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牡丹亭_的多重意蕴

第24卷第5期固原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9月
No.5Vol.24 Journal of Guyuan Teachers College(Social Sciences) Sep.2003
牡丹亭的多重意蕴
陈 刚
(固原师专中文系,宁夏固原 756000)
摘 要:一般认为,汤显祖的戏剧杰作 牡丹亭是一部爱情题材作品,歌颂自由幸福的爱情是其主题。

这无疑是一种有充分依据和说服力的观点。

但 牡丹亭又决非仅仅为写爱情而写爱情的作品,其题旨意蕴丰富深刻,呈现为多重形态。

张扬感性自我,肯定人的自然欲望的满足是作品最基本和最朴素的第一重意蕴,这在作品的各个部分和艺术形象身上都有明确的体现。

建基于充分肯定人欲这一题旨上的 牡丹亭的第二重意蕴才是对美好爱情的深情礼赞,其中显示出的以情反理、崇尚个性解放等文化意义尤具价值。

汤显祖和自己所塑造的艺术形象杜丽娘声息相通, 牡丹亭由此具有了更为深沉的自况意蕴:汤显祖把生命的激情,感怀身世的浩叹全部倾注在杜丽娘身上,他的种种感受、体验都藉人物形象和爱情故事得以传达。

肯定人欲,赞美爱情,传达人生况味都是剧作的题中应有之意,但更深入地追究下来, 牡丹亭又是一部道德剧和宗教性戏剧,凸显出宗教性观念,是一部仰仗天、地、神、鬼和皇权来追求人欲爱情,感怀人生况味的不朽之作。

关键词: 牡丹亭;人欲;爱情;自况;宗教观念
中图分类号:I207 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491(2003)05-0015-06
一、肯定人欲
人们常讲, 牡丹亭的主题在于歌颂杜丽娘对自由幸福的爱情的执著追求。

这是不错的,但我们同样不能否认, 牡丹亭的爱情题旨的实现有一个至为坚实的前提!!!对人欲的肯定和赞美。

张扬感性自我,肯定人的各种正常的自然欲望才是作品的第一重意蕴。

诚然,爱情是以生理需求为基础的,但并不能说有了生理需求便一定产生爱情。

恩格斯早已指出:∀不言而喻,体态的美丽、亲密的交往、融洽的旨趣等等,曾经引起异性间的性交的欲望,因此,同谁发生这种最亲密的关系,无论对男子还是女子都不是完全无关紧要的。

#[1]明确指出了性需求与爱情的显著区别,这一点,是我们准确把握 牡丹亭的创作意图和作品题旨的关键。

说 牡丹亭题旨意蕴的出发点是对人欲的充分肯定,主要是基于以下原因。

首先,作品在 闹殇之前充分表现和赞美了人的欲望。

闺塾中杜丽娘第一次听讲∀关睢#诗,这位青春少女所特有的怀想异性之情便被触动。

后偶一游园,遂触景兴叹:∀吾今年已二八,未逢折桂之夫;忽慕春情,怎得蟾宫之客?#希望得到婚配之情一发不可收。

然而,爱情是以有对象性为其前提的,此刻杜丽娘的感情只是无明确目标的盲目意向。

所以,当梦幻中∀素
收稿日期:2003-06-21
作者简介:陈刚(1968!),男,宁夏隆德人,固原师专中文系讲师,文学硕士。

昧平生#的柳梦梅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便兴奋地投入柳梦梅的怀抱,并从中获得极大的乐趣。

青春及笄,本应获得性欲的满足,本应享受到人间的快乐,这就是杜丽娘所首先要追求的。

在满足生理欲望的同时,她感受到实现自身价值的重要,进而体会到人生的意义。

这对于一个在封建礼教重压下∀一生儿爱好是天然#的少女来说,是极为难得的。

她未仔细看清对方的仪表,未认真评定对方的品行,未问明对方的身份,这些对她来说都不很重要,重要的是对方能够让她获得美好欲望的满足,能够让她借以实现人生的价值。

杜丽娘的情感,不是来自对柳梦梅这一特定对象的爱慕,就不能确定为爱情。

实际上,所梦来自所思,梦境中的柳梦梅只是她的理想情人的一个相当模糊的形象体现。

其次,起于对基本生理欲望渴求的至情,在作品的后半部分逐渐转化为对美好生命与生活的追求。

冥判、 幽媾到 回生、 婚走,作品一方面写了杜丽娘为争取与柳梦梅的结合所作的抗争,另一方面更写了她从追求生理欲望的满足转向追求美好的生命与生活。

作为自然与社会的人,其欲望的满足除了对幸福的性生活的渴求,还有对生命和生活美好的追求。

性、生命、生活都是人生不可或缺的内容,对它们的全面追求,不但合情合理,而且最易感人,意义也更为重大。

正是这种对人生执著追求的坚强意志,使她感动了冥府判官,感动了柳梦梅,感动了石道姑,感动了皇上,凭借这股强大的人性力量,最后战胜∀天理#,重获新生。

可见,人欲不可压制,其力强大无比。

再次,柳梦梅、陈最良、石道姑等形象的塑造,都围绕着肯定人欲这一题旨进行。

相对于个性鲜明的杜丽娘,柳梦梅的形象颇显模糊。

这主要是因为柳梦梅这一形象的作用首先是启发和满足杜丽娘的合理欲望,于是显得相当从属、被动。

作为压制和灭绝人欲的典型,与代表顽固不化的封建统治阶级的杜宝相对,陈最良则代表了陈腐迂阔的封建教化。

剧作通过将陈最良这个满口礼教天条,行为有乖人情的形象与热情追求人欲的杜丽娘形象进行对比,从而肯定和礼赞人欲。

陈最良形象的深刻意义即在于:一方面他苦心孤诣压抑他人要求自由满足人欲的合理人性,另一方面又痛苦地承受着来自理学∀灭人欲#的无情戕害。

被戕害固然可悲;被戕害而终未发出哪怕最微弱的呻吟与挣扎,则更可悲;而甘愿用被戕害过的思想再去无情地戕害天真烂漫的青春少女,则是可悲之中最为可悲的!
不同于被社会剥夺了人欲的陈最良,石道姑则是一位被自然剥夺了人欲的艺术形象。

这位天生的石女,尽管遭人遗弃,∀道扮男妆#,与青灯古经相伴,但其人性没有泯灭,∀虽则暂时间释纷利俗,毕竟意情儿四大五常,#她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欲望的满足,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自己曾经有过的新婚感触。

所以在第一次上场亮相时,她便迫不急待地将自己燕尔新婚时的惊喜与苦恼详尽倾诉。

虽然言语有失典雅,但她不幸的命运,痛苦的遭遇却震撼人心。

石道姑形象昭示人们:如果社会对人欲的压制可以通过人的抗争而获得解放,那么被自然剥夺了实现欲望的基本条件后,人欲便永远失去了得到满足的可能。

而这一形象更为深刻的意义在于:即使是这样一个自己欲望永不得满足的可怜的受害者,却拿出自己全部的热情与希望来极力促成别人欲望的实现。

她冒着生命危险为杜丽娘启棺,帮她回生;又鼓励、安排杜丽娘婚走,为帮助别人争取到人欲权利,她甘为奴仆,奉献一切。

从这个形象当中,我们无疑更强烈地体会到了人欲的不可遏制,看到了人欲获得实现的动人与美好。

牡丹亭就是这样在最基本和最朴素的意义上张扬人的感性,赞美人的欲望,成为一曲激情四溢的礼赞人欲,对抗∀天理#的华彩乐章。

二、歌颂爱情
如前所论, 牡丹亭在最基本和最朴素的意义上是一首人欲的赞歌,但 牡丹亭又绝非单
纯宣扬感官享乐的∀诲淫#之作。

而作品的成功和伟大之处正在于:一方面充分肯定人的自然欲望和追求,另一方面又深情礼赞建基于合理人欲之上的纯洁爱情,成为中国文学史上最为艳丽的爱情篇章,奏出了作者所处的那一时代爱情题材作品最强和最美的交响。

对于 牡丹亭的爱情主题,人们已有许多精到、深入而全面的论述,本文不再赘言,而蕴含于作品高扬人性,礼赞爱情题旨之中的社会文化意义则颇值得我们关注。

首先是以情反理。

牡丹亭反对处于正统地位的程朱理学,肯定和提倡人的自由权利与情感价值,褒扬像杜丽娘这样的重情重性之人,从而拨开了正统理学的迷雾,在受迫害最深的女性胸间吹拂起阵阵和煦清新的春风。

作品公开肯定人的生命欲望和感情追求,对当时控制了社会各个角落的∀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观给予了无情的抨击和否定,令许多伪君子卫道士瞠目结舌,引起无数妇女发自内心的强烈共鸣。

一曲 牡丹亭,无异于给人们提供了一座庇护心灵的屋宇,提供了一种新的人生境界,使人们在自身的生命历程中发现了生命本身的光彩和生气。

其次是崇尚个性解放,突破禁欲主义。

肯定了青春的美好、爱情的崇高以及生死相随的美满结合。

千金小姐杜丽娘尚且能突破自身的心理防线,逾越家庭与社会的层层障碍,勇敢迈过贞节关、鬼门关和朝廷的金门槛,这是对许多女性的深刻启示与巨大鼓舞。

杜丽娘的处境是那般艰难。

父亲拘管得那么严密,连刺绣之余倦眠片刻,都要受到呵责,并连带埋怨其∀娘亲失教#。

请教师讲书,也是为了借儒教经典拘束其身心。

可怜杜丽娘长到如花岁月,竟连家中偌大的后花园都未曾去过,生活环境恰如监牢一般。

被禁锢极深的杜丽娘反抗也极烈,做梦、做鬼、做人都体现出∀至情#无限。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与同时代的文化思想巨子徐文长、李卓吾等人一样,汤显祖正是借助以 牡丹亭为代表的文艺创作使高扬在晚明天空的人性觉醒、思想解放的旗帜更加鲜艳迷人。

三、人生自况
众所周知, 牡丹亭的故事题材取自话本小说 杜丽娘慕色还魂。

话本小说的故事情节简单,人物形象单薄,杜、柳缔结良缘几乎没有什么波折。

汤显祖把一个几千字的话本小说敷衍成长达55出的传奇作品,显然倾注了他的人生体验和感悟,蕴含了深沉的感怀身世的自况内容。

与话本小说相比,汤显祖的改编是创造性的,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突出了杜丽娘对爱情的执着追求,展示了杜丽娘丰富细腻的内心世界;二是渲染了杜丽娘所处的时代气氛,使人更真切地感受到杜丽娘的青春苦闷。

和杜丽娘面对整个社会的禁锢一样,汤显祖在现实生活中尤其是政治上遭受的痛苦压抑,也决不是仅仅来自皇帝或某个权贵,而是整个封建官僚体系。

汤显祖在政治上失败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他游离于某个政治集团之外。

他性情耿介,耻于结交权贵,恰似杜丽娘的∀一生爱好是天然#;他关心国计民生,渴望清明政治,犹如杜丽娘的情由心起,至死不悔;他抨击时政,命运多舛,同于杜丽娘的情深意长而又青春虚度。

一方面汤显祖在 论辅臣科臣疏中曾抨击∀群私人#的弊政,另一方面他又认为要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就必得拥有一班同年和门生做自己的亲信,为自己摇旗呐喊,方能事业有成。

他在 明故朝列大夫国子监刘公墓表里评论他的老师张位∀意念皆在国家。

独其发决太蚤,未能收拾天下贤士,厚集其势,而轻有所为,臣不密则失身,势固然耳#。

汤显祖既是一个想要∀收拾天下士#干一番事业的有志之士,又是一个深恶痛绝于弊政的刚正之人;杜丽娘既是一个深受封建闺训教育的淑女,又是一个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实现爱情理想的封建叛逆。

可以说二人从心灵到现实遭遇,从对理想的执著到对生命意志的
体认,都表现出脉络清晰的对应关系:杜丽娘对爱情的苦苦寻觅与作者对理想政治的孜孜以求异曲同工;杜丽娘的青春苦闷就是作者政治失意的苦闷;杜丽娘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成功爱情是作者仕途失意的某种补偿。

于是,∀杜丽娘在现实中既然无法找到出路,梦幻就成为她最可信赖的现实了#。

[2](P4)作者将理想政治与黑暗现实的不可调和的矛盾借情爱而相慰也就顺理成章。

焦循 剧说所记汤显祖∀作 还魂记(即 牡丹亭),运思独著。

一日,家人求之不得,遍索乃卧庭中薪上,掩袂痛哭。

惊问之,曰:填词至∃赏春香还是旧罗裙%句也。

#这一传说已从侧面说明了汤显祖与杜丽娘的声息相通。

汤显祖就自己的失意苦闷借题发挥,渲染其哀怨愤激之情,与杜丽娘实乃同病相怜!
汤显祖在诗文书信中多次指出 牡丹亭 ∀人知其乐,不知其悲#[3],∀伤心拍遍无人会#[4],并且反对别人对 牡丹亭的改窜,就是因为他担心别人曲解了 牡丹亭的曲意:∀若有人嫌摩诘之冬景芭蕉,割蕉加梅,冬则冬矣,然非王摩诘冬景也。

其中骀荡淫夷,转在笔墨之外耳# ( 答凌初成)。

所谓∀其中骀荡淫夷,转在笔墨之外#,正说明了作品的言外之意:现实的不如意,逼促他遁入艺术时空寻求慰藉、宣泄和感发。

杜丽娘超越生死的爱情,同时也就成为汤显祖文学主张和人生志趣的审美载体。

受泰州学派和李卓吾的思想影响,汤显祖形成了尊重人和人的自然情欲的社会观:∀天地之性人为贵#[4]。

把这种观点运用到他的施政上,就是重视风化教育,清政减刑,关心老百姓的衣食住行,尊重人的生存发展权。

运用到文学创作中,就是注重人的情感的抒发,肯定人性中自然欲望的合理性。

在∀情#与∀理#发生冲突时,总是以∀情#胜∀理#,所谓∀世总为情,情生诗歌#( 耳伯麻姑游诗序),∀因情成梦,因梦成戏#( 复甘义麓)。

可以认为,∀情#既是汤显祖创作的原动力,又是他创作的最终归宿。

以 牡丹亭为代表的文学创作,贯注了汤显祖的生命激情和人生理想,蕴积着强烈的个人感情色彩。

∀唱尽新词欢不见,数声啼鸟上花枝。

#( 牡丹亭)确实,人生无常,怀才不遇,政治黑暗,汤显祖的胸间郁积了太多太多的痛苦和感慨,只有用笔来抒发其百感交集的人生况味,藉戏曲作品来传达他对社会人生的深刻认识。

汤显祖有远大的政治理想,但一生屈居下僚,不得施展其抱负,最后竟以∀不羁#的罪名被追论削籍。

屡遭挫折而终于仕途无望的汤显祖,于无奈中只好退到自娱亦复娱人的戏曲创作领域,寻求宗教式的精神补偿,在亦真亦幻的艺术时空里,负载着生命之重,演绎着坎坷人生。

与∀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的 桃花扇一样, 牡丹亭借一个子虚乌有的故事抒发作者的内心感情,就不仅仅是为写爱情而写爱情,更蕴含了作者感怀身世的自况内容。

所以说,杜丽娘就是汤显祖的化身,作者把生命的激情、感怀身世的浩叹,全部倾泻在这一心爱的艺术形象身上。

汤显祖所遭遇的种种痛苦、苦闷和不幸都藉着鲜活动人的艺术形象与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得到曲折而深刻的表达。

四、宗教性观念的凸显
肯定人欲,赞美爱情,传达作者深沉的人生况味,都是 牡丹亭这一剧作的题中自有之意,但作品的意蕴却不仅仅止于此。

在严格的意义上看, 牡丹亭又是一部道德剧和宗教性戏剧,凸显出不可忽视的宗教性观念。

纵观 牡丹亭全剧,真正对剧情的发展起决定和主宰作用的,是宗教性的天、地、神、鬼和替天行道的皇权统治,而不是至情至性的杜丽娘。

深而究之,作为作者笔下理想化的人物,杜
丽娘是一个兼个人之至情与宗教之至理于一身的完美形象。

循着汤显祖所论∀道心之人,必具智骨,具智骨者,必有深情#[4]的思维逻辑推理,杜丽娘又可说是既具智骨又具深情的∀道心之人#, 牡丹亭则正在于表现杜丽娘这个∀道心之人#的至情与至理。

杜丽娘的一切行为,都没有违背宗法制礼教和宗教的原则。

训女一出中,杜丽娘以孝女的面目出场,一句∀爹娘万福,孩儿敢进爵三觞,少效千春之祝#的祝福和一句∀黄堂父母,倚娇痴惯习如遇。

刚打的秋千画图,闲拓着鸳鸯绣谱。

从今后茶余饭饱破工夫,玉镜台前插架书#的自责,足以证明她的柔顺和驯服。

在后面几出里,杜丽娘之所以会有∀游园#、∀惊梦#之举,正是出于她∀道心之人#的别具慧心。

是陈最良所教授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诗句唤起了杜丽娘人性的初步觉醒,引发了她∀圣人之情,尽见于此矣。

今古同怀,岂不然乎?#的感叹;另一方面,满园的春色又勾起了杜丽娘满腔的春情,令她陡然间觑破了自己∀年已及笄,不得早成佳配,诚为虚度青春#的尴尬处境。

由此,杜丽娘梦中与一素不相识的青年男子的自由结合,不过是她∀一生儿爱好是天然#的美好人性的自然发展。

这样的赤子之情自然之举并不悖逆于天、地、神、鬼的宗法制宗教,因而花园中的花神对杜丽娘与柳梦梅的梦中交欢采取了赞助和庇佑的态度。

梦中交欢之后,醒来的杜丽娘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一往情深,直至因苦苦相思而献出年轻的生命。

这份至情至理是恪守三从四德、从一而终的节妇烈女们所望尘莫及的。

甚至于连阎罗殿的胡判官都为杜丽娘的∀一梦而亡#的殉情表示了诧异。

正是这位翻检玉皇大帝钦定∀婚姻薄#的胡判官,为杜、柳的∀前系幽欢,后成明配#找到了至高无上的宗教依据。

这样一来,杜丽娘与柳梦梅此前的梦中交欢和此后两人人鬼之间的幽媾乃至于还魂之后自作主张的成婚同居,不惟无可指摘,反倒成了天设地造、天经地义的好事情。

在 婚走一出,作者还特意为还魂后的杜丽娘安排了∀议婚#一场戏,表现她对于宗法制礼教并不悖逆的∀道心#!!!
杜丽娘 秀才,可记的古书云:∀必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柳梦梅 日前虽不是钻穴相窥,早则钻坟而入了,小姐今日又会起书来。

杜丽娘 秀才,以前不同,前夕鬼也,今日人也。

鬼可虚情,人须实礼
在杜丽娘对柳梦梅拒婚之际,多亏了石道姑的劝解,说是一旦掘墓之事败露,∀一来小姐有妖冶之名,二来相公无闺阃之教,三来秀才坐迷惑之饥,四来老身招发掘之罪#。

恪守礼教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杜丽娘闻听此言,才表现出了∀道心之人#深明大义通权达变的另一面。

此情此景中,一句∀这也罢了#的允婚,不仅不悖逆于封建礼教,反倒又变成了一件善举。

无怪乎 如杭一出中,已经成婚同居的柳梦梅还要煞有介事地称颂杜丽娘∀论四德,似你那三从结愿谐#。

到 急难一出,杜丽娘闻听双亲遭贼兵围困的消息,马上∀话擦擦,痛生生,肠断了#,当即请柳梦梅去打探爹娘下落,这是其∀三从四德#的另一佐证。

圆驾一出,是杜丽娘的通达之情理与假道学的固执之教条的正面较量。

在由皇帝亲自主持的∀廷审#中,杜宝先是拘泥于∀臣女没年多,道理阴阳岂重活#的教条,提出∀愿俺王向金阶一打,立见妖魔#的奏请。

当杜丽娘被确定为∀确系人身#之后,杜宝仍不善罢甘休,又祭起∀存天理,灭人欲#的法宝,向杜丽娘发出#论臣女呵,便死葬向水口廉贞,肯和生人做山头撮合#的诅咒。

在这种情势之下,杜丽娘不得不据理力争:∀万岁,臣妾受了柳梦梅再活之恩,真乃是无媒而嫁,&&保亲的是母丧门,&&送亲的是母夜叉#。

接着这个话茬,柳梦梅更直截了当地把两人的自由结合归之于宗教性的至高无上的∀阴阳配合正理#。

也正是仰仗着∀阴阳配合正理#,杜丽娘才第一次向父亲表示了不满和抗议:∀眼前活立着个女孩子,亲爷不认,到做鬼三
年,有个柳梦梅认亲#。

等到领下皇帝∀父子夫妻相认,归第成亲#的圣旨之后,杜丽娘更仗着宗教性的至高无上的∀阴阳配合正理#和人世间的至高无上的∀圣旨#,信誓旦旦地违抗父命:∀叫俺回杜家,了柳衙,便作你杜鹃花,也叫不转子归红泪洒。

#
作为大团圆的结局,杜丽娘在陈最良的∀朝门之下,人钦鬼伏之所,谁敢不从#的劝诫之下,以笑语调和了丈夫与父亲间的矛盾,然后以∀道心之人#的至情至理相得益彰的精神面貌,唱出了∀普天下做鬼的有情谁似咱?#的时代强音。

仰仗着宗法制宗教的天、地、鬼、神的旗号追求个人欲望的满足和自由爱情的实现的杜丽娘,有了初步的人性之觉醒。

∀关了的睢鸠,尚然有洲渚之兴,何以人而不如鸟乎?#的感叹和∀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的表白,都是明证。

不过,杜丽娘毕竟是一个∀名为国色,实守家声。

嫩脸娇羞,老成持重#的封建时代的大家闺秀,并没有真正走出宗法制宗教所设下的由天、地、鬼、神主宰一切的怪圈,依旧是一个虽一度获得过自己而后又很脆弱地∀再度丧失了自己#[5]的人物。

严格说来,杜丽娘的∀道心#和∀天然#,还算不上是现代意义上的人道和人性,而是以人合天命由天定的宗教人性, 惊梦中,标志着杜丽娘初步的人性觉醒的一段情感抒发和她的∀忽慕春情#的哀叹都凭藉着天意、古人等名目进行,正说明她所秉承的不过是∀受压制的意志#和∀不足的意志#,而不是独立自足的∀自我规定的意志#[6]。

这样,在 悼殇中,临死前的杜丽娘干脆把肉体连同灵魂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宗教性的至高无上的∀天#:∀娘,拜谢你了!从小来觑的千金重,不孝女孝顺无终。

娘呵,此乃天之数也!#∀还魂#后的抗争,也不是基于堂堂正正的人道和人性,而是借宗教的∀天命#(∀阴阳配合正理#)和世俗的∀王法#(∀圣旨#)来突破#存天理,灭人欲#的狭隘教条,在宗法制宗教和宗法制礼教的范围内,为人情、人欲安顿了一个合法的位子。

这是汤显祖∀以人情之大窦,为名教之至乐#的宗教性戏剧观所能达到的最高艺术境界与思想境界。

在晦雨如磐的黑暗岁月里,汤显祖以其如虹气魄和如椽巨笔构建了瑰丽奇特的艺术大厦,站在时代思想的最前列,以戏剧这一独具魅力的艺术样式呼唤和催动着晚明人性的觉醒和解放,这是极其惊世骇俗和难能可贵的。

但汤显祖终究不能超越他自己所处的时代,他没有意识到也不可能意识到,他笔下至美至善的杜丽娘独独缺少了最不该缺少的东西,那就是为自己的命运承担责任并付出努力的∀自我规定的意志#。

∀普天下做鬼的有情谁似咱?#的时代强音,最终证明了这样一个事实: 牡丹亭是一部宗法制社会的道德剧和宗教性戏剧,是一部仰仗天、地、神、鬼和世俗皇权的名目来追求人欲爱情、宣泄生命激情、感怀人生况味的不朽剧作。

这样看待 牡丹亭,丝毫无损于其光辉与伟大,反倒更切近其本意和题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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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恩格斯 反杜林论[A]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C] 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责任编辑 方建春)。