惜,一般人常常忽略自己的母亲也是那样充满光辉。
那对母子下车的时候,车内一片静默,司机先生也表现了平时少有
的耐心,等他们完全下妥当了,才缓缓起步,开走。
乘客们都还向那对母子行注目礼,一直到他们消失于街角。
我们为什么对一个人完全无私的溶人爱里会有那样庄严的静默呢?
原因是我们往往难以达到那种完全溶人的庄严境界。
完全的溶入,是无私的、无我的,无造作的,就好像灯泡的钨丝突
然接通,就会点亮而散发光辉。
就以对待孩子来说吧!弱智的孩子在母亲的眼中是那么天真、无邪,那么值得爱怜,我们自己对待正常健康的孩子则是那么严苛,充满
了条件,无法全心地爱怜。
但愿,我们看自己孩子的眼神也可以像那位母亲一样,完全无私、
溶入,有一种庄严之美,充满爱的光辉。
林清玄散文摘抄
海上的消息
在渔港的公园遇见一位老人,一边下棋,一边戴耳机随身听,使我
感到好奇。
与老人对奕的另一位老人告诉我,那老人正在收听海上的消息,了
解风浪几级、阵风几级、风向如何等等,因为老人的儿孙正在远方
的海上捕鱼;而在的地方,一个台风正在形成。
看着老人听风浪的神情,我深深地感动了,想想父母对待儿女,虽
然儿女像风筝远扬了,父母的心总还绑在线上,在风中摇荡。
从前,我听收音机不小心收到渔业气象,总是立刻转台,不觉得那
有什么意义,现在才知道光是风浪几级,里面也有非常深刻的意义。
离开老人的渔港很多年了,这些年偶尔路过渔港,就会浮起老人的脸;偶尔收听到渔业气象,我会静心地听,想起老人那专注,充满关怀与爱的神情。
我多么想把老人的脸容与神情描写给人知道,可惜的是,充满爱的脸是文字所难以形容的。
爱,只能体会,难以描绘。
林清玄经典散文精选
不孝的孩子
在机场遇到一位老先生,他告诉我要搬去大陆定居了。
“为什么呢?”
秤说,他在台湾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本来都很好的,自从他找到大陆的儿子之后,就变得非常不孝。
“为什么呢?”
“因为,担心大陆的儿子也来抢我的遗产嘛!其实我还没有死,哪里有遗产呢!”
看到老先生蹒跚上飞机,我想到,难道我们长大成人,还只想到向父母要什么,没想到能给老人家什么吗?
再想到大陆的儿子是台湾儿女的大哥,就是父亲的财产分一份给他又怎么样?何况父亲还没有死,财产还不知道怎么分呢!
那为自己儿女不孝而哀叹的老人告诉我:“有时候想想,既然这么不孝,连一毛钱也不要留给他们。
”然后他苦笑着说:“我也不会真的那样做,总是自己的孩子嘛!”
他避居大陆,只是希望避免台湾的子女每次看他就生起一次怨恨。
唉!我多么希望这世间的子女都能体贴父母的心呀!
林清玄爱情散文
断爱近涅拿
有人说过年是“年关”,年纪愈长,愈觉得过年是一个关卡;它仿佛是两岸峭壁,中间只有一条小小的缝,下面则水流湍急,顺着那岁月的河流往前推移,旧的一年就在那湍急的水势中没顶了。
每当年节一到,我就会忆起幼年过年的种种情景。
几乎在二十岁以前,每到冬至一过,便怀着亢奋的心情期待过年,好像一棵嫩绿的青草等待着开花,然后是放假了,一颗心野到天边去,接着是围炉的温暖,鞭炮的响亮,厚厚的一叠压岁钱,和兄弟们吆喝聚赌的喧哗。
然而最快乐的是,眼明明的看见自己长大了一岁,那种心情像眼看着自己是就要出巢的乳燕。
过了二十岁以后,过年显着的不同了。
会在围炉过后的守夜里,一
个人闷闷地饮着烧酒,想起一年来的种种,开始有了人世的挫折,
开始面临情感的变异,开始知道了除去快乐,年间还有忧心。
有时
看到父母赶在除夕前还到处去张罗过年的花用,或者眼看收成不好,农人们还强笑着准备过一个新年,都使我开始知道年也有难过的时候。
过了二十五,过了三十,年岁真是连再重的压岁钱也压不住,过年
时节恰正是前尘往事却上心头的时节,开始知道了命运,好像命运
已经铺设了许多陷阶,我们只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有许多喜爱
的事时机一到必须割舍,有许多痛恨的事也会自然消失,走快走慢
都无妨,年还是一个接一个来,生命还是一点一滴的在消失。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在二十岁以前那么期待新的一年到临,而二
十岁以后则忧心着旧的岁月一年年的消失呢?最后我得到一个结论,在冠礼以前,我们是“去日苦短,来日方长”。
成年以后则变成“来日
方短,去日苦多”,这是多么不一样的心情呀!
最难消受的还是,不管我的心情如何,挂在墙上的壁钟总是在除夕
夜的十二点猛力地摇着钟摆,敲出清亮或者低沉的十二个响声,那
样无情,又那样绝然,每到过年,我总也想起和钟臂角力的事,希
望让它向后转,可是办不到,于是我醉酒,然后痛下决心:一定要
把一年当两年用,把二十四小时当四十八小时来用。
想起去年的过年,我吃过年夜饭,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想找一本书看,不知道为什么随手拿起一本佛经,读到了有情生死流转的过程,其中有一段讲到“渴爱”的,竟与过年的心情冥然相合。
它说渴爱有三,一是欲爱,是感官享受的渴求;二是有爱,是生与存的渴求;
三是无有爱,是不再存在的渴求。
我觉得二十岁以前过年是前两者,二十岁以后是第三者。
那本佛经里当然也讲到“涅盘”,它不用吉祥,善良、安全、清净、
皈依、彼岸、和平、宁静来正面说涅盘,而说了一句“断爱近涅盘”。
这是何等的境界,一个人能随时随地断绝自己的渴爱,绝处逢生,
涅盘自然就在眼前,旧年换新恐怕也是一种断爱吧。
释迦牟尼说法时,曾举了一个譬喻来讲“断爱”,他说:“有人在旅行
时遇到一片大水,这边岸上充满危机,水的对岸则安全无险,他想:‘此水甚大,此岸危机重重,彼岸则无险,无船可渡,无桥可行,我
不免采集草木枝叶,自做一筏,当得安登彼岸。
’于是那人采集草木
枝叶做了一只木筏,靠着木筏,他安然抵达对岸,他就想:‘此筏对
我大有助益,我不妨将它顶在头上,或负于背上,随我所之。
’”
举了这个例子以后,释迦牟尼指出这人的行为是错误的,因为他不
能断受,那么他应该如何处置呢?佛陀说:“应该将筏拖到沙滩,或
停泊某处,由它浮着,然后继续行程,不问何之。
因为筏是用来济
渡的,不是用来背负的,世人呀!你们应该明白好的东西尚应舍弃,何况是不好的东西呢?”
由于读了那本佛经,竟使我今年的整个想法部改变了,也使我在最
有限的时间内,因为敢于割舍,而有了一些比较可见的成绩,过年
何尝不如此,年好年坏都无所谓,有所谓的是要勇于断受,使我们
有情的命身,在新的起始发散最大的光芒。
涅盘真的不远,如果能在年节时候,少一点怀念,少一点忆旧,少
一点追悔,少一点婆婆妈妈,那么穿过峭壁、踩过水势,开阔的天
空就在眼前了。
——一九八二年一月二十日
林清玄优美散文
归彼大荒
每年总要读一次《红楼梦》,最感动我的不是宝玉和众美女间的风
流韵事,而是宝玉出家后在雪地里拜别父亲贾政的一段:
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个清静去处,贾政打发众人上岸投帖,辞谢
朋友,总说即刻开船,都不敢劳动,船上只留一个小厮侍候,自己
在船中写家书,先打发人起岸到家,写到宝玉事,便停笔,抬头忽
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
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尚未认清,急忙出船,
欲待扶住问他是谁,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来打了个问讯,贾政才
要还揖,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贾政吃一大惊,忙问道:“可是宝玉么?”那人只不言语,以喜似悲,贾政问道:“你若是宝玉,如何这样打扮,跑到这里来?”宝玉未及答言,只见船头上来了两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
个人飘然登岸而去。
贾政不顾地滑,疾忙来赶,见那三人在前,哪
里赶得上,只听得他们三人口中不知是哪个作歌曰:
“我所居兮,青梗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读到这一段,给我的感觉不是伤感,而是美,那种感觉就像是读
《史记》读到荆柯着白衣度易水去刺秦王一样,充满了色彩。
试想,
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看破了世情,光头赤足着红斗篷站在雪地上拜
别父亲,是何等的美!因此我常觉得《红楼梦》的续作者高鹗,文
采虽不及曹雪芹,但写到林黛玉的死和贾宝玉的逃亡,文章之美,
实不下于雪芹。
贾宝玉原是女蜗炼石补天时,在大荒山无稽崖炼成的三万六千五百
零一块的顽石之一,没想到女蜗只用三万六千五百块补天,余下的
一块就丢在青梗峰下,后来降世为人,就是贾宝玉。
他在荣国府大
观园中看遍了现实世界的种种栓桔,最后丢下一切世俗生活,飘然
而去。
宝玉的出家是他走出八股科考会场的第二大,用考中的举人
做为还报父母恩情的礼物,还留下一个腹中的孩子,走向了自我解
脱之胳。
我每读到宝玉出家这一段,就忍不住掩卷叹息,这段故事也使我想
起中国神话里有名的顽童哪咤,他割肉还母,剖骨还父,然后化成
一道精灵,身穿红肚兜,脚踏风火轮,一程一程的向远处飘去,那
样的画面不仅是美,可以说是至庄至严了。
《金刚经》里最精彩的
一段文字是“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我觉得这“色”乃是人的一副皮囊,这“音声”则是日日的求告,都是
有生灭的,是尘世里的外观,讲到“见如来”,则非飘然而去了断一
切尘缘不能至。
何以故?《金刚经》自己给了注解:“如来,若来若去,若坐若
卧。
”“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我常想,来固非来,去也非去,是一种多么高远的境界呢?我也常想,贾宝玉光头
赤足披红斗篷时,脱下他的斗篷,里面一定是裸着身的,这块充满
大气的灵石,用红斗篷把曾经陷溺的贪嗔痴爱隔在雪地之外,而跳
出了污泥一般的尘网。
贾宝王的出家如果比较释迦牟尼的出家,其中是有一些相同的。
释
迦原是中印度迦毗罗国的王子,生长在皇室里歌舞管弦之中,享受
着人间普认的快乐,但是他在生了一子以后,选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私自出宫,乘马车走向了从未去过的荒野,那年他只有十九岁(与
贾宝玉的年纪相仿)。
想到释迎着锦衣走向荒野,和贾宝玉立在雪地中的情景,套用《红
楼梦》的一句用语:“人在灯下不禁痴了。
”
历来谈到宝玉出家的人,都论作他对现世的全归幻灭,精神在人间
崩解;而历来论释迦求道的人,都说是他看透了人间的生老病死,
要求无上的解脱。
我的看法不同,我觉得那是一种美,是以人的本
真走向一个遥远的、不可知的,千山万叠的风景里去。
贾宝玉是虚构的人物,释迎是真有其人,但这都无妨他们的性灵之美,我想到今天我们不能全然的欣赏许多出家的人,并不是他们的
心不诚,而是他们的姿势不美;他们多是现实生活里的失败者,在
挫折不能解决时出家,而不是的、断然的斩掉人间的荣华富贵,在
境界上大大的逊了一筹。
我是每到一个地方,都爱去看当地的寺庙,因为一个寺庙的建筑最
能表现当地的精神面貌,有许多寺庙里都有出家修道的人,这些人
有时候让我感动,有时候让我厌烦,后来我起来,那纯粹是一种感觉,是把修道者当成“人”的层次来看,确实有些人让我想起释迦,
或者贾宝玉。
有一次,我到新加坡的印度庙去,那是下午五点的时候,他们正在
祭拜太阳神,鼓和喇叭吹奏出缠绵悠长的印度音乐,里面的每一位
都是赤足赤身又围一条白裙的苦行僧,上半身被炙热的太阳烤成深
褐色。
我看见,在满布灰鸽的泥沙地上,有一位老者,全身乌黑、满头银发、骨瘦如柴,正面朝着阳光双手合什,伏身拜倒在地上,当他抬
起头时,我看到他的两眼射出钻石一样耀目的光芒,这时令我想起
释迦牟尼在大苦林的修行。
还有一次我住在大岗山超峰寺读书,遇见一位眉目娟好的少年和尚,每个星期日,他的父母开着宾士轿车来看他,终日苦劝也不能挽回
他出家的决心,当宾士汽车往山下开去,穿着米灰色袈裟的少年就
站在林木掩映的山上念经,目送汽车远去。
我一直问他为何出家,
他只是面露微笑,沉默不语,使我想起贾宝玉——原来在这世上,
女蜗补天剩下的顽石还真是不少。
这荒野中的出家人,是一种人世里难以见到的美,不管是在狂欢或
者悲悯,我敬爱他们;使我深信,不管在多空茫的荒野里,也有精
致的心灵。
而我也深信,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颗灵石,差别只是,能
不能#from 本文来自 end#让它放光。
——一九八二年八月一日
林清玄长篇散文
如来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