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刘檀风作品故乡名叫九棵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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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刘檀风作品故乡名叫九棵枫
作者简介:刘檀风,原名刘忠,安徽枞阳人,80后,小学教师,安徽省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安徽作家班学员。
在《诗刊》《星星》《诗歌月刊》《安徽文学》《扬子江诗刊》《北京文学》《五松山》《银河》等多家刊物发表过作品。
获得过多次全国大赛奖项,入选过多本文集。
一
事实上,九棵枫树早已不完整了。
但作为一座村庄的名字,它永远是上了岁数的人们坐到一起唠嗑的话题。
关于九棵枫树的传说,便是一些与我家息息相关的泣血故事。
总有那么九棵枫树,在我的想象中一字排开,像一队精干的壮丁守在村口,相互挽着手臂。
这些枫树茂盛的枝叶铺展开去,像无数张手掌向上擎着巨大的天穹,不让任何的风风雨雨夹杂着贫穷和病魔前来侵扰。
它们就是这座村庄的宁静和神秘!当然,这些只是我的个人想象,因为神秘总会被人惦记的。
九棵枫树最终连自己也庇护不住,只剩下两棵站在今天的黄昏里,作了乡亲们心里永恒的图腾。
这剩下的两棵枫树还像当初一样,站在村口。
村口原本有一个两座小山夹成的凹,我的先祖们把凹处拦腰横截,便是一方非常深广的池塘了。
村子的渊源就是在那横截的堤坝上生根发芽的。
或许刚开始时真的有恰如其分的九棵枫树,并且长得相当的粗壮,是足以让人们注目的那种粗壮。
久了,便形成这座村子的称谓和标志。
与我一般,飘泊在外的游子更是把它们记忆得具体些,作为故乡惟一的模样。
但这时,我又显得无比的矛盾。
是这样的,出于生计,我的父母远在南京谋生,给本身游离着的我生造了一座牵挂意义上的故乡。
我虽然漂泊,虽然时常身无分文,但我总可以想念我的父亲母亲呀。
想念他们总是连同想念故乡和故乡的枫树一起进行的。
回忆着故乡,那么两棵一动不动的树开始慢慢地进入眼帘,忽又裹起秋风,带来铺天盖地的雨雾,模糊着我的视野。
那两棵刚劲的枫树,一瞬间,在风雨的面前招供了自己的沧桑年月,伏身作揖。
这个场景真是无比的生动,就像我的双亲,在生活的重压之下不时的低头哈腰。
两棵枫树,父母双亲,这一切终于在我的泪光点点之中雷同起来!
二
其实在别的地方,枫树也是常见的,但我总认为它是故乡走失的那几棵。
如同我的小妹,她长大了,出嫁了,但她怎样也走脱不了我这个做兄长的牵挂。
不过这不是小妹其幸,而是其哀。
我七岁那年,刚读小学一年级,妹妹只有五岁,爸爸在外做点小生意,母亲在村子里是个当红的裁缝,生活挺美满。
当时农村里刚刚有人家装上了电灯,其中有户人家更是从城里捣弄回来一部旧的14吋黑白电视机,每天摆在家门口的谷场上,给大家放映当时风靡的电视剧《海灯法师》。
全村的人都去看,妈妈有时从别人家上工回来,见奶奶已经把我和小妹的晚餐安顿好了,就嘱咐我们做作业或睡觉,她俩也去看一阵子电视剧。
祸事就是这样潜伏着来了。
有一天晚上我很早写完了作业,但又睡不着,便叫小妹一起来玩摇摇。
“摇摇”是那天傍晚我和小妹在玩耍时新创造的游戏,就是两个人分坐在木制摇桶的两端,在里面使劲的摇晃,让对方受不住摇摆而认输。
当时觉得挺兴奋的,所以小妹便从床上爬进摇桶里,爬进她一生的创伤中。
我早在摇桶的一端等着小妹了,她一过来,我们便开始游戏了。
我们家当时还没有安装电灯,妈妈说等到爸爸这趟生意回来我们家就装,但那已经太晚了。
为了避免对方在游戏中犯规,我和小妹糊涂之中,竟然拿一块木板架在摇桶
中间,再把煤油灯放上去,再摇晃,油灯泼向了小妹的下身,倏地燃烧起来,小妹倾刻便嘶心裂肺的哭喊起来……我,我是她在火中跳芭蕾的唯一观众!
记得小妹被乡亲们从镇上的医院抬到县城医院,再从县城医院弄到赤脚医生那儿,这来来回回的,都经过村口的枫树底下。
若干年后,我去那儿读取往事时,枫树的某根枝桠上依然飘荡着小妹出事时奶奶磕过头烧了香才挂上去的红绸缎。
在风中,它反复地诉说着那是一个明显的秋季,枫树所有的叶片都仿佛作着预示,只可惜我们凡人不懂菩提之心。
那天,奶奶要我对着两棵枫树不停地跪拜,让我喝下洒了檀香灰烬的水,一直念叨是神灵庇佑了她的孙子。
大概两个月后,奶奶真的去了神灵那里。
奶奶是与我母亲发生了无休止的咒骂和厮打后,跳进了村口的深潭,当时惊起的波纹一圈一圈的。
两棵枫树,它们的倒影跟着我的奶奶跌落进了池塘,趔趔趄趄。
幸运的是,我的小妹在中药西药处方偏方的共同作用下终于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三
我的一家,与枫树相关联的,除了这些,再接近一点的便是大伯父了。
那时日自然更早些。
我的爷爷已经去世了,奶奶一个人带着四个子女过活,日子更显得煎熬。
大伯父约摸十六七岁时,便自个儿上山了。
山是先锋岗,高家的地盘。
高家他们先前其实也是村子里的纯
朴乡民,兵荒马乱的便住到山上去了。
先锋岗与世隔绝,山脚下自古就是一条驿道。
村口的枫树底下曾是天然的驿站。
无论冬寒春峭,还是夏伏秋火,过往的官人、仆人、商人,甚至于犯人都没有了区别,都被“休憩”这个词语所占领。
他们卸下沉重的行囊和思想,花三两文碎银子买杯薄酒,条件稍好可加点下酒的小菜。
也有不喝酒的,他们来碗茶水,一仰脖子就倒了进去。
但这场景自打高家进山过后便断绝了,高家也要生存呀!那个世道,即便做土匪也是那样的无可奈何。
奶奶跳塘之前,常常把我拉到她的膝盖上,定然要说大伯父当年穿梭于五棵大枫树之中,是如何如何的威风凛凛、横刀立马……当然,这些词语我当时是不会懂的。
但我现在懂些词语了,却又不明白只字不识的奶奶是如何知晓的?也许只有天底下的娘亲在赞美自己的孩子时才会有如此的禀赋吧。
自打我出生,奶奶便一直把我架在她膝上说着这些往事的。
偶尔还把我架上她的脖颈上,往村口转悠。
还是七岁那年,奶奶便隔三差五的带我去村口,让我给两棵大枫树和大伯父磕头。
有次,我好像很厌烦这事,嘟着嘴与她理论,哪里有大伯父,哪里有五棵枫,不就是两棵枫树吗?奶奶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开始说些奇怪的话。
吓得我懵懵地看着她,而她却目不转睛地望着村口的池塘。
七岁的我,哪里知道自己稚嫩的童音触及了奶奶心灵深处的疼痛!她冷凝的目光,生硬
地将村口的洼地挖掘成一方深潭。
宛若留给我的是一只青花瓷碗,里面盛满神伤的泪。
从此,我必须虔诚地承认一个从未谋面的大伯父。
奶奶说,大伯父是山上唯一的异姓,其实他干的活总是最重最苦的。
住在山上,多么的诗意啊!而我现在的游离状态是住在山脚,我眼里的一切是静止的。
孤单的大伯父住在山上,但他的活全在山下,在村口五棵枫树的背面。
他有时一个人来去,有时也有帮手,伺机捞些过路的钱财。
高家后来觉得这很被动,时常有漏网之鱼,便寻思来去,决定在枫树干上凿洞藏身,以提高经营驿道的效果。
但这不是一个人可以轻易完成的,高家选取了两条汉子给大伯父当帮手。
他们一起在晚上开工,生生的把我的大伯父从十七岁凿成二十岁。
据说凿完第三棵收工那晚,他们所开凿的那三棵枫树齐涮涮地流血了,殷红的血流得满堤坝都是。
但村口的那些枫树确实疼痛得揪掉了不少自己的头发,许是一地红枫吧,哪能有血呢?也好,五棵枫树便留下了两棵没有再开凿藏身洞。
但是高家在山上的营生,不凿枫树之前还是不错的,临近四九年便每况愈下了。
奶奶先前隔三差五的还能接到一些大伯父捎来的什物,后来便没有了。
这是和大伯父的音信一起断去的。
那三棵开凿过的树,也开始一棵接着一棵倒在呼啸的北风里,最后一棵倒的是由大伯父收刀的那棵枫树。
不再有活干了,大伯父便用高家赐予的匕首划向自己的颈部,带走了忠心耿耿和许多知晓之事。
第二天,村口的两棵枫树上分别挂起了腥红的幔……
直到今天,那红幔随着枫叶一起生长开来,越来越多。
四
越来越多的时候,我趁着夕阳不备,来到村口的枫树底下静静的坐一会儿。
每一次来,必然遇见风,风是从孔城河那边刮过来的。
它们捎来我曾祖父和爷爷沉睡在河心的讯息,每一回叠加,都越发的沉重。
曾祖父出生之前,九棵枫树俨然安分守己地站在咸丰年间的驿道旁。
古桐城东南西北乡,一队队作乱的“长毛子”不时地经过九棵枫,赶赴东乡与三十六名教开战。
战事告急之下,脾气不好的,踹了石桌石凳。
九棵枫树,原本齐整而纯朴的它们自此胆战心惊,日子便一天比一天没了底气。
终于,梅雨时山涧里洪水猛兽般的扑过来,堤坝坍塌了一个缺口。
尽管九棵枫树当年已经百岁树龄,见识过多少风风雨雨。
但它毕竟一介树木,谁也不能失去自己所依附的土壤。
一棵枫树悲壮的离开了,九棵枫只剩下了八棵枫。
祖辈们的智慧在于沉淀,没有人提议更改村庄的名字。
他们在泪水倾泻过后,肩挑手捧,重新修筑了溃处。
曾祖父的父亲参与修复了堤坝。
当年冬月,曾祖父呱呱坠地,虽然不足月份,但也大头大脑。
乡亲们嘘唏之后,忽地发现整个村子从春分到冬至,只新添了曾祖父这么一个娃儿。
他们揣测因果关系,在曾祖父身上深深地钤印上枫神枫妖的标签,开始敬仰慕拜余下的枫树。
以后,每年正月初一举办祭拜仪式,自然由曾祖父敬奉第一柱香。
尔后,曾祖父逐渐成年,娶妻生子。
先后生养了
我大大爷、爷爷、三大爷、四大爷……进入民国,战火连天。
我的几位大爷们都先后亡故了,曾祖父含辛茹苦地给爷爷操办了一房亲事,不出一月,新媳妇居然莫名其妙地亡故了。
人们便又揣测起因果关系……神灵之下……谣言四起……月夜里,我的爷爷经过村口外出,八棵枫树目送他背井离乡。
曾祖父丧子失子,过着孤独的生活。
十年过去,又进入了梅雨时节,山涧里洪水猛兽般的扑过来,堤坝坍塌了一个大缺口,这次倒下了三棵枫树。
并且,这次暴雨没有丝毫去意,整个村庄笼罩在孔城河堤坝将要崩塌的阴霾之中。
曾祖父提起斧头,来到村口。
他一斧头一斧头地砍向新倒下的大枫树,乡亲们都惊呆了!触犯神灵了……
曾祖父还是一斧头一斧头地砍向新倒下的大枫树。
三天过去,几乎没什么进展。
但曾祖父的身边多了我的爷爷。
爷爷什么时候回来了,他似乎一直没有走远。
他们爷俩一起砍树,一起拉锯……
越来越多的人终于明白我的曾祖父和爷爷是要造船,要过那咆哮的孔城河,便加进来帮忙着。
暴雨下了一个多月,中间几乎没停歇。
他们的木船也造好了,木头湿漉漉的。
人们浑身湿漉漉的,心情也湿漉漉的。
孔城河堤坝将要崩塌的汛情越来越让人纠结!保长找到曾祖父说:
“枫憨,过吧。
”
第一船预备上十七个人。
爷爷力气大,在船头把着梢,曾祖父招呼着大伙上船。
可是人流比洪峰更厉害,前后推搡,前呼后拥。
九棵枫村,人们似乎超过九就不识数了。
老人、孩子、妇女、保长、我的曾祖父、我的爷爷……
人生的渡口没有第二船,却是孔城河最终没有溃坝。
五
这些,史册不会记载的。
它们是结绳里的记事,多少回被我在梦中寻觅和破解!只是在每一枚夕阳将去的时候,我的父亲牵着病入膏肓的母亲,他们蹒跚地向村口踱步。
如同村口两棵被岁月剩下的枫树,和着摩娑的风声互相打着招呼,向残存的对方道声珍重和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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