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菲诗歌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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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从梦样的深沉的夜里走来,躺在一片绿色的芳草地。仰望着镶满星斗的夜空,接受着月光的洗礼。游颐和园颐和园里风景美,荷花荷叶绣成堆。船儿绿绿象柳叶,鱼儿有红又有黑。夏夜皓月一轮挂空中,稀稀疏疏几点星。庭院寂静人皆睡,唯有蝙蝠捕蚊虫。深秋赏菊我赞美你,千姿百态的菊:有的紫如玛瑙,有的白如美玉,有的默默含羞,有的舒展不拘,有的把头儿深埋,羞怯的把眼睛低。老花农,默站一旁,脸含着笑意,恰似那朵开得最好的菊。星星听小河涓涓的絮语,看花朵在悄悄盛开。听着,听着;看着,看着,向它们注入无限的爱。顽皮的小星们欢笑着拉着手,从薄薄的云层里飞跑出来。我捕捉着他们抛下来的光线,相成一束束,装进我的口袋。鸟声东方朝霞一片红,白云浮在青天空。低头忽闻雀儿叫,举首又听身后鸣。路灯小星们高兴地眨着眼,—他们天天要出来值班。这时的夜是小星的舞台,他们正和地上的“星星”交谈。长街路灯一排排,为人照路任往来。风雨寒暑都不怕,丹心一片放光采。

田晓菲·

回乡

我又一次来到这里--

我曾在此等待过许久的地方:

破旧的家具,就象衰弱而忠实的老狗;

印花窗帘依然谦卑地垂落,

好像被重复的厄运征服了的头。

那些童年的日子

曾经在这里被无限拉长,

仿佛廉价肥皂清洗之后变形的毛衣,

又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每个父亲或母亲探头俯视,

都只能望见水的表层上

他们自己的面庞。

在那些长蛇一样蜿蜒的白昼,

静寂的树荫藏着无数私语,

使孩子的目光一次次迷失。

在那些总是熬不到尽头的黑夜,

每个不可理喻也不可克服的恐惧

都是一颗闪耀白光的冷硬星辰,

缺乏言语表述它自身。

还有那只永远上锁的书柜,

现在颓然放弃了自卫,显示它的贫乏。

好像一个被岁月的暴徒劫夺走神秘魅力的

初恋情人。

还有那个黑暗的壁橱

曾经收容我,为了得到呼叫和寻找。

在那里我养成了等待的习惯,直到今天。

随你说这是固执,或是愚蠢--

但也许,也许,也许不知何时,

就象那只壁橱被骤然开启,

白色的光潮汹涌而入,

里面所有的物件都被照亮:

抛弃幽暗的形状、危机四伏的阴影,

呈现我等待已久的,最终的真实。

三月十一日,纽约,森林小丘

雨水使一切散发荒凉的气息。

无人的小花园里,一条搭在绳上的裤子

模仿着腿的样子摇荡着,给过往的鸽子

展示风的形状。倒在湿绿草根上的

是一只黑铁烤肉架,一柄褪色的阳伞。

从蜡笔画里走出的孩子,粉色的外套

蹒跚地消逝了。松鼠惊疑地

凝神不动,小心地捧着

被风吹落的午餐。

路边,一辆汽车的名字

叫做“非洲草原”。它固执地停泊着,

然而它载我去了那里。我突然意识到,

我们同时存在,同时呼吸着--

我,和非洲大草原上那头威严的狮子。

如果没有我,它的威严不会显现

在文字里--它不自知也不需要的

一种品质。它矫健,雄壮,放任地爱和屠戮,

这两者对于它乃是一体,是生命的显示。

它低声的咆哮穿透非洲草原最浓厚的夜色,

使我在都市无人的街道上颤栗。

松鼠和鸽子都不见了,我只看到自己,看到

洗衣绳上一条无人收容的裤子,荒芜而孤独地

摇荡着,绝望于腿的形状,风的漠然。

·田晓菲·

十月三十一日西俗万圣节家家刻南瓜笑脸装饰房舍四绝句

明亮的金色火焰,烧过苍茫庭园。

是谁家的孩子,试着刻一个万圣节的鬼脸,

然而银光闪烁,刀刃欹侧,

在万物摇落的季节里,结束了南瓜失败的一生?

春天的发芽与攀缘,夏日的成熟与丰满,

准备了这一瞬间的破裂、粉碎与迸溅。

南瓜可也曾颤栗于这一道金属的光么?

比秋水更寒冷,比秋天的银河更耀眼

不在异乡,也难免成为异客。

既然已无处寻觅茱萸,又何必不入乡随俗。

于是在天真的瓜皮上,雕出狰狞的面目。

在危机四伏的街上,我们慢慢丈量归途。

就算节日只持续一个星期,一天,一个夜晚。

不用来煮汤,依然可以有成。

没有意义的欢乐是重要的:

哪怕南瓜的内里只是一片虚空。

2001年1月3日访哈佛大学自然博物馆六首

个中收藏,有动物标本,矿石标本。

以布拉格的卜拉沙卡父子二人穷五十年之力制作的玻璃花和七千五百万年前的恐龙化石为最精妙。

那被一个强大的意志所追寻的东西

不断在逃逸

梦隙,黑色的巨鳄自时间之利齿

奔入这些嶙峋的白石

洪荒时有巨兽

也有纤弱的蝴蝶

它们共有的

乃是宁静的力

孟加拉虎柔软的身体

在伸一个修长的懒腰

而小狐永远的惊警

凝固于锐利的注视

更古老和更巨大的

化为峥嵘的骨与石

然则我们是谁--

乃敢从它们的梦中走过?

把狂妄的影子

投上斑斓的蝶衣

吁乎!伟哉夫大冶。

我想见到他:那一个。

他的庞然的欲望

仿佛传说中食人的花,

--是,又好似奥基弗笔下紫色而淫荡的罂粟,

恽南田风中的牡丹--

吞噬了一切旋转的思致。

孔雀石,空青,玛瑙--全部只是为了

给予这个欲望一点形状与颜色。

我不能想象、不是为了这双路过的眼,

而神亦不可想象人的寂寞。

五十年,半个世纪

制作这些玻璃的花萼,叶片,根须

不关乎材料,父亲说,只是一点点

手艺而已

翅,花瓣--艳丽有如男人的癖、

美人的呼吸

展厅另一侧,巨龙之白骨

把游客变得微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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