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诗丨艾泥

短诗丨艾泥掌上曲靖 2018-09-14 16:37:16
八匹马
铺天盖地的阳光一望无际
最灿烂的地方最寂静
铺天盖地隆隆的声音从那里腾起
八匹马
我见过或者没有见过的
各自的颜色是呼啸着
擦过耳边的风的颜色
八匹马八种不同的姿势穿过阳光
乱纷纷鬃毛飘动
唯一的秩序是连成一片的
大地的回音
铺天盖地的阳光一望无际
八匹马的方向一望无际
原载《山花》
在乡下爱人的房间
在乡下爱人的房间
钥匙显得很不重要
寂静的果园让我坚信
门一敞开
秋天就会漫下山坡
这是我最满足的日子
不需要出门
便可以了望整个季节
爱情是一件毛衣
在阴天
织进乡间少有的空闲
现在是好天气
阳光照亮简朴的家具
爱人在楼下唱歌
洁白的床单
晾在铁丝上
原载《星星诗刊》
雨
水在杯子里面是一个透明的圆柱
支撑光的重量，保存我反复的渴意以及屋顶般覆盖的手
雨呢？地图打开我所处的县份
一个省；一个国家。

雨
被我下着，它的形状总是局部的特征我是一个经历有限的人，只能让
雨落在熟悉的地方对于你和天空
却是一片未知的领域
原载《诗歌报》
激流涌过
且让今夜来自山地
千万张树叶
倾泻着骤雨
且让我是块石头正被冲刷
趁事物还能让我明确
人可以身在何处
这愿望来自感觉的寻找
当春天长驱直入，惊蛰之后
我的触角也要更新
所以水雾要透彻灯光
响应心境的蒙胧
以及二胡的婉转
就这样我开始承担作为一块石头
的生活：激流涌过
我把我的感受称之为无中生有
或者是创造的自由
一次楔入泥土的行动
又必是水花飞溅--像石头
如此的美妙取决于
埋藏的深与重
显露的冷和白
麻木或痛楚
呵，一次次的
轻擦
欣悦或沉睡
哦，一次次的
神迷
当一只溺毙的红蚂蚁带来了更多的雨水当你发现我成了石头
石头，就有了心跳
原载《长江文艺》
鸟的学校
没有一只鸟会叫出你的名字
如果在叫，那只能是我
在雨后，树叶合拢
水珠和灵感，正在形成
在闪电的晶体中你听见鸟叫
不知在哪棵树上，是什么模样
仿佛我已出现
而星期天的学校恰好空着
那么你听见鸟叫是在鸟的学校
需要一种湿漉漉的心情
需要你像一只鸟那样
斜飞过来，向我报到
原载《长江文艺》
夜晚是积极的
僵直的腰被放松
夜晚是积极的
月光晦暗，手臂充满了
向下的坠感
听见狗的叫声很远
陷入回忆。

美好的时刻
需要放弃多少东西
夜晚是我对夜晚的注意力
是我对我的引诱——
一头觅食的田鼠才出洞口
就闻见点心的气味
深情地呼吸：啊，太好了
原载《山花》
建筑学
一把锤子对于一个国家的
一枚铁钉，可以施加最有效的打击这是我在工地上得出的结论
持续的打击让一座大楼拔地而起与之关联的时空
也因此而确立
所以我让我发出沉闷的
正被进入的声音
在我的国家，我的工地
原载《诗潮》
特殊任务
派一个鸟的分队去取得密码
需要打开天空，让音乐家
直接闯入风的琴房
需要一份感人的文件
需要另一种语言，安排
我们的生活，确立新秩序
那么就需要接听
需要学习和斗争
别忘把谦卑的品质武装到幻像让暴乱般的飞翔更像翅膀
一声鸟鸣
也不超过胸腔的容量
啊，我这样的愿望，我这样
小小的体积蓄着大气
飞啊，一个鸟的分队
编成钥匙的阵形
不知道像憨包一样直奔地狱
还是像瞎子一样误入天堂
原载《山花》
松香
一个来自山林的老人在闹市里
卖松香。

他的吆喝声肯定是越来越小的
这是夏天，街上太热了
而他的山林肯定是凉的
如果要求一篇学生作文要抓住特点
那么可以尾随这个老人
在北京，在上海和西安
甚至在一百公里以外的昆明
都不可能具备这样的情景
一张焦糊的面孔，一个疲惫的声音
在云南曲靖，不是卖别样
老人在叫卖着松香
你不知道松香是怎样来的
不知道我在曲靖的感觉
听见他的声音，就像干涩的琴弦被什么擦了一下然后又不知道发出怎样的鸣响
原载《人民文学》
弥勒的葡萄
篮子里是弥勒的葡萄
最后的。

立秋之后
我知道几万亩的藤子已经枯了
我知道我们的大雨也下到了那里
看这一串串，都扔下了叶子
都蘸了泥
这黑甜的
最后的
舌头就可以舔破的
葡萄
前久怀着几个阴天的凉意
今天在市场上晴开了
仿佛阳光也有了汁液
这难得的果实当然用流水洗净
动作轻些，想象远些
原载《汉诗》
过马路
我不是个好父亲
但中午会站在六楼的窗口
看放学的女儿过马路
我说过我不是个好父亲
她都九岁了，清晨我还没有
背着书包
送过她。

晚上回来
她已经睡着了
所以我常把头伸出中午的窗口
当饭做好，她就放学了
几十个孩子站在路口
我一眼就可以认出她
她总是对着我，远远地
招招手。

远远地
我知道她在笑
仿佛有一个太阳在单独照着她
她等着绿灯。

她是我的偶像在等着出场，她还要抱抱我
只要门铃一响
我就要张开双臂
可红灯总是很慢
总是有心急的孩子提前抢道
我得不停地把手向她摇啊摇
她那么小，七岁才学着过马路
她那么小，总是像逃跑一样飞奔到对面让我听到了书包里
文具合的响声，听到她
炒豆般的心跳
有时候我真想跑下去
可我不是个好父亲
我要她自己过来
而当我不再这里张望
她就长成了大姑娘
我不是个好父亲
有时我真怕她美丽性感
真怕她在大街上乱晃
怕我跟在后面
怕她突然掉头
怕我们只听见一声巨响
原载《诗潮》
烟火师
在苍茫的高原的大地上点燃
一个个包谷垛
烈焰滚滚，却并不是
有人在招魂
浓烟里穿过一大队
笔直的乌鸦
翅膀下面，却并不是
轰炸过后的巴格达
在他的眼里只有
愈加壮丽的黄昏
村庄成了远景，却并不是
为了拍电影
少年的烟火师
他让成千的老鼠像精子一样
一批一批
射出了苞谷垛
带着糊味钻土
带着嚎叫上天
在子宫一样封闭的世界，残忍的美学诞生了
原载《诗潮》
醒来是一种白发苍苍的感觉
一窍不通地
陪女儿练琴
已经七年了
这个中午
我好像听懂了
她的曲子
越来越复杂
越来越优雅
好像忽然间长大
在琴键上
她会飞了
飞到巴赫那里
飞到肖邦那里
一会儿是宫廷
一会儿是田园
我在她的指尖下
恍恍惚惚
睡了过去
醒来是窗外蓝天
琴房空空
是一种清爽的
满足的
白发苍苍的
感觉
原载《诗刊》
白玉兰
白玉兰开在二楼的阳台边
肤若凝脂
轻呼吸
好像是秋天的事情一朵两朵
三四朵
枝条无叶
可见一辆辆红色的士碾着细雨
也像是在春天
四十里外青山上
喜欢花儿的母亲
不知冷暖
似才清理过她的坟头恍惚间
已春秋十年
只有这白玉兰
不分四季
开啊
开
原载《汉诗》
看见烟苗就亲切
我这样的人
居然还有
政治生命
我这样的人
居然还当过
一年副镇长
我这样的人
居然还带领群众
抢抓节令栽烤烟
都快活成
苏东坡的时候
亦官亦文的日子
就结束了
所以我看见烟苗就亲切从领导的角度看
从路人的角度看
从烟农的角度看
漫漫无边
几万亩连片
横竖一条线
在瓦蓝的
云影变幻的
五月的天空下
作我的
短暂传奇的
现实背景
既壮观
也抒情
仿佛在提醒我这样的
个人英雄主义者
历史上的大场面
都是人民群众
创造的
历史上的大人物
未必像我这样
忽而深入群众
忽而脱离群众
忽而就是群众
原载《诗潮》
小松鼠
一刻不停地动
从下到上，从上到下
从这一棵到那一棵
如果我是树，我都会被你
爬烦，爬累了，爬得心甘情愿地摇摇头，笑了
脑袋那么小
尾巴却那么大
夜里有雨，你怎么睡觉啊
今早一个特技
从迪斯尼的卡通片里跳出
跃上我的窗台，又窜上一条松枝小家伙
你要是我女儿的小时候
就好了
她已经长大
从昨天开始
恨我了
今天你看了我四五次
歪着头，看一个孤独的父亲会不会伤心
原载《诗刊》
江源寺访僧不遇
江源寺的
白云深处
不见僧人
每日颂经的是
650岁的
一棵老栎树
以及
现在与我齐眉的
数万株
年轻的盘地松
以及
明年春天盛开的
漫山遍野的
粉生生的
杜鹃花
一概发出鸟的声音
虫的声音
风的声音
偶尔才有人的声音
原载《诗潮》
弥勒笑
被当作病毒
隔离在家里
父亲病了，他的右手
连自己的拳头
都握不起来
朋友病了，被幻境
烧成了脑炎
还有一个人
我们都不想提起她
她不病，索性
半秒之内
就飞离人间
人间啊，在中国曲靖的版图上天高云淡。

在2009年冬天一片雪花也没有落下
阳光如海，也不一定
就是“苦海”的“海”
只让我浑身灿烂
被一个个日子
一条条命
无端地穿行
视我如不在，如浮尘
逼我成因，成果，成佛
坐进中年的脂肪
边胖，边笑
原载《诗潮》
偈语
一片雪花带来
无量光明的夕照之下
绵延不尽的
还有一粒恒河之沙
我哭，我的泪水
比雪花和沙子
大一倍
原载《诗刊》
梅花开
梅花开的时候我遇见了公园管理员老龚多年前的朋友
一把清冷的木椅
让我们坐了一会儿
无话可说
我偶尔抬头看看那些漫天怒放的梅花钟声从远处响起
他的头发
白了
原载《诗潮》
一根稻草
一根捆扎菠菜的稻草
一根绕了几圈的纠结的稻草
一根很轻的稻草
在天上拽着秋风
一根很沉的稻草
在水里抓着大地
一根编成席子又把母亲
卷起的稻草
一根柔软的金条
捆扎着翡翠
原载《诗潮》
这是你到过的地方
两匹毛驴交颈而舐
深情的舌头
潮湿的唇
草山的风声是它们翕动的长耳雷霆安静
此时的溪水
来自遥远的
天堂的雪线
我知道你在我身上
这是你到过的地方
你看见了吗
两匹毛驴
一匹灰一点
一匹黑一点
原载《诗潮》
午夜小饮
午夜里需要喝多少雪水
才能清洗肺里的烟
午夜里想起西藏
极地之蓝
午夜里一个哨兵的手电
需要有多亮才安全
午夜里想起新疆
沙漠之暗
午夜里病马巡视我的身体
午夜里叛徒潜回我的祖国
午夜里一瓶烈酒
摆在云之南
需要怎样的小饮
才能坚持最后的斗争
午夜里我撩开天空
向着星辰发出广阔的密电
重大的使命需要我多喝一点
午夜里我蜷缩成一个战士的睡眠原载《诗潮》
冬至，雪山口想起海边一个人今日冬至
不知道你那儿的大海冷不冷
那么多的水不至于
一下子都结了冰
有时候我把地图打开
却不懂地理
弄不清人类之于经纬
是怎样的关系
世界一团乱麻
却不妨碍我的游走
说走就走了
没有意思地走
而你是一个清晨的
矇胧的背影。

亦或
醒来时仍然是酒后的暗夜
现在是眼前的耀眼的雪山
哦，是海边
三十层楼的落地窗
可看见海景，两三只海鸥
台风来时，闪电在玻璃上尖叫
如果没有记错
台风撞击墙壁
你曾用两个枕头把自己
牢牢地捂在被子里
想必冬至以后大海就应该
风平浪静了吧
想必那些折断的椰子树
也活了过来
想必你在冬至的汤圆里
又白又糯地冒着热气
当大海收紧了皮肤
我在海拨五千米的高原上翻山越岭有人拽着马尾
担心脚下的冰，滑进深崖
我拽着一个念想
感觉手里有一束恍惚的长发
原载《诗潮》
倒影里的黄昏
一片片叶子在冬日黄昏
在透过树林的
一束束清冽的光铺开的水面
两三片红，四五片黄
浮在它们小小的倒影之上
这已是最后的叶子
它们坠落的时候天空也掉进了池塘更深的地方是过去的叶子
过去的日子，已沉到了水底
像一群锦鲤停止了游动
晚风乍起，如鳞的云霞正在穿梭亦或是它们的色彩
已经混合成同样的事物
那肯定也是真实的存在
哪怕它只能使用一个名字，叫倒影就像你告诉我，这是诗
这是画，这是神祇的恩赐
哪怕拆迁的推土机在里面轰鸣
也是倒影中的倒影
哦，你看，落日的倒影也是
一块耀眼的石头
它还要从水里派生出跃动的马群原载《长江文艺》
东山，戏仿山东小箭
东山，一直跟着
一个小姐姐练习心疼
只要有一个人
心疼俺，俺就会
心疼江山
在山顶认真瞭望
在人间学习低头
什么是木浆子
什么是小姐姐
俺看见立冬的树叶
一面是绿
一面是黄
俺不懂，这并不意味着
俺在发懵
而世界总是开阔
至少山下有一个
被污的城池
而世界总有最后的爱情
辟如浅韵的梅花
及兰及竹及菊
总是有狂饮的女子
俺听见大风的呼喊
俺听见一群鸟或一群人
在东山之巅
数倪涛的声音最大
朱先生沉默
研究峡谷的深度
老鲁和丫头
终于看见，更大的空洞
那是多么近的深和远
海拨二千六百米
半山腰藏着墓地
山顶上静止着蓝天
只有云
掠过更高的多次重建的
电视转播塔
在一个逆光的背影之后
想像着岁月
多么残酷啊
粉底下的皱褶
湖面上的波纹
俺想说，几杯酒过去，多少人多少事，撕下一支鸡翅
一切皆可过去
即便东山，即便永恒的
石头，一千五百年的梅树
在无穷无尽的浩渺中
即便心生短暂
也没有谁
在了却性命的悬崖边
身轻如燕
原载《诗潮》
多么爱
-兼致故乡
多么爱，胜过
爱自己！河汊，草甸，
野湖，渐远的群山。

迟早我要成为它们，或者世袭它们的雨水，以及
雨水中安静的牛羊！
活着，让我面对苦痛
仿佛尚未捕杀的
轻盈的白鹭。

多么爱，再惨烈的归途
也是我钓到的
一条鱼的
水波的起伏。

原载《长江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