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沉重到虚无：陈凯歌电影的身体镜像

第39卷第2期黄冈师范学院学报V o l.39N o.2 2019年4月J o u r n a l o fH u a n g g a n g N o r m a lU n i v e r s i t y A p r.2019
从沉重到虚无:陈凯歌电影的身体镜像
严楚晴
(上海戏剧学院电影电视学院,上海200040)
摘要:陈凯歌一直通过电影中的身体语言进行自我解读,电影人物的身体设计成为他洞悉社会㊁舒展精神㊁迎合消费的重要方式㊂他的电影围绕身体性别与身份认知㊁女性身体在历史与神话中的意义㊁身体与精神救赎以及身体转变为符号性消费的过程展开㊂陈凯歌既在前期的电影中将身体设计为文化与时代的承载者,也在近年来的作品中将身体策划成观众的消费对象,甚至以游戏式的叙事将身体和其他奇特造型元素融合为商业性的视觉流㊂
关键词:陈凯歌;身体性别;女性身体;精神救赎;消费符号
中图分类号:J952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3-8078(2019)02-0033-05
收稿日期:2018-11-19d o i:10.3969/j.i s s n.1003-8078.2019.02.07
作者简介:严楚晴(1992-),女,江苏阜宁人,上海戏剧学院电影电视学院硕士研究生㊂
身体 这个概念是现代的一个发现,虽然苏格拉底㊁柏拉图等先哲已经对与身体有关的现象进行了大量论述,如将身体当作灵魂的住处㊁我们的身体是理念的一种显现,等等㊂与柏拉图㊁康德㊁黑格尔所倡导的 理性精神为第一性 的意识哲学不同,尼采反对意识优先论,他着重强调身体在哲学上的主体地位而非从属㊂在此之后,海德格尔㊁梅洛㊃庞蒂等人也对身体性主体加以肯定,由此衍生了身体美学的观念㊂
美国经验主义哲学家理查德㊃舒斯特曼在‘实用主义美学 生活之美㊁艺术之思“一书中将身体美学暂时定义为:对一个人的身体 作为感觉审美欣赏及创造性的自我塑造场所 经验和作用的批判的㊁改善的研究㊂[1]其实,现代学术中,与身体有关的论述层出不穷,比如,沙玛㊃库马尔㊁邓肯㊃杜安㊁米拉佳娜等人开始关注身体与身份的关系,他们着重探索身体与形象㊁想象㊁情感和自我认同的联系㊂波伏娃㊁朱迪斯㊃巴特勒㊁埃莱娜㊃西苏着力对身体与性别进行研究,他们从身体的角度出发,探索男女两性间的差异性㊁建构性和不平等性㊂丹尼尔㊃庞德㊁彼得㊃布鲁克斯就身体与叙事,提出身体叙事学,并加以探究㊂这些与身体有关的研究,无形中促使了学者从身体的角度研究艺术,身体逐渐成为人类表现自我㊁宣泄情绪的工具㊂尤其是当社会步入后工业时代,大众传媒媒介不断兴起,视觉图像逐步主导着人类社会,人类开始热衷于从影视作品中寻求身体上的多义性㊂影视中身体的直观性本身就是一种明喻,如中国电影经典‘小城之春“中的太太周玉纹面对的是两个男人的身体,一个是健康的青年医生章志忱(她先前的恋人),一个是重病缠身的戴礼言(她的丈夫),强健与病态都是通过身体体现,进而影响观众的情绪㊂当代中国电影的代表性导演陈凯歌其实也在他的系列作品中,试图利用角色的身体特征解释文化㊁呈现欲望㊁反思历史㊁醒悟当下㊂
一
长期以来,人的身体一向具有社会属性,不仅一个人的穿着打扮是一种社会身份的表象(农民㊁地主㊁财阀㊁官员各不相同),更重要的是某个人的所具有的身份是有归属性的㊂寄寓于身体的父母妻妾儿女的序列就是一种家庭身份,当他们与其他家庭发生关系时,就是社会身份,同时,当一个妻子与其他女人发生性的关系,或当一个丈夫和其他男人发生关系,他(她)的身份就会发生变异,而这个变异就是因为固有的社会理念认为他(她)的身体发生了错位导致㊂
陈凯歌的电影有大量的情节是通过身体上的生理异样来表现人物的性别特质,电影也在无形中成为陈凯歌表露个人价值观的中介㊂他对同性题材的尊重,对女性化形象的偏爱,可说在他的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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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中一目了然㊂特殊历史境遇下,陈凯歌对社会身份认知反思,自然是通过所谓的身体错位来达成㊂
同性恋在电影里向来是一个隐蔽的表达,长期以来,同性恋者被视为异类,他们遭到大众的敌
视与排斥,[2]这便导致以同性关系为题材的电影
也颇具争议㊂但对陈凯歌而言,同性爱与异性爱并无区别,它们不过是两具躯体产生关系的形容词㊂在他构造的影像中,同性爱赋有特殊的激情,尤其是中国男人在特殊情况下存在着难以言述的情谊㊂陈凯歌自小迷恋京剧,对京剧中男扮女装已经接受无碍,剧中与剧外性别界限变得模糊,只留下人与人之间感情的深交与相惜,性别不再是性爱的障碍㊂陈凯歌借助电影中同性人物的身体语言对同性艺者高超演技与绝妙身体表示尊重㊂他抛开了现实里受众对性别身份的既定认知,以电影角色的身体错位来让现实里寻求同性之爱的受众获得精神慰藉㊂
‘霸王别姬“里程蝶衣对段小楼的迷恋早已与
虞姬痴迷楚霸王一般,成为一生的追求㊂程蝶衣认为,是段小楼解救了自己,在被母亲抛弃后,是段小楼让他感受到真情的温暖,那时的程蝶衣对段小楼也只是怀揣着单纯的兄弟之情㊂程蝶衣对段小楼的爱慕之感萌生于入戏之后,当段小楼将烟壶插入程的嘴巴,迫使程蝶衣在自我身份的认知上发生错位,从那一刻起,程蝶衣便和过去的男儿身永久地告别,兰花指㊁理鬓㊁整襟㊁提鞋㊁穿针㊁引线等一系列女性才有的柔靡动作开始与程蝶衣形影不离,他用旦腔来表达对段小楼的爱意㊂他不惜与段小楼的妻子菊仙争风吃醋,以此来博得段小楼的注视㊂对陈凯歌来说,程蝶衣是艺术的礼物,他甚至有些偏疼程蝶衣㊂在李碧华原作的
‘霸王别姬“中,程蝶衣是一个正常的㊁普通的㊁世故的同性恋者,他把爱情看得比艺术更重要㊂但在陈凯歌改编的电影里,程蝶衣是名为艺术献身并为之抓狂的戏痴㊂陈凯歌将自身对艺术的执念寄托在程蝶衣的身上,他希望自己能像程蝶衣那样,具有献身式的勇气和艺术上的执着㊂同时,他也为当代具有同性倾向的受众发声,无需惧怕世俗之见,与封闭的视野进行抗争㊂
虽然,程蝶衣在与世俗抗争中走向毁灭,但陈凯歌却在电影‘梅兰芳“中依托梅兰芳这一角色获得了胜利㊂他延续了同性间的情感元素,让梅兰芳与邱如白合作下的改良新戏战胜了十三燕等守旧派,陈凯歌还是在电影中给同性恋受众实现了一次期待已久的反抗之梦㊂
电影‘道士下山“里的查老板和周西宇,他们的兄弟情总散发出一种朦胧的同性之爱的氛围,而这种隐晦的情感通过他们身体间的大幅度接触而变得更加剧烈㊂比如,周西宇在炮火轰鸣中追逐㊁抢救查老板,他们俩相拥于桥上,在草丛上拥抱翻滚,相依为命地在山洞里生活,并视对方为日㊁月的存在,等等,这些画面和情节将两人之间的情愫表现得淋漓尽致㊂
陈凯歌强调人与人之间有真挚感情,而不论它来自于异性还是来自于同性㊂那种同性之间热烈的爱慕与倾倒,陈凯歌在他的电影中不吝赞美㊂超越身体性别的倾慕,同时也超越了社会固有的身份偏见,于是,身份的认同是一种艺术价值㊁友情价值的认同而不再是社会阶层的认同,是内在的认同而不再是外在的认同,是自为的认同而不是强迫的认同,身份认同建立在个体之间的感知与体验之中,既是电影中相互关怀的身体之间的认同,也是电影与电影之外的观众身体在人生体验与历史体验中的认同,一种更加开阔的身份认知由是得以传达㊂
二
陈凯歌的电影对女性身体的呈现,蕴藏着丰富的审美内涵㊂ 文革 时期的生活让陈凯歌亲眼目睹了太多女性身体遭受伤害的悲剧人生,于是,陈凯歌在生理上对女性产生了强烈的保护欲,他期望自己能读懂女性,并为女性呐喊㊂历史与神话中的女性身体也就成为他电影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㊂悲剧性是女性身体在历史背景与神话背景中脆弱性的艺术提升㊂女性不仅有着与男性一样的身体构成与精神构成,同时,这些女性身体的展示与结局,也促使观众反思特殊现实环境对女性的压迫,以女性身体的命运来反思特定时代的荒诞或者残酷㊂
‘霸王别姬“中的菊仙就是陈凯歌电影中悲剧
女性的代表之一,菊仙在妓院里不情愿地与众多男性发生身体上的接触,那时的她无法解救自身,即使段小楼将她从妓院中解脱出来,她也难逃嫁鸡随鸡㊁嫁狗随狗的命运㊂面对丈夫段小楼的暴力冲动,菊仙只能屈服㊂菊仙曾希望自己能从婚姻中获得安稳的日子,却不曾想 文革 的来临粉碎了她最后的希望,段小楼在批斗会上嘶了嗓子喊 我不爱她,我要和她划清界限 的行为,使她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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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放弃生的希望,她望着段小楼放大了瞳孔,这一刻她开始自我摧毁㊂为捍卫自己的理想和爱情,她用身体去实现最后的心愿,她粉饰好妆容,赤着脚换上了结婚时穿的红色礼服,悬挂在自家的房梁上,用高贵的方式和这个世界进行最后的告别㊂菊仙是时代的牺牲品,当这样一位具有依附性人格的女子开始有了反抗的思想时,却因女性身份的脆弱而无法为自己抗争㊂陈凯歌是为菊仙的悲剧命运感到不公和痛心㊂因此,他用尽各种身体语言去深入刻画菊仙这一形象,以反思 文革 所带来的灾难㊂
当程蝶衣被鸦片折磨得苦不堪言时,菊仙用母亲般的柔情搂住了沉沦在精神与生理折磨中不能自拔的程蝶衣,听到程蝶衣喊出了那句 娘,手都冻僵了 ,菊仙慌张了,她焦急地将整床的被子环抱在程蝶衣的身上,望着躺在自己怀中的程蝶衣,菊仙边流泪边拍打式地安抚着他,她不忍心程蝶衣再想起那段凄楚的陈年往事㊂菊仙不计前嫌,悉心照料程蝶衣的场景,让人无不为女性博大的胸襟而动容㊂对陈凯歌而言,他一方面借由菊仙的女性身体形象反映着时代对人类命运所造成的影响,另一方面他也通过菊仙进行身心救赎㊂在‘我的青春回忆录 陈凯歌自传“里陈凯歌提到,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在众目睽睽下用手推了一把正在遭受批斗的父亲㊂陈凯歌希冀通过艺术身体发出的大爱行为,返回历史,救赎那些曾经被扭曲的灵魂㊂
无论是‘赵氏孤儿“里的庄姬,还是‘荆轲刺秦王“中的赵女,陈凯歌都力图通过侠女的身体上的非顺从性行为和抗拒某些王朝规则的行动,建构中国古代女性想象的另一幅图景㊂‘赵氏孤儿“中的赵庄姬生性善良,但她的善良并未给她带来人生应有的回报㊂她善待屠岸贾,而屠岸贾则以除灭赵家为快㊂人的社会堕落为丛林社会,女性是最切近的受害者,这从她们身体所受的残害得以证实㊂赵盾㊁赵朔惨死之后,庄姬生下赵子,托婴他人之后,最后的出路便是自绝㊂自绝要比他绝更能保持身体与身份的尊严㊂女性在男性的权力争斗中的脆弱性及其悲惨命运,揭示中国古代历史中的无序感和这种无序带来的身体毁灭㊁社会的灾难㊂
‘荆轲刺秦王“是中国古代女性形象塑造的突
破,赵女因爱而谋,也因谋而爱[
3]
㊂她心系百姓,愿秦王能做仁厚礼贤的君主,为天下百姓造福㊂
于是,她虽身为厨娘,却为秦王出谋划策,而当秦王无法完成她福泽百姓的理想时,她舍弃个人的荣华富贵,不惜以命相搏残酷政权,换取天下百姓的安居乐业㊂她让荆轲以图穷匕见的方法刺杀秦王㊂从拥秦到反秦,一个理念重于感性的女性身体,其大义与正气,成为中国电影中古代女性形象的新符号,虽然这一形象的真实性有待加强㊂
到了电影‘无极“,陈凯歌进一步发挥他对女性身体的想象㊂他从半史实半虚构的荆轲故事发展到天马行空般的架空故事,并以此来展开女性的寓意性寄托㊂我们无从考察这究竟是陈凯歌从他母亲那里获得的一种母性善良的启迪,还是他对中国历史中男性统治带来的残暴的厌倦,或者仅仅是为了电影票房而为女明星量身打造的一种审美想象而已㊂‘无极“中古代美女倾城的身体展示令人难忘㊂陈凯歌运用了极其丰富的身体语言来塑造倾城这一形象㊂当北公爵无欢带兵包围王城,倾城为王挺身而出,她傲立于城墙之上,只身一人用婀娜多姿的身体抵抗数万兵将(荷马史诗中的海伦引发了战争,却对战争本身无能为力)㊂在被无欢囚禁在金鸟笼时,倾城用尽全身去反抗,她用美色去诱惑无欢,在无欢上钩后,她掏出一把尖刀直抵无欢的脖颈㊂
陈凯歌的女性身体从初期如‘霸王别姬“中历史压迫中的真实慢慢地转向了神话般叙事如‘无极“中的虚无㊂女性的身体从历史重压下的痛感,也转换成为意念中超凡的身体㊁符号消费式的身体㊁无感的身体(‘无极“开始,女孩即后来的倾城遇上一位女巫,女巫问她, 你想成为全世界男人都想要的公主吗?但代价是你将永远无法体验到真爱和快乐㊂ 我愿意㊂ ),这是陈凯歌在叙事力度上的急剧后撒㊂
三
当我们谈及陈凯歌的电影时,总离不开 存在感 一词㊂在陈凯歌导演的电影中我们不难发现,他力求从身体上来表现生命并从中探究出人生价值,而他的这种探究方式正是一次次精神上的自我救赎㊂在陈凯歌早期的电影里,他多是以影像来回述自己 文革 时期的经历,在‘我的青春回忆录“中,陈凯歌曾提到, 暴力的发生,公开的叫做战争,背地的叫做谋杀㊂但 文革 中的暴行却都不像;它不是战争,因为对方手无寸铁,它不是谋杀,因为它是公幵进行的;它既非没有其他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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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非没有其他选择,但是成群的人倒下了㊂
[4]电影‘孩子王“讲述了知青老杆从逆来顺受的忠诚者向主流秩序的反叛者发生转变的过程㊂陈凯歌依旧运用身体符号的语言对老杆的人物形象进行刻画㊂作为时代的忠诚者,老杆只能呆滞地接受上级的安排,当生产队长向老杆传达教书的通知时,老杆在影像中是缺席的,画面里并未出现老杆的身体,闻其声未见其人,是对老杆这类时代受害者所处环境的说明,当然,这也是陈凯歌刻意进行的无声呐喊,他讽刺了知青在 文革 时期的悲惨境遇,没有话语权,吞声忍气的无力感㊂现在的陈凯歌正是在对当年知青身份不断地反抗,他懊悔自己当初像老杆一样言听计从,苟延残喘地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㊂在这种懊恼之后,陈凯歌和作家阿城达到了精神上的一致,他借鉴了阿城的英雄主义,将老杆塑造成了一名时代英雄,老杆开始了精神上的自我觉醒,盲目顺从上级的老杆从学生的眼神中发现了自我价值,学生王福对他的反问 你是要整我吗? 让老杆深表震惊,并意识到自己机械授课是如此的可笑㊂他不再呆板地站在讲台上,不再重复式地在黑板上写下空洞的政治课文,他的身体状态开始发生改变,在这之后,老杆在讲台上和学生积极互动,他会随性地在教室中来回走动,努力地教授学生们识字和写作㊂因此,这个时候老杆与学生们身体上的距离越来越近,这预示着他和学生在心灵上趋向了平等,他重新获得自由㊂对陈凯歌来说,老杆的这种自由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他需要挣脱精神上的禁锢,赢得重生㊂影片的最后,被学校辞退的老杆走回了来时的路,看到那一棵棵被焚烧得体无完肤的枯树他惊慌失措,不自觉地扯开身上的第一粒纽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处在颓败的现世中,满身的孤独㊂经历了文革的陈凯歌多少是希望自己身上能具备老杆的这种孤独感,如果他具备了这种孤独感,他便不会在文革期间做出打骂文人㊁烧书等过激的行为,所以,对陈凯歌而言,他渴望从刻画老杆这一形象中获得解脱,为自己赎罪㊂2015年电影‘
道士下山“的上映,让人们注意到陈凯歌更显在地运用影像来表达人生感悟的尝试,这其中也包括他对自身近况的思考㊂主人公何安下的名字就极具寓意性,陈凯歌作为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之一,在现今鱼龙混杂的影视业下不知何处安身,第五代导演们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商业性极强的影视圈中被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因此,
他们满怀焦虑,而陈凯歌便是希望借何安下这一人物的经历来隐喻式地向观众诉说他们此时尴尬的境地㊂当然,陈凯歌是聪明的,他不会将自己作为噱头来博取受众的关注㊂大众在观看‘道士下山“时依然会感觉到影片的主旨是在对人性进行探讨,陈凯歌直接从小道士何安下的身上入手,他借何安下这一人物的经历对人性进行挖掘,何安下听从老道士的吩咐下山生活便是陈凯歌试探人性的开始㊂在陈凯歌的塑造下何安下成了一个赋有双重人格的人物,他亦善亦恶,在他的身上蕴藏着孟子的性善论和荀子的性恶论的特征,何安下的善表现在为报答恩人崔道守医生,他任劳任怨,晨起做饭㊁将身体匍匐在地上擦拭地板㊂当他撞见崔道守的妻子玉珍与其弟弟崔道融通奸时,他虽生气却又不忍告诉崔道守,怕伤及到他㊂但自崔道守被杀后,何安下的恶便被激发出来,他对人性的真善美产生了怀疑,他算计了玉珍和崔道融,在船上将二人杀害㊂何安下在偶然中看到太极门的赵新川被其师傅彭乾吾用诡计杀死,他除了表示惊讶外,并没有做出任何挽救赵新川的举措,日后他还和彭乾吾的儿子彭七子做了朋友,他们一起偷吃野味,一起跑到寺庙里偷功德箱,也就在这时,何安下的人性被涂抹上怨恨和自我报复的色彩㊂陈凯歌便是在这时借助身体元素凸显了何安下内心的扭曲㊂吃完野味的何安下脸部形状发生巨大的改变,他成了一个怪物,厚肉的脸珠,爆炸的头发,凹凸不平的眼睛,形状怪异的嘴唇,这些都是何安下内心腐化的直观呈现㊂其实,此时的何安下不啻是陈凯歌的一种自我嘲讽,他觉得自己的艺术精神正逐渐走向堕落,自己正不自觉地被物质利益所腐蚀,被欲望所操控㊂所以他试图寻找解救自身的方法,他希望有人能帮助他与欲望恶魔进行抗衡,也就在这时,陈凯歌让何安下遇上了周西宇,周西宇使何安下的人性本真再度回归,周西宇带给了何安下正义,并唤醒了他的良知,何安下为自己鲁莽的行为向周西宇道歉㊂对于何安下的道歉,周西宇回答了一句 知错就好 ,这应该也是陈凯歌对自己的暗示,知错就好,回归理性,抛开物欲,寻求精神满足㊂只是2017年上映的电影‘妖猫传“并未真正回应‘道士下山“中的箴言㊂
四
电影对身体的重视具有一种形而上学的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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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也就是说,电影中人的身体已经是一种仪式化的对象,人们对电影的关注,在某些特定条件下,就是对某些身体的关注㊂影星的作用就是如此㊂但是另一方面,影星所表征的是另外一个人,而不是影星本身,而这另外一个人所表现出的文化与时代意味,则是电影制作与电影解读㊁电影研究的兴趣与热衷所在㊂换句话说,电影制作者们在制作电影的各个环节所组成的过程中,当然会考虑到电影作品自身的涵义和传播途径㊁对象以及与环境之间的互动,但是作品本身的许多意义会超越制作者们的原初设想,具备了意义索解和阐释的空间㊂当陈凯歌在制作‘妖猫传“时,他的几个维度是这样的:它来自于日本魔幻小说‘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美术团队在襄阳占地近六百亩花费六年还原长安城,借助魔幻故事揭示大唐辉煌外表下的糜烂,中外演员加盟,叙事上的推理㊁恐怖㊁悬疑㊁爱情㊁野史的大杂烩㊂最终的结果,这是一部空虚的电影,是没有意义的符号大绽放,是身体消费主义的盛宴㊂
这部电影有三个身体符号,猫的身体,城市身体和各色人的身体㊂陈凯歌在这部电影中汇聚了各色人的身体,诗人白乐天的身体㊁日本法师的身体㊁艳妇的身体㊁卫士的身体㊁幻术少年的身体,以及妃子的身体㊁皇帝的身体㊁宫女的身体㊁臣子的身体㊁白鹤少年的身体和诗人李白㊁晁衡的身体,并将这些身体放在长安城这个更大的城市身体中展示㊂这些身体在真与幻的故事空间里穿梭,借着白居易写‘长恨歌“的由来与真相寻找,揭示出大唐帝国这个巨大身体的秘密,也就是空海一直在寻找的 无上密 ,但这个无上密最后归结为人生的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选择,用白居易(电影中的)话来说,就是不再痛苦的秘密㊂这些人的身体的所有旨皈,就是寻找没有痛苦的生活㊂没有痛苦的生活,在电影中并没有揭示出来,却倒是通过电影自身的行为揭示出来,这就是对通过幻境揭示骗局的叙事性消费, 在这里,所谓的真相不过是包装与拼凑的真相,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这个故事的消费过程㊂
妖猫的身体,寄寓着作品的诉求㊂这是一只复仇的黑猫,是贯穿故事始终的黑猫,可以说,它与空海僧㊁白居易构成故事的三个支撑点,它比空海和白居易更加重要,因为大唐朝的秘密是凭借它的肇事而一步步得以揭示:如同李白赞美杨玉
环的诗并非是献给杨玉环,白居易的长恨歌里的爱情并非李隆基与杨玉环之间有真爱,黑猫也不是黑猫(是白龙的托体),最后观众也被告知,杨玉环不在他们看到的杨玉环的身体里已经很久了㊂因此,所有我们看到的外在身体,都是寄寓了某种想法㊁感情的客体,而非可信的身体,也就是说,身体从来都是一个中介物,它不是我们眼里所看到的样子,也不是惯常中的对象,比如黑猫从一开始就是以一个杀人的令人恐怖的身体在观众这里建立起印象的,只是随着黑猫真实身份的揭示(它原来是李隆基的宠物,但白龙进入它的体内后,它就不再是原来那只黑猫了),黑猫完成它的复仇计划之后,也化为白鹤飞走㊂与此同时,黑猫作为一个电影特效的身体,并未有强大的说服力,它除了刺激人们对凶恶黑色的猫的恐惧心理引起的联想之外,它既没有个性,也无深层心理㊂它本身就是一个纯粹消费式的符号㊂
电影中白居易和法师(空海)造作的对话,对
‘长恨歌“的解构,对李白的穿凿附会,对长安繁华的呈现,对官府皇家奢华的着迷,对艳丽服装的创意性设计,碎片式的故事段落,摄影机无来由的滑动式旋转式拍摄,所有这些技巧与想法,并不能传达出黑猫所寄寓的真情从而打动观众,但它极力制造出形式上的精美与豪华(内容空洞),以此迎合电影市场中已经形成态势的弱意义的消费行为㊂在‘无极“里,陈凯歌的电影已经有了游戏化的倾向,‘妖猫传“从整体上看,就是一种游戏式的思维,从各色身体㊁各色场景到各色道具,都有一种游戏般的流畅与造型,另一方面,游戏式电影剧中人的命运起伏其诉诸的不是观众的全情投入,而是对其过程复杂性感到惊讶,可见,这部电影的各色身体更多代指的其实是一系列的消费性符号㊂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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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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