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忆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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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忆童年
足足有六十五年没有过到象童年时代那样的春节了。
那时候过春节才真叫热闹,如今却是一年不象一年了。
当然不象也不一定是坏事,因为不象主要是不象那样的烦琐,那样的旷日持久。
当年整个春节活动足足超过了一个半月,从农历十二月初一起,一直到次年的正月十八日。
这样马拉松式的过节,现代人怎么吃得消呢?不过对我的童年来说,的确是一年中最快活的日子了。
所以虽然已过了六七十年,还是记忆犹新。
每年进入农历十二月份以后,我们说它已是‘腊里’了,是风、腌食品的好季节,象腌菜、腌鱼、腌肉、风鸡等等。
实际上,包括打年糕在内,都是为了对付大冷天、大雪天而作的食物准备。
柴间里囤足了柴,软柴硬柴都有。
从十二月初一开始,晚上在街上就叫起了‘火烛小心’。
其辞曰:“火烛小心,谨防盗贼,柴草灰堆,灶前灶后,前门关关,后门锁锁,……”等等。
实际上是告诉人们冬防开始了。
那喊火烛小心的人,就是原来的打更人。
他从初一喊起,一直喊到二十,然后向店家索取几角钱的酬劳。
到了十二月的初五、六,就有近郊农民进城来代客磨粉打糕了。
一般都是老主顾,他只要来接一下头,约定一下日程就可以了。
但是城里主人家,却要做很多准备工作:先要决定今年打多少米,譬如四斗五斗还是一石(一石折老秤156斤);再选购糯米,一般有英花、变白两种;洗净面桶(专盛糯米粉的桶,漆成红色,形似脚桶而大,浅而无边。
桶口有四个三角形的可系绳子的槽)、匾、白布;月亮缸贮满井水,这是腊水,用明矾打净;还要透清
土灶的烟囱。
到了约定的日子,牵磨师傅带了大淘箩来,这天只是淘米,并在糯米中加进5%~10%的粳米。
淘净以后,再用热水淋一淋,稍稍滤干,倒入面桶里。
那时气温很低,面桶上盖以白布,既防止冰冻,亦防鼠患。
次日一早,石磨就抬来了。
磨子很大,直径约有70厘米;上面有个进米洞,周围起边,使盛放的米不致失落;下面是一个贮粉的方形木箱,开有一扇上下的拉门,以供出粉。
石磨边上装一截短木,人即以此木头顶在腰际的暖肚上。
(暖肚是缚在腰际的阔布带,中间以舌头分作两层,成为袋子状可以放钱币。
)磨粉时,人顺时针方向走圆圈,磨子也跟着盘旋,右手正好搭在进米洞旁控制米量。
入洞的米多,出粉就粗;过少了,工时就长,所以要恰到好处。
磨粉还有一个糯米的含水量问题:太干了,米被压碎,出来的就不是粉,而是象粞一样的碎粒;过潮了呢,出来的也不是米,而是成为一条条短的小面条。
看来这项磨粉的工作,还大有讲究的哩。
把磨出来的粉还要筛选一遍,粗的叫二糙粉,细的叫头糙粉,用来分别打糕。
主人要供应牵磨师傅的伙食,有酒有肉,至于工资则在打糕以后一并用米斗数计算。
磨完后,磨子就抬到别家去了,而地上却留下一个被走出来的圆圈印子,经数日不褪。
我们叫它画地为牢,煞是有趣。
师傅在磨粉的时候,我们常常在他背后跟着转,没转上几圈,头就眩了。
兄弟们就比赛,看谁跟的圈子最多。
我们还常常围着师傅请他讲故事,猜谜子。
他的嘴不是空着吗?到晚上,点上一盏美孚灯,(我们叫它洋灯。
)继续干,继续讲。
映在墙上的人影,忽大忽小;讲故事的声调,幽幽绵绵,忽然,顶小的弟弟怕起来了,哭着钻到母亲的怀抱里,一会儿,也就睡
着了。
接下去的工序就是打糕了。
这天早上,打糕师傅带了工作台板、竹制大蒸笼、大布帕、铜方刀、木雕印子等来了,主人已经准备好黄蜡和胭脂。
于是打糕师傅动手在米粉中加入适量的冷水,在竹筛子上拌匀。
这道工艺叫拆粉,很足以影响年糕的软硬程度。
接下去在蒸笼里垫上大布帕,盛满米粉,用铜刀刮平。
放到大灶的水锅上蒸。
灶下添的是硬柴,火力极旺,不久就蒸熟了,立即换上第二笼。
工作台板早已揩上黄蜡,这样米粉就不会粘板了,——师傅即把蒸熟的那笼米粉翻在工作板上,以铜刀平分为二,一半用布帕盖着,以防降温起皮,另一半则趁热操作。
两只手反复的揿打,使内部匀密。
这道工艺的好差既然关系着年糕的质量及保存期的长短,所以也是打糕师傅在老主顾家保持声誉的所在。
然后开始做糕。
第一笼必须做最主要的两块‘当家糕’,是长方形圆角的,很大,代表了主人夫妇。
再做‘正气糕’,准备谢年菩萨用的,其用粉量就少一些,往往是一笼粉的四分之一。
如天圆地方各一块,元宝糕、如意糕、鲤鱼糕等,每种都要成双。
年糕面上盖以胭脂红印,如‘天官赐福’、‘五福恭寿’、‘连升三级’、‘喜上梅梢’、‘丹凤朝阳’之类的吉祥口彩,非常美丽。
鲤鱼糕上剪出鳞片,并以赤小豆(中药,一如赤豆,半红半黑)嵌作眼珠,更为儿童所喜爱。
还有立体造型的年糕,如供谢灶的元宝,里面多加了些粳米,稍微硬一点。
所有做成的年糕,都平放在匾里,待冷却后,盖上白布,还可以防止冻裂。
最后做的,是供平时食用的蒲鞋糕,到这时候,气氛已没有象做正气糕时那样的严肃了,小孩子可以去讨一小块熟粉来
自己玩,也可以帮着盖红印。
对小孩子来说,终于等到了高潮——打糖年糕和做团子。
打糖年糕的办法是先把白糖、糖桂花、糖渍生猪油块、胡桃肉等放在面桶里,然后倒入刚出笼的糯米糕,趁热(烫)揿拌打匀,做成阔带状,用刀切作一方一方的就成了。
可以趁热吃软糕,而那些硬了的,如果再切成薄片,在铜火炉上煨了吃,则更有一番风味哩。
说到做团子,甜馅有豇豆沙,我家的豇豆沙从不做细沙,即不去皮,这样吃起来香,而且营养也比较好。
如果再加点糖桂花,就更加珠联璧合了。
咸馅是du腌咸菜,加入豆腐干、香菌冬笋,也是别有滋味的。
还有一种青团子,那是在粉里加进了苎头(苎麻的嫩叶)。
每个团子上打一个红印,不同馅心的打不同的图案,一看就能区分。
不用说,这份美差,全归小孩子了。
但往往被最大的男孩霸占着,弟妹们只好同他商量,过一把瘾。
这时,这个大哥又起花头了,要挟打糕师傅为他特制一个小巧玲珑的,因为他虽然嘴谗,但小肚皮实在已经装不下了。
做好的团子,往往邻里分送。
有时我家还没送出,别家倒先送来了,几天下来,也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年糕完成,打糕师傅算清磨粉打糕工资,回去的时候,照例也要送他几个团子,并说明年再会。
搁在匾里的年糕,过了几天,等到已经干硬了,一家老小齐动手,拿来浸在月亮缸已经放过明矾的井水里,叫做‘富水’。
如果保存得好,一直可以吃到明年清明节,还不至于发酸变质。
海宁人对十二月初八的所谓腊八,好象没有多大兴趣,所以未闻有人家烧腊八粥的,海宁小孩也根本不知道腊八粥为何物。
一过十二月半,市上就不供应豆腐了,但豆制品如豆腐干、熏板干、千张(百叶)、油豆腐等,还是买得到的。
酒店照常出借串桶,代烫热酒,不过盖在串桶上的箬壳或油纸,改成了红纸,增添了过年的气氛。
年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要买几只雄鸡,养上一个半月,再用精饲料催肥。
原来当年海宁城里人家一般不捉小鸡,或者最多留几只生蛋母鸡。
谢灶用的小公鸡和谢年用的大骟鸡都是在年前才买的。
日间关在鸡罩下,夜里关在炭篓中,当心不要被黄息子(黄鼠狼)拖去。
要上南货。
买齐过年前后所需的全部大小蜡烛;买海参、淡菜、开洋等海货;买香菌、木耳、黄花菜、豆腐衣、红糖白糖、瓜子花生、陆笋等干货;还要买纸头(龙兴纸)、纸糊的金元宝、锡箔等供鬼神的物品。
要发好切好陆笋及油沸肉皮等副食品。
要里里外外掸一次尘,就是对整幢住宅作一个比较彻底的大扫除。
要擦蜡签(烛座)、揩台灯(四方形装上玻璃的烛座,高约40厘米,可免蜡烛被风吹灭,一边的玻璃做成门,可以开关)、在老草纸上糊以红纸作为烛台的衬纸。
要用红纸刻各种花案,有盖在鱼体上的‘连升三级’(花案是三把戟)、铺在大块方肉上的‘五福拱寿’(花案是五只蝙蝠围住一个圆形的寿字)、放在鸡身上的‘凤穿牡丹’、以及放在小盆上的各种圆形小张,刻着‘一本万利’、‘富贵有余’、‘福禄寿禧’、‘喜上梅梢’等等
口彩文字,配以蝴蝶、蝙蝠、喜鹊、牡丹、梅花、月季等花鸟图形,煞是好看。
要定制灯笼。
一侧贴上这家的姓氏,如李、王、张等,一侧贴上这家的堂名,如余庆堂、春辉堂、书楹堂等等。
用的是宋体红字。
(另有丧家灯笼,则用蓝字。
)老爹往往趁便为小孙孙另制一盏小型的鸭蛋头灯笼,上面贴着‘状元及第’或‘聪明智慧’之类的文字。
竹柄有一米多长,里面点上蜡烛,拿在手里可以举得高高的,为儿童时代最宝贵的玩具之一了。
到十二月二十日以后,喊‘火烛小心’的停止了,就由我们这些小孩提了小灯笼接着喊下去,至少有三四天的玩兴。
俗语说“七颠八倒,廿四送灶”。
海宁人家没有愿意拉下一天的。
送灶之前,也要做好几件准备工作。
这时,街上出现了几种临时性的行业:一种是卖用稻草和箬壳编结起来的茶壶囤和拜垫。
前者是热水瓶通行以前茶水唯一的保暖设备,后者是跪拜时放在地面的软垫,可免膝盖之痛。
另一种是卖灶元宝的。
所谓灶元宝,是在一张较硬的红纸上,印着‘东厨司命’四个宋体黑字,旁边缀以红纸金纸糊成的小元宝——部分用于十二月廿三的送灶,一部分用于大年初一的接灶。
还要准备豆柴(黄豆秸杆)、冬青、柏枝,这都是送神时要烧的。
冬青和豆壳烧起来都会噼啪作响,以增添热闹的气氛,而且新鲜的冬青,尤其是柏枝,还会烧出一股特有的清香。
曾经闻到过这香味的老头老太,哪怕过了七八十年,还会勾起儿时的印象的。
——就象闻到苍术白芷的烟香,就会勾起童年在故乡过端午的情景一样。
销售这类
东西的时间性很强,前后大约只有个把星期。
卖剩下来的呢?只能象儿歌唱的那样“冬青柏枝灶元宝,卖来卖去没人要,回到屋里当柴烧”了。
第三件准备工作更重要,也更有趣。
简直可以说是一件工艺品了,这就是糊一顶纸轿,好送灶司菩萨上天。
买一只‘善富’,四周糊以红纸,上面加一个穹形的轿顶,用一双长的圆筷护在两旁当抬梗,一顶轿子就算完成了。
(善富:竹制的菜油灯台,有四根柱子,中间镶半块竹节作油盏。
正好转用来充当纸轿的座位。
)
到了十二月廿三这天,家家忙着送灶了。
(送灶、谢灶、请灶家菩萨、请灶司菩萨,都一个意思。
)别家都是把供品直接放在灶前或堂屋里的八仙桌上的,我家不一样。
我家特制了一块广漆木板,长约125厘米,宽约50厘米,可以搁在灶山上。
上面再放供品,就不显得局蹙了。
供品以鸡为首,东厨司命的官阶没有年菩萨的高,所以他只能享用一只小雄鸡。
两市斤左右,倒是没有阉过的货真价实的白公鸡。
它毛白、冠红、嘴黄、尾长,活象京戏里的一员白袍小将,很是威武。
小城镇的百姓,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只鸡,过年了才开杀戒。
对小孩子来说,这下子非但可以吃到鲜美的鸡肉,而且长尾毛可以做毽子,硬翅毛可以做扇子,鸡绷绷(嗉囊)还可以做小鼓,甚至做有线电话。
这真是一流的玩具呀!更何况又是自己亲手做的。
乡下的孩子,哪个没有留下这样美好的回忆。
冬天日子短,太阳早已偏西了。
大约下午三点左右,开始布置起来。
供上熟鸡熟肉,活的包头鱼,水果只有荸荠老菱和衢橘,再加三
盆豆腐干、粉皮和千张。
酾上茶酒各一杯,表明司命夫人没在任上。
然后点上长四两(或者是门宵)红烛,两串灶元宝从灶山的蜡签旁一直挂下来,足足有六尺长。
于是男主人穿上长袍马褂,洗脸净手,上香点烛,磕头跪拜,行礼如仪。
接下去轮到小主人了,但只有男孩才有资格,小姑娘只能站着旁观。
不过灶司菩萨虽然是神,却富有人情味。
这份人家里还有谁不熟悉呢?这时祖母开口了,“三囡也拜拜吧,你不是常在灶头边吵吗?哭也哭过,鸭蛋壳放到过灶洞里,赶紧磕头向菩萨赔罪吧!”*
接着是烧豇豆糯米饭,烧了好大一镬子,先盛一碗供在菩萨前。
四点多钟了,炒两碗菜蔬换上去,一碗是陆笋豆腐衣炒油菜,另一碗是以胡萝卜丝为主的八宝菜。
把原来供的三牲荤菜撤下来。
热一热,可以上晚餐桌。
我家读中学的大孩子把这顿晚餐叫做吃灶年夜饭,在海宁城里也算是个首创。
我家谢灶从来不用糖塌饼,因为我们自信没有做过坏事,也深信我家的灶司菩萨会根据事实,秉公直奏。
吃了糖塌饼,岂不是把奏好事的嘴也封住了?
这样一直供到晚上八点多,香已换过六七次了,蜡烛也只剩下3寸了,于是要送灶了。
在厅前天井里或大门外边先拢一堆稻草,加上豆梗冬青柏枝,tou些纸头(所谓龙兴纸也),再搁两串纸糊的金元宝,从灶经堂中请出挂了一年的灶元宝,最后停放那顶上天的轿子。
于是点火焚化。
主人用茶盅在火堆旁洒上大半圈,作揖送神。
主妇这时也在旁边,手里拿着一只竹丝淘箩,一把长柄火钳,等候男主人拮元宝*这一节所写不是我家事实,是参照别人家的故事。
(以火钳夹物曰拮)。
元宝是什么呢?就是那个作轿子座位的半块竹节。
里面预先已经放好了油脚、油布等易燃物,趁火势正旺的时候,主人连忙拮起那块竹节,下面虚以淘箩托住,赶回厨房塞进烧饭镬子下面的灶肚里——它还继续旺着哩——这是不是意味着把旺气带回了家了呢?一年一度的送灶仪式,至此降下帷幕。
第二天是十二月廿五了,灶君上天述职未还,冥冥中应该属无政府主义状态。
于是诸神就联袂下界来了。
一年一度的他们除了奉玉帝之命来巡视以外,同时也公开接受人间的供奉(贿赂、打抽风)。
我对于各位神道,了解甚少。
但圣人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所以以人的世情去比照神的世界,大约虽不中亦不远矣。
我想,每年的诸神下界大约是轮流着的,或许也有方方面面的照顾。
但是人间的百姓又怎么搞得清楚呢?既然是神,当然要敬。
“敬神如神在”麽,所以在斋戒方面,这天同样的怠慢不得。
当然,这些杂神也懂得以特意的高许诺来吸引人:说是在十二月廿五斋戒一天,其功德等于一年。
这对于急功近利者来说,又何乐而不为呢?但是这天的斋戒,其难度的确很高。
即以我家的老保姆花妈为例,这天她是吃淡斋的——就是所有的入口之物,一律必须淡而无味。
连茶也不能喝,更不要说盐汤了。
没有了宁波人所谓的‘下饭’,又怎么下饭?不过花妈她自有对策,居然发明了用豇豆糯米饭来作白米饭的‘伴侣’,既免单调之感,又合无味之戒。
倘若来访的神团里有皋陶,相信他也会惊叹不已的。
年内只剩下四五天了,可是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做,那就是‘过年’,即请年菩萨。
过年没有固定的日子,有的人家主人在外地谋生,过年
往往要延到明年,甚至推迟到清明节的也有。
海宁俗语‘清明不过年有ho’,就是说,即使到清明还不‘过年’,那么‘年’仍然有在那里。
当然,一般人家总还是希望在年内请年菩萨的,不过要选黄道吉日。
选吉日有一定的口诀,有道是“建-满-平-修-里,除-危-定-执-黄,成-开皆可用,闭-破不堪当。
”但是能有多少人具备算命先生的这份能耐呢?许多人只是拿出本历书翻翻,看看哪一天是‘长埭头’。
(当时海宁人都是到一家叫益昌的南货店去讨历书的,大概这是益昌的一种广告手段)。
——‘埭’,‘行’的意思。
哪天‘宜’的项目多,如宜出行、宜求财、宜祈子、宜上任、宜结婚、宜上梁、宜破土、宜求医、宜望病、宜会亲、宜访友等等,这一行字不就长了吗?就成了‘长埭头’。
至于那些最最不吉利的日子,只有四个字,叫做‘诸事不宜’,倒也干脆。
但是我发现,这些‘长埭头’的日子,好象与上面的黄道口诀不完全一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所以一般人还是喜欢依据‘长埭头’,因为直观而具体得多。
噫,神鬼之事,疑而存之罢!但是问题又来了,要在十二月底的仅仅四五天里找出个‘长埭头’来,也不一定能如意。
所以我家又退而求其次,‘拣日不如撞日’吧;再受到舶来品的启发:——每年*月的第*个星期*定为**节——那就‘撞日不如定日’吧。
于是,我家就定死了每年的十二月廿七‘过年’,再也不管它是黑道忌日还是诸事不宜了。
我想这样对菩萨们来说也有好处,日子固定了,他们可以早作日程安排,安心享受供奉了。
廿七日终于盼来了。
最好是晴天,要么爽性下雪。
最怕的是阴丝天再加上西北风。
我家的房子是朝西的,又是老旧的木结构,岂不冻
煞人也。
幸好心情是热烈的,还跑进跑出的尽帮着大人起忙头,所以也不感到冷了。
大约上午十点半,开始行动,先把两张八仙桌接起来,当时的清规戒律也真多,对桌面上的拼缝也有讲究。
上乘的当然是独面,只是哪有那么多。
至于拼面的呢,三拼反而比二拼吃香。
原来象俄文法文单词一样,这桌面也是分为阳性阴性的,二拼为阴性,倒是三拼,又转为阳性。
然后把神架供在最外面的桌边上,因为按习惯,‘年菩萨’是朝里的。
那神架是一只矩形的广漆木架子,上端雕着花边嵌双龙抢珠,贴有真金叶子;脚有点象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捷克式’;神轴就插在神架里。
那么是哪些神道呢?真奇怪,虽然轴子的红纸板上印着几层神像,当中的象王者,旁边的象将军,象书生,但却一律不标姓名,只有一个总称,叫做‘南朝治化圣众’。
我怀疑这是宋室南渡以后的产物,大概南宋的文武圣贤都收罗其中了。
这神轴是统一印好后请(买)来的,有趣的是各家可以自己添加‘特邀代表’。
我家添的一位是葛仙翁,也不知是三国时期的葛玄呢还是晋代的葛洪——他们祖孙二人倒确实都沾些仙气,但与我们吴家何干?还有一位是鲁班先师,他的攻城术虽然败给了墨子的守城术,但对于我家的木器制造总还是有一手的吧。
另外还添了些谁作特邀代表,我已经记不得了,不过可以肯定医圣张仲景先生不在内的,否则我的记性不会这样坏。
神架两边桌角上各放着一把神刀和一把神筷,还有两碗红花纸罩住的白米。
神架背后横放着一包红纸包着的纸头(即龙兴纸),焚化以后作为捆扎元宝用的。
现在让我从外到里把供品数落一遍:
神轴。
神轴前面是三盏净茶、三盅黄酒,两旁各一盆做成定胜糕形的食盐和白米——叫做盐碟米碟。
接下来是三盆水果——雅梨、苹果和大福橘,(如若节俭些,也可用荸荠和老菱代替,甚至有骗骗神道的办法,供上可看而不可吃的盐卤浸鲜枣——其色彩的漂亮,可以入画,可以拍彩照,给了现代特级厨师以极丰富的想象空间。
)
再下来是三盆乡下土货:油豆腐、千张和粉皮,中间一枝‘东方微型圣诞树’——原来是一小截柏枝,缀满了纸糊的金元宝和用通草做的银元宝——插在一只盛满白米的器皿中,如升罗瓦盂之类。
人类为了自身的祈神赐福,却往往不惜加酷刑于鲤鱼:一种是把鲤鱼捆绑,弯成元宝形,身上再压着那盆微型圣诞树,另一种是以红绳缚牢背鳍,高高吊起在桌面上空,这样差不多要受刑十几小时。
说也奇怪,松刑之后,把鲤鱼放回水里,眼看它僵硬的身体不能动弹了,等到明天,竟又活泼自如了。
不过我家从来没有做过这种虐待动物的事情。
接下去,轮到年糕的方阵了:中间一对当家糕,天圆地方列两旁,元宝糕、如意糕,相继整队鲤鱼糕,足足占了半只台面。
然后是另外一个单元的内容了。
原来年菩萨下降人间,有一个先遣神,据说他就是《封神榜》里姜子牙所封的申公豹。
为了他,在桌子中间竖起了红纸墨印的祃张,前面供了一条肉、几个鸡蛋、以及鲤鱼鲞——也算凑齐了三牲。
这位神道称作符官,自知级别较低,所以虽然被人以蛋代鸡,以鲞代鱼,也已心满意足了,何况还是独享。
而
且,他也有门宵红烛、棒香、纸糊金元宝这一套,总括起来,一点也没吃亏。
再接下去是大三牲。
右边为两只五斤以上的大骟鸡,其腿骨已被拗断,作跪姿。
中间是一大方块鲜肉,富有的人家竟然用满猪头落前腿。
那猪头被两条前腿撑着,笑嘻嘻的跪在神前。
左边为一尾大包头鱼——在所有的供品中,只有鱼是活的。
为了把尾部和鳃部都以红绳与木盘缚在一起,先给鱼灌上几盅黄酒,它就无可奈何地醉倒了,任人摆布。
再把它的眼睛贴上圆形红纸,不让它东张西望。
所有的肉和鸡都放在高脚朱红圆盘中,只有鱼是用长方木盘装的。
供品上都盖着大小相称的红色刻花纸。
然后是一炉檀香,烟气缭绕;再是一只高脚香炉,预备着插棒香用;两旁一对高台灯,各插着一斤重的红蜡烛;台灯上嵌着弯成半圆形的棒香,以便挂上两串纸糊的金元宝,一直垂下来近着地面,刚巧碰到红桌围——原来两张八仙桌的前后,都缚着红缎绣花桌围。
桌前放着拜毯,上铺红色毡毯。
敬神摆供,已全部舒齐,只等主人行礼了。
于是主人穿着整齐,净手洗脸,把前后两对红烛点着,酒盅斟满,三作揖插上棒香,然后跪拜行礼,谢年仪式算正式开始了。
这样一直供下去,期间要经常剪烛,加檀香和上棒香,连午饭时也要轮流照顾。
下午近四点,要先送符官了,照样用冬青柏枝纸头元宝,并把符官祃张一起焚化。
因为符官是先遣神,年菩萨们要等他汇报以后,才来享用人间血食的。
符官送走以后,供品并不撒去,一对红烛也仍旧点着。
过年这天,大门是一直开着的。
天黑了,门外左右点着一对堂名
灯笼,告诉人家我们今天在请年菩萨。
出门一看,原来今天左邻右舍有好几家也在过年,也挂着灯笼。
叫化子看见灯笼亮着,就相继来挨户乞讨。
当年小市镇里,辅币用的是本地商家发行的烫字筹棒,大约每来一位乞丐,给他一个三文的筹棒就可以了。
有的乞丐取巧,会重复来几次,如被发觉,骂脱几句也就算了。
这样一个晚上,大约要打发十来批。
入冬以后,深弄曲巷常常可以闻到腊梅花香,而这几天连香味都变了,添进了檀香的香味,特别有一种幽静肃穆的感觉。
九点左右,年菩萨已经供了十多个小时,现在应该送神了。
送神的柴火已经点旺,主人把三盅净茶一一洒在火堆周围,然后把神轴从神架上取下来,到火堆上面去扬一扬,兜一圈。
要是祃张,那便一起焚化,但神轴是不焚化的,所以在火堆上兜一圈,表个意思。
主人作揖送神,神轴归入黄布袋中,以便明年谢神时请出来再用。
那黄布袋里一般藏着三幅神轴,除过年用的南朝治化圣众的一幅以外,还有一幅是年初一早上斋佛时请出来的,上面印着三位神道,也没有文字说明。
民间唤他们为观音、三官、佛。
我们知道观音是指观世音菩萨,佛当然是指释迦牟尼。
那么三官是谁呢?并且是一位还是三位呢?看神轴上画的是一位,形象好象是道教里的人物。
我弄不明白诸教怎么会聚到一起的,他们是多党合作的联合政府吗?但是我们民间却管不了这许多,民主教也好,共和教也好,只知道是神就得敬,就得供奉。
好在挑选出来的这三位都是吃素的,非常清苦,大约还不至于贪污腐败,扰民过甚。
另一幅轴子上只有四个字:敬神如在。
用在请家堂菩萨的时候。
家堂菩萨其实不是佛教里的菩萨,却是自家的祖宗。
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