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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分之百”的语法化及传信功能
摘要：“百分之百”是现代汉语中的一个数词，从功能上看具有名词的属性。

但在使用中，它常常被用来表示一种肯定的语气，功能开始向副词方向偏移。

我们认为“百分之百”已经发生了语法化，具有传信功能。

关键词：百分之百语法化传信
中图分类号：H1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6097（2013）09-0070-04
基金项目：本文为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项目编号：11D058），黑龙江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项目（项目编号：1253b005）和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项目编号：2013M531062）的阶段性研究成果；本文曾在第四十届国际汉藏语言暨语言学会议（哈尔滨2007）上宣读，会后做了较大修改。

作者简介：陈颖（1978―），黑龙江哈尔滨人，博士，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研究方向：现代汉语句法、语义、语用。

陈一（1960―），黑龙江五常人，博士，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研究方向：现代汉语句法、语义、语用。

一、引言
“百分之百”是一个表示分数的数词，是名词的一个下位类，但像下面的例子中的“百分之百”到底是什么词性、作什么成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1）朝阳：那当然，我分析啊，十有八九是我大哥的责任。

和平：嗯，你分析的还真对……啊废话，什么叫十有八九啊？百分之百是他的责任！我告诉你吧，我这辈子嫁给他，我算倒了霉了我。

（电视剧《我爱我家》）
这里的“百分之百”到底是主谓句的主语还是句首状语，是名词还是副词？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我们这篇文章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二、“百分之百”的词性
（一）名词用法
“百分之百”本身是一个基数词，表示的是一个数目，就是把1平分100份中的100份，属于名词的一个小类，就是100%的汉字写法。

例如：（2）其中，化工企业百分之百，机械类企业80%得到了改造。

（《人民日报》1995年1月22日）
（3）只有一位教师的下西渠小学，入学率、巩固率、毕业率、普及率一直是百分之百，毕业生全部升入中学。

（《人民日报》1995年1月13日）
（4）他说，现在百分之百的连队、哨所都配有电视机、录放机、卡拉OK机。

（《人民日报》1995年1月14日）
上面这三个例子中的“百分之百”分别充当不同的句法成分，其中例（2）中的是作小句的主语；（3）中的是作动词的宾语；例（4）是加“的”作名词的修饰语，也就是定语。

通过这些我们能看出来，这里的“百分之百”是名词性的。

（二）副词用法
（5）当身体不是百分之百合适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再冒险去参赛了。

（《人民日报》1995年1月11日）
（6）《大舒马赫发言：百分之百支持伦敦举办F1街道赛》（新华网，2004年7月9日）
上面两个例子，例（5）中的“百分之百”是作状语修饰形容词，而例（6）中的则是作状语修饰动词。

这里的“百分之百”在意义和用法上都不再是名词，而更接近于表示程度深的副词“很”“非常”，或表示范围大的副词“完全”“绝对”。

这种用法的“百分之百”在词义上已经发生了虚化，是在数词用法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

所以我们认为，这四个例子中的“百分之百”都是副词的用法，作状语修饰形容词和动词。

同时我们也发现，这两个例子中的“百分之百”的语义都是表示“程度深”，是一种绝对化的程度。

三、“百分之百”的语法化的机制
对“语法化”的研究是近年来语言学研究的一个热点问题，主要的理论领域有三个：1.语法化诱因与机制；2.语法化阶段与表征；3.语法化轨迹与时间表。

前一项也可泛称“语法化机制”，后两项合称“语法化过程”。

①我们这篇文章就是主要从共时层面上研究数词“百分之百”向副词方向转化的机制。

（一）隐喻
沈家煊（实词虚化的机制――《演化而来的语法》评介，1998）谈到，虚化机制主要有五种：1.隐喻；2.推理；3.泛化；4.和谐；5.吸收。

我们认为，“百分之百”的语法化机制主要是“隐喻”。

隐喻就是用一个具体概
念来理解一个抽象概念的认知方式，现在常说成是从一个认知域到另一个认知域的投射（mapping）。

（7） a 这批产品合格率达到百分之百。

b 这批产品百分之百合格。

c 这件产品百分之百合格。

上面例子的三句话中，a句表示的仅仅是“数量”，也可以引申为表示“范围”，b句则是有歧义的，而产生歧义的原因就是“百分之百”。

这里的“百分之百”既可以指范围上的“全部”，又可以指程度上的“十足”。

c句中的“百分之百”则仅指程度上的“十足”。

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百分之百”是由表示数量范围的认知域投射到更加虚化的表示程度的认知域，从而完成虚化的。

从中我们也可以窥见“百分之百”语法化的一个大致轨迹：
表示数量→表示范围→表示程度
（二）重新分析
Langacker（1977）把“重新分析”（reanalysis）定义为：没有改变表层表达形式的结构变化。

一个可分析为（A，B），C的结构，经过重新分析后，变成了A，（B，C）。

严格地说，重新分析是一种认知行为，尽管它与词汇语法化密切相关，但二者却并非等价物。

词汇语法化是语言本身演变的结果，是通过词汇句法位置和组合关系改变、词义变化（抽象、虚化），以及功能调整逐步实现的。

重新分析的作用是从认知的角度把这种词义虚化、功能变化的过程以结果（虚词产生）的形式表现出来并加以确认。

换言之，所以要重新分析正是因为某个词汇单位的语法化已经使句子结构的
语义关系产生了变化，重新分析标志着这个词汇单位语法化过程的完成。

②对于“百分之百”而言，这正回应了我们在引言中提出的问题，即例（1）中的“百分之百”既可以分析为句子的主语，又可以分析为句首状语，就是因为“百分之百”已经处于语法化过程中，而在这个语法化过程中，就是通过对句法成分的重新分析来实现词义和功能的调整的。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重新分析不是像一般所说的“（A，B），C”结构变成了“A，（B，C）”，而是在结构层次不变的情况下，原来的主谓结构可以被分析为状中结构了。

原本作为主谓结构的“百分之百+AP/VP”中的“百分之百”具有回指性，它所回指的是一个复数名词（如例（1）中的“百分之百”，若作名词，就是回指前文提到的“责任”。

）；而作为状中结构的“百分之百+AP/VP”的“百分之百”不具有回指性，它的前面常出现非复数名词形式的主语（如例（1）中的“百分之百”，若作句首状语，就是说明未出现的主语“这”的程度）。

对这一情况的了解可以丰富我们对“重新分析”的认识。

重新分析可以让我们从认知角度对“百分之百”的语法化的事实加以确认。

因此，重新分析虽不是语法化的一个内部原因，但它在词汇语法化过程中却是一个重要的环节。

（三）语用和风格需要
Harris & Campbell（1995）讨论了语用和风格需要所促成的一种句法创新，即利用现有要素的迂曲式（periphrastic）组合造成一种新奇的临时表达式，其中多数稍纵即逝，而有少数会被社团重复和扩散，经过语法化后产生新的句法要素。

③
从语用的角度看，“百分之百”的语法化现象也体现了“语言经济原则”。

交际和表达的需要促使人们采用更多、更新、更复杂、更具有特定作用的语言单位，而人在各方面表现出来的惰性则要求在言语活动中尽量减少力量的消耗，使用比较少的、省力的，或者具有较大普遍性的语言单位。

经济原则是支配人们言语活动的规律，它使人们在语言能够完成交际功能的前提下，自觉或不自觉地对言语活动中力量的消耗做出合乎经济要求的安排。

而“百分之百”的语法化正好体现了促进语言发展的这两方面的原则，它既是新的具有特定作用的语言单位，又经济省力，所以是符合语言发展方向的。

另外，我们认为，“求新原则”在“百分之百”语法化的过程中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Heine et al.（1991）分析语法化的动因，赞同“解决问题”的解释，即在表达手段有限的情况下常需用既有手段去表达新内容，特别是借表具体实义的手段去表达抽象空灵的内容，从而促成语法化。

同时他们也注意到，有时以“此”手段表“彼”内容并非因为缺少专表“彼”内容的手段。

对此，Heine等以人类永恒的表达求新动机来解释，这也是很可信的。

由于语法化与重新分析存在很大的叠合，因此这一解释也可部分视为对重新分析动因的分析，可以概括为“旧瓶新酒说”。

程度词等都存在一种旧的形式用久了，语力弱化，需要新形式补充的情况，很多程度词的产生都是这个原因造成的。

而且，求新求变也是人们在使用语言时所追求的，所以就出现了用“百分之百”来表现程度的用法。

（8）Watanabe承认当有竞购者开出高价时，这些持股人的忠诚度未必百分之百靠得住。

（《华尔街日报》 2008年5月2日）
这个例子中的“百分之百”既体现了它原有的语义“全部”，又包含了“绝对”“无一例外”的意义，加强了力度。

如果不用“百分之百”，则必须要用大段的话语来描述，而使用“百分之百”既准确传达了语义，又经济得多，而且从表达上来说，也具有一定的新鲜性。

一个词能够发生语法化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以上各种因素综合作用就导致了“百分之百”的语法化。

四、“百分之百”的传信功能
传信功能（evidentiality）是语言所固有的一种功能，主要是通过说话人来表明信息的来源（source of information）或说话人对它的态度（commitment to information）。

④传信范畴的语法表现有多种，我们把这种语法表现统称为“传信语”。

也就是说，说话人常常会用传信语来表示信息的客观来源或对事实真实性的态度。

使用“百分之百”就能够使消息更加毋庸置疑，体现出说话人对自己所说话语的准确性的评估――确定不疑，或者是让听话人确信不疑。

所以说，我们认为“百分之百”就是一个传信语。

例如：
（9）中午看香港电视台的午间新闻，其中一节的标题是：“国家领导人说不能保证内地来香港的食品百分之百没有问题。

”（“凯迪社区”，2004年6月29日）
看了这个标题之后，受众会有什么反应？文章后面说：“‘不能百分之百保证没有问题’，不但不能消除听话人对质量的担心，相反很可能增加听话人对质量的担心。

”“如果国家领导人也认为不能百分之百保证是可以得到谅解的，那么那些生产厂家听了就会更加放心地继续不能百分之百保
证质量地生产，那些质量监督部门也就能继续心安理得地不能百分之百地担当把关任务，香港的消费者也就不敢百分之百地放心消费内地输入的产品了。

”在这个例子中出现了三个传信语，分别是：信息的第一手来源“国家领导人”，信息的第二手来源“香港电视台的午间新闻”，以及表达确认程度的“百分之百”。

信息的两个来源都是具有权威性的，能够加强信息的可靠性，如果再是“百分之百”没有问题，那观众当然是确信无疑又十分高兴，但却是“不能百分之百没有问题”，所以才有了受众的疑虑和文章后的议论。

另外，由于作为数词的“百分之百”表示的是一种客观量，而副词“百分之百”表示的是一种程度上的“绝对”状态，所以，只有已经语法化了的副词“百分之百”才是传信语，具有传信功能，表达说话人对信息的“确定不疑”，或使听话人“确信不疑”。

（10）孙葆洁眼含泪花说：“我确实没有做过这种事情，百分之百是诬陷，百分之百没有。

（《南方都市报》2002年1月18日）
上面例（10）的说话人为了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更是使用了两个“百分之百”来表示自己对所说话语的肯定，使听话人相信他所说的话。

可见，虽然副词性的“百分之百”在词义上相当于表示程度的副词“确实”“绝对”等，但在实际使用中它还有一种“无一例外”“保证是真”的语义在里面，说话人使用这个词是希望听话人绝对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五、余论
百分数当然不止“百分之百”，所有的数字加上百分号都能够构成百分数，如百分之八十、百分之七十一、百分之四十三点九、百分之一等，
但通过考察我们发现，只有像百分之百这样代表1的整数倍的百分数发生了语法化，具有副词的功能，属于传信范畴。

这是由于表示1的倍数的百分数在数量上表示的都是整数，也就是说在人的认知心理上都是“满”的，都有“十足”的语义，说话人在使用它们的时候就是为了加强语义，增强“绝对性”，使自己所说的话更加可信。

由于“百分之百”在被日常用语借用后常表示这种绝对的“满”样的极大量，量大往往程度就深、范围就广，由此就引申出程度上的“绝对”、范围上的“完全”，于是就有了副词的用法，从而也就在话语中具有了传达“确信”意味的传信功能。

而像百分之八十、百分之七十一这样的百分数，由于表示的都不是整数，在人的认知心理上也都不是“满”的，所以就不可能被用于表示“十足”“完全”，所以它们也就失去了发生语法化的语义的动因，因此也就没有发生语法化。

此外，“百分之百”的语法化也体现了汉语特性，在其他语言中我们还没有发现数词具有这样的用法。

注释：
①马清华《词汇语法化的动因》。

②刘坚，曹广顺，吴福祥《诱发汉语词汇语法化的若干因素》。

③转引自刘丹青《重新分析的无标化解释》。

④详见陈颖《现代汉语传信范畴研究》。

参考文献：
[1]陈颖.现代汉语传信范畴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
[2]刘丹青.重新分析的无标化解释[J].世界汉语教学，2008，（1）.
[3]刘坚，曹广顺，吴福祥.诱发汉语词汇语法化的若干因素[J].中国语文，1995，（3）.
[4]马清华.汉语语法化问题的研究[J].语言研究，2003，（2）.
[5]马清华.词汇语法化的动因[J].汉语学习，2003，（4）.
[6]沈家煊.“语法化”研究综观[J].外语教学与研究，1994，（4）.
[7]沈家煊.语用法的语法化[J].福建外语，1998，（2）.
[8]沈家煊.实词虚化的机制――《演化而来的语法》评介[J].当代语言学，1998，（3）.
[9]张伯江.认识观的语法表现[J].国外语言学，1997，（2）.
[10]张谊生.论与副词相关的虚化机制[J].中国语文，2000，（1）.
（编辑：李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