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心理疾病认识的三次转变

文章编号:1000-8934(2000)08-0059-04
人类对心理疾病认识的三次转变
汪　新　建
(南开大学　心理学研究中心,天津　300071)
收稿日期:2000-02-15
作者简介:汪新建(1956-),男,安徽利辛人,南开大学心理学研究中心副教授,在职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社会心理学和心理治疗理论。

摘要:从医学模式的精神病学到精神分析和行为疗法,再到存在-人本主义心理治疗,是人类对心理疾病理解的三个阶段,它揭示了人类对心理疾病认识的深化过程。

人类对心理疾病的探索也就是对自身本性的探索。

关键词:精神病学;精神分析;行为疗法;存在-人本主义疗法中图分类号:B84611 文献标识码:A 在谈到心理疾病(精神疾病)“治疗”的早期历史
时,心理学史家舒尔兹(Schultz )的评价是:“令人伤心和不可思议”。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如欧洲中世纪以及文艺复兴时期,人们予心理疾病的患者即行为异常者以极不人道的对待:禁锢关押束之以铁链;拷打折磨施之以严刑;甚至被投入火中活活烧死。

在当时的人们看来,精神和行为异常是因为魔鬼附着在了人的身体上,邪恶的力量支配了人的一切,所以必须要采用极端的手段才能驱妖除邪,避免灾难的蔓延。

这种状况的改观是与比奈尔(Pinel )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

这位在18世纪末担任巴黎著名的萨尔拍屈里哀疯人院院长的医生认为,行为异常者是有病的人而不是妖孽,应当对他(她)们抱以极大的同情并还他们以自由和阳光,他还把他们收进病房加以悉心的照看。

比奈尔的主张是划时代的,因为它标志着送走了那段愚昧的历史,开启了科学探索精神疾病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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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比奈尔的思路,同时也受古希腊医生希波
克拉特(Hippocrates )关于任何心理现象皆有身体上的原因,当人的四种体液即血液、粘液、黑胆汁、黄胆汁以不同的变化进入脑内,破坏了其正常的运作时,便产生精神障碍的朴素看法所启发,格里辛格尔
(Griesinger )提出了机体病因说的观点(1845),他强
调精神病学应建立在生理的临床的基础之上。

其后的克雷佩林(Kraepelin )继承了格氏的想法并将其系统化,从而奠基了医学模式的精神病学(1883)。

克氏以机能主义为指导,继承了牛顿的思考方式,认为精神病是生物学过程,是身体上某部位的病变所致。

机能对应结构,凡病必可在生理结构上发现其根源,必有纯粹的器质性基础。

治疗的方法是,通过吃药、冬眠和电休克,降低觉醒水平,用物理和化学的方法改变生理结构,以求恢复正常的精神状态。

克氏的学说在当时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比如,在讨论“歇斯底里”这一颇引人关注的精神疾病时,无论是大名鼎鼎的神经科医生沙可(Charcot ),神经病理学权威克拉夫特-拉宾(Krafft -Ebing )还是著名的哲学家、心理学家詹姆斯(James )都视其为一种纯医学意义
上的疾病,即是由生理上的问题引起的〔1〕。

“歇斯底
里”(hysteria )一词源于希腊文“hyster ”,意为“子宫”。

使用“歇斯底里”来指称一种精神疾病,本身就意味
着这种精神疾病是由躯体特定部位———子宫的问题
所引起的(当时人们把“歇斯底里”症视为是一种妇女病)。

基于这样的认识,当时的治疗家们不管“歇斯底里”患者的表现有怎样的不同,他们都一律寻根究源地对患者进行躯体治疗。

其方法有“感应电疗
法”
(faradization ):置患者于水中,将身体上连接电极并不断地接通以实施刺激。

每个疗程持续10至20
第16卷　第8期2000年　8月
自然辩证法研究Studies in Dialectics of Nature Vol.16,No.8
Aug.,2000
分钟。

大多的病人对此都会伴以灼痛、晕眩等若干不良反应。

此外,其它的方法还有:湿毛巾击打身体、洗冷水浴、将试管插入直肠、热烙铁烫脊柱,在一些极疑难的病例中,施以卵巢切除手术和用烙器烧灼阴蒂等〔2〕。

医学模式的精神病学把行为异常者视为是应得到治疗的病人而不是妖魔附体的疯子,用调整、变化生理结构或状态的办法来恢复患者正常的精神活动而不是施之以暴虐,这是人类对精神疾病力图作出科学解释的第一次具有重要意义的尝试。

或许人们会对上面提及的某些治疗方法提出非议或指责,但无论如何,它们属于在一种医学观点指导下的治疗实践和探索,与对精神病人的迫害完全是两回事。

总的看来,精神病的医学模式探索不能说是成功的,因为它迄今也未能找到或发现精神疾病的生理结构或脑结构的原因,而且其疗效也距人们的期望相去甚远,精神病被视为难以治愈的“顽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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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克雷佩林确立医学模式的精神病学不久,沙可的学生、著名神经科医生让内(Janet)便针锋相对地提出不同的看法,比如,他反对把“歇斯底里”视为一种生理障碍,认为应看成是一种精神失调,并主张用催眠的方法加以治疗〔3〕,但系统地从心理的角度对精神疾病进行解释和治疗从而摆脱了结构与机能相对应的思考方式的是其后的精神分析和建立在行为主义学说之上的行为疗法。

弗洛伊德(Freud)所创立的精神分析认为,人的心理疾病皆由为社会道德所不容的“本我”的欲望和冲动受挫所致,而这种受挫的经验一般都会被压抑在潜意识当中,令患者无法察知,故心理疾患是潜意识的一种表现。

弗氏确信,当人们一旦领悟、认识到某种心理病症与隐藏在潜意识中受挫经验的联系时,病症就会减轻或消除。

所以,精神分析家在治疗过程中所要达到的目的就是帮助患者探索和挖掘潜意识,在受挫经验与症状之间搭建起桥梁。

精神分析治疗的核心方法便是人们所熟知的“自由联想”,即通过研究患者在完全放松状态下所谈及的材料来帮助患者发见潜意识中的奥秘。

此外,对梦进行分析以透过“显相”来考察、确定代表潜意识的“隐相”也是极重要的相关方法之一。

行为疗法是以经典性条件反射和操作性条件反射的原理来说明人的变态行为(心理疾病)的。

前者的主要代表人物是沃尔普(Wolpe),后者则为林斯利(Lindsly)、阿伦(Ayllon)和阿兹伦(Azrin)。

沃尔普认为,人的心理疾患是由不幸的条件作用事件所造成的,比如,一辆白色的汽车在路上酿成车毁人亡的惨剧,使目击者受到惊吓,于是,本为中性刺激的白色汽车便成了代表该事件的条件刺激物,而一旦白色的汽车出现,就会令人产生恐怖反应。

他设想,若在有引起恐怖的刺激物存在的情况下,诱导人产生一种与恐惧不相容的反应,如松弛、愉悦等,那么条件刺激与恐怖感的联系将可能被减弱或消除〔4〕。

在此基础上,他提出了治疗恐怖症的“系统脱敏法”。

林斯利等人也认为过去不适当的条件作用事件导致了行为异常(心理障碍),但与前面不同,他们对行为之后的“强化”给予了特别的强调。

在他们看来,几乎所有的行为(心理)困扰都是强化作用所导致的。

比如,一个儿童之所以表现出怪异的举止,是因为他(她)在过去有如此行为时,父母有意或无意进行强化(奖励)的结果。

故治疗的方法为,采用一定的强化相倚程序,把行为加以重新塑造〔5〕。

从这里出发,阿伦和阿兹伦创立了“代币制”疗法,该疗法的操作清楚而又明确:当患者表现出治疗家所期待的行为时,奖励;否则,无奖励。

不再依据结构与机能相对应的思考范畴,而是从心理或精神本身寻找致病原因并用心理治疗的方法来处理“心”病的努力在一定程度上是成功的。

精神分析和行为疗法,特别是行为疗法在一些心理问题的解决上显示出成效。

此外,精神分析和行为疗法还带给我们一个重要的启示:正常人与心理失常者之间并不存在绝对的分别;以精神分析看,每个人的欲望都有可能受到压抑,因而每个人都是潜在的精神疾病的患者,而以行为疗法看,习得的变态行为若从自然的角度观之并不是病,只有从社会功利的角度理解才可能成为病。

精神分析和行为疗法也存在明显的问题:前者夸大了人与动物的连续性,把人视为是受制于本能的“奴隶”,后者由于过分强调实证的方法而剔除了人的内在过程,人成了一个由环境任意摆布的“物”。

所以,精神分析和行为疗法尽管都在讨论人的心理问题,但事实上,它们视线中的人与抽象、被动的生物体是等同的。

相应的,治疗家与患者的关系也只能是控制者和被控制者、指导者和被指导者的关系。

显然,在对人的理解上和医患关系上,精神分析和行为疗法仍未完全脱离传统的医学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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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与精神分析和行为疗法相对立的立场上,持“存在-人本主义”观点的心理治疗家们强调,治疗家所面对的应当是现实中具体的、有血有肉的人,应当用动态和整体的眼光看人,所以,对心理疾病的考察和治疗不能离开活生生的社会生活及人的生存状态。

弗洛姆(Fromm)指出,现代人在获得愈来愈多的自由和对自己生活选择的权利的同时,也日益与自然,特别是与他人相疏离,处于孤独状态中的人产生了联系、超越、寻根、同一和定向等需要。

有两种满足这些需要的方式,积极的和消极的,消极的满足方式就是不健康的病态。

例如,不是通过“爱”和“创造”而是通过“施虐”(或受虐)和“破坏”来达到联系和超越〔6〕。

马斯洛(Maslow)强调,人与生俱来的需要可分为缺失性的和发展性的。

前者如生理、安全、归属及尊重等基本的需要,后者则指与发展和自我实现相关的需要,如完善、独特、超越和公正等等。

一旦这些需要,尤其是发展性需要为社会所剥夺而不能实现,人就会产生象空虚、焦虑、抑郁、偏执、绝望等心理病症〔7〕。

罗杰斯(Rogers)认为,人先天具有使自己得到完善和发展的动机———实现倾向和以此为参照来评价各种经验的机体估价过程。

在正常情况下,个体会以机体估价过程为引导,保持和接近与实现倾向相一致的经验而排斥和回避与之不一致的经验。

但由于他人及社会把与机体估价过程不一致的规范和准则加之于个体,使之成为个体自我结构的一部分,这样,个体不再按机体估价过程而是按那些规范和准则(价值条件)来评价经验,导致个体不能开放地和全面地与环境进行有效的互动,于是便产生了焦虑、威胁甚至人格解体等。

罗杰斯提出,心理治疗的目的是使患者重新使用自己的机体估价过程指导生活。

他确信患者是有理性的,能认识自己和调节自己。

在治疗过程中,治疗家应予患者以充分的尊重并与之建立起相互信任的关系,创造良好的气氛,共同探讨和分析患者所遇到的问题〔8〕。

这便是著名的“个人中心疗法”。

弗兰克(Frankl)确信,当人类从低等动物演化为高等动物以后,本能和自然驱力就不能再给人的行为起引导作用,人面对现实生活必须要作出自己的选择。

心理健康的人通过选择、探索来过一种有意义和价值的生活,即不断地发展和超越自己,因而对人而言,赋予生活以意义是至关重要的。

一旦人找不到生活的意义,找不到生活的目标,心理疾病就出现了。

弗兰克把心理治疗看成是帮助患者找到生活意义与价值的过程。

他认为,可以采用三种方式为生活赋予意义与价值:通过向生活提供创造物;通过欣赏和体验生活中美好的事物以及通过面对痛苦显示出勇气和尊严〔9〕。

纽曼(Newman)指出,现代人与现实生活越来越远,人被排斥在历史舞台之外,陷于深深的疏离状态中,于是便产生了痛苦、焦虑和孤独。

他所创立的表演疗法就是试图通过鼓励人们主动地去选择自己的态度和行为,积极地参与和创造社会生活,重建自己的社会感和历史感,从而体验生活的乐趣〔10〕。

通过对以上这些治疗家们的讨论,我们可清楚地看到,这里所谓的心理或精神疾病已远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病,而毋宁说是处在一定社会生存状态中的个体的一种生活态度和生活风格,一种社会人格的表现形式。

因而,相对应的,治疗的含义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它不再是传统意义的,而是一种侧重于教育的模式。

首先,它的目的是为了使患者能够发展自己和完善自己,所以,它关心和注重患者的未来而不是像精神分析和行为疗法那样对过去感兴趣;其次,它强调治疗家与患者不是刻板的指导和被指导的关系,而是一种融洽气氛下的相互合作,患者常常是起关键作用的一方;最后,它认为治疗是患者深入寻求关于自我和社会的新知识、新经验,学习一种新的生活态度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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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人类对心理疾病的探索也就是对自身本性的探索,对心理疾病认识的三次转变也意味着对自身本性认识的三次转变,这就是:从为异己力量所控的有机体到医学意义上的生物体;从医学意义上的生物体到心理学意义上的生物体;再从心理学意义上的生物体到心理学意义上的社会体。

应当说,这一对人性认识的发展轨迹与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是现实社会关系总和的命题是相一致的。

按照这一思路,我们或许可作如下的推断:在新的世纪里,精神病的概念将被淡化甚至于取消,只有不适的人,而无精神病患者;在更加适合于人的全面发展的意义上,社会的合理性将受到挑战,人们将以更为挑剔的眼光注视着社会何以为人的心理上的健康与精神上的完善提供最为理想的条件。

人类对心理疾病认识的三次转变
参　考　文　献
〔1〕Leahey T H.A H istory of Psychology:Main Cur2 rents in Psychological Thought[M].Chicago:Pren2 tice Hall Inc,1997.225.
〔2〕Leahey T H.A history of Psychology:Main Cur2 rents in Psychological Thought[M].Chicago:Pren2 tice Hall Inc,1997.225.
〔3〕Boring E G.A H istory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M].New Y ork:Appleton-Century-Crofts Lne, 1950.700-701.
〔4〕Wolpe J.Psychotherapy by R eciprocal Inhibition [M].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58.30.
〔5〕Lindsly O R.Operant Conditioning methods applied
to Research in Chronic Schizophrenia[J].Psychiatry R esearch R eport,1956(5):118-39.
〔6〕Fromm E.The sane society[M].New Y ork:Holt.
Rinehart&Winston,1955.23-52.
〔7〕Maslow A H.The Further R eaches of H um an N ature [M].New Y ork:Viking,1971.318-319.
〔8〕Rogers C A.Client2Centered Therapy:Its Current Practice,Implications,and Theory[M].Boston: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1967.187.
〔9〕Frankl V.Man’s Search for Meaning:An introduc2 tion to Logotherapy[M].Boston:Beacon Press, 1962.160.
〔10〕Newman F.Perform ance of a lifetime:A practical Philosophical G uide to the Joyous life[M].New
Y ork:Castillo International Inc,1996.250.
Three Changes in H uman’s Vie wpoint on Mental Disorder
WAN G Xin2jian
(Psychological Center,Nankai University,Tianjin300071,China)
Abstract:There were three changes in Human’s Viewpoint on Mental Disorder,from traditional psychiatry to psychoanalysis and behavior-therapy,to existential-humanistic therapies,which showed us the development of the Human’s understanding on men2 tal disorder.In fact,studying Human’s mental disorder can help probing Human nature.
K ey w ords:psychiatry;psychoanalysis;behavior-therapy;existential-humanistic therapies
(本文责任编辑　范勤宇)
(上接第26页)
Coase’s Firm Theory and Assumptions
YAN G Xiao2kang
(Institute of Quantitative and Technical Economics,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100732,China)
Abstract:Coase introduced the concept of transaction costs into economic analysis and pioneered the Theory of the Firm1Coase points out that firms and market are alternative methods of resource allocation1According to Coase’s analysis,the reason why it is profitable to establish a firm is that it can reduce transaction costs,and the boundaries of the firm is also determined by transaction costs1Coase’s theory results from his pursuit of analyzing what is happening in the real world1Coase stresses the realism of assump2 tions of economic theory1
K ey w ords:transaction costs;the nature of the firm;Coase;the realism of Assumptions
(本文责任编辑　马惠娣)
会 讯
2000年11月9日至12日在澳大利亚悉尼召开第三届世界怀疑论者大会。

这次大会的主题是:超常现象、伪科学和非理性主张。

同时,会议对于人类和整个社会有重大意义的健康问题,也将作为一个主要议题进行讨论。

愿参加会议者,请速与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郭蕴玉同志联系:并索取有关材料。

会后将组织代表进行澳大利亚科技、教育、文化考察,时间共10天。

联系电话:62178877-3518(辛　)
自然辩证法研究 第16卷　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