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鲁迅_野草_希望_的思想倾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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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鲁迅《野草・希望》的思想倾向性
季中扬
(淮阴师范学院中文系,江苏 淮安 223001)
摘要:鲁迅散文诗《野草・希望》的思想倾向性,是鲁迅研究界长期争议不休的一个重要问题。
有人认为,《希望》中“虚无”的暗影遮住了希望。
其实,如果看到诗人对虚无感的自觉抗拒,以及“我”这个艺术形象审美光辉对虚无感的客观抗拒,就会发现,《野草・希望》中“虚无”的暗影并没有遮住“希望”。
关键词:鲁迅;希望;虚无感
中图分类号:I 210.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687(2006)03-0004-03作者简介:季中扬(1976-),男,淮阴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文学硕士,主要从事文艺学研究。
收稿日期:2005-10-20
鲁迅散文诗《野草・希望》
(以下简称《希望》)的思想倾向性,是鲁迅研究界长期争议不休的一个重
要问题。
鲁迅在《<野草>英文译本序》中谈到《希望》的创作动机时说:“又因为惊异于青年之消沉,作《希望》。
”[1]
作者有积极的创作动机,作品未必一定有积极的思想内涵。
冯雪峰就曾经提出,“这篇作品虽然用意和态度都是积极的,但作者却也掩不住地让自己的失望的伤痛、寂寞的情绪以及思想上希望和绝望的矛盾,都吐露出来了。
”[2]
有些学者虽然质疑冯雪峰的观点,但又往往有意无意地忽视《希望》中抒情主体的“失望的伤痛、寂寞的情绪以及思想上希望和绝望的矛盾”。
究竟应该如何看待《希望》中抒情主体的绝望情绪及虚无感,这是一个值得进一步思考的问题。
对此,我们不妨先梳理一下《希望》中抒情主体的情感变化,来考察作品中虚无感是怎样浮现出来的。
《希望》是以平静的叙述开头的:我的心分外地寂寞。
然而我的心很平安:没爱憎,没有哀乐,也没有颜色和声音。
这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安”。
这也是表面的“平安”,因为它不是来自丰富和满足,而是由于匮乏和空虚,在它下面潜藏着深深的不安:“我”因这“平安”而感到“分外地寂寞”。
于是,“我”开始了沉痛的内省:
我大概老了。
我的头发已经苍白,不是很明白的事么?我的手颤抖着,不是很明白的事么?那么,我的灵魂的手一定也颤抖着,头发也一定苍白了。
“我”由身体的苍老省悟到,这“平安”其实是灵
魂苍老的表现。
身体的苍老并不可悲,灵魂的苍老却
实在是大可悲哀的。
于是,回忆在我心底翻腾:“这以前,我的心也曾充满过血腥的歌声:血和铁,火焰和毒,恢复和报仇。
”如此年轻激昂的心怎就忽然苍老了呢?“我”发现,“我的青春”是在“自欺的希望”中耗尽的,所以说到希望,诗人用“希望,希望”这样的反复修辞和连接词“然而就是”曲折地表达了“我”内心沉郁的感慨。
“我”由平静到沉痛的内省,到激动的回忆,到沉郁的感慨,接近死寂的心事实上已经复活了。
接着,复活的心又转入了沉思:“我”早已知道“我”的青春已经逝去,“但以为身外的青春固在”,现在,青年们居然像年老的“我”一样“平安”,“难道连身外的青春也都逝去,世上的青年也多衰老了么?”假如真是这样,“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
”事实上,“我”对“身外的青春固在”虽然发出疑问,但并未真正绝望,所以,当“我”想起裴多菲的“希望”之歌与他的话“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时,“我”还是坚定地探寻:“倘使我还得偷生在不明不暗的这‘虚妄’中,我就还要寻求那逝去的悲凉飘渺的青春,但不妨在我的身外。
”为什么只要活着,就必须去探寻身外的青春呢?“因为身外的青春倘一消灭,我身中的迟暮也即凋零了。
”苍老只是接近死亡,而身中迟暮的凋零则意味着彻底死去。
我们看到,由于“我”的心并没有沉没到彻底怀疑的阴暗之中,所以,虽然有时热烈、激昂,有时平静、低沉,但还没有弥漫上虚无的暗影。
如果诗人到此打住,诗人的创作动机基本
2006年3月
湖北教育学院学报
Mar .2006第23卷第3期
Journal of Hubei I nstitute of Educati on
Vol .23 No .3
上可以达成,而且作品思想倾向上没有任何含混之处。
然而,就在“我”坚信“身外的青春固在”之时,彻底怀疑精神与虚无感在不经意之间突然闪现出来:然而现在没有星和月光,没有僵坠的蝴蝶以至笑的渺茫,爱的翔舞。
然而青年们很平安。
“星和月光”、“僵坠的蝴蝶”、“笑的渺茫”、“爱的翔舞”象征着“身外的青春”,说没有这些事物,也就是说,并没有“身外的青春”。
而“以为身外的青春固在”,这思想中的光明,是“我放下了希望之盾”而又能否定绝望的力量之源泉。
失去这光明,“我”就只能沉没到“虚无”的思想暗夜中了。
然而,诗人不愿让“我”就此沉没,所以,笔锋一转,“我”又从这彻底怀疑的虚无感中突围出来: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纵使寻不到身外的青春,也总得自己来一掷我身中的迟暮。
这是一种多么强韧的“反抗绝望”的战斗精神!但是,如果根本就没有青春,没有希望,这战斗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没有理想与信念,这强韧的战斗精神也许会沦落为对抗虚无的姿态。
尼采就曾经这样自我反思过:“我以前一直是个虚无主义者,前不久我才承认这一点,我作为虚无主义者借以前行的能量是激进主义,但能量在这一基本事实上欺骗了我。
”[3]尼采的意思是说,彻底怀疑已经为虚无主义出场铺平了道路,只要还在彻底怀疑,激进就只能是没有实际内容的自我欺骗。
我们看到,“我”强韧的“反抗绝望”的战斗精神,似乎正如尼采所说,其本身就是彻底怀疑精神与虚无感的表现。
接下来,“我”甚至对这“反抗绝望”的战斗发生的可能性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但暗夜又在那里呢?现在没有星,没有月光以至笑的渺茫和爱的翔舞;青年们很平安,而我的面前又竟至于并且没有真的暗夜。
不仅没有“身外的青春”,甚至“没有真的暗夜”,那么,“我”想“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刹那间就成为可笑的虚拟;勇猛“一掷”的豪情如膨胀的七彩气泡,骤然间破灭了;孤独无敌的英雄连渴望失败的心气也被彻底放空,这是何等寂寞!意识到徒劳的绝望和绝望身后的虚无,古希腊传说里的西西弗尚有一块巨石可以推动,而诗人在《希望》中甚至把“我”的这块巨石也粉碎了。
这是一种多么彻底的怀疑精神!多么强烈的虚无感!
冯雪峰指出,“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这是作者反对青年们消沉,号召他们奋发起来同黑暗斗争的思想根据,但是,如果希望是完全虚妄的,那么,又怎么能有力地证明绝望是虚妄的呢?从作品思想内容及其内在逻辑上看,《希望》“特别明显地反映着作者的空虚和失望的情绪以及思想上的深刻矛盾”[4]。
本文对《希望》中虚无感浮现的考察,似乎印证了冯雪峰的观点。
且慢,我们不妨听一听鲁迅本人的看法。
鲁迅在一九二五年三月十八日给许广平的信中曾说:“我的作品,太黑暗了,因为我常觉得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很显然,鲁迅对于作品中的虚无感有着明确认识;他又说:“我终于不能证实: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
”[5]这其实是含蓄地告诫:不要真的以为“我的作品,太黑暗了”,“我终于不能证实”暗示作品中还有着光明与希望,但也许是一般人难以发现的一种别样的光明与希望。
要发现这别样的光明与希望,我们得分析一下作品中抒情主体对虚无感的有意抗拒,以及“我”这个人物形象的审美光辉对思想内容上虚无感的客观抗拒。
通过上文梳理可以看到,作品中抒情主体曾多次有意识地抗拒虚无感的袭来:当“我”发现“我”的青春已经在“希望”中耗尽时,“我”没有绝望,“我”相信还有“身外的青春”;当我发现并没有“身外的青春”时,已经年老的“我”没有绝望,“我”决意“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当“我”发现“竟至于并且没有真正的暗夜”时,“我”仍然没有绝望,甚至还明确地说绝望是虚妄的,作品煞尾写道: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我们注意到诗的前文引用裴多菲这句话时用的是陈述句式,而诗的结尾用的是感叹句式,从形式上看,诗人仿佛想让抒情主体耸身一振,把那沉重的虚无感一下子甩掉似的。
《希望》之所以让人感到“特别明显地反映着作者的空虚和失望的情绪以及思想上的深刻矛盾”,其根本原因在于“希望”缺席。
诗人强韧地“反抗绝望”,从表面看来也并没有解决“希望”缺席这个根本问题。
那么,“希望”究竟在哪里呢?其实,鲁迅早在写于一九二一年的《故乡》中就说过:“希望是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
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同样道理,身外的青春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身外的青春。
鲁迅在《过客》中塑造的“翁”与“客”两个人物,可以看作是对上述思想的形象地解释:“翁”在“坟”前止步,暗示着彻底绝望;而“客”只要不止步地向前走去,即使看不到“希望”,也至少可以说“绝望”是虚妄的。
本文认为,《希望》中“我”对虚无感的抗拒,就如同《过客》中“客”的不止步地向前走去一样,暗示着“绝望”是虚妄的,而“希望”却未必虚妄。
5
季中扬:论鲁迅《野草・希望》的思想倾向性
《希望》中抒情主体对虚无感的自觉抗拒,向我们暗示着一种别样的光明与希望存在着,这足以使我们不再认同《希望》“特别明显地反映着作者的空虚和失望的情绪以及思想上的深刻矛盾”这样的观点,但是,这还不足以否定《希望》中吐露着“失望的伤痛、寂寞的情绪”。
换句话说,《希望》中抒情主体对虚无感的自觉抗拒,还没有完全驱散作品中虚无的暗影。
对此,本文接下来想谈一谈《希望》中“我”这个艺术形象。
我们看到,“我”虽然是一个头发苍白,手都颤抖着的老人,但内心却不能安于“平安”。
尼采在《苏鲁支语录》一书中借苏鲁支之口批评追求内心平安的人说:追求内心平安的人所能理解的人生智慧,不过是“无梦的睡眠”,“渠们不知生命的更佳底意义。
”
[6]又在《偶像的黄昏》中说:“一个人只有充满矛盾才会多产;只有灵魂不疲沓,不贪图安逸,才能永葆青春……谁放弃战斗,他就是放弃了伟大的生活……”[7]我们看到,“我”显然是一个理解生命更佳意义的,因而具有强烈内省精神的,从来不言“放弃战斗”的真正觉醒的人。
作为真正觉醒的人,不管是“我”的希望,还是“我”的绝望,都是强烈内省精神的表现,都是战斗精神的体现,其矛盾、痛苦、探寻本身就具有积极的价值,这与“青年们很平安”形成了鲜明对比。
面对“绝望”,“我”并没有一任“虚无感”滋生,而是始终昂扬着“反抗绝望”的战斗激情:“我”虽然一步步走向彻底怀疑,走向虚无的暗夜,但仍然一步步向前走去,要“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这强韧的战斗精神又与虽然桀骜英勇,但“终于对了黑暗止步”的爱国诗人裴多菲形成鲜明对比。
如果认识到“我”这个人物形象的审美价值,我们还会认同《希望》中吐露着“失望的伤痛、寂寞的情绪”这样的观点吗?事实上,“我”这个人物形象的审美光辉,已经完全驱散了作品中虚无感的阴霾。
参考文献:
[1]鲁迅.鲁迅全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1:356.
[2][4]冯雪峰.冯雪峰忆鲁迅[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2:169,167.
[3]尼采.权力意志[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246.
[5]鲁迅.鲁迅全集(第十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1:20-21.
[6]尼采.苏鲁支语录[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24.
[7]尼采.偶像的黄昏[M].周国平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 1996:30.
责任编辑:彭雷生
The Study About the Ni hility i n the Hope
J I Zhong-yang
(Chinese L iterature Depart m ent,Huayin Nor mal College,Huai’an J iangsu223001,China) Abstract:Someone thinks that the“nihility”shadows the“hope”in the Hope.I n fact,you will see that it is not the case if you find that the poet resists consci ously the“nihility”,and the aesthetic shine fr om the i m age of“I”resists unconsci ously the“nihility”.
Key words:Lu Xun;hope;nihility
6湖北教育学院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