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湖中,却无法成为天鹅

人在湖中，却无法成为天鹅:《天鹅湖记》
一
作为古典芭蕾一座不朽的丰碑，《天鹅湖》所营造的美学意向，至今仍是舞蹈审美无法动摇的标尺。

特别是对于芭蕾舞这种苛求舞者身体必须“三长一小”的表现样式来说，让更多深爱它,并坚持以它作为终极目标的人陷于“湖”中而不能自拔。

于是，在理想与现实的交界处，特别是在能够成就舞蹈梦想的摇篮——学校中，就出现了“人在湖中，却无法成为天鹅”的矛盾冲突。

虽然，这种现状并不是突现于今天，但是，当人们已经意识到此种矛盾的症结所在时，却无奈对美的那种不自觉的心理维护，让他们无法也不愿在行动中将之割舍。

突然有一天，“湖”内的人警醒，将自己在水中苦苦游弋的体悟书写且义无反顾地呈现给众人，这便是2006年5月在“第三届广东现代舞展演周”上，北京舞蹈学院编导系教师王玫协同她的学生(2004级现代舞编导专业全体学生)，用一篇名为《天鹅湖记》的“手记”，
表达舞蹈从业者40余年爱舞、学舞、梦舞、感舞的点滴之言。

《天鹅湖记》是一部“主题先行”的作品，创作的初衷源自圈内人士对现实教育环境矛盾的感悟，即“幸运的我们也在这个湖里，不幸的我们却不是天鹅”。

作品虚拟出一个当下人，特别是舞蹈从业者都备受瞩目的事件——舞蹈比赛，用这一现实情景在当下的意义来反映舞蹈人梦想的焦点。

编导把作品的主题选择锁向芭蕾舞剧《天鹅湖》这一伟大的作品，用《天鹅湖》那永不衰竭的魅力和深入人心的旋律，重构当下中国舞蹈教育和舞台呈现的进行时。

这既符合《天鹅湖记》作者的创作背景，也符合作品产生的动力源泉。

因为，作为舞蹈人，编导经历了“人在湖中，却无法成为天鹅”的痛苦;作为身居第一线的舞蹈教员，在教学相长的环节中她又亲历了教育的真实。

所以，40年的感悟在其现代舞编导的创作中，让她能够冲破舞蹈教育的围城，站在一个广阔的的视野中勇敢并大声地言说现实。

抛开作品的内容来看，很明显《天鹅湖记》属音乐编舞的习作。

编导节选了俄国作曲家柴可夫斯基《天鹅湖》中代表性的音乐片段(如序曲、宫廷舞会、白天鹅双人舞、黑天鹅双人舞等等)，用这些经典中的经典与编导对动作本体的认知产生碰撞，进而迸发一种别样的火花。

作品贯彻了编导一如既往的创作理念：“即演员人性化、动作生活化、作品生动化”，所有动作素材都来自演员对自己生活语境的亲身感受。

整个作品被分为赛前、练功、比赛、赛后四段，在这种看似程序化的阶段模拟中，观众可以看到编导对借景抒情这种移接手法，在该剧着眼点上的把握。

如作品基调的定位，编导把“生动、诙谐”作为该作品的气质，摒弃了“苦大仇深”对人心理的精神压抑，让观众在一种欢快愉悦的氛围中接受作品对于现状的评说。

这不但与人作为受众,在信息接收过程中应具有的适宜心理状态相吻合，而且摆脱了仅把舞蹈当教条的窘状，还原着它自然愉悦的属性。

在这样的基调铺垫之下，编导又选择了柴可夫斯基同名舞剧的音乐做主题，选择了成就舞者“天鹅梦想”的训练器械把杆做代言，选择极具象征意味的权威指数——令人垂涎的、拥有长于躯干20公分的美腿道具做依托，让这些媒介的选择在舞台上形成了一种有趣的对话：古典名曲与现代肢体诠释之间的对话;练功把杆和现实中成就舞者梦想比例的对话;美腿模具与舞台上鲜活的难以成为天鹅的演员对话等等。

而观众则在这种生动的实例中，对舞蹈形式背后的意味形成了某种认同，从而进行着在愉悦中对舞蹈现状的反思。

另外，《天鹅湖记》中，编导除了让多种因素形成一种对比之外，对剧中某些人物形象、动作以及原曲中舞蹈风格的定位，又和芭蕾舞剧《天鹅湖》在某种层面上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映现。

譬如对作品中舞蹈比赛裁判形象的定位，编导有意识地移借了《天鹅湖》中王子的意味，运用“王子”居高临下的贵族气质来写照当下。

在“天鹅大群舞”的音乐中，编导也运用群舞形式，谐趣式地隐现着原作中，群鹅在屈腿阿拉贝斯克(arabesque)的动作中相互交叉的动式，用似与不似的模糊状态让两部作品产生某种联系。

编导在剧中对某些乐曲片段风格的巧妙再利用，无疑也是作品演绎中出彩的一笔。

如，在《天鹅湖》三幕中的性格舞《斗牛士舞》中，编导运用乐曲那火热的张力，并把这一情绪，有趣地
嫁接到一段模拟参赛者技术技巧比赛场面的三人舞中，假腿模具生发出的炫目技艺、参赛选手强烈的表现欲与音乐之间形成一种幽默的对位，如同三声部合唱发出的和声，闪动着编导的灵动与智慧。

当然，除去那些生动的瞬间，《天鹅湖记》留给观众最可贵的则是编导的勇气，和对引发舞蹈比赛笑声背后“因”的思考。

这里我们不妨也借用一下五一黄金周在央视热播的“歌手大奖赛”中，记者对一对美洲双胞胎姐妹采访时的回答做引子。

当记者问及：“中国和美国在同类比赛中有何不同?”时，姐姐随口抛出的两个简单、却异常精到的英文单词：technical (中国强调专业性)，popular(美国强调大众化、普及性)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如同《天鹅湖记》中所传达的相同信息：“我们现状中的艺术教育是一种单一、精英化的模式”。

今天这种教育方式导致的直接后果，就像该剧中“天才”诞生场面里的潜台词：“她必须是百里挑一的产物，必须是踩在众人肩膀之上的高、精、尖人才，虽然代价昂贵，却是当今教育水准的真正代表。

”借用这一旁外的插曲不为别的，只是想说明教育模式对于一个活生生的个体，在思想定性及其影响力方面的巨大。

如果教育模式的天平一旦失衡，它所产生的强大诱导力量，在不经意间就会倾斜人思维意识中的判断机制。

当你试图扭转时，它已经定型定性，难以仅靠外力或强力就能将其改变，最终还得依靠文化自身的力量来搏取，但这种搏取的方式只能是缓慢的物理变化，而非化学反应。

因此，《天鹅湖记》今天在舞台上的呈现绝不只是一场对舞蹈赛事的滑稽模拟，而是对当下舞蹈教育和现实的一次真切呐喊。

当我们透过这些作为载体的比赛画面，将思索投射到当前的舞蹈教育进而延伸到更大的艺术教育界面时，我们更应该清楚目前自己教育的软肋，用一种应有的文化自觉勇气，来警醒窘迫的现状。

二
当下，针对我们舞蹈自身在发展过程中存在的一系列问题，人们对其最多的评价便是“重技轻艺”(特别是专业舞蹈教育)这四个字。

但是当我们反过头来重新评述这一“恶果”，面对所谓的“技术泛滥”时，是否应该盘问自己：“都是技术惹的祸吗?”当舞蹈艺术以自己独有的品质呈现给众人时，面对中国舞蹈界即将到来的又一盛事——第八届全国“桃李杯”舞蹈比赛，我们应该对将要出现的新一轮“技术”大战这一关键词做出自己的反应。

1、技术的认知
舞蹈是一种身体语言，其有别于它类艺术的本质核心，就在于它首先强调的第一要素便是舞者身体语言能力的塑造(特别是对于专业舞者更是如此)。

于是在舞者身体尝试表达的启蒙阶段，必须要经过一段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的艰苦磨砺，方为日后的表达创造必要之条件。

从这一层面上来说，舞蹈教育的进行首先就是从技术开始入手的，技术是第一位。

因此，这里舞蹈的“重技”非但不错，而且是更为突出和必须的。

就如同今年春节联欢晚会的舞蹈作品《俏夕阳》一样，观众给予它如此高的赞誉，
并不仅仅是因为这部作品所反映的主题，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作品中的这些高龄老人，她们通过常人意想不到的身体技术对作品活灵活现地演绎。

因此，技术对于舞蹈不容置疑的核心地位，我们首先应该加以明确。

同时，我们也必须要意识到，正因为舞蹈是身体语言的艺术，所以，它在表达技术上一方面具有其它艺术不可替代的属性，但另一方面也拥有自身不可逾越的局限。

这就告诉我们，舞蹈作为艺术门类中的一支，它属于审美学的范畴，而不在伦理学的行列，我们不能对它的功能求大求全，要尊重舞蹈艺术的发展规律。

过多地强调舞蹈要去表现深刻的思想内涵，会让其自身的发展轨迹发生偏离。

2、技术的掌握与运用
一个成熟的舞种都有其系统的“语言”体系、技术体系与审美体系。

正是由于有了自己鲜明的认知符号，舞种之间才不会游离于似是而非的尴尬境地。

古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所以，不管是本土的还是外来的舞蹈形式，对其发展的先决条件必定是在继承基础之上的发展。

对舞种全方位、系统化的了解与掌握(尤其对于外来舞种)，是舞蹈发展之路的第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

只知皮毛不可能取其精髓，更不可能游刃有余。

细看今天舞台上、教育中所谓的“重技轻艺”，其实并不是因为“技术泛滥”造成的，而是因为对其技术的系统化掌握深度不够，依然处于“临摹”阶段，导致了“技术的泛化”。

因此，“囊中羞涩”的尴尬，使得作品中除了那些表面的、资质平平的技术作支撑外，自然也就找不到其它更新的语汇了。

3、技术的升华
当一个事物要为我所用时，在消化吸收的必经之路后，就要面临更高的要求，那便是升华。

因为只有经历这一腾跃式的阶段之后，才有可能迈进相对自由的王国。

当然，这种质变的结果并不是一时的凭空造就，而是对自己经年累月中量的悉心总结。

所以，对于舞蹈技术这种金字塔式的结构认知中，每一个环节都经不得大意疏漏，那种只重结果而忽略过程的做法，是无法经受时间、观众和市场考验的。

就像我们常说舞蹈长于抒情，但决不等同于舞蹈只能抒情一样。

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人们早已不再满足于现状中舞蹈只用大苦大悲、大喜大怒的情感来诠释人生，而希望它也能够用冷静、思辨的视角去环顾世界。

因此，当我们面对今天这些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的舞蹈呈现时，不应该一股脑地都把罪状贴在“技术”的身上，而用文化缺失的口号对其进行“恶补”，这种头痛医头，脚疼治脚的单向度做法，也许能有一时的缓解，却不能从根本上来解决舞蹈自身的问题。

况且舞蹈这种用身体语言呈现的艺术，并不是因为作品中有了深刻的中国哲理才有了中国特色，舞者肢体的气韵流向本身就是其属性的最好说明，而且这种与生俱来的天性，不是哪一个外来舞种能够轻易泯灭的。

今天的技术泛化，并不是说明我们对于技术本身的认知已经达到一个相当的高度，恰恰是因为我们对于技术本身的关照还不够深入，只
停留在泛化的表层，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所以才造成了今天这种舞蹈现象。

技术本身没有错，在舞蹈中强调技术的运用也没有错，那么我们自己是否该好好地反省反省了呢?
文章源：中国舞蹈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