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空中孤月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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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空中孤月轮
前天,我带着娘来到了省城。

上了火车之后,我就一直心烦意乱。

脑海里始终回想着县中医院妇产科大夫的话:“很可能是癌。

因为症状很像,而且检查显示,不排除病变。


到了省城,随便找了家小店住下。

昨天清晨,我们直奔省肿瘤医院的妇产科。

在那儿待了一会儿,妇产科大夫来了。

医生说做个冷冻切片。

只等了半小时,结果出来了。

一看,上面写着五个触目惊心的大字:鳞状细胞癌。

顿时,我愣了。

娘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从我的表情里看出名堂来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今晚,是住院的第一个晚上。

月光好大,好亮,仿佛要穿过人们的身体,直射进隐秘的心底。

娘坐了一会儿,默默地站了起来,缓步走向医院的门口。

刚走到门口那棵杨树下,就停步了。

杨树巨大的身子遮住了银色的月光,娘的影子,蓦然消失,我再也找不见了。


娘的一生,注定与月亮有缘。

她的命运线,好像就是月亮在空中划出的轨迹,既美丽又凄婉,充满着难以言说的宿命。

小时候,娘告诉我们,有一位叫嫦娥的标致姑娘,也不晓得犯了什么大错,竟被王母娘娘发配到了月亮世界,终年与一只兔子相依为命,共同生活。

娘还教我们唱儿歌:“月圆圆,像汤圆;月弯弯,像扁担。

”唱着,唱
着,我们慢慢地唱到了娘的身上。

有时,看着天上的月亮,我会莫名地将她认作娘,认定娘就是另一个下凡的嫦娥。

因为娘也是被外公、外婆发配到奶奶家的。

连奶奶也不记得娘的出生日期,只是依稀记得,她出生的几个月前,中国人刚刚赶走了来侵略的日本佬。

奶奶说,娘被送来时,月光很白,照得村前的小河波光闪闪。

那一天,外公正在邻村替人理发。

一听说外婆要生,急忙踩着月色,匆匆地向家里跑。

外公刚走到家门前,前脚不小心踩在了一堆狗屎上,心里“咯噔”一下,陡生一种不祥之感。

此刻,屋里跑出了接生婆,双手高举,笑道:“生了,生了!”外公丢掉鞋子,径自跑到里屋,迅即拎起娘,一瞧,顿时全身松软,大叫道:“我说这么晦气,原来头胎就是一个丫头。

”他用床上的破衣服一卷,抱起就往屋外跑。

外婆躺在床上叫喊着:“你回来,你回来。

”事后,外婆才知道,作为三代单传的外公,平素走村串户替人理发,早已和奶奶说好,假如头胎生个女儿,就送给她做童养媳。

外公抱着娘,趁着月光,连夜赶了两小时山路,跑到了奶奶家。

奶奶说,你娘抱来的时候,真是漂亮啊!我怕抱来的孩子少点什么,迎着月光,打开包裹的衣服,仔细地看了看。

月光下,你娘粉嘟嘟的脸发着好看的光,好像还冲着我直笑呢。

你们别不信,她真的直朝着我笑呢。

那时你爹五岁,配你娘刚刚好。

我二话不说,收下了。

第二天再仔细一瞧,还是好看。

唉!我哪儿知道,你娘后来和我不对劲。

要是那时她不朝我笑,我说不定不要她!
这个被“发配”的场景,后来被我无数次地演绎,每一次都不尽相同。

一会儿是外公气喘吁吁,汗津津却不失冷漠的脸;一会儿是奶奶喜出望外却不失迟疑的眼神;一会儿是娘躺在破衣服里的粉嫩躯体,白花花的。

不变的只有头顶的月亮,洁白的光直直照射,像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碎银,给这一切都打上了月光的烙印!
只可惜,外公在世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故事,所以也来不及求证。

只隐约记得,外公与娘的关系不是很顺滑。

外公每次来我家里,娘都不咸不淡。

只是外公进门时,会倒上一杯热茶,尔后面无表情地一边递过去一边轻轻地喊一声“爸爸”。

直到外公离家,期间再也不会开口喊爸了。

倒是奶奶,十分热情,迈着一双小脚忙里忙外,一会儿在厨房里煎鸡蛋,一会儿跑到村外的代销店里买上几斤黄酒。

吃饭时,奶奶不但陪外公喝上一两杯,而且常常替外公夹菜,一碗常年用来待客的油炸猪肉,往往是外公来做客时才会消耗大半。

外公走了,奶奶就会责备娘说:“看看你,自己的亲爹来了,也不知道热情点。

”娘瞪奶奶一眼,狠声道:“我热情个屁,谁叫他从小就把我丢了,还丢给这样一个男人。

”奶奶一听,当即跺脚怒道:“什么男人,火生不好吗?火生哪点配不上你?”火生,是我爹的奶名。

娘不想再顶嘴了,她撇撇嘴,转身跨出了大门。


娘何以口出此言?或许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女大十八变。

做了童养媳的娘,长大后,竟出落成方圆十里八乡难得的人尖儿!俊俏的脸蛋,玲珑的身材,还有一头黑亮的长发!因此,娘一点儿也看不上个子矮小、喜欢抽烟和酗酒的爹。

每天夜晚,娘小心翼翼地踏着月光,偷偷地与邻村的刘亮约会。

当然,这一切都逃不过精明的奶奶
的眼睛。

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她和爹率领着村里众多的热心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村前小河的一个拐弯处抓住了娘和刘亮。

月光下,高大的刘亮张皇失措,呆若木鸡。

大家一拥而上,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顿教训!外公闻讯,也马不停蹄地赶来,和奶奶商量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是为防夜长梦多,让21岁的爹和16岁的娘立即成婚!娘后来说,她结婚时还没有做大人呢。

成婚的当夜,究竟有没有水一般的月色,已无从考证。

娘究竟如何度过她的新婚之夜,亦无从得知。

可以确信,娘从此低头认命,一心一意地和爹过日子。

六年后,终于有了我,奶奶的脸上也渐渐有了光彩!
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

1977年秋天的一个夜晚,爹因公猝死在一座无名山上。

记得那晚月光雪白,晚风很清凉。

白幡一样的月亮挂在高空,皎洁的月光裹着撕心裂肺的哭喊飘向四方,整个山头滚动着几颗破碎了的心!奶奶哭哑了嗓子,屡次提刀要自刎,幸被旁人及时阻止。

娘从山顶一路爬向山下,全身的衣服都被荆棘撕成了碎片。

爹的遗体早已被人抬到了山脚的草坪上。

娘寻不着,发疯似的在土坡上滚来滚去,呼天抢地,围观的村人被这惨叫扯得心痛,一起陪着流泪!
此后,我经历了多个恐怖的夜晚。

每每睡到半夜,奶奶一个激灵,从床上蹦了起来,穿衣下地,径自走出大门,往小河方向走。

那边有埋葬爹的孤坟。

我是一直牵着奶奶衣领子睡觉的,看到她起床,我也蹦了起来,穿衣下地。

有时来不及穿衣,我就光着身子,跟在身后。

如果没有月光,天便太黑,我也更加害怕,只得紧拽着奶奶的衣下摆,嘴里喊着:“奶奶,你别去死,别去,我还没有长大呢。

”哀莫大于心死,但只要听到我的喊叫,奶奶的脚步就要迟疑一会,或是站在原处纹丝不动。

等到我上前
抱住她的双脚,跪在她的面前大哭时,她这才也放声大哭,搂着我说:“我的宝贝啊,倒了一担油,如今只留下你这粒麻哦。


日复一日,奶奶反复上演这样的故事,我开始畏惧夜晚的到来。

有一晚,月色纯净,大地一片光亮。

奶奶故伎重演。

我一路哭着跑。

突然,在我的身后又出现了一人。

我回头一看,吓了一跳,竟是娘。

走了几步,奶奶也发觉了。

她站住了,看着娘。

娘也停下脚步,看着她,轻轻地说:“要死就一起死,一了百了。

”奶奶一听此言,月光下的脸色更加苍白。

她大声地呵斥道:“你这么年轻,死什么?还有这么多小孩,你不管么?”说罢,转身朝家里走去。

奶奶走到我身边,牵了我的手,娘也跟着一起回家。

这时,身后的月亮好像在慢慢地长大,就像一块大大的银元,挂在中天,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孤儿寡母的日子实在难过。

当时,我才九岁,下面还有四个妹妹。

娘一人承担着十几亩责任田的耕种,每天都是头顶着月光出门,肩披着星光回家。

七十多岁的奶奶不仅要完成稻谷的晾晒和进仓,还得承担洗衣、煮饭的重任。

每年暑假,我也得自始至终参加田间劳动,与七岁的大妹一道帮着娘收割早稻和栽种晚稻,谓之“忙双抢”。

一般都是从七月中旬忙到八月中旬,在炙热的阳光下整整暴晒一个多月。

因而,每年秋季开学后,我一定是全班皮肤最黑的那个。

但是,令我最痛苦的不是劳作之累,而是欺凌、讥笑带来的心理重负。

在夏庄这座相对封闭的小山村,人的劣根性时有彰显。

分田到户后,“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事件接二连三。

自然而然,我家是全村食物
链的垫底。

正月分田,我家的“望天田”占了三分之二。

之所以叫“望天田”,是因为那些田没有固定的水源,只能看天吃饭。

集会时,娘嘀咕了几句,几双凶恶的眼睛立马瞪过来,娘只好低下头,不再言语。

毫无征兆,突然不断地有人来家里相亲。

先来的是个教书先生,一见娘,两眼放光,点头如鸡啄米。

第二个是电影放映员,人长得好精神,穿着难得一见的中山装,坐在饭桌上口若悬河,逗得娘一直捂着嘴笑。

但奶奶都婉言拒绝了。

过了几日,奶奶竟将邻村的木生领了回来。

这木生年龄比爹还大,不仅生得皮肤黧黑,而且沉默寡言。

别说娘,就连我都觉得他呆头呆脑。

奶奶悄悄告诉我,就这种人,适合上门,况且还同姓呢。

前几个太聪明,不好拴住,弄不好会将你娘弄走。

我原以为娘会大闹一场,可她不声不响。

婚后,木生果然不成器。

别人照样欺凌我们,还一并将他也作了下酒菜。

只要看见他手闲,就会支使他去做事,切猪食、挑井水或劈柴,甚而还有挖土和种菜。

起初,娘还会责骂几句,后来唯剩下叹气了。

有几次,我听到娘在房里低声地抽泣。

又过了一段时间,娘不再让木生进房门,连吃饭都不肯与他同桌。

木生终抵不过娘的嫌恶,乖乖地回了邻村,继续他的单身生活。

过了几年,木生病逝。

他的坟墓离爹的坟地很近,相距不到两公里。

后来,村里传出了闲话。

说刘亮死了妻子,与娘旧情重燃。

我不知虚实,但奶奶对娘的态度有了变化,好像有点蔑视,又有点愤怒,两人的关系也急转直下,常常为些鸡毛蒜皮吵架。

三更半夜,我起床撒尿,隐隐听见从娘房里传出了男人的说话声。

不知怎么,这一刻,我对娘竟也起了怨恨之心。

想起村里人的指指点点,想起学校里同学们的侮辱,我跳上床,钻进被窝里大哭起来。

奶奶很惊慌,连连询问我哭什么,我使劲地摇头。

当夜,我做了个奇特的梦。

梦见自己的眼泪汇成了一条小河,在月光下泛着粼光,向着蓝天奔流,流着,流着,最终居然流进了弯弯的月亮里!
醒来后,我暗暗做了一个计划。

每夜,我借着月光,悄无声息地埋伏在灌木丛里,手里握着一块大石头,眼盯着刘亮的必经之路,准备“给他一点颜色”。

等了几天,居然等到了。

远远的,看见他健步如飞,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尤显挺拔。

走着,走着,他兴奋地哼起了小曲,声音却有点发颤,轻飘飘的。

渐渐地近了,近了,我看清了他的脸,甚至还听得清他的呼吸声。

我举起石头,对着他的脑袋,正要用力地掷出去。

猛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对面的路上,居然走来了我的娘。

清澈的月光,映照出娘动人的笑容,这是我多年未见的笑容。

两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他伸出手想抱娘,娘身子一闪,躲了过去。

我怒火中烧,但不知为何,石头始终没扔。

娘转身就走,他大步走着,紧跟在后。

他们在前急急地走,我几乎小跑,才能跟上。

我恶狠狠地想,狗刘亮,只要你动一下我娘,我的石头就砸碎你的狗头。

紧走慢赶,发现他们没有远离村子,竟走进了我家的责任田里。

那儿,娘早已架好牛和犁。

刘亮跟娘说了几句什么,娘吃吃地笑了起来。

刘亮下了田,左手扶犁,右手握鞭,使劲一甩,动作熟练地犁起了田。

娘看了看,走到了隔壁秧田里,坐在了小凳上,弯腰拔起了秧苗。

夜很静,偶尔从路边的树上发出几声蝉叫,其间还夹杂着几声远处传来的狗吠。

月亮如一面巨大的明镜,映出了远处黑色的山脊、参差不齐的树影,也映出了田野里弯弯曲曲的小路。

我伏在小樟树下,盯着娘忽高忽低的身影。

空中,飞舞着许多萤火虫儿,小灯儿一眨一眨的。

有几只落在了娘的头发上,好像给她插上了闪亮的发簪。

我的鼻子猛然一酸。

我扔了
石头,捂着嘴巴迅速往家跑。


在月光下劳作,似乎成了我家的习惯。

夜晚劳作,既可以躲开太阳的炎热,又能赶上进度,弥补劳力不足。

后些年,我和大妹、二妹也加入了娘的行列,在月光下拔秧、插秧或是收割稻子。

虽说刘亮也时常会帮我家犁地、耙田,但我终究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那时,七十多岁的奶奶同样劳累,可奶奶一天到晚,脸上全是微笑,看不出痛苦的痕迹。

每天劳作回来,奶奶会给我们提来洗澡水,送来换洗的衣服。

对我,更是青睐有加,再三念叨:“要不是你那爹去得早,哪轮得上你这当老师的吃这般苦哦!”
恰好相反,娘性格大变,与以前判若两人,对我们,经常恶语相向。

大妹和她扛打谷机爬山坡,大妹扛不起,摔了一跤,娘走上前,给了大妹一耳光!一来二去,我们对她怨恨日深。

更确切地说,是我们几兄妹从心底里排斥刘亮,并因此有点儿嫌弃娘。

娘可能察觉到了。

每天从地里回到家,除了吃饭,娘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里。

好几个晚上,我看见她站在窗边,对着天空,对着明月自问自答,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对此,我总是怀疑自己的耳朵,以为这是一种错觉。

有一天吃饭时,我有意问她:“娘,你怎么对着月光有说有笑的,跟我们怎么没话说?”她眉毛一挑,抢白道:“有了月光好走路,也好干活。

没有月光,你们吃什么?”一时,大家都呆了。

這真是千古奇谈!我苦笑着没接茬,但心微微颤了一下,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我们相继成家立业。

娘的青春美貌渐渐消失。

起始,脱落了几颗洁白的牙齿,过后便是身材发胀,像蒸笼里的馒头一样。

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神变了。

以前眼珠子墨黑,眼光犹如皓皓明月,很是明净,现在有点浑浊,又有点呆板。

不过,她和奶奶吵起架来,仍然毫不逊色,骂得也更加难听、粗俗了。

奶奶每次吵完架,都会难受两三天,有时还会和我分享心得,讽刺挖苦道,你娘可能真是嫦娥下凡,一辈子寂寞,又一辈子生活在半空中,不食人间烟火,也不懂人情冷暖。

殊不知,令人无语的还在后面。

1992年冬,娘毅然决定嫁给邻村的刘亮。

奶奶怒发冲冠,当即断言:“总有一天,你会后悔!”果不其然,不过数月,那男人就病故了。

消息传开后,奶奶居然让我去接娘回家。

我摇头跺脚,气冲冲地。

奶奶说:“你是她的亲生崽,能忍心不管?”我一时默然。

夜晚,我躺在床上,不知何故,翻来覆去,就是难以入睡。

事后,我才明白,在我的心底,那一刻始终缺少一个去接娘的理由。

一道道月光,成瀑布状直射在我的床头,刻在对面的墙壁上。

盯着霜雪般的月光,我的回忆拉得很长。

有一个故事,从记忆的深处,渐渐地浮起。

那还是我读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放学后,我爬上一棵茶树,坐在上面使劲地摇。

正玩得起劲,忽地,树枝“咔嚓”断了,我往下一滑,一根枯枝在我小腿上一划,切了个大口子,一时鲜血淋漓,我吓得哇哇大哭。

一年级的班主任胡老师刚好路过,发现后,忙从我的脖子上解下红领巾,绑在伤口上,用力扎紧了,止住了出血。

蓦地,一阵哭声从远处传来。

我回头
一看,竟然是娘,她一路哭着,径自跑到山坳里,快速地背上我,向着乡里的医院跑去。

娘哭得真伤心,声音尖锐,凌厉,充满着痛苦,似乎还包含着几丝绝望。

那哭声像一把尖刀,好像这大口子不是伤在我的腿上,而是在她的心口上。

多少年过去了,那哭声仿佛还在我的耳边回荡。

我悚然一惊,从床上猛然坐起。

用手一抹,脸上居然全是泪水。

为了免除娘的尴尬,奶奶建议我晚上去接娘。

那晚,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月亮出奇地亮,水汪汪的,放射着亮晶晶的寒光。

我来到邻村,见娘一人站在村口,手上提着两个那种装过化肥的蛇皮袋。

我走上前,接过娘手里的袋子,挑在肩上,静静地向着大路走去。

娘低着头,好像做错事的小学生,悄悄地跟在后头。

天气很冷,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月光照射着路边的田野,映出一道道秋收后的稻茬。

走着,走着,迎面走来一个人,靠近了才知是个女人。

她看了我一眼,往前跨了几步,靠近我耳边,低声说:“你娘人蛮好呢。

刘亮患了肝癌,还能去报恩,和他结婚。

你别记恨呢。

”声音极低,但在阴阴的夜里,却犹如惊雷,惊得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我点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顿了顿,我又说:“自己的娘,我怎会记恨呢?”她满意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月亮般的好牙。

那女人脚步未停,迅速地走远了。

我用右手按了按左手,确认刚才发生的不是幻境,才转过身,和娘一前一后继续向家里走去。

临近村子时,我看到村口的大樟树下聚满了人。

娘的脚步渐渐有些错乱,低下头,将脸埋得很深。

一走到人群中间,喧闹的人群猛地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盯了过来。

娘侧着身,好像被众多的鞭子抽着一样,脚步
杂乱而踉跄。

我故意大声说:“娘,你走前面,慢一点。

”我将娘轻轻一拉,拉到了我的前面,一起向前走去。

月光好似很刺眼,将每个人的身影都拉得长长。

纷乱的人影与樟树那些枝条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显得斑驳而怪异。


如今,儿女们都大了。

慢慢的,家里不用种地了,紧接着妹妹们也先后在城里买了房。

本以为娘可以脱离一辈子操心的田间劳作,本以为娘也可以过几年清闲的日子,可是谁能想到,她却患上了这样一个病!
奶奶已去世多年。

至此,娘已深深体会到了老年人的不易,可她嘴上仍然不愿念及奶奶。

一旦我们无意提起,她就用话岔开。

我不知娘的用意,但我猜测,或许她和我们一样,心里隐藏着悲苦、忧伤,还有很多的内疚。

这就如同一个久治不愈的创口,只要稍稍触碰,就会疼痛,甚至流血。

我们和娘交流得多了。

娘的性情又变了。

平时,我们每次回乡,娘仿如奶奶,不忘将我们送到村口的大樟树下,并塞给我们大包小包的新鲜蔬菜。

有时还会站在路边,目送我们走远,久久不愿离开。

今晚,是我与娘离开家,在外面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月悬中天,苍空如洗。

娘坐在院里,光滑细腻的月光披在她的头上,又从头上流到身上、脚下,宁静而又安详。

我坐到娘身边,拉起她的手,看着她。

我指了指月亮,笑着说:“娘,奶奶都说,你是嫦娥变的,究竟是不是?”娘好像不认识我似的,盯着我看了许久,没有说话。

她挣脱我的手,独自一人走了几步,停下来,才慢悠悠地说:“你娘哪有这么好!就是嫦娥变的,也是一个变了心的。

”这句话究竟蕴含着什么,我不是完
全能够明白。

但现在的娘,确实变了模样。

头发乱蓬蓬的,脸孔瘦削,一双眼睛时时显得空洞而迷茫。

趁着月色,我走上前,搀着娘,走出杨树的阴影,沿着省城的大街,外出散步。

月光明晃晃地挂在头顶,灯光璀璨,整个街道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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