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东南飞”之断想

“孔雀东南飞”之断想

乐府双璧之《孔雀东南飞》的确是好诗，以至教研组里每天都弥漫着凄美的旋律，教师们讲到此处都唏嘘不已，学生们更是“杏花含笑却轻颦”，生出很多人生的思考和感慨。

说这个文章是精品，只看一端，就是学生们研究探讨的热情。在研读期间，学生们提出的问题特别多，有的在师生探讨中豁然开朗，也有的被引向更深远的思考方向。看看他们提出的问题吧：焦仲卿的母亲为什么一定要休遣刘兰芝？父亲死了，儿子应该当家，焦仲卿怎么就当不了自己的家？刘兰芝离开焦家的时候为什么要精心打扮？一个被休掉的女子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去刘家提亲，甚至有不少权贵？夫妻二人指天发誓誓不相负而有了变故之后，焦仲卿为何会出言讥讽？长诗末尾写“戒之后世人，戒之慎勿忘”，诗歌是让人们勿忘什么呢？如此种种，太多有价值有意义的话题可供探讨，不能不让教师们大费脑筋。有人甚至提出，焦仲卿为什么自挂“东南枝”？更是让人哭笑不得。

熟读这首长诗的人都知道，焦母要休掉刘兰芝其实没什么正当的理由，是所谓的“莫须有”的罪名。焦母的眼中，刘兰芝是“无礼节”、“自传由”的“贱”妇，这样的女子是配不上自己儿子的。而刘兰芝的口中道出婆婆对她的态度，是“驱使”，故意挑三拣四，用句俗话说：“就是看不上”。这种“看不上”是典型的中国的“看不上”，是在一个大的封建社会的背景下伦理、道德、文化意识在封建家庭中的浓缩，并深入到封建家长骨子里血脉相承的东西。在旧社会，每个家庭无论大户小户都有那么一两个主宰家庭命运的人，他们的头上似乎带着某种“光环”。家庭甚至家族成员的命运与之关系及其密切，就连“官家”也不能左右。有人说，焦母“寡母恋子”，那可能涉及心理学的问题，但我以为，要以邻家“罗敷”来代替刘兰芝的焦母不是不让儿子娶妻，是娶一个顺她眼依她心的而已。

焦仲卿和刘兰芝的哥哥是对对比，一个被逼屈从，一个盛气凌人，说起来他们都没了“爹地”。所谓“三从”指“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大多数人都把这里的“从”理解为“听从”，这其实是不准确的。究其本义，应该含有“从事”之义。也就是说，女子未嫁时应遵从长辈的教诲为人处事，结婚之后要依从丈夫的事业选择和人生轨迹，努力操持好家庭，而不幸丈夫去世，那么女子就应该以儿子为核心，照顾、操持，直到终老。从焦家来看，封建家长制体现得更充分，从刘家来看，刘母的“三从”女德表现的更多一些，两个家庭都是中国封建社会的“模范”家庭，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刘兰芝的“净身出户”盛装辞行，则要从心理学上来揣味了。一般人在遭受人生挫折的时候往往表现为忧愁、颓废，从而百无聊赖精神颓唐，但刘兰芝不是一般人，她是书香门第熏染出的女子，见识超群，她的一句“非为织作迟”就让我们看到她的聪明。她的有主见、外柔内刚当然不会轻易屈从婆婆，平时的取舍进退自然能让婆婆无可挑剔又内火攻心，她的被遣的命运正由于她的刚烈的本性啊。这样一个女子，在被迫离开夫家的时候要“严妆”，她的“精妙世无双”完全出自那倔强不屈的本性。她在炫耀，她以一种挑衅的方式来对待婆婆，任你“北风寒”，我自“纫如丝”！有人说，“女为悦己者容”，她打扮是给丈夫看的，错！离别十分，“东风无力百花残”，伤情尚痛，哪里会雕琢容颜？她预感到命运的风浪不会止息，反复的修饰容颜也正是在抚慰内心的伤痛。不缓不急，不卑不亢，端庄淡雅，刘兰芝的告别是雨中之竹，让我们体会到了千百年前女子的不屈风骨。

刘兰芝被休回了娘家，可让人费解的是，上门提亲的人却络绎不绝。这其实不难理解。在封建社会，女子的地位很低，但有时也很“尊贵”。这二者并不矛盾，说女人尊贵，是因为她们的才华和美貌可以比作美玉，让达官贵人们垂涎三尺，一些女子也从而可以获得权势地位，但那是少之又少。更多的，是成了真正的美玉，成了物件，一个男人把玩腻了，就弃之如敝屣。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杜十娘带着美好的梦想渴求着新生活，却不想自己却

成了情郎和纨绔子弟买卖的对象，一气之下，怒沉百宝箱，自身也殒命黄泉。被休遣的刘兰芝也立刻成为“美玉”，成了庸俗糜烂社会的男人们追捧的玩偶。刘兰芝以柔弱的身躯担负着忠贞的爱情誓言，悲剧就在所难免了。

诗中焦仲卿的讥讽之语，也使诗歌增加了波澜和韵味。时日不久，妻子就要改嫁，而且嫁入了太守府。伤心未已，又添新恨，物是人非，恍如隔世。此时，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无法承受，无法排遣。一句“贺卿得高迁”，发泄了内心的愤懑、苦涩、痛苦，一句“吾独向黄泉”，成了焦仲卿掷地有声的男人话语！焦仲卿不再向先前那般听话、乖顺，既然这个世界这般丑恶，我必须与之决绝！痛苦折磨着他，淬炼着他，同时，也改变了他，使他成为封建家庭的背叛者，封建社会的背叛者。当然，他的背叛不是推翻式的背叛，所以，他的悲剧也在所难免了。

鲁迅说，悲剧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在中国古代，这样的爱情悲剧有太多太多了，但人们也都善意地添加一些艺术的结尾，让人们看到希望。所以，梁祝最终化蝶了，嫦娥呢，也有玉兔陪伴，而《孔雀东南飞》呢，死去的夫妻也化成了鸳鸯，与青山同在了。诗歌结尾说“戒之慎勿忘”，这“勿忘”的也正是这最有价值的东西了。我想，这个故事告诫人们，不要做那刁蛮的婆婆，不要做那骄横的哥哥，不要做干涉男女婚姻自由的人。但我觉得，这个意义还只是表层。其实，更可贵的是，故事告诫人们，人类一直在追求着恋爱自由、婚姻自由、生活自由，对自由的渴求和追寻是人类的永恒主题。那些囚囿着人们自由的牢笼被一个又一个地打破，过去是这样，现在也应是这样，那么，我们的将来才更加美好。

话说回来，自由，不是无政府主义的玄幻故事，我们应该建立一个怎样的社会体制，以怎样的生活姿态和文化习惯来面对未来呢？但愿，凄美的爱情故事最终带给我们的，是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