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历史分期、审美嬗变与新时代走向

还是比较表面的回答，还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今天许
多新解放区的作者所共有的这个疑问和困惑。” ③ 尽
20 世纪中国文学批评的演变历程，在 1949 年是
管论战的根源始于相关新闻报道与论述者、传播者
范式的转换，使 1949 年理应被视作中国当代文学批
于同一“频道”。不过这个事件本身，也较为充分地
评史形构与持续生长的逻辑起点。始于此，一方
如徐俊西在 1980 年代所指出的：“衡量文艺作品中人
物的典型性和环境的典型性是否应该有两种不同的
标准呢？作品中的人物如果只在自己‘所描写的范
围’内才是典型的，而在一定时代和社会生活中则
基本围绕“延安讲话”的主旨，突出文学创作与理
不具有普遍性和典型性，那末这样的人物形象难道
论批评对于党和国家文艺政策的贯彻遵循。周扬所



也是相关方面在尝试催生“一种新的语言和知识”
人学” 命题，还没有像后来那样被歪曲为“黑八
的背景下作出的探索，且其对当代文学批评的演进
论”的“写真实”论、“现实主义广阔道路”论、
构成深刻的借鉴意义。
“现实主义深化”论、“反题材决定”论、“中间人
7
就这一时期文学批评的主体构成来讲，作为独
物”论、“反火药味”论、“时代精神汇合”论、“离
面，关于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史逻辑起点的思考，需
点问题，牵扯到其时文学批评从业者以怎样的标准
要重新审视某些被当下文学史写作思维与表现形式
看待、区分和评判诸种文体形式的“人”与“人”
所固化的认知观念、审美理想、价值立场，结合相
在意识形态层面的阶级立场和情感态度。
重要的历史节点。外部社会结构的更替与内部批评
改造” ⑨ 。但当延安时期“有经有权” ⑩ 的“延安讲
阶级立场、情感态度。随着中共中央在解放战争后
期从西北向华北的战略转移，解放区革命根据地制
话”于 1949 年后被逐步确立为全国范围内须得到有
效推广与施行的“标准”和“范式”，除去文艺领导
定、执行的以“延安讲话”为精髓的文艺政策，也
层试图借此论证“延安讲话”在新中国文艺理论批
从对应某一具体区域的效应性转为辐射全国的尺度
评建设方面的逻辑自洽，持续确保文学批评的“整
和规范。值得注意的是，如赵树理的文学创作之所
体性”框架与“纯洁性”共识，也要注意到，部分
以在 1947 年前后被树立为“赵树理方向”，很大程度
文艺决策者、文学批评工作者因未进行充分的语境
上也植根于周扬、茅盾、陈荒煤等文艺领导人、文
当时的文学创作，文学批评也应依托于“延安讲
因对“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缺乏全面的辨析论
话”延伸的具体的政治准则，才能进一步确立批评
证，以致不少文学批评工作者忽视或刻意回避了所
话语的合法性、批评对象的正当性与批评资源的适
体察的文学对象和文学空间那些被“典型环境中的
用性。
典型人物”原则排斥在外的“非典型环境”“非典型
倡导的创作任务，接驳了其时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
况引申出的是 1949 年新中国成立伊始文学批评对于
文学创作的意味深长的引导，也触及文学批评以怎
样的形式途径、立意宗旨引导文学创作的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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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前沿
1950 年代中后期，钱谷融教授阐发的“文学是
判定的“非典型环境”“非典型人物”，也许ቤተ መጻሕፍቲ ባይዱ恰是
艺——十年来国统区革命文艺运动的报告提纲》（7
另一种视阈统摄下的“典型环境”“典型人物”，诚
月3日）、周扬的《新的人民的文艺——在全国文学艺
术工作者代表大会上关于解放区文艺运动的报告》
（7 月 5 日）、周恩来的 《在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
代表大会上的政治报告》（7 月 6 日） 等会议报告，
考量与可行性判断，继而暴露出机械化、极端化的
学批评家将赵树理的 《小二黑结婚》《李有才板话》
思维方式与批评实践。1950 年代国内文艺界深受马
《李家庄的变迁》 等作品与 1942 年毛泽东“延安讲
⑥
列文艺理论浸染，主张现实主义文艺创作与理论批
话”构成逻辑层面的匹配关系 。如此可见，不仅是
评应贯彻“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原则。不过，
式很显然“受到当时文艺政策和政治环境的制约”，
评工作者的“阅读型构”模式受到权威者强有力引
“而文学传媒的操作机制也使 《人民文学》 对读者来
导而出现结构性调整，那么必然会影响到批评工作
信进行有针对性的选择” 。甚至很多情况下，“读
者的批评活动。1950 年代以来颁布的一系列文艺政
者来信”是由报纸杂志的编辑 （甚或是文艺决策
能够叫做真正的‘典型人物’吗？因此我们认为在
作的会议报告就重申，1942 年“延安讲话”以来，
评价一部具体的文学作品时，没有理由、也没有必
解放区文艺是“真正新的人民的文艺”，周扬从新的
要去把其中的人物和环境的关系机械地分割开来，
主题、新的人物、新的语言形式，以及工农兵群众
对立起来，从而陷入既要肯定其人物，又要否定其
说明了文学批评界对“特定人群”能否成为文艺作
面，20 世纪中国文学批评内嵌的概念命名、特征结
品的叙述主体这一设问 （这也是当时展开文学批评
构、嬗变逻辑、历史脉络和现实意义等，被投置于
工作的一个无法回避的取舍依据） 的敏感心理与焦
一条赋予“当代性”特质的想象轨迹。但另一方
虑感。由此可见，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历史逻辑起
遍适用性与权威性 （尤其是指向专业读者） 的“阅
读型构”（reading formation） 范式。英国学者托尼·
本尼特关于“阅读型构”有过如此说明：“一套交叉
的话语，它以特定的方式生产性地激活了一组给定



的文本，并且激活了它们之间的关系。” 文学批评
是在文本阅读这一行为前提下生成的产物，而“阅
谁”，“不仅是题材问题，而且正是一个立场问题”，
望，需要注意到怎样在承袭理论资源传统的前提
不过何其芳对“可不可以写小资产阶级”论争的相
下，有效构建匹配新时代本土化与时代性趋势的批
应观点，也表露出捉摸不定的态度：“说这个问题就
评谱系、批评形式和批评话语，推动适应当前文学
不应该提出，是不对的，因为这不能解决问题。说
当代前沿
5
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历史分期、审美嬗变与新时代走向
何
平
联系 20 世纪中国文学批评的发展历程，可以看
到，在时代潮流、文学制度与批评范式的转向，
1949 年 构 成 了 中 国 当 代 文 学 批 评 史 的 逻 辑 起 点 。
1950 至 1970 年代，特定的作家作品、现象思潮、理
顾奕俊
发展初期的微妙新变，可以从 1949 年新中国成立前
策，以及该时期主流文艺思潮风尚的突变，促使作
的对象。批评工作者并没有透彻探究文本内的那些
解读“延安讲话”内义的基础上，为新中国文艺道
或被掩盖或被曲解的群体或个体，忽视了考察对象
路的建设规划提供明确的方向，正是第一次全国文
背后幽微复杂的世界。以此为例，这一时期相关境
⑧
代会“真正开始当代文学的设计” 。
1940 年代毛泽东“延安讲话”与对文艺工作者
读型构”则包含阅读的语境情境、怎样阅读、阅读
的关联对象、阅读的主旨目标等方面内容。倘若批
而如果回溯 1930 至 1940 年代延安文艺时期作为“新
的意识形态话语逻辑的新的产物” 的“集体创作”
模式，则可留意到 1950 至 1970 年代“写作小组”
“写作班子”与延安时期“集体创作”的不同寻常的
夕的一场“论战”说起。1949 年 8 月 27 日的 《文汇
报》 刊登了冼群 《关于“可不可以写小资产阶级”
的问题》 一文。该文的写作初衷是对陈白尘在此之
论资源、组织机构、出版传播，引申出的是新中国
前的观点“小资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人物，只能在
成立初期文学批评与文学创作之间复杂的缠绕关
以工农兵为主角的作品中出现，不能在作品中成为
艺决策部门的领导者，他们进行文学批评实践的出
知识分子的庙堂意识等角度出发，揭橥了“写作小
发点，通常源于被主流意识形态塑形 （同时也被赋
组”“写作班子”等批评构成形式的现实必然性 ，
予想象色彩和预设意味） 的“读者”。而周扬、茅盾
等人的批评文章或批评观点，时时成为文学批评领
域构成仿袭的模板，因此也容易催生出一套具有普
富有创造力的文艺活动和旧剧改造几方面详细阐发
环境的矛盾境地。” 而新中国成立初期将文艺简单
“新的人民的文艺” ⑦ 。周扬在第一次全国文代会突
理解为是政治附属物的批评工作者在进行批评实践
出“新的人民的文艺”的用意，其一是评估和总结
时所讨论的“人”，往往是被政治滤网筛选而狭隘化
1940 年代解放区的文艺经验与实践成果；其二是在
系，以及相关文学批评从业者、参与者所作出的积
主角。这自然也意味着更不能写完全是小资产阶级
极探索。改革开放以来，文学批评领域在取得引人
或资产的作品了” ① 的反驳 ② 。何其芳在对这场论争
关注的成就的同时，也面临着亟待回应的时代机遇
进行述评时，首先指出文艺作品“写谁”或“不写
与现实挑战。而有关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未来展
空间审美诉求且具有前瞻性的批评力量，明晰符合
小资产阶级的人物虽说还可以写，但绝对不可以作
改革开放时代进入深化期的文艺目标。
为作品的主角，是不能说服人的，因此也并不能解
决问题。说小资产阶级的人物可以写，并且也可以
一、1949—1977：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
作为作品中的主角，不过应该少写，批判地写，也
逻辑起点与范式路径
历 史 承 接 。 而 不 止 于 “ 写 作 小 组 ”“ 写 作 班 子 ”，
1950 至 1970 年代文学批评实际上还包括其他特殊的
样态形式，如“读者来信”或报刊其他相类似功能
的栏目板块，就是较具代表性的文学批评样式。有
研究者对 1949 至 1966 年 《人民文学》 杂志的“读者
来信”进行梳理后指出，“读者来信”此类的栏目形
的问题和一个如何为群众的问题”④，以及“延安讲
话”指出“文艺界中还严重地存在着作风不正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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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坛
2023.4
Southern Cultural Forum
西，同志们中间还有很多的唯心论、教条主义、空
等“非常时刻”所对应的时代任务，且在此之际促
界、文艺界的言论环境也出现了明显的松动迹象，
校对与定稿等方面有着明确、甚至是严苛的程序分
文学创作与研究机构、文学报刊、文学批评从业者
工，而每个“个体”是相应批评集体当中的“螺丝
等在言说层面获得了具有一定弹性的自主选择权。
钉”。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将个体内嵌于具有聚合
但与此同时，文学批评工作者进行批评实践的视
应未曾得到充分勘探的史料细节来纠偏和矫正。
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史的逻辑起点问题，也隐含
于 1949 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就已引发广泛关注
与多角度讨论的事件线索。谈到中国当代文学批评
的误解、误读，且论争者的互动很多情况下并非基
基于 1942 年 5 月毛泽东 《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
的讲话》 提出的“我们的问题基本上是一个为群众
立个体的批评工作者渐被“写作小组”“写作班子”
经叛道”论，这意味着因社会气氛而形成收缩态势
等集体批评形态所取代。“梁效”“初澜”“丁学雷”
的文学批评界获得局部纾缓。而 1956 年“双百”方
“罗思鼎”“卫东鹰”等是典型的个案。“写作小组”
针时期、1961—1962 年经济大调整时期，国内知识
“写作班子”在资料搜集与整理、文稿写作与修改、
想、空谈、轻视实践、脱离群众等等的缺点，需要
成批评观念的整合，并且确认文学批评的前景。而
有一个切实的严肃整风运动” ，1930 至 1940 年代
⑤
除此之外最为根本的目的是意在建立文艺创作与理
中期接受中共中央领导或同中共中央保持密切关系
论批评的统一战线，是“团结”与“批评、教育和
的文艺工作者需要明确开展文艺工作的对象范畴、
1949 年 7 月 2 日召开的第一次全国文代会，郭沫
若的 《为建设新中国的人民文艺而奋斗——在中华
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上的总报告》（7 月 3
人物”。但事实上，所谓的“非典型环境”“非典型
人物”，同样是文学作品在审美、思想层面不可或缺
的部分。这些被相关批评主体凭借单一标准而草率
日）、茅盾的 《在反动派压迫下斗争和发展的革命文
性质的组合团体，从而才能保证文学批评具备某种
野、范式、资源、立场，依旧受到当时主流意识形
态的规训。此外，这一时期一些知名文学理论批评
“安全性”与“正确性”，这是 1950 至 1970 年代中期
重新确立文学批评领域“阅读型构”范式而出现的
家如周扬、茅盾、冯雪峰等人，同时也是党中央文
非常态化现象。吴中杰教授就从权力结构的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