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语梦笔生花说考辨

自视也高，或许在白天想到了或听到了或读 李商隐《江上忆严五广休》诗：“征南幕下带
“石骨棱棱气象殊，虬松织翠锦云铺。天 到了江淹等神人授笔的故事，晚上就梦到笔 长刀，梦笔深藏五色毫”［１１（］７《全唐诗》第 ５３９
然一管生花笔，写遍奇峰入画图。”这就是清 头生花，这完全可能是真实的经历，也甚合李 卷）；宋张孝祥《鹧鸪天》词：“忆昔彤庭望日
名”，山以人显，孤山后遂改名梦
笔 笔山，江淹的故事亦被描述为“梦
笔生花”的传奇之谈。
生
花
说蹞
考
辨
□
淹曰“：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淹乃 才思减退，跟“江郎才尽”同指，绝非与之相
探怀中得五色笔，一以授之。而后为诗绝无 对的“梦笔生花”之义。
李
美句，时人谓之才尽（《四库全书》电子文献：
在福建浦城县至今流传着这样的故事：
之笔，头上生花”，跟上文传诵于人们口头的 管史料记载的事实并非如此。
内容的缓慢变化。譬如过去大多数读书人或
故事基本吻合。从现存的典籍看，“梦笔生
再看“梦笔”与王、纪二人的关联。珣梦 很有才华的人才会使用一些所谓的雅语，但
花”与李白的渊源，要追述至五代王仁裕的 人以大笔如椽与之，既觉，语人云：‘此当有 随着教育的普及以及人们交际范围的扩大，
否可考，试看下面的书证：
文献：元代郭畀《赠笔工范君用》）。
但是故事的发展在此并没有截止，继续扩充
李太白少时，梦所用之笔头上生花，后
此为东汉学者马融“梦食花”才思大进 并增添了更多美好的新意，渐渐演变成了今
天才赡逸名闻天下［５］１（９《开元天宝遗事·梦笔 的记载，最早见于唐代李亢《独异志》卷中的 天的样子，即在李白“梦笔生花”的基础上又
譬如过去大多数读书人或很有才华的人才会使用一些所谓的雅语但随着教育的普及以及人们交际范围的扩大在从精英化到大众化的发展过程中这些雅语势必会注入大众思想也会渐渐出现于百姓的言语中
溯 源 Dang'ansuyua 档 案
在语言的接触中，我们常常会发现这样 （《书法離钩》卷九）。范质母张氏，梦人授五 一种现象：某些成语，现在人们普遍使用时 色笔而生，九岁善属文，今人但知江淹梦笔 所传达的内容与它们本来所指有一些差别。 耳［４］１９（５《玉芝堂谈荟》卷六）。据材料分析归 这种情形在语言中较多地存在着，探索其间 纳，不外乎两种说法，一为江淹“梦笔（或五
间和空间中同时展开的，而展开的节奏和方 钧釉瓷的装饰手法中。受到自然或无意识形 的图式和随意的元素，无可名状的色斑，营造
式由画家本人或主要观画者控制。”将对色釉 态的启发而萌生的绘画创作在当时被认为 出飘缈不定的意境，成就了宋代釉斑的独特
斑块的审视还原为传统的阅读方式，当时间 是一种高境界的艺术活动。１２ 世纪的作家 审美情趣。很多钧釉碗或盘的内壁上常常只
手卷画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艺术体裁，其最基 济基础的宋金时代文人阶层。钧釉在北宋就 泼溅获得率性，偶发的形态。南方吉州窑瓷釉
本的两项特征是它强烈的时间性和私人性。 是受到上层文化人关注的一类瓷器，北宋文 斑的形态虽是人为造就，但极具天真，率意的
与架上绘画不同，手卷的创作和阅读是在时 人的创作观念和鉴赏趣味也必然会渗透到 情态，随意洒泼成趣，非刻意描摹可得。诗意
兰台世界 ２０１２·６ 月上旬 79
淹，而是另一个有着类似传说的人物—— —李 能发生。但若从心理生理的角度分析，作为盛 境，有谁不向往呢？因而古往今来的文人骚
白。对“李白梦笔生花”的探讨，得从与之密 唐浪漫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李白诗才至高， 客们多喜用此典，如唐阙名《梦五色笔赋》；
切相关的“梦笔生花”山说起。
展开的舞台。这种审视方式非常类似于中国 力消费者。这些色釉斑装饰钧瓷希望卖给能 面，自觉地再现水墨画的图式。宋代泼墨画
传统绘画中手卷的形式，巫鸿在《图像的转译 够解读其中图式趣味的消费者，他们是有一 开始出现，泼墨与泼釉在艺术行为上就有相
与美术的释读》中指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 定文学素养，艺术审美能力同时也有一定经 同的创作意图，都是利用液汁在材料表面的
子开《建安记》，今已佚，残文见《太平御览》 朴《恼煞人》套曲中言“：宋玉悲秋愁闷，江淹
卷四十七）。淹少以文章显，晚节才思微退 梦笔寂寞，人间岂无成与破”（《四库全书》电
……又尝宿于冶亭，梦一丈夫自称郭璞，谓 子文献）。所以，今人常用“江淹梦笔”来比喻
章风流魁首。当今所言，是非参
梦蹝 半，古人云“山不在高，有仙则
“江淹梦笔生花”的书，最早也是出现在宋元 之（《说郛》卷二十八上同［２）］ 。晋王珣孝武时为 语言来不断传达新意。从某种意义上说，用
李白梦笔生花［８（］９《鸡肋》）。李白少时，梦所 为佳话。以马融的才气和人气，既然能梦食
成语虽然是语言中长期使用、锤炼而成
用笔头上生花，自是才思赡逸 （《玉芝堂谈 花文思猛进，那为什么不能“梦笔生花”呢？ 的相对固定、有其特定内涵的短语，但是在
荟·卷六》同［４）］ 。按，梦笔生花，直言“梦所用 后人免不了附会他更多美好的奇闻轶事，尽 时间的长河里它也不例外地会发生所传达
一、成语“梦笔生花”说考源奇谈
资料，笔者所及只明朝潘之淙《书法離钩》中
“梦笔生花”是活跃于人们口头和笔下 有“江淹梦笔生花而文章益进”一句，而且就
的成语，通常人们都是将它与“江郎才尽”联 这个成语在当时的运用来看已经相当成熟
系起来。其实，其间颇多误会，这个成语形成 （下文有说明）。回看《梁书·江淹传》，江淹年
流连，而对孤山特别钟的神笔，日后文思
泉涌，诗词佳句连连，成了一代文
的演变轨迹对于汉语词汇学以及语用学等 色笔）”说，江淹“梦笔”后才思敏捷、文章显
都是很有意义的。本文试以“梦笔生花”为例 著，也使得后人将孤山叫做梦笔山；二为江
试作辨析，希望能起到引玉之砖的作用。 淹“梦笔生花”说，但古书记载不详，据可靠
山水画中的树木勾线所起的画面效果相似， 钧釉自然渐变的色彩也与山水画中的墨色 渲染产生了共鸣。
民间窑场的工匠们通过技术的创新，将 文人的审美图式更加常态化地实现在釉面 装饰中，钧釉独特的乳浊肌理与红斑釉色渗
径，成就了宋代物质文化的审美高峰。
参考文献
［１］徐飚．两宋物质文化引论［Ｍ］．江苏出版社，２００７． ［２］李家驹．日用陶瓷工艺学［Ｍ］．武汉工业大学出版社，１９９５． ［３］权奎山．简论钧窑系形成的过程［Ｊ］．中原文物 １９９９（３）． ［４］巫鸿．图像的转译与美术的释读［Ｊ］．读书，２００６（８）。 ［５］王俭等．用 ＸＰＳ 测定汝瓷月白釉挂红中 Ｆｅ 和 Ｃｕ 的形态［Ｊ］．中国陶瓷，１９９５（１０）。 ［６］吴顺东．关于长沙窑诗文瓷的几点认识［Ｊ］．湖南考 古辑刊，１９９９（１０）．★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
使用的日用器皿多来自民间“任土作贡”从 姿万态，追求宛然天成的艺术境界。而很多 某一侧面的深切感受，创造出秀丽而又空灵
各地收上来的瓷器、漆器。或是由官府“降样 钧釉的自然形式确有与宋文人山水画有相 淡远的意境。民间工匠们的技术创造与宋代
需索”，委托民间制造。宋代宫廷艺术家很可 似之处，钧釉中的分相乳浊形成的肌理可类 文人美学观之间相互探索、共同进步的结果，
花妙笔就是今天的“梦笔生花”山。相言，自 林花如锦摘食之，见天下文词遂无不知晓 上进一步扩大范围，衍伸出马融梦食花、王珣
李白见到“梦笔生花”后，名诗名句便源源而 者，马融也（《玉芝堂谈荟·卷六》）。梦花不羡 梦笔如椽、纪少瑜梦青镂管笔等说法，到了唐
出，一发而不可收。关于李白的这种传说是 雕虫技，试草曾供倚马忙（《四库全书》电子 代这个成语才在李白这里成型并固定下来。
的过程并非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先将 少时才华横溢，以文章著称，直至后来仕途
有关材料胪陈于下：一名孤山，江淹为令，梦 亨通梦先辈郭璞索还五色笔，“而后为诗绝
神赐笔之地。孤山在环障之中，其地平坦，悉 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所记相当清楚，实
是沟膛肝陌，此山挺然孤立，因名［１］４２（９ 南朝萧 则“江淹梦笔”而非“梦笔生花”。正如元代白
宋民窑瓷器上人为施加的釉斑显然是 泥于壁，或凹或凸，所俱不同。干则以墨随其 现出无穷韵致的艺术效果。与南宋“马一角”、
将某种流行的审美图式移植到釉装饰中的 形迹，晕成峰峦林壑，加之楼阁人物之属，宛 “夏半边”山水画绘画风格遥相呼应。画家们
产物。徐飙认为在北宋大部分时间内，宫廷 然天成。”郭熙喜爱画云烟变灭之间，山水千 从缤纷多姿的山水景物中捕捉某一刹那间或
能参与了一些器物的造型与装饰纹样的设 比于山水画的皴法，钧釉中的蚯蚓走泥线与 两者最终找到了一个将美学观念物质化的途
计，有一些作为“官样”文提供给民间作坊定 制。人赏玩经验和审美需要难免不影响到民 间陶瓷的装饰风格，同时也刺激了民间作坊 对上层审美趣味的熟悉与揣摩。民间陶瓷的 一般使用者也有着附庸上层审美潮流的倾 向，出于经济目的，民间陶瓷装饰积极地吸
人项黻为安徽黄山胜景之一“梦笔生花”而 白豪放不羁的性格。心有所触而梦有所见，我 华，匆匆枯笔梦生花”［１２］１（３《于湖词》）；明吴承
赞。此山孤峰耸立，峰尖石缝中长有一株奇 们大家也都有这样的经验，未必不是正常的 恩作《赏花钓鱼赋诗谢表》“：上林欲赋，殊非
巧古松，盘旋曲折绿荫一团，宛如盛开的鲜 现象，因而“梦笔生花”并不一定就不靠谱。 梦笔之才；下则虽逢，岂有钓璜之手”［１３（］ 网
从上述“梦笔生花”的来源，再下述其发
根玉柱，并伴随着一阵悠扬悦耳的仙乐，又 马融勤学，梦见一林，花如绣锦，梦中摘此花 展历程及相关的思考。通过检索中古及近古
见五色光芒从笔端射出，接着在笔尖开放出 食之。及寤，见天下文词，无所不知，时人号 的著述我们得出“，梦笔生花”始于南朝梁萧
一朵鲜艳的红花。据说李白梦境中的那支生 为绣囊［９］２（１ 唐代李亢《独异志·武陵记》）。梦 子开《建安记》中江淹梦五色笔说，在此基础
和空间成为可以自由伸缩的艺术介质时，我 邓椿在他的《画继》里收录了一则关于郭熙 有色斑一、二点，留下大片空白。这种以一斑
们才能感受到宋人所领悟的美的含义。
的轶事：“中原多杨慧之塑山水壁，郭熙见 窥全豹的艺术手法，使盘面的绘画性更突出，
四、民窑钧釉色斑的图式源流
之，又出新意。遂令圬者不用泥掌，止以手抢 意境更辽阔深远，收到了以少胜多、借有限表
二、成语“梦笔生花”说考述渊 俊
《梁书·江淹传》）。江淹梦五色笔［２］３２（６《说郛》 南朝元徽二年（４７４），朝廷幕僚江淹被贬，到 源于诗圣
华
卷二十八上）。江淹梦笔生花而文章益进［３］８４ 浦城（当时称吴兴）做县令，他常在县内山川
有书证认为“梦笔生花”的主角不是江
瓶等陶瓷圆器的表面成为了周而复始、回旋 收上层流行文化，吸引对此有认同感的有实 透现象，容易诱导人们联想到水墨晕色的画
《开元天宝遗事·梦笔头生花》。“生花”二字 大手笔事。’俄而帝崩，哀册谥议，皆珣所草 在从精英化到大众化的发展过程中这些雅
最早出现于“李太白少时，梦所用之笔，头上 （《四库全书》电子文献：《晋书·王珣传》）。少 语势必会注入大众思想，也会渐渐出现于百
生花，后天才赡逸，名闻天下”一文中，这也 瑜尝梦陆倕以一束青镂管笔授之，云“：我以 姓的言语中。语言是一种社会现象，在社会
是李白作为“梦笔生花”主人公的最早记载， 此笔犹可用，卿自择其善者。”其文因此遒进 语言学里有一条定律—— —“社会的变化必然
在五代之前的古书中未见此类言说的痕迹。 ［１０］１３５（１《南史·文学传·纪少瑜》）。王珣梦人与 会引起语言的变化”，随着社会发展，人们需
诚然，“江淹梦笔”的记载始于南朝，但有关 大笔如椽，纪少瑜尝梦陆倕以一束青镂笔授 要运用作为人类最重要的思维交际工具的
花，峰下有一巧石形如人卧睡，故而得名。盛
三、成语“梦笔生花”说考关联误属
络文献）……
传中国古代大诗人李白一深夜在睡意朦胧
在日常交际中我们还会碰到将成语“梦
四、成语“梦笔生花”说考原本衍生发展
中飘到了似仙境的黄山，正当他陶醉于四周 笔生花”误与马融、王珣、纪少瑜等人联系起 演变与相关思考
的美景时，见一支巨大的毛笔耸出云海，像 来，但从古代有关文献来看，实属错牵。后汉
头生花》）。李白梦笔生花自是才思日进［６］４７６ 《武陵记》（南朝梁鲍坚撰）。才高博洽的马 有了江淹、马融“梦笔生花”，甚至王珣、纪少
（《古今事文类聚》别集卷十四）。谷日薄雾食 融，为世通儒，尤长于古文经学；他设帐授 瑜、解缙等也“梦笔生花”，衍生的故事与成语
后晴，梦笔生花到枕边［７］７（５ 《石初集》卷五）。 徒，门人常有千人之多，“绛帐传薪”至今传 原本所指大同小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