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美儿童“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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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美儿童“后遗症”
作者:冯翔
来源:《课外阅读》2011年第08期
学校没有教科书,不用穿校服,见到老师不用问好,回答问题不用起立,上下课没有固定时间,上课的主要任务是看小说,还能得到校长的当众夸奖
对11岁戴眼镜、小圆脸的高个女孩Poncho(小雨)和12岁的男孩牛牛来说,六一儿童节的“短暂解放日”比起这些在美国学校享受到的自由来说太微不足道了。
回到中国,土生土长的中国女孩小雨仍喜欢自称英文名“Poncho”。
随做访问学者的父母到美国学习一两年后回来,中国,对于这两个孩子成了一个需要重新适应的世界。
至今他俩仍以孩子的内心触角对“那个鼓励自信心和想象力的国家”充满好感。
为什么不投诉老师?
妈妈于爱群敏感地觉得,从美国回来的Poncho似乎害上了一系列让人头疼的“留美后遗症”。
这学期,Poncho最喜欢的课文是方志敏那篇长盛不衰的《可爱的中国》,原因却令人大跌眼镜。
她说,自己纯粹是被这篇散文中的激烈情绪吸引,认为这篇文章能贴切地反映她所在学校的现状,“缺乏爱心,愚昧无知,肮脏”。
“学校哪有那么烂!”Poncho的母亲于爱群乐了,“她上的可是北京的重点小学!”
事实上,一年前,对教育持激烈批判态度的,恰是于爱群自己。
彼时,这位央视《探索发现》节目的女编导,给北师大版小学5年级语文教科书中的5篇课文中的硬伤予以猛烈批判。
她的这些意见都发表在媒体上,引起了不小的社会反响。
于爱群是在美国做的这项工作。
2008年至2009年8月,她作为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访问学者在美国待了一年,带着Poncho。
为了不让女儿回国后落下功课,她特意带上了女儿的教科书,准备自己给她补一补。
这时才发现“对权威的教科书编写者毫无保留的信任被践踏了”。
“我妈总是挑刺儿,非要跟别人不一样。
”彼时,Poncho的态度是一撇嘴。
“你这孩子!我是在给你权利,你怎么不支持我?”于爱群十分郁闷。
一年后的今天,从美国回来的Poncho来了180度大转变:“我妈挑出来那些错,真有道理!”
“留美后遗症”的典型表现是Poncho对待老师的态度发生了大变。
之前对老师言听计从的她现在学会了给老师挑刺。
“我们班的老师只在乎数学成绩,什么都要瞎管。
像足球赛、运动会,都是一些不当班干部的同学组织的,她还横加干涉,最后非要我们都穿校服,难看死了。
自己什么都不会组织,还想让我们给她争分。
这要是在美国,我们和家长早就把她投诉走了。
”Poncho振振有词。
“那在中国为什么不投诉呢?”“没有用。
校长跟老师是一伙的。
”
Poncho这样说的底气来自于实践。
她在美国伯克利小镇的华盛顿小学上五年级时,班里有个总爱朝孩子们吼的白人老师,最后被家长们联合签名向当地的教育局投诉,给赶走了。
写作文时,老师要求写“一个熟悉的人”,Poncho写了自己的表哥,带上了他的“一些烂事儿”,理所当然地被打回来重写,“要突出人物的高尚品质。
”老师说。
这与她在美国时所受的写作教育截然不同。
美国老师讲授历史,留了一篇作文:你认为哥伦布是好人还是坏人?请写出理由。
Poncho写的是“坏人”。
理由是:他把自由人变成了奴隶,还把美洲“搞得乱七八糟”。
老师给她打了一个A。
全班28个同学只有两个认为哥伦布是好人,其中一个来自西班牙。
他的理由是“哥伦布发现了美洲”。
老师同样也打了一个A。
“只有我才能评价我自己”
从美国回来发生改变的孩子还有Poncho的朋友牛牛。
现在,牛牛似乎也得了“留美后遗症”,挑刺症状明显:
“上课主要时间都是老师一个人在讲,很少问孩子们的看法。
美国的课桌都是以小组为单位排成一圈一圈,而中国的课桌集体向着黑板。
计算机课程一个学期只讲了二十几页,做一个简单的Power Point就算合格。
”有一连串事件让他憋闷,让他看不惯。
特别是,回中国后,没人表扬他了。
在美国他可是经常被校长表扬的。
牛牛不到10岁就看金庸小说,但都是在家看,老师不知道。
到美国后,很多时候上课的主要内容就是看小说,校长曾经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夸奖“这个中国孩子爱读书”。
这令他的自信心陡增,胆子大了许多。
一天晚上,Poncho的妈妈与牛牛的爸爸一起组织了伯克利分校的同学聚会。
当着记者和满堂宾客,他按山东人习惯仍管父亲叫“爹”。
但这次不是奉命背唐诗,而是说出了一句四座皆惊的宣言:“你无权评价我,只有我才能评价我自己。
”
父亲当场被噎住,表情有些尴尬。
2008年9月,他在伯克利做一次关于“民主”主题的演讲,牛牛在下面看《纳尼亚传奇》。
为了放映幻灯片,他把灯都关了。
正准备开讲,儿子却在底下理直气壮地举起手来:你这样我就没法看书了。
他不得不在按钮之间调来调去,终于找到一盏只朝儿子的方向开的灯,各得其所。
“这才是民主。
”美国听众笑着说。
3个小时的演讲,牛牛看完了那本210页的书,全英文。
父亲为此感到困惑:“他遇到的生词非常非常多,为什么那么多障碍都打消不了他的好奇心?”
事实上,牛牛高涨的学习激情很容易解释。
在美国,一个孩子所能收获的鼓励,像在地球上大部分地区找到水一样容易。
他就读的小学规定:学生每读完一本书,并把这本书写个条子推荐给其他人,便可到学校图书馆随意选一本书据为己有。
牛牛经常写个“推荐书”给校长,然后去图书馆挑书。
他就这样攒齐了几乎全部的《哈利波特》。
最后校长不得不拒绝他:“对不起,我不能再给你了,要给其他同学留几本。
”
从美国回来,牛牛明显变得更勇敢了,这得益于他在美国街头向陌生人卖票为学校募捐的锻炼。
当时他鼓起勇气,用蹩脚英语在超市成功推销出五张票,得十美元。
跟在身后的父亲追上去向第一位掏钱的美国老太太致谢,老太太说:“你儿子真迷人!”
还有一件事让牛牛的爸爸享受到了让儿子去美国上学的意外好处。
放学回家的路上,父子俩畅想未来。
牛牛说了很多计划:等我长大了,你还给我讲故事,我和我儿子一起听,咱们三个一起玩,我给你买个大房子,你天天给我们讲。
到家,牛牛又凑过来,神秘地说:“爸爸,为什么我觉得为你做那么多事——买大房子啊,买游泳池啊,还是没有表达出我对你的爱?”
“我简直被儿子这句话俘虏了。
”父亲自语。
“中国人比美国人的野心更大”
这种热情得有些泛滥的鼓励正是美国教育的特色。
但按于爱群的理解,“美国教育不对学生负责,只负责鼓励他们的想象力和自信心。
”
由此带来的负面影响便是学生的基础功课极差。
如同Poncho所见,小学五年级的学生连“7乘8”都不会算。
回国后,于爱群赶紧花了两千块钱,找人给她补了一个假期的数学。
因为数学“太优秀了”,Poncho获得了一张学校颁发的“华盛顿小学者”的奖状。
这让她的继父——瑞士人Peter大不以为然,“美国人怎么能在小学时就让孩子们竞争呢?”他说。
Peter年轻时是马拉松选手,在瑞士苏黎世大学获历史学博士学位,在美国住了近十年。
用他妻子的话说,他对美国式教育“一肚子不满”。
像大部分欧洲人一样,他认为美国人不尊重其他国家,没有足够的知识和教养。
他甚至认为,美国人每天早上唱国歌也属于对国家主义过度的灌输。
这个由瑞士男人和中国女人组成的家庭始终不完全认可美式价值观。
美国有一条令中国人颇不习惯的法律:不允许把12岁以下的孩子独自留在家里。
这种儿童保护措施为美国人津津乐道,而Peter和妻子一样看不惯,“我6岁就去镇上的商店买胡萝卜啦。
”Peter一耸肩,“美国人夸大了这世界的危险。
”
自从Poncho回到北京,Peter和她的交流少多了。
一个英文变差了,一个中文不好。
他更多的时候是在观察。
通过观察Poncho每天繁重的功课,Peter认为,自己已经看到了中国式教育的“软肋”: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是一件好事。
在这一点上,于爱群和丈夫取得了共识: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出了21位诺贝尔奖获得者,与美国的教育方式不无关系。
美国人从小都自以为天才,都恨不得有机会能一夜成名。
大多数人固然无法做到,但那少数真正的天才就会被这种极端的自信所发掘。
而中国式教育则竭力禁止孩子的想象力,把他们变成思维方式和价值观雷同的跟随者。
关于未来,Poncho和牛牛都希望将来还能回美国。
牛牛是因为美国“能学橄榄球和空手道,吃的也好”;Poncho则干脆说:“怕在中国学不好数学和理工科,还不如逃到美国去。
”“美国人很有野心。
但现在中国人比美国人的野心更大,小孩子们整天都在拼命地学习!”Peter说。
(赵南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