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空之功与逢君之恶--张骞功过评说与《史记·大宛列传》的若隐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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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对于张骞的评价ꎮ
关键词: 张骞ꎻ 凿空之功ꎻ 逢君之恶ꎻ « 史记» ꎻ 若隐不发
中图分类号: Ｉ２０６.２ 文献标志码: Ａ 文章编号: １００１－４７９９(２０２０)０３－０１１９－１０
张骞是杰出的外交家、探险家ꎬ被视作为“ 丝绸之路的开拓者” ꎬ他出使西域ꎬ促进了汉朝与西域各国
导之功:“ 及汉氏遣张骞使西域ꎬ穷河源ꎬ经历诸国ꎬ遂置都护以总领之ꎮ” ⑦ « 华阳国志» 载:“ 张骞特以
蒙险远ꎬ为孝武开缘边之地ꎬ宾沙越之国ꎬ致大宛之马ꎬ入南海之象ꎬ而车渠、玛瑙、珊瑚、琳碧、罽宝、明
珠、玳瑁、虎魄、水晶、琉璃、火浣之布、蒲桃之酒、笻竹、蒟酱ꎬ殊方奇玩ꎬ盈于市朝ꎮ” ⑧ 将张骞开辟丝绸
尝辍业投笔叹曰:‘ 大丈夫无它志略ꎬ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ꎬ以取封侯ꎬ安能久事笔研间乎ꎮ’ ” ⑤
肯定了张骞的才能及其对班超的巨大影响ꎮ « 后汉书西域传» 末则评论道:“ 西域风土之载ꎬ前古未
闻也ꎮ 汉世张骞怀致远之略ꎬ班超奋封侯之志ꎬ终能立功西遐ꎬ羁服外域ꎮ” ⑥ 勾画出了张骞、班超在两
汉经营西域过程中的历史性贡献ꎮ « 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 亦称赞张骞对于开拓西域的先
２０２０ 年 ５ 月
湖北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第 ４７ 卷 第 ３ 期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Ｈｕｂｅｉ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Ｐｈｉｌｏｓｏｐｈｙ ａｎｄ 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Ｍａｙꎬ２０２０
Ｖｏｌ.４７ Ｎｏ.３
凿空之功与逢君之恶
———张骞功过评说与« 史记大宛列传» 的若隐不发
[ 新加坡] 李 佳
( 南洋理工大学 亚洲语言文化学部ꎬ 新加坡 ６３７６１６)
摘 要: 自汉迄今对于张骞的功过评价ꎬ多以正面褒扬为主ꎬ他坚韧不拔、舍生忘死的精神ꎬ忠于国家、宽厚诚
信的品行ꎬ令其成为使臣的杰出楷模ꎻ而他“ 凿空” 西域ꎬ开拓丝绸之路的首功ꎬ更是为后人所颂扬ꎮ 但其实张骞也
②班固:« 汉书» 第 １２ 册ꎬ北京:中华书局ꎬ１９６２ 年ꎬ第 ３８７３ 页ꎮ
收稿日期: ２０１９－０７－２８
作者简介: 李佳ꎬ南洋理工大学亚洲语言文化学部助理教授、博士生导师ꎮ
１２０
湖北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第 ４７ 卷
承继司马迁的观点ꎬ明确肯定张骞出使西域具有开创性的意义ꎮ « 汉书郑吉传» 写道:“ 汉之号令班西
域矣ꎬ始自张骞而成于郑吉ꎮ” ①这种看法被后世很多史家所接受ꎮ 如« 梁书诸夷传» 就ห้องสมุดไป่ตู้道:“ 西北诸
戎ꎬ汉世张骞始发西域之迹ꎬ甘英遂临西海ꎬ或遣侍子ꎬ或奉贡献ꎬ于时虽穷兵极武ꎬ仅而克捷ꎬ比之前
代ꎬ其略远矣ꎮ” ②在« 汉书公孙弘卜式兒宽传» 末历数西汉的杰出政治人才ꎬ以张骞为持节出使的典
范ꎬ曰:“ 汉之得人ꎬ于兹为盛ꎬ奉使则张骞、苏武ꎬ将率则卫青、霍去病” ③ 张骞因功被封博望
之路ꎬ最终沟通中亚内陆交通ꎬ以及由此为中原带来的物质、生活变化有机联系起来ꎬ颂扬其对人们生
活的贡献ꎮ 西晋潘岳的« 西征赋» 中有“ 衔使则苏属国ꎬ震远则张博望” ⑨ꎬ将苏武与张骞并称ꎬ歌咏他们
作为使节的杰出表现ꎬ以及在扩大西汉王朝声威方面的功劳ꎮ 此后ꎬ南北朝时期ꎬ多有歌颂张骞的诗
篇ꎮ 如梁吴均的« 入关» 写道:
讨论ꎮ 下文主要梳理后世史官文人中对于张骞功过的评价ꎬ进而上溯司马迁在写作张骞事迹时的情理纠
葛ꎬ揭示其若隐不发、实寓褒贬的书法特点ꎮ
一、凿空之功与生事之罪
( 一) 博望凿空ꎬ立功异域
自汉迄今对张骞的功过评价ꎬ都以正面褒扬为主ꎬ张骞舍生忘死、开拓进取的积极态度ꎬ坚韧不拔、百
折不回的坚定意志ꎬ忠于国家、临危不惧的爱国精神ꎬ宽厚诚信、勇敢机智的个性品质ꎬ都使其成为外交使
节的杰出楷模ꎻ而他“ 凿空” 西域ꎬ开拓丝绸之路的首功ꎬ更是为后人所称扬ꎮ 很多史书、诗文都对张骞进
行了热情的歌颂ꎮ « 汉书西域传» 云:“ 汉兴至于孝武ꎬ事征四夷ꎬ广威德ꎬ而张骞始开西域之迹ꎮ” ② 班固
①邓绍基:« 典实和传说:古代文学作品中的张骞» ꎬ« 银山学刊» ( 社会科学版)１９９５ 年第 ５ 期ꎮ
曾招致不少人的批评ꎬ指责其逢君之恶、生事劳人ꎮ 翻检西汉以后史籍和诗文中对于张骞功过两极化的评论ꎬ继而
上溯« 史记大宛列传» 分析司马迁对于张骞的书写和表达ꎬ可以发现:在对张骞的评价上ꎬ展现出司马迁冷静的理
性精神与饱满的感性情感之间的矛盾纠葛ꎮ 司马迁嘉奖张骞作为使节的品行ꎬ肯定其“ 凿空” 西域的划时代意义ꎬ
但却不赞成或者说无法理解武帝对西域和匈奴战争的重要性ꎬ故而司马迁在微言中寄寓“ 大义” ꎬ在客观记史之中ꎬ
委婉表达对于张骞其人和开通西域诸事的主观感受ꎬ讽刺其才具不多ꎬ任意妄言ꎻ批评张骞为谋个人私利ꎬ挑动武
帝通大夏、攻大宛ꎬ导致国家虚耗、民怨沸腾ꎮ 司马迁在若隐不发的文字中ꎬ意欲“ 补弊起废” ꎬ而其看法则影响了后
域、舍生忘死的人臣典范形象ꎬ与之相联系的还包含找寻黄河源头的探险者和引进西域物种的先驱者形
象ꎮ 其次ꎬ是视张骞为阿谀君意ꎬ挑起边境兵戈、虚耗国力的生事之臣ꎮ 第三ꎬ是乘槎出世的仙人形象ꎬ这
一文学上的接受ꎬ源自« 荆楚岁时记» 对« 博物志» 记载的“ 变异” ꎬ对此邓绍基先生已辨之甚详 ① ꎬ本文不加
的物质和文化的交流ꎬ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英雄人物ꎮ 张骞的生平最早见于« 史记» ꎬ在« 卫
将军骠骑列传» 、« 李将军列传» 和« 西南夷列传» 等篇章中都有一些简短的记载ꎬ而其开通西域的事迹则
见于« 大宛列传» ꎮ
张骞的形象在西汉以后的评价和接受ꎬ主要有三个传统:首先ꎬ是作为大汉使节ꎬ长途跋涉、远赴异
羽檄起边庭ꎬ烽火乱如萤ꎮ 是时张博望ꎬ夜赴交河城ꎮ
侯ꎬ成为从一介郎官拜将封侯的模范ꎮ 班固在« 叙传» 中议论道:“ 博望杖节ꎬ收功大夏ꎻ贰师秉钺ꎬ身衅
胡社ꎮ” ④将置之死地而后生、孤身奉使的张骞所取得的功勋与出兵大宛、兵败降敌而被杀的将军李广
利进行了鲜明的对比ꎮ 此后ꎬ对张骞出使功劳的颂扬屡见不鲜ꎮ 如« 后汉书班超传» 记载班超投笔
从戎的故事时曰:“ 班超字仲升ꎬ为人有大志ꎬ不修细节ꎮ 家贫ꎬ常为官佣书以供养ꎮ 久劳苦ꎬ
关键词: 张骞ꎻ 凿空之功ꎻ 逢君之恶ꎻ « 史记» ꎻ 若隐不发
中图分类号: Ｉ２０６.２ 文献标志码: Ａ 文章编号: １００１－４７９９(２０２０)０３－０１１９－１０
张骞是杰出的外交家、探险家ꎬ被视作为“ 丝绸之路的开拓者” ꎬ他出使西域ꎬ促进了汉朝与西域各国
导之功:“ 及汉氏遣张骞使西域ꎬ穷河源ꎬ经历诸国ꎬ遂置都护以总领之ꎮ” ⑦ « 华阳国志» 载:“ 张骞特以
蒙险远ꎬ为孝武开缘边之地ꎬ宾沙越之国ꎬ致大宛之马ꎬ入南海之象ꎬ而车渠、玛瑙、珊瑚、琳碧、罽宝、明
珠、玳瑁、虎魄、水晶、琉璃、火浣之布、蒲桃之酒、笻竹、蒟酱ꎬ殊方奇玩ꎬ盈于市朝ꎮ” ⑧ 将张骞开辟丝绸
尝辍业投笔叹曰:‘ 大丈夫无它志略ꎬ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ꎬ以取封侯ꎬ安能久事笔研间乎ꎮ’ ” ⑤
肯定了张骞的才能及其对班超的巨大影响ꎮ « 后汉书西域传» 末则评论道:“ 西域风土之载ꎬ前古未
闻也ꎮ 汉世张骞怀致远之略ꎬ班超奋封侯之志ꎬ终能立功西遐ꎬ羁服外域ꎮ” ⑥ 勾画出了张骞、班超在两
汉经营西域过程中的历史性贡献ꎮ « 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 亦称赞张骞对于开拓西域的先
２０２０ 年 ５ 月
湖北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第 ４７ 卷 第 ３ 期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Ｈｕｂｅｉ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Ｐｈｉｌｏｓｏｐｈｙ ａｎｄ 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Ｍａｙꎬ２０２０
Ｖｏｌ.４７ Ｎｏ.３
凿空之功与逢君之恶
———张骞功过评说与« 史记大宛列传» 的若隐不发
[ 新加坡] 李 佳
( 南洋理工大学 亚洲语言文化学部ꎬ 新加坡 ６３７６１６)
摘 要: 自汉迄今对于张骞的功过评价ꎬ多以正面褒扬为主ꎬ他坚韧不拔、舍生忘死的精神ꎬ忠于国家、宽厚诚
信的品行ꎬ令其成为使臣的杰出楷模ꎻ而他“ 凿空” 西域ꎬ开拓丝绸之路的首功ꎬ更是为后人所颂扬ꎮ 但其实张骞也
②班固:« 汉书» 第 １２ 册ꎬ北京:中华书局ꎬ１９６２ 年ꎬ第 ３８７３ 页ꎮ
收稿日期: ２０１９－０７－２８
作者简介: 李佳ꎬ南洋理工大学亚洲语言文化学部助理教授、博士生导师ꎮ
１２０
湖北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第 ４７ 卷
承继司马迁的观点ꎬ明确肯定张骞出使西域具有开创性的意义ꎮ « 汉书郑吉传» 写道:“ 汉之号令班西
域矣ꎬ始自张骞而成于郑吉ꎮ” ①这种看法被后世很多史家所接受ꎮ 如« 梁书诸夷传» 就ห้องสมุดไป่ตู้道:“ 西北诸
戎ꎬ汉世张骞始发西域之迹ꎬ甘英遂临西海ꎬ或遣侍子ꎬ或奉贡献ꎬ于时虽穷兵极武ꎬ仅而克捷ꎬ比之前
代ꎬ其略远矣ꎮ” ②在« 汉书公孙弘卜式兒宽传» 末历数西汉的杰出政治人才ꎬ以张骞为持节出使的典
范ꎬ曰:“ 汉之得人ꎬ于兹为盛ꎬ奉使则张骞、苏武ꎬ将率则卫青、霍去病” ③ 张骞因功被封博望
之路ꎬ最终沟通中亚内陆交通ꎬ以及由此为中原带来的物质、生活变化有机联系起来ꎬ颂扬其对人们生
活的贡献ꎮ 西晋潘岳的« 西征赋» 中有“ 衔使则苏属国ꎬ震远则张博望” ⑨ꎬ将苏武与张骞并称ꎬ歌咏他们
作为使节的杰出表现ꎬ以及在扩大西汉王朝声威方面的功劳ꎮ 此后ꎬ南北朝时期ꎬ多有歌颂张骞的诗
篇ꎮ 如梁吴均的« 入关» 写道:
讨论ꎮ 下文主要梳理后世史官文人中对于张骞功过的评价ꎬ进而上溯司马迁在写作张骞事迹时的情理纠
葛ꎬ揭示其若隐不发、实寓褒贬的书法特点ꎮ
一、凿空之功与生事之罪
( 一) 博望凿空ꎬ立功异域
自汉迄今对张骞的功过评价ꎬ都以正面褒扬为主ꎬ张骞舍生忘死、开拓进取的积极态度ꎬ坚韧不拔、百
折不回的坚定意志ꎬ忠于国家、临危不惧的爱国精神ꎬ宽厚诚信、勇敢机智的个性品质ꎬ都使其成为外交使
节的杰出楷模ꎻ而他“ 凿空” 西域ꎬ开拓丝绸之路的首功ꎬ更是为后人所称扬ꎮ 很多史书、诗文都对张骞进
行了热情的歌颂ꎮ « 汉书西域传» 云:“ 汉兴至于孝武ꎬ事征四夷ꎬ广威德ꎬ而张骞始开西域之迹ꎮ” ② 班固
①邓绍基:« 典实和传说:古代文学作品中的张骞» ꎬ« 银山学刊» ( 社会科学版)１９９５ 年第 ５ 期ꎮ
曾招致不少人的批评ꎬ指责其逢君之恶、生事劳人ꎮ 翻检西汉以后史籍和诗文中对于张骞功过两极化的评论ꎬ继而
上溯« 史记大宛列传» 分析司马迁对于张骞的书写和表达ꎬ可以发现:在对张骞的评价上ꎬ展现出司马迁冷静的理
性精神与饱满的感性情感之间的矛盾纠葛ꎮ 司马迁嘉奖张骞作为使节的品行ꎬ肯定其“ 凿空” 西域的划时代意义ꎬ
但却不赞成或者说无法理解武帝对西域和匈奴战争的重要性ꎬ故而司马迁在微言中寄寓“ 大义” ꎬ在客观记史之中ꎬ
委婉表达对于张骞其人和开通西域诸事的主观感受ꎬ讽刺其才具不多ꎬ任意妄言ꎻ批评张骞为谋个人私利ꎬ挑动武
帝通大夏、攻大宛ꎬ导致国家虚耗、民怨沸腾ꎮ 司马迁在若隐不发的文字中ꎬ意欲“ 补弊起废” ꎬ而其看法则影响了后
域、舍生忘死的人臣典范形象ꎬ与之相联系的还包含找寻黄河源头的探险者和引进西域物种的先驱者形
象ꎮ 其次ꎬ是视张骞为阿谀君意ꎬ挑起边境兵戈、虚耗国力的生事之臣ꎮ 第三ꎬ是乘槎出世的仙人形象ꎬ这
一文学上的接受ꎬ源自« 荆楚岁时记» 对« 博物志» 记载的“ 变异” ꎬ对此邓绍基先生已辨之甚详 ① ꎬ本文不加
的物质和文化的交流ꎬ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英雄人物ꎮ 张骞的生平最早见于« 史记» ꎬ在« 卫
将军骠骑列传» 、« 李将军列传» 和« 西南夷列传» 等篇章中都有一些简短的记载ꎬ而其开通西域的事迹则
见于« 大宛列传» ꎮ
张骞的形象在西汉以后的评价和接受ꎬ主要有三个传统:首先ꎬ是作为大汉使节ꎬ长途跋涉、远赴异
羽檄起边庭ꎬ烽火乱如萤ꎮ 是时张博望ꎬ夜赴交河城ꎮ
侯ꎬ成为从一介郎官拜将封侯的模范ꎮ 班固在« 叙传» 中议论道:“ 博望杖节ꎬ收功大夏ꎻ贰师秉钺ꎬ身衅
胡社ꎮ” ④将置之死地而后生、孤身奉使的张骞所取得的功勋与出兵大宛、兵败降敌而被杀的将军李广
利进行了鲜明的对比ꎮ 此后ꎬ对张骞出使功劳的颂扬屡见不鲜ꎮ 如« 后汉书班超传» 记载班超投笔
从戎的故事时曰:“ 班超字仲升ꎬ为人有大志ꎬ不修细节ꎮ 家贫ꎬ常为官佣书以供养ꎮ 久劳苦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