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诗穷而后工”刍议

北宋时期，随着诗文革新运动不断推进，欧阳修 在文学理论方面提出了著名的“诗穷而后工”论说。 作为文坛领袖，欧阳修不仅在诗文创作方面有深远 影响，在诗歌 理 论 上 亦 破 旧 立 新，“诗 穷 而 后 工 ”这 一论说对当时乃至现代诗坛都具有重要的理论指导 意义。
１ “诗穷而后工”之释义与渊源
“诗穷而后工”一说语出《梅圣俞诗集序》。“盖 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内有忧思 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 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 人，殆穷者 而 后 工 也。”［１］６１２欧 公 所 言 之 “穷 ”，泛 指 诗人现实中一切 “穷苦”的生存境况 （包括沉沦下 僚、仕 途 失 意、生 活 困 苦 等 ）导 致 诗 人 郁 结 于 心、愤 懑不平。关于“工”，王充《论衡·自纪》曾提出“文 不与前相似，安得名佳好，称工巧”［２］３１２。“工”即工 巧佳作，指诗歌创作上的妙笔生花与精益求精。因 此，“诗穷而 后 工 ”意 指 诗 人 在 经 历 困 顿 穷 厄 之 后， 情感有所郁 结，心 灵 有 所 激 荡，对 人 生 体 悟 更 加 深 刻，于是化悲愤之情为诗歌的酵母、为创作的笔端， 创作绝妙诗文，极言人生之体悟、时代之精神。
“屈原放 逐，乃 赋 《离 骚》。”（司 马 迁 《报 任 安 书》）诗人屈原在遭遇不幸之后，以其坚贞不屈的意 志创作名篇 《离骚》，展现了 “上下求索”的诗人形 象。其《惜诵 》篇 更 是 将 遭 受 疏 离 诽 谤 后 内 心 的 悲 愤不平化为锋利的笔端。全诗开篇即言“惜诵以致 愍兮，发愤以抒情”，为了使自己的冤情能得到最公 正的审理，诗人请五帝、六神、山川之神、皋陶组成陪 审法庭。接着，屈原开始诉说自己的冤屈，反复表达 自己所为是出于对君王的忠心，却因此反被小人嫉 妒加害，“羌众人之所仇”“又众兆之所雠”。诗人言 辞激烈愤慨，我们从诗句中可体会到他所遭受的莫 大冤屈以及为自己申辩的急切心情。但是“纷逢尤 以离谤兮，謇不可释也”，当时的楚怀王对屈原已颇 有不满，加之众口铄金，屈原以一人之力难以与之对 抗。在诗篇 结 尾 之 处，诗 人 再 次 强 调 “恐 情 质 之 不 信兮，故重著以自明”，希望楚怀王能够明察自己的 冤情，愤懑之情溢于言表。
２ “诗穷而后工”之内涵表现
欧阳修 的 “诗 穷 而 后 工 ”建 立 在 对 古 人 文 学 创 作思考的基础之上，在沿袭前人“怨刺”“发愤”“不 平”的基础上亦有所深入，具有丰富深刻的内涵。 ２．１ 不幸遭遇是文人文学创作的动因、动力
“诗穷而后 工 ”这 一 论 说 的 提 出 有 着 现 实 的 背 景。欧阳修评价梅尧臣说：“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穷 之久而将老也，可 不 惜 哉。”［１］６１３梅 尧 臣 一 生 困 顿 坎 坷。他自幼家境贫困，读书难以为继，年轻时多次应 试不中，长期辗转州县为官，终身未得朝廷重用，因 而有着传统文人士大夫的怀才不遇与抑郁不平。然 而正是在这种情形下，梅尧臣从现实生活出发，创作 了大量优秀 诗 篇，此 即 欧 公 所 言 诗 歌 创 作 “其 兴 于 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１］６１２。
1612穷而郁积于内郁郁而终不如另寻化解的途径放弃对现状的埋怨转而自放于山水自然市井村野以一种自然的心态面对所见所闻从而与外界环境建立更加纯粹的审美关系并在诗歌中真实再现这种关系
第 ３３卷第 １期 ２０２０年 １月
镇江高专学报 ＪｏｕｒｎａｌｏｆＺｈｅｎｊｉａｎｇＣｏｌｌｅｇｅ
Ｖｏｌ．３３ Ｎｏ．１ Ｊａｎ．，２０２０
欧阳修“诗穷而后工”刍议
陈瑶瑶
（南通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通 ２２６０１９）
摘 要：欧阳修在继承前人论说的基础上，创造性地提出“诗穷而后工”的诗歌理论。这一诗歌理论具有深刻的内 涵：不幸遭遇是文人文学创作的动因、动力；“穷”而“自放”可与外界环境建立更纯粹的审美关系；穷苦之言具有更 震撼心灵的艺术魅力、更深刻的关于宇宙人生的思考。 关键词：欧阳修；诗穷而后工；诗歌理论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７．２２７ 文献标志码：Ｃ 文章编号：１００８－８１４８（２０２０）０１－００２９－０４
收稿日期：２０１９－１０－２２ 作者简介：陈瑶瑶（１９９６—），女，江苏徐州人，硕士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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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之作，通计古今，计八九焉。世强调作家心中有 郁结而后发言为声，欧阳修在继承前人论说的基础 上再作发挥，将诗歌形式之“工”与诗人之“穷”相联 系，总结了古代诗歌创作的普遍规律，提出“诗穷而 后工”的诗歌理论。这一文学理论给予后世文人诸 多创作动力，他们以其相似的穷苦遭际与特有的思 想情感在文学史上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
诗人之“穷”与诗歌之“工”是因果关系，前者在 一定程度上成就后者。“穷”不是简单的生活穷苦， 更多的是身心经历苦厄命运的磨炼，是经历诸多人 生磨炼后情感的丰富，“工”是“穷”所促成的愈挫愈
勇的坚韧品格、精益求精的创作能力。“穷”与“工” 之间存在辩证关系。
欧阳修提出 的 “诗 穷 而 后 工 ”诗 歌 理 论 有 其 历 史渊源。“诗穷而后工”是一个具有继承性的命题， 其源头可 追 溯 至 春 秋 时 期。 春 秋 时 期 的 《诗 经 》中 已有大量怨刺诗。 《小 雅 · 四 月 》中 “君 子 作 歌，维 以告哀”，以诗歌创作表达 哀 苦 之 情。孔 子 在 《论 语·阳货》中 说：“诗 可 以 兴，可 以 观，可 以 群，可 以 怨。”“诗可以怨”体现了先民对社会的自我情感表 达。屈原在《九章 · 惜 诵 》中 以 “惜 诵 以 致 愍 兮，发 愤以抒情”纾 解 自 己 在 遭 谗 被 疏 后 的 愤 懑，表 现 了 情以愤发、辞 以 情 生 的 屈 骚 特 点。 汉 代 司 马 迁 《太 史公自序》曰：“昔西伯拘里，演《周易》；孔子厄陈 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 《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 《吕 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 发愤之所为作也。”［３］２０６司马迁的 “发愤著书”给后 世留下了宝 贵 的 精 神 财 富，这 亦 是 欧 公 “诗 穷 而 后 工”诗歌 理 论 的 重 要 思 想 来 源。 自 司 马 迁 之 后，钟 嵘于 《诗 品 · 序》中 再 次 论 及 诗 歌 的 表 现 功 能。 “‘诗可以群，可以怨。’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莫尚 于诗矣！”［４］２０－２１唐代李白在 《古风 · 大雅久 不 作》 中感慨“正声何 微 茫，哀 怨 起 骚 人 ”。 韩 愈 在 《荆 潭 唱和诗序》中称 “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 易 好 也”［５］１２５。韩愈 在 《送 孟 东 野 序 》中 还 提 出 “大 凡 物 不得其平则鸣”［５］１２９的观点。白居易言：“故愤忧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